残明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半渡
奇怪的是,崇阳城墙上竟然也鸦雀无声,没有金鼓号角,没有人声嘶喊,只有城墙上的一动不动的红旗,和隐约可见的一排排士卒,表明这里有驻守的明军。
袁宗第轻轻一皱眉头,催动坐骑向前走去,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明军实在太安静了,说明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严阵以待正等着他。
二三十名亲兵跟在后面,来到离城三箭之地,袁宗第拨转马头,从东门到西门,横着连看了三面城墙,仔细打量这座小小的县城,然后又转回北门,催马朝城门方向走去。
亲兵们连忙追上来劝阻,再向城墙靠近就危险了,三箭之地以内,普通的弓箭虽然射不到,但城中万一有善射之人,用强弓硬弩突发冷箭,也能伤了袁宗第。
“我想近些看看。”袁宗第摆了摆手,坚持向前走去,眼睛始终没离开那两座城门外的月城。他一向寡言少语,不爱说话,但话一出口就很难改变主意,亲兵们没有办法,只好摘下盾牌举在手中,把袁宗第护在中间。
袁宗第越走越近,仔细打量明军的城防,甚至绕到月城侧面看了半晌,亲兵们都非常紧张,这里离城门太近,就算明军没有能射到袁宗第的强弓,也可能派一支骑兵,从城门里突然杀出来。
袁宗第看完月城,又看城墙上的明军,目光无意中和城楼上的明将对上了,两人默默对视片刻,袁宗第突然开口高叫。
“城上明将是谁,能留个姓名么?”
“恭义营守备,汪克凡。”城楼上传来那明将的声音。
袁宗第点点头,转身打马回到自家军前:“走吧,崇阳不打了,找个渡口过隽水河。”
随着他一声令下,大顺军起身开拔,后队变前锋,中军辎重随行,袁宗第亲自殿后,一直等到老营走远,看不见影子,才带着后卫部队准备离开。
正在这个时候,崇阳城门突然开了。
袁宗第连忙下令列阵,准备迎战。大顺军绕城而走,不敢攻打崇阳,气势上先输了一筹,明军这个时候出城追杀,在时机把握上虽然有些急躁,对大顺军的威胁却一点不小。
出乎意料的是,城门里出来的竟然不是明军,而是一群推着鸡公车的长夫青壮。他们来到城前五六百步的地方,把车子一歪,倒下一堆鼓鼓囊囊的麻包,又推着鸡公车飞快地跑回去了。
“袁将军远来是客,汪守备赠粮五十石,请笑纳……”那些青壮临走时喊了一句,让袁宗第更加摸不着头脑。
他带着亲兵上前查看,麻包里竟然真的是粮食,大致估算一下,差不多就是五十石的样子。
五十石粮食不算多,只是数千大顺军三日之粮,折算成银子还不到一百两,但对正好缺粮的袁宗第来说,不亚于雪中送炭。
催马来到城下,袁宗第向城楼上一抱拳:“无功不受禄,汪守备为何赠我军粮?”
“尽快过境,不要伤我崇阳百姓。”城楼上汪克凡也遥遥抱拳。
袁宗第一愣,然后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大顺军带着粮食走远了,许秉中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长嘘一口气,对汪克凡问道:“这些流寇贼性难改,贤侄赠他军粮,会不会养虎为患?”
“山水有相逢,结个善缘罢了。”汪克凡淡淡应了一句,没有多做解释,岔开话头对众将佐说道:“袁宗第急于脱身,见我军严阵以待,自然不会攻城,但鞑子的追兵就在后面,有可能顺手打咱们一下,一定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众将齐声称喏,汪克凡又问道:“北门两座月城直迎鞑子兵锋,需要敢死之士守卫,谁敢去?”
那两座月城都在城墙外面,如果清军大举攻城,很可能陷入重围,无法撤退,比城里危险得多,众将互相看了一眼,周国栋和汪晟率先站了出来,请命守卫月城。
汪克凡却摇了摇头:“月城只要一队兵把守,你们都是哨官,不能去。”
月城,并不是一座真正的城池,而是一个人工修筑的实心土石高台,后侧有登城的台阶,顶部有女墙作为掩体,当做拱卫城门的要塞。崇阳这几座月城的规模都不大,最多只能容纳一队恭义营的士兵,也就是四十多人。
守卫月城,需要一名队官。
“俺去!”史阿大站了出来。
他是个粗线条的憨直脾气,危险什么的,从来没有考虑太多,每次打仗都冲在前头,次次受伤挂彩。不就是守个月城嘛,既然四少爷开口了,他立刻就站了出来,要不然没人答话,四少爷多没面子……
……
小雨连着两天没停,博尔辉的清军到了崇阳。
号角呜咽,旗号挥舞,清军在城前列阵。绿营在左,八旗在右,博尔辉率巴牙喇营居中,步弓手射住阵脚,马弓手游弋四周,藤牌兵、刀斧兵、长枪兵层层排列,阵后还有一队汉军八旗用骡马拖出了两门火炮。
崇阳城头还是一片安静。
博尔辉抽了抽鼻子,催动胯下的铁骊马向前走去,五十名白甲兵紧紧跟上,护着他绕着崇阳城墙查看。
仔仔细细转了一圈,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博尔辉终于回到北门,叫过绿营的汉将马进忠。
马进忠,出身于陕北农民起义军,绰号“混十万”,崇祯十四年投降左良玉,手下有一万多人马,李自成进入湖广之后,马进忠奉命阻击,一场大败损失惨重,还没有跟上左良玉的大部队,最后干脆向清军投降。
“城里的明将是谁,你知道吗?”
博尔辉的语气很傲慢,他不喜欢汉人,尤其不喜欢投降的汉人军将,比如眼前这个马进忠。这种人身为武将,却都是软骨头,为了活命就向敌人投降,甚至还不如一只小小的麻雀。(麻雀性烈,被人抓住后往往不吃不喝,一般养不活。)
从军以来,博尔辉从没打过败仗,但他曾经设想过,假如有一天自己落入重围,走投无路,那么宁可战死疆场,也不会投降……当然,这只是假设,博尔辉百分之百地坚信,这种事情永远也不会真的发生。
“回章京大人的话,他是何腾蛟的手下,名叫汪克凡,好像是个守备。”马进忠和金声桓交情不错,也知道汪克凡的名字。
“你去喊话,让他投降,许他个三等甲喇章京。”不喜欢是不喜欢,博尔辉并不排斥招降汉人,用他们代替满人打仗流血,看过崇阳城防之后,他断定这个汪克凡值得招揽。
“遵命!”
马进忠弓身退下,身子弯成一个大虾米,腚比头高,后脑勺上都带着恭敬之色,心里却暗暗骂了一句:“贼你妈,早晚落在爷爷手里,一刀割了你怂锤子……”
诈降!
马进忠是诈降,他没有跟上左良玉的大部队,只好向清军投降,但一直抱着反正的打算,只是这些天忙于追击袁宗第,始终和博尔辉的大军在一起,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这些天接触下来,马进忠对清军的战斗力更加了解,按照他的估计,如果和博尔辉作战,对方只要动用那五十名白甲兵,就能把自己最精锐的五百亲兵杀得落花流水。
鞑子兵太凶,真的能以一当十!
因此他越发谨慎,对博尔辉格外的恭敬,平常也表现得忠勉努力,俨然是一条听话的猎犬,希望得到他的信任。早晚都有机会的,等到能够单独行动的那一天,撒丫子走人就是,管他博尔灰博尔白……
令他奇怪的是,博尔辉平常傲气十足,眼高于顶,却对汪克凡如此看重,竟然许了他一个三等甲喇章京。三等甲喇章京,类似明军中的游击将军,比守备高了两级。
满清招降汉人的文武官员,一般都是平级待遇,原来是知府,投降后还当知府,原来是参将,投降后也当参将。
当然也有个别例外,比如牛金星是大顺朝的丞相(他的正式官衔是大顺左平章国事),投降后应该给个大学士,但他在汉人士绅中的名声太差,大学士这个职务又太高,所以干脆挂起来什么官都没给,但是作为补偿,给他的儿子牛佺升了一级,从大顺朝的襄阳府尹,提拔为满清的黄州知府。
一个丞相才换了一级,却给汪克凡连升两级,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马进忠催马上前,仔细打量着崇阳城防。;
残明 第九章 宁为南鬼,不为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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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的地形对守军有利,这是马进忠第一个印象。
脚下是一片开阔地,城墙前面的民居都被拆除,树木砍伐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收割过的稻田,小雨一下,稻田里到处都是烂泥,踏上去湿滑粘脚,无法快速奔跑。
这种地形非常讨厌,如果担土背石铺设前进的道路,进攻方向就只能局限于几个点,守军可以从容应对,如果大面积修整道路,几千人一起动手,最少也要半天时间。
半天估计不够,起码得一整天,马进忠又摇了摇头。远离城墙的地方好说,到了城墙附近就会遭到弓箭石砲的攻击,守军如果敢于出城骚扰,一天时间都未必够,还会增加伤亡。
“城上可是恭义营的汪将军?”
离城墙越来越近,他两手在嘴边捧个喇叭,大声喊了一嗓子,表示自己没有敌意,只是个喊话的使者。
“不错,你是何人?”城上远远传来一个声音。
“本将马进忠,曾在左帅麾下效力,乃汪将军故人……”马进忠一边答话,一边打量眼前的崇阳县城。
城防做的很扎实,这是马进忠的第二个印象。
虽然只是个小县城,该有的却几乎都有,城墙前有护城河,护城河外又有一道外壕,中间遍布梅花桩和鹿角,城墙上可以看到夜叉擂、狼牙拍、石砲等守城器械,城门前还有两座月城。
这条外壕半人多深,大约一丈来宽,进攻的士兵无法一跃而过,只能跳下去再爬上来,冲锋的速度会大大延缓。更麻烦的是,半截船一类较为笨重的攻城器械无法通过,必须先把外壕用土填平,做出几条通道。
填平这条外壕需要多少成本?如果没有合用的器械,最少要半天时间,上百伤亡吧。
“既然是左帅麾下,为何打着清军旗号?”城上传来那明将的声音。
“这个,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马进忠心里暗暗腹诽,老子也不想批着这身鞑子皮,这不是没办法吗!
外壕内是密密麻麻的鹿角和梅花桩,离的近了看得清楚,鹿角中间还撒有大量的铁蒺蔾,这玩意全是坚硬的尖刺,很容易刺穿鞋底,伤到脚板和马蹄。
清除这些鹿角蒺蔾和梅花桩需要多长成本?再算两天吧,伤亡最少得两百……
马进忠打了半辈子仗,大眼一扫就估算个差不离,如果攻城的话,大概需要三四天时间,付出三百人以上的伤亡,才能攻到护城河边。
然后,就是更加惨烈的战斗。
“汪将军,八旗劲旅天下无敌,你这崇阳弹丸之地,无论如何也守不住的……”马进忠的嗓门越扯越高,唯恐阵后的博尔辉听不见,心里却在暗骂自己大放狗屁。
这条护城河修得很用心,河道笔直整齐,河沿的土坡都经过精心地平整,一看就花了不少力气,对于一座小县城来说,甚至显得有些奢侈。马进忠不用查看就能确定,河底肯定插满了尖利的竹签和鹿角枪,无论人马,掉进去都会被扎出一身血窟窿。
这条护城河必须填上,河对岸还有梅花桩和鹿角,如果对方有鸟铳甚至火炮的话,进入火器的射程后,伤亡还会成倍的增加。
攻到城墙下需要三天?五天?伤亡五百人?一千人?这个数字不好估计,但是马进忠可以肯定,如果守军拼死抵抗的话,绝对是攻城方的一场噩梦。
只是一座小县城而已,地理位置也并不重要,马进忠实在搞不懂,明军为什么花这么大的力气守城,简直像个刺猬一样无从下口。
“只要你献城请降,大清兵保证秋毫无犯,不伤城中一人性命,若敢不降,城破之后鸡犬不留……”马进忠一边尽职尽责地大声喊着,一边心里暗自嘀咕,人家分明摆出了一副死守的架势,吓唬两句就会投降的话,简直成笑话了。
要想攻破崇阳,必须找到明军的破绽,比如哪里的城墙比较破旧低矮,但是,马进忠来回看了看,崇阳城墙似乎经过了修缮加固,没有明显的薄弱环节。
小县城的城墙都没有瓮城,城门相对单薄,但是,守军却修筑了两座月城,拱卫在城门之前。
这两座月城大约两丈多高,比崇阳城墙明显低了一大截,哪怕清军攻上月城,也无法对城墙上的明军构成威胁,月城的后侧光秃秃的,没有女墙掩体,在对方弓箭火铳的攻击下,肯定也守不住。
清军轻装急进,只带了两门三百斤的火炮,这两座月城修筑的如此坚固,挨上一两发炮弹跟挠痒痒似的,除非调来三千八百斤的神威大将军炮,才有可能破坏这两座月城。
“汪将军,博尔辉大人说了,只要你愿意出降,就可升任三等甲喇章京……”马进忠不敢再恐吓汪克凡,免得激怒对方有生命危险,他直接把博尔辉的条件抛了出来,打算尽快完成任务离开。
“三等甲喇章京,官很大么?”城头上汪克凡突然发问。
“是啊,是啊,和游击将军差不多了……”听他语气中没有恶意,马进忠催马向前又走了几步,城墙上明军的面貌渐渐清晰。
军容军纪都不错,这是马进忠的又一个印象。
这些明军的盔甲武器都非常整齐,虽然是阴天,却仍然泛着金铁寒光。更难得的是,这支明军队形整齐,在城墙上站成齐刷刷的一排,数百人鸦雀无声,除了自己的坐骑马蹄得得,城墙上下落针可闻。
这种军纪严明的部队,遭到清军的猛攻也不会轻易崩溃。城外的防御就做得如此细致,不难想象,城里肯定也有布置,街垒壕沟,刀车拒马什么的。
不好对付。
就算攻到城墙下,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想要攻上城墙,攻破城门,需要多大的伤亡和时间?两千人?三千人?十天?二十天?哪怕费尽力气攻破一段城墙,守军也会在第二道防线坚持抵抗。
马进忠心里已经做出了判断,除非博尔辉脑子进水,腚沟长虫,否则绝不会攻打崇阳。
城墙上,汪克凡突然打断了他。
“回去告诉博尔辉,汪克凡宁为南鬼,不为北王!”
马进忠一愣,好半天都没说话,突然把左手悄悄伸到胸前,挡着让背后的清兵看不见,然后翘起了大拇指!
“既然汪将军不愿降,马某去了……”
他拨转马头,回归本阵,身后数百名恭义营的将士齐声怒吼。
“宁为南鬼,不为北王!”
……
“那个,您都听见了……”马进忠一脸尴尬惭愧,低头向博尔辉请罪。
博尔辉哼了一声,突然两腿一夹马肚子,胯下铁骊马扑啦啦向崇阳城墙奔去,五十名白甲兵紧紧跟在后面,泥浆四溅,蹄声如雷。
距离城墙两箭之地,博尔辉跳下战马,从撒袋(装弓箭的,包括弓囊和箭囊两部分)中抽出强弓铁矢,站定身形,两膀用力,猛然向后跨出一步,身子同时向下用力蹲坐,生生撑开了这口三石硬弓。
(拉开超级强弓必须要向下向后蹲坐,把腰腹的力量和体重都用上,只凭两只胳膊的力气是拉不开的。)
弓开似满月,箭去似流星,博尔辉举重若轻,一气呵成,只听笃的一声,这一箭正中城楼上的门匾,“崇阳”两字的中间。
“我必重来,屠尽此城!”
门匾摇摇晃晃,博尔辉的声音回荡在城上城下,明军见他如此悍勇,都是勃然变色。
“不服气的话,现在就打!”汪克凡突然微微一笑,指着博尔辉说道:“你要是再敢来的话,我拔了你的白甲兵龙旗!”
“现在就打!”月城上史阿大跟着大叫起来,他早看着这个鞑子官不顺眼,只是离得太远,弓箭鸟铳伤不到他。
“现在就打!”城头的明军一起放声大叫,士气重新振奋。
“嗯……”博尔辉满面怒色,恨不得立刻下令攻城,巴牙喇营的织金龙旗代表了白甲兵的骄傲,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侮辱,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他宁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捍卫龙旗的荣誉。
但是,他刚才已经查看过,小小的崇阳经营的像一颗铁核桃,想要砸开砸烂需要精心准备,还要付出大量的时间,付出大量八旗子弟的鲜血。
统兵为将,就不能意气用事。
八旗劲旅最擅长的是野战,碰上这种固守坚城的,真没什么好办法,想当年皇太极围攻锦州,逼得城里的祖大寿吃人肉,也只是长期围困,没能直接攻破城池。
更何况,他还担负着追击袁宗第的任务,要尽快赶去九江,参加对李自成的决战,崇阳偏离岳州府太远,战略位置并不重要,打下它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走!”
再留下去就是自取其辱,博尔辉拨转马头,带着白甲兵一阵风般地走了,在他们身后,远远仍传来明军“现在就打”的喊声……
“云台,你刚才不怕么?不怕激怒了那鞑子将军,真的攻城怎么办?”再三派斥候查看,确定清军已经走远,许秉中仍是心有余悸。
“多少有点怕,如果他们真的不顾一切地攻城,结果如何很难说。”
崇阳不大,城墙也不高,汪克凡不知道恭义营能坚持多长时间,也许几天,也许十几天,也许一个月……,但主动权始终掌握在博尔辉手里,汪克凡没有退敌的良策。
“那你还……?”许秉中更加后怕。
“今天和鞑子头回见面,士气上决不能弱了,否则士卒们怕了鞑子,以后的仗就没法打了。”汪克凡的心情也很不平静,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从今以后,清军就是恭义营最大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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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明 第十章 枭雄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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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顺军和清军一前一后经过崇阳,相继向通山方向去了,但是他们留下的震撼,却深深刻在了恭义营将士的心中。..
袁宗第的部队刚刚打了败仗,处境非常狼狈,但仍然保持着严整的军纪,在崇阳城下一停一走之间,无不干净利落,进退有据。毫无疑问,这支部队都是百战余生的jg锐老兵,也是袁宗第最后的老底子,素质优秀,意志顽强。
而清军的表现就只能用惊艳来形容,无论大家如何憎恶鞑子,都不得不承认八旗劲旅的确是天下第一jg兵。行军列阵先不说,最可怕的是,鞑子兵的身上都带着一股百战百胜的锐气,那五十名白甲兵在城下呼啸往来,生龙活虎,仿佛是五十头危险无比的猛兽,根本没把城墙上数百名明军看在眼里。
汪晟等人私下议论,也认为恭义营不是他们的对手,那些鞑子兵自幼就在马背上长大,从小被当做战士训练,大顺军的将士也都是尸山血海滚过来的,恭义营这些刚刚放下锄头的农民,无论训练多么刻苦,还是明显比他们差了一大截。
除此之外,恭义营还有一块天生的短板,因为水土和饮食习惯的不同,北方人的体型要比南方人强壮一些,哪怕那些从小骑马的鞑子兵都是罗圈腿,看上去还是比恭义营的士兵高大。
身大力不亏,这个年代的战争以肉搏战为主,个子比对方低了半头,还没交手先输了一半。
这些都是无法回避的客观困难,与其刻意掩饰,不如掰开揉碎,趁早统一思想,汪克凡把所有问题都拿到桌面上,在恭义营内部展开了一场大讨论,大练兵……
除此之外,汪克凡还和许秉中一起,联络崇阳境内的各个乡里,以战时军管的名义,实行坚壁清野,联甲自保。
对于乡里民间的缙绅豪强来说,他们的财产大都是田地房屋,搬不动,带不走,没法像普通的百姓一样拍拍屁股就去逃难。所以,他们都不惜血本加强自保的力量,征募团练,修筑村寨,不求能抵御大军的进攻,起码能防住小股的流寇溃兵。
兵荒马乱的年头,只要是稍大点的村寨,每天都有好几股人马来借粮,打的旗号一个比一个来头大,李自成、左良玉、何腾蛟……甚至鞑子元帅阿济格,都在派人满世界的借粮,其中有些自称郝摇旗手下的,听上去不过是个无名之辈,被缙绅豪强们直接轰了出去。
郝摇旗前些ri子到了蒲圻,蒲圻位于崇阳以北,离武昌府更近,军民官吏早就逃了个jg光,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那里,然后派人四下打粮。
但是打粮这种事情也需要成本,如果对方早有准备,拼死抵抗的话,打破一个寨子要伤亡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兄弟,最后却搞不到多少粮食,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借粮,只要对方识相,就不用撕破脸拼命。
打粮队起初在蒲圻周围活动,虽然可以借粮的寨子少了点,总的来说还算顺利,谁知进入崇阳之后,却接连碰了几个硬钉子,一斗粮食都没借到。郝摇旗一打听,原来崇阳县城里还有一支明军,在背后给那些村寨撑腰……
崇阳县衙后堂,汪克凡正在和许秉中议事,陆传应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堂尊,云台,有麻烦了!郝摇旗派人来借粮,口口声声要五百石……”
“这么多!”许秉中一惊,自从郝摇旗的部队进占蒲圻,他就一直非常担心,果不其然,人家现在找上门来了。
“那使者看样子也是个贼寇,傲慢无礼,满口恐吓之词,如何应付还请堂尊示下。”陆传应说道:“依卑职看来,不如给他凑上二三百石米粮,打发走买个平安……”
“这个……”许秉中觉得有些不妥,犹豫一下,转头向汪克凡说道:“贤侄,这件事还得你来拿个主意。”
崇阳县城中存粮虽多,却大都是汪克凡自掏腰包买来的,存放在恭义营中,没有他的许可,谁也别想动用,不过上回袁宗第过境,汪克凡竟然送了他五十石粮食,想来这次也会答应。
“没有,一石也不给。”汪克凡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一石也不给?”许秉中一愣,又劝道:“若是二百石太多,那就一百石,啊,哪怕五十石也行,多少应付一下这伙贼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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