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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烛夜游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君薄宴
钟翮颈侧那颗鲜红的痣骤然发亮,然后融化在了她的皮肤之下。
所有的记忆顺着她的筋骨脉络顺游而上,远离深海的鱼群顺着溪流峡谷回到了大海,历代长明神鸟的记忆归于她一人。
这个过程远远谈不上舒服,钟翮花了半刻中才粗略适应了些。
阴云滚滚,一线天前的屏障骤然碎裂,发出巨大的声响,灵力碰撞鬼气翻涌,杀声震天。藏在地底的巨兽蠢蠢欲动,冤魂厉鬼的嚎叫冲破天际。
钟翮望向空中不断聚拢又被吹开的阴云低声道,“狗急跳墙了。”
远处云层中,一个光点如同流星一般向他们飞来。临到门前,那光点骤然变大,羽翼展开——那是钟翮的小凤凰。
顾徐行看向他们两个,“你们先去,这里我顶着。”
她满头白发却连一丝犹豫也没有,甚至还有心调笑一两句,“我埋的那坛子酒等你回来再开,要当娘的人了,有个当娘的样子。”
钟翮知道顾徐行的未尽之言,她没有时间再与顾徐行多言,更何况,以西绝的脾气,定是听不得她托孤的。
钟翮点了点头,羽翼展开。陆嘉遇早召出了寒霜剑,两人一鸟箭矢一般向远处飞去。寒霜飞在万丈高空之上,脚下是人间满目疮痍。
罡风阵阵,黑云幢幢,暗雷由远至近蜂拥而来。无数暗流试图将他们两个人撕碎在这万里高空,闪电在不远处的云层中乍现又消失。
陆嘉遇感受不到这一切,风连他的衣角都吹不到。在他头顶是一双巨大的翅膀,将他密不透风得保护在中央。
钟翮是真的不舒服,骤然涌入的记忆将让她险些失了控制。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中,她终于露
出了自己原本的体温。
陆嘉遇被她护在怀里,冻得瑟瑟发抖。
“我们要去什么地方?”他被冻得哽咽。
“苍梧山。”钟翮的声音始终很温柔,一如他第一次见她时那样。
话音方落,一道闪电骤然落在那双翅膀上。力道与声响万分剧烈,以至于被护在中央的陆嘉遇片刻都有些失聪。
落在羽翼上的闪电并没有立即消失,随即更多的闪电如同毒蛇从云层中钻出,炼狱气急败坏,试图用闪电织成一张网将那个不怕死的大鸟困在其中。
钟翮还没什么反应,陆嘉遇却先动了,寒霜剑骤然亮起,无数剑影从他脚下飞出,毒蛇与利剑缠绕在一处,剑意混杂着电光将他们周围照得雪亮。
若是有修士在场,便能瞧见空中飞舞着无数的巨兽,试图将那一线光芒吞噬。
翅膀上有血迹滴落下来,落在陆嘉遇的眼睑下,像一道泪痕。
说来也很奇怪,似乎是明白了钟翮非去不可,在短暂的失控过后,他迅速藏起了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他的眼睛里都是血丝。
瞧着染上自己的血的眼睛,心痛的人是钟翮。
在无数电光与生死之间,钟翮忽然低下了头,吻在了陆嘉遇的唇上。那个吻与浪漫和温情其实是不沾边的,她的嘴唇干裂,吻得陆嘉遇揪着疼。带着血腥气与烟尘的味道,陆嘉遇很想念他们在一线天合籍那一日柔软的被子。
他一直没有闭眼,所以清清楚楚地看见钟翮的眼睛变成漆黑的阴阳眼。
钟翮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很快陆嘉遇就感受到掌下变得滚烫,无数暗红色的血线在钟翮身上涌动,他的掌心传来有规律的震动。
火光电石之间,他知道钟翮要做什么了。
那颗因陆嘉遇而生的心,被钟翮生生从胸腔里拔了出来。无数经脉血管浮现在她的脖颈上,无一不叫嚣着痛苦。但钟翮始终没有停下来,那颗心化成一颗小小的红色珠子,从胸膛游走至口舌,然后被她送进了陆嘉遇的口中。
他们接了一个泛着血色的吻,命咒也没有关系了。钟翮从没告诉过陆嘉遇,当年那个命咒连着的是她的心,是只属于她自己的心。
她的羽翼将两人松了开来,钟翮看向陆嘉遇的眼神中带着无限的眷恋。
陆嘉遇听见钟翮一字一句道:“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嘉遇,你是我此生挚爱。”
她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要来吻醒我。”
话未说完,陆嘉遇就被钟翮推开,他身边金光乍现,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他笼罩在了其中。
但事实证明,那些炼狱里的怪物也无意与陆嘉遇纠缠。
钟翮展开羽翼,头也不回得向苍梧山飞去。那些狰狞的怪物就追在她的身后,远远看去她像是坠着黑烟的火种。
苍梧山已经是一片火海了,在曾经凤凰台的位置,裂开了一道地缝,里面的岩浆冒着泡,而那些涌动的岩浆中显现出无数只手,挣扎着探向空中,他们渴望中的血液与灵魂,挣脱那层液体的束缚似乎也只有一线之隔。
小凤凰毅然决然地跟着她坠向深渊。
巨大的“咔嚓”声响起,小凤凰翅膀上的羽毛与白骨融为一体,像是跨越了百年一般,顷刻间化成巨大的骨架。凤凰遗骸不腐不朽,便是没了那层艳丽的羽毛,也像是上好的羊脂玉。
细微的记忆仿佛出现了偏差,钟翮望向那双空洞的眼睛想起来一些似乎不该属于长明神鸟的记忆。
她看见了钟鸾。
她看见钟鸾跪在苍梧山之上,忍着烈火焚烧的痛苦,将凤凰残骸藏进空空荡荡的皮囊之下。那些漂亮却死气沉沉的骸骨如同匕首一般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将内脏搅得鲜血淋漓。
这段记忆属于凤凰遗骸,就算是成了骨架,遗骸对那个间接因他而万劫不复的人抱有深重的歉意。
这样的歉意留在这具骨架中,六百年也未能平息。
然后他们拥抱着坠入火海。
她的身体在接触到炼狱火焰的一瞬间就融化了,她的头发、她的眼睛、她的骨骼,连一片烟尘都没有,只剩下一团虚幻的光。
那道光曾生出万神之首,也送走过不少鸿蒙之君。
钟翮在那道光里看见了她遍寻不见的母亲钟沛。
钟沛继任家主文不成武不就,最大的败笔便是生了她这么个苍梧山之耻。
钟沛取了一缕凤凰魂魄,以身祭了炼狱。她的脊梁始终是挺直的,就连那柄剑,也在她身旁立得端端正正。
“阿娘……”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抱歉我让钟家出了我这样的妖邪,毁了您百年的清誉。”
那团光中的人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你错了,阿翮,你永远是我钟家唯一的青君,你是我的骄傲。”
前尘往事,恩怨尽数消散。
笼罩在陆嘉遇周身的屏障骤然碎裂,他心头一跳,御剑下行,立在了炼狱正上方。
那池永不熄灭的岩浆似乎涌动得缓慢了些,无数冰霜从炼狱之下爬了出来,像是蛛网一般层层叠叠将焰火熄灭。
雪白的光芒缓慢盈满了整个天际。
陆汀州砍下距离她最近的一个怪物的脑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那是……”
应龙呼啸而过,立在这群修士身旁,淡淡道:“新的神诞生了。”
阮青荇气急败坏地将想要往一线天里冲的秦游拽住,“你不要命了!”
秦游更大声地吼了回去,“我师尊师弟师妹都在里面!”
魔尊多年不被这么吼,还愣了一下,然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人用魔气困在了原地,她伸手擦去自己嘴角的血,偏头不耐烦地咳了一声,然后回头正色道:“我去,一个都不会少,一个也不会伤。”
不等他说话,魔尊便一头扎了进去。
秦游愣在了原地,没有人能够解释为什么魔物会为了一个修士赴汤蹈火。
那团亮眼的光中露出了一个人形,青白色的涅槃只火铺天盖地燃烧了起来,像是要将天地间一切污秽都烧个干净。
火焰与狂风之中,陆嘉遇逆流而上,腹中的凤凰骨烧到了极致,他只是一团光的时候就学会了保护父亲。
他顾不得周身被烧灼的痛苦,伸手死死锁住了那个人。
她是钟翮,又不是钟翮。那张脸与钟翮别无二致,只是一头青丝成了银白色,她睁开眼皱着眉不解地看向死死抱着自己的男子,露出一双碧绿的眼睛。
对视没有持续太久,他仰头便吻上了“钟翮”的唇,然后将那颗心强硬地推进了“钟翮”嘴里。
他终于脱力,被迫放手之前,他带着点恳求道:“把她还给我……”
长明神归位的第一天,有人逆流而上,只为一个吻。
晶莹璀璨的冰宫踩着从前的苍梧山拔地而起,里面封着昏睡的长明神。
上修界死伤惨重,但好在主心骨都在,重整旗鼓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阮青荇当日果然信守承诺,将秦家三十五个弟子全数带出,但这人差点自己没全须全尾的出来。
这么一闹,妖族、魔族、尤其是鬼族与上修界的关系变得尴尬了起来。前二者尚且不论,旧怨难平,新恩难算。一线天里住着的都是死去的修士,以华风公子为首,这以后上修界的小辈要是来一线天,喊打喊杀是不可能的,搞不好还要提点东西来孝敬祖宗。
那边乱哄哄成了一团,最能拿主意的两个人却纷纷不见踪影。
不少人传钟翮死在了苍梧山,陆嘉遇跟着去了。真亦假时假亦真,人云亦云得多了,竟成了上修界不宣于口的共识。
顾徐行惬意地坐在一线天,由着步非烟给他梳头发。听到了这个流言却摇了摇头,神神秘秘道:“一半一半吧。”
陆嘉遇哪里也没去,他守在那座冰宫门前不肯离开。
陆眠风劝不动他,只能帮他拾了一间屋子来让他住着。毕竟他肚子里还揣着一个,不休息也不现实。
那扇门始终是关着的。
三个月过去了,秋天都到了末尾,他的肚子也已经显怀。
陆嘉遇站在那座宫殿之下摸着孩子喃喃道:“你再不醒,冬天就要来了。”
宫殿之外有很长的一段台阶,他每次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摔一跤。他低着头将台阶一个又一个的数过去,然后看到了微微打开的门。
像是迎接主人回家,那扇门缓缓在他面前张开,露出了立在大厅中的雪白人影。
有风穿堂而过,梨花错了季节落得纷纷扬扬。
那人知道他来了,回头道:“嘉遇,我的小爱人。”
嘉遇这个名字起得太好,遇见你是我一生幸事。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苦夜短长,何不秉烛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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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尾就到这里啦,这本我真的写了好长时间,大纲基本上就是一边写一边编的样子。不过确实我在这本文里写得很放飞,本质上我就是个年上养成虐文爱好者,发刀发得很爽。结尾确实会有些仓促,不过也没有更多想要交代的故事了。后面大概会有几个奇奇怪怪的番外,其实还是挺想让大家看看最初版本的女主,所以会有现代主题,大概就是赛车手x叛逆小少爷。奇怪视角的长辈们,比如全文唯一一个穿越者北境,交代一下步非烟的身世……
总之很感谢一直坚持留言鼓励我的小可爱们了!哈哈哈感谢你们的包容,毕竟我自己写着写着也会产生“我写了个啥”这样的困惑。
今年真的是非常非常困难的一年,大家一定也很辛苦。在这篇文的最后祝愿我的每一个读者小可爱都健健康康,万事如意。
我们就下一本见吧。晚安各位。





秉烛夜游 番外一
被带上绞刑架的时候,你比谁都清楚这样的结局是注定的。因为新时代的大门需要用鲜血浸润才能被推开。而你是那个古老家族的最后一支血脉,在那些狂热的人眼里你就像是一个早已经被腐蚀得差不多的锁链。砍起来不力气,声音又足够将那些“沉睡的灵魂”唤醒。
虽然你从小娇生惯养不谙世事,但不得不承认对面那群人的打算明智极了如果不是双手被绑住,你甚至都想拍手叫好。一切都没有问题,除了你是无罪的。
你没有虐待过家里的奴仆,也没有养过什么金丝雀,更谈不上压迫人民,因为你肆意妄为的权利被教廷里那个白胡子教皇全拿走了,你只不过是一个空壳。
教皇已经被涌入的人们用火烧死,饱受折磨的人们似乎并不解恨,又冲进了你的小庄园把你从天鹅绒的毯子上拖了下来。
彼时你正在睡午觉,直到站在了绞刑架下你才醒过来。毕竟你从小身体就不好,长时间的休眠对你来说是必要的。
乌泱泱的人头一眼看不到边,你被推搡着站在高处,人群像是黑漆漆的海域。每一个人都在咒骂呼喊,或是为这些年来受过的压迫而愤怒,或是为即将来临的新时代欢呼。
带着白色假发的大法官像模像样地站在绞刑架之前咳嗽了两声,然后拧了拧自己脖子上脏兮兮的领结,“舍尔先生,您承认您是有罪的吗?”
他似乎很像装得更加理直气壮一些,但看到你的脸的时候,他的表情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像是粗手粗脚的农夫误打误撞捕获了一只垂死的夜莺,电流贯穿了他的全身,致使他不敢直视你的眼睛。在读判词的时候他不自觉地用了敬称。
你猜他应该是个农夫。
广场上寂静下来,台下站着的人们浑身浴血,常年的战事让他们瘦得眼眶都凹陷下去,远远看去他们眼睛的位置像是两个黑黝黝的洞,台下站着的是一排一排的骷髅。
你不合时宜的不甘冒出了头来,“有人可以证明我是有罪的吗?”
“我。”台下有一道平稳的声音响起。
你的不甘心又熄灭了,因为这道声音你太熟悉。说话的人是十八岁就嫁给你的妻子,你们成婚已经过了十年,只是一直没有孩子。而她的身后站着你家的佣人,花园里的花匠,还有跟你一起长大的仆人的孩子。他们每个人脸上都那样愤怒。
你低头看她,她还是那么美。时光将她脸上的婴儿肥削去,她的嘴唇像希腊雕刻的神像,浸润在葡萄酒中一百年才有了这样的颜色。她乌云般的头发如今沾染上了污泥,银色的裙子在推搡下沾染了污渍。那些人一定对她很不客气,她吃了不少苦。
想到这里,你开始觉得愧疚。
她也在看你,苍白的眼眶中含着泪水。她似乎在做一个异常艰难的决定,以至于在这片刻沉默中握紧自己的衣角又放开。
毫无疑问,你是爱她的,如果可以,你甚至愿意把月亮摘下来放在她手中。
“你会过得很好吗?”你看着她的眼泪郑重地问。
你的老师和父母总是夸你聪明,你知道这不是恭维。
她一眨不眨地望着你,然后轻微地点了点头。
你的肠胃开始不舒服,像是吞了一块冰冷的石头,坠得你的五脏六腑都疼。但你似乎又松了一口气,像是从一种梦幻的破碎中醒来。
没有必要让大家都很难堪是不是,你常年游走在上流社会的聚会中,那些梦一般的觥筹交错早就教会了你如何辨别人心。
你仍然保持了体面的风度,转身面向了法官,面带微笑:“我有罪,我承认。”
绳索勒在脖子上,你的皮囊发出一声摧枯拉朽的“咳嚓”,这一辈子,就结束了。
临死前,你看到你的妻子直直地倒了下去。被绞死的人明明是你,但万分痛苦的人却是她。
她明明就已经安全了不是吗?
你躺在地上看着那个妆发凌乱的女人向你爬来,她的眼泪像是溪流一般爬满了她的脸。但所有人都在欢呼吃人的恶魔都已经死绝,她不敢哭出声来。
那双总是保养的很好的双手如今已经血迹斑斑,在碰到你的尸体之前,她被人拖走了。
迷迷糊糊里,你觉得有些遗憾,在那场婚礼上,她握着你的手像是骑士握住利剑。
她拎着自己雪白的裙子掷地有声:“我会永远爱你,我会永远忠诚于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如今死神来了,誓言易碎。
再醒来,你发现自己到了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没有人会不珍惜再来一次的机会,所以你花了很久来适应新的身体新的语言。
这里的人在天上飞,女人当家,男人生子。对于前者你没什么意见,毕竟你的新身份是个修士,不用愁嫁人。后者……你没有试过,你也不是很想去尝试。
其实挺好的,这里没有绞刑架,也没有新贵族,至少你不需要担心自己再次被吊起来。
你有个师姐叫顾徐行,她与你一同长大,也是第一个认出你不是本尊的人。她是你见过最聪慧的女子,无论是上一辈子还是这一辈子。
彼时你的师尊已经故去,医谷四绝只留下了两个。与她周旋让你十分得趣,像是回到了上一辈子尔虞我诈的名利场。但你没了需要守护的人,当你反应过来的时候,你甚至觉得有些想吐,毕竟重蹈覆辙总是让人倒尽胃口。
在一个月满山谷的夜色里,你请她来喝酒。半醉半醒间,你说:“我大概真的是个游魂吧,我有一天做了个梦,梦见我曾经保护的人杀了我。”
“就是一根很长的绳子,这样吊在我的脖子上。”
你伸出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我的爱人向法官作证我有罪。”
半醉半醒里,你看见顾徐行惊愕的表情。她那样聪明,却不知道怎样安慰一个借酒消愁的男子。你在心里暗笑,这个人怎么会这么纯情呢?
她伸出手覆盖在你的手背上,你知道你过关了。激烈的感情是人的弱点,这是一个无论在哪个世界都通用的真理。
第二日,顾徐行就出门历练了。你知道她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干脆装作不知道罢了。这是好意,她卖了个人情给你。
你在医谷蜗居了那么多年,难得有想要出去的念头。顾徐行这么一走,你倒有些不习惯。
心灵福至,你觉得自己应当出门去转一圈。你讨厌自己一个人呆着,因为过久的安静会让你产生错觉。你讨厌做噩梦。
这个世界的人好像与你的家乡并没有不同,人们像无数栖息在巨大版图上的蝼蚁。凡人忙忙碌碌,朝生暮死。而你像个误入桃花源的来客,站在时间之外观察这个奇妙的世界。
红尘爱欲,生离死别。剥开壳子还是那种无聊又简单的生物。
南方温暖的窠臼会让你想起自己曾经种满蔷薇的花园,你垂了垂眼睛决定去相反的方向。
心随意动,你停在了一道爬满三重葛的墙下。仰头看向在春日里开得荼蘼的花丛,你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
这里叫做“三重葛”,在你的花园里它叫做“爬藤玫瑰”。是一种生命里极强的蔷薇科植物,多数贵族都不喜欢它的野性,毕竟不听话的花朵可算不上名花。
墙头坐着一个游魂,她眉目俊朗一身青色,便是在阳光下也没有丝毫畏惧。除了没有实体,她似乎与活人无异。
这是个有大功德的人,阳气极正。
见到你她挑了挑眉表示惊讶,“哎?您是哪路神仙?居然能看见我?”
你礼貌地点了点头,“医谷的一个修士罢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子的笑意带上了点暖意,她盘腿而坐,伸手支了支下巴,“等我夫郎。”
你觉得很惊奇,“难道不是死后才知万事空吗?难不成你们要将姻缘带到下一辈子去?”
女子轻轻道,“成婚那日,我答应了他的。”
你一愣。
燕王宫的丧钟忽然响了起来,长长的哭嚎生从台阶之上滚落,春意还未醒来就下了一层白霜。
燕北唯一一位男皇帝寿数尽了。
满目缟素,而那游魂却显得很高兴。一阵风轻轻荡过,她就消失在你眼前。
你是死过一次的人,没由来地你便知道她得偿所愿了。
那一刻,你怅然若失。
几声轻不可闻的脚步从身后的房子中传来,你藏在茂密的花丛中看向那个孱弱的女子。
只一眼,你就知道她活不过二十岁。
但早夭的人那么多,这并不是你注意到她的原因。但那一刻你几乎连移动脚步都很困难,有一瞬间你心里被尘封的恨意沸反盈天,而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她张着一张你再熟悉不过的脸,那张脸曾将你带上天堂,也曾经在你最为恐惧的噩梦中占有一席之地。
人这一生最难以愈合的伤痕往往是最爱的人赠予的。




秉烛夜游 番外二
那个人一身雪白,披着一件单薄的斗篷。毛茸茸的领子掩盖住她消瘦的下巴,有风吹动,三重葛摇曳,露出你的衣角来。
你忽然想不起她的名字,她叫什么来着。岁月在这里流逝的太快,上辈子的事情都已经模糊不清,似乎只有死亡这一件事历久弥新。
简……她曾经叫做简.格雷?
你不是很确定她的姓,一个人的家族名代表着你的父母亲所说的大人物。而你选择与她步入教堂是因为她的眼睛,所以你始终不记得她的姓。
她身体似乎很孱弱,但耳聪目明,你恍惚片刻露出的马脚,就被她逮了个正着。
她的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野蔷薇,落在你的面孔上。
你又不确定了,她与简长得一模一样,除了那双让你万劫不复的眼睛。简的眼睛里藏着春风三尺,日光从苹果树的缝隙中洒落金箔,她微微弯了弯眼睛便溢满了苹果花的香气。可惜那样的光芒后来被生活消磨殆尽了。
但她不一样,她让你想起被潮汐送上海岸的蓝冰,他们总是在极夜前出现,然后在极昼后消失。在万物明朗的白日里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显不出它的特殊来,只有在黄昏将黑的时候提着一盏灯笼赤脚走过那些还没融化的巨物。微弱的光线给予了夕阳更多的可能性,冰块捕获将熄的烛火,金色的光线从半透明的冰块四周散开。远远看去,灰色的沙滩上铺满了燃烧的冰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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