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袖断得隐秘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乌色鎏金
“华藏世界海。”
一道清润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谢琻猛地回过头去。
却见身后的石碑处绕出了一蓝衫广袖的公子,缓步来到他身旁微微一笑。佛院内宁静的金色日光如湖中掠影般撒在他粗布的衣衫和白净秀美的脸庞之上,朴实到了极点便是高华,如同慈悲降世的佛前菩提偶然现身。
谢琻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沈梒含笑瞥了他一眼,竟自过去先燃了三根香回来,纤长的手指捻香,闭目祷告。谢琻痴痴凝望着他的侧脸,和他闭目时下垂纤长的睫毛,一时间仿佛时间静止,海枯石烂。
半晌,他终于睁开眼睛,走过去将手中香插入了香炉之中。
谢琻不禁跟上了他的身后,追问道:“你怎么在这?”
沈梒笑了下没有回答,抬手指了指方才谢琻在看着的那块琉璃穹顶道:“好看吗?”
谢琻不禁再次抬头,瞬间日光重破叶间缝隙落入他的眼睛,一时竟有些流泪的冲动。
却听沈梒的声音缓缓道:“水纹、莲花、梵文代表华藏世界海,俗称香水海。”
谢琻低声道:“香水海……”
“嗯,据说佛教世界有九山八海,中央是须弥山,其周围为八山八海所围绕。除第八海为碱水外,其他皆为八功德水,有清香之德,故称香水海。”沈梒静静地道,“广济寺的这块琉璃殿脊世间无二。那时我初来京城,经常闲逛至此处,看到这华藏世界海时心情便会格外平静下来。”
“三千世界,四方沃土,八方来客,六欲十恶。人又是何等渺小。”
谢琻怔怔抬头望着,一时间心绪起伏,上无尽头,下无着落。半晌谢琻回过头来望向身侧之人,恰巧他也偏头望来,两人视线相会时,谢琻心中一悸。有风吹来,吹入他方才因阳光而湿润的眼眶,有了些许凉意。
沈梒柔和地望着他,笑问:“你并非喜爱礼佛之人,为何今日来了这里?”
“姑母出宫为皇上敬佛,有事与我商量,便在此处会面。”谢琻顿了顿,忽然想将今日之事告诉他,“姑母想托我来问你,愿不愿娶固骧公主为妻。”
沈梒怔住了。
佛寺中和煦的清风吹过他们之间,带起他们的衣摆,让锦袍和素衣在风中轻轻牵起了手。
半晌,沈梒低声道:“之前杨御史托你的时候……你根本没打算问我。”
谢琻的喉咙有些干痛:“……嗯。”
沈梒眼神有些复杂地望着前方,嘴角微微抿着,低声道:“那你这次为什么要告诉我?”
“之前是我太混了。”谢琻嗓子有些哑,干涩道,“我不想你娶妻,不想让你属于别人,便一意孤行想从中作梗。但你说的对,我应该学会尊重你的选择。我现在……已不会像之前那样了。”
又是半晌的沉寂。
远处似有布谷鸟脆声鸣叫了起来。此时沈梒轻轻开口了:“那你这次来问我,是想让我娶固骧公主吗?”
“不……”谢琻苦笑了起来,“我告诉姑母,你不会娶她的。”
沈梒一怔,回过头来看他。
谢琻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远眺着寺宇的屋檐:“你是旷世稀才,不应因为娶了公主,便止步于此。”
“……仅是如此吗?”
仅是如此吗?
不,当然不仅仅如此。
谢琻心中有些酸胀,却又有百般柔情,似无可奈何到了极致只能逼着自己直视内心中的那片黑暗。他暗暗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终于扭头望向沈梒。
他望入了一片秋水般的碧波。
“当然不是。”他在那温柔而酸涩的心情中,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哑声道,“我如此爱你,此生此世,不愿你属于任何人。生前死后,我想让你属于我,也只想把自己给你。”
“婆娑世界,此界众生安于十恶,堪于忍受诸苦恼而不肯出离,为三恶五趣杂会之所。这片熔炉,我只愿与你并肩而立。”
沈梒静静地看着他。
夏风柔暖,三世佛、铜罗汉、玉菩萨皆无声注视着站在百年古木之下的他们。
此时他只见,沈梒的嘴角与他一样,牵起了温柔浅笑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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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在一起!
这个袖断得隐秘 思君
沈梒发现自己的心情似陷入了个怪圈。
最近常常,他独自坐于院内的桂树下看书时便会走起了神,思绪游移着,不会儿便没来由地笑了起来。笑后又兀自羞恼,仿佛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那种窘迫,恨不得钻进地缝里藏起来才好。但只要一将思绪拉回,不会儿便又会跑走。
夜里也是。明明已经入睡了,却又没来由地梦些羞人的事情,不是耳畔情话,便是抵足相拥,最后不是脸热便是情热。醒来后更是浑身燥得很,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差点儿熬成了和洪武帝一般的病症。
偏偏那始作俑者还缠着他问个不休。
“良青,你究竟怎么了?怎地一脸惫色?”谢琻紧紧皱眉,“这些日子可是因为什么而烦忧?”
此时他们刚刚结束了一天在东宫的讲习,并肩往外走。沈梒听他这么问不禁又恼又羞,却又无法直说,只好含怒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加快脚步往外走去。谢琻摸不着头脑,却又怕他讳疾忌医,迈开长腿紧紧跟在后面。
他二人皆是身高腿长,体型修长的模样。此时一人快步走,一人紧追着,绸料的官服衣摆被行走的动作带起,蹁跹如素蝶飞燕,穿过东宫的朱色缘廊时霎是一道风流好风景。
谢琻终于赶在门前抓住了他。
“到底怎么回事?”谢琻看他神色,更加紧张了起来,严肃问道,“不要觉得这是小事儿。可有什么症状没?浅眠?头痛?纳差?体乏?”
沈梒抿了嘴不吭声,目光躲过他望向别处。谢琻注视着他,半晌却看出了点儿不对劲——
沈梒的脸……怎么红了?
谢琻愣了,有些不可思议:“良青你——”你害羞什么?
然而还未等他说完,沈梒已愤愤一甩袖,飞也似得离开了。
虽被谢琻戳中了羞处,沈梒却也不得不承认,再这么下去自己身子真的要被熬干了。他只能尽力忙碌起来,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朝堂之上。
端嫔的礼佛似乎的确有了些成效。进入秋补的季节之后,洪武帝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接见臣子的时候面上也有了红晕。
与此同时,军田私用的案件调查进入了尾声。邝正壮士断腕,舍掉了几个重要门生,几大世家也均有人落马,双方半斤八两谁也没占到便宜。便在邝正与世家都元气大伤之时,身为寒门的沈梒越众而出,上奏恳请改革。
他的改革,是“军田私用案”的延续。于奏疏中他写道,近年来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地主豪强,勾结官府,强占农民的土地,并运用一切可行的手段来逃避相应的赋税。而军田私用案,不过是这土地兼并问题的一部分罢了。为彻底根治此等问题,必须进行田地和赋役的改革。
针对占地多者田增而税减的情况,沈梒要求“清丈土地,扩大征面”;其次,统一赋役,将过去按户、丁出办徭役,改为据丁数和田粮摊派;最后,赋役负担除政府需要征米麦以外的,一律折银两,省却了输送储存之。赋役征由地方官吏直接办理,除了侵蚀分款之弊。
这条奏疏受到了御史清流们的大力追捧,大儒秦阆更是赞道“此政实乃富国强兵之良计也”。然而不出意外地,这条政策侵犯了富商豪绅的利益。士绅没有了税役特权,按照田亩多寡来分配赋役。田多税多,田少税少,无田无税,自然无人乐意。一时间全国各地,尤其是江南之处的士绅们都钻营着琢磨门路恳请上面的人阻挠改革。
然而可能是被之前的官员互啄寒了心,这次的洪武帝难得果决,不顾那些明里暗里的阻挠毅然推行了沈梒之策。
洪武二十六年的初雪之后,改革轰轰烈烈地在全国推行开来。
沈梒自推行改革之后便忙碌了起来,东宫教值的事情无法兼顾,待难得清闲下来之后算起来,他与谢琻已经有两个多月没好好见上一面了。
这人在干什么呢……
沈梒站在窗前,望着院中裹着素雪的桂树怔怔发呆。之前那种又羞又喜的心情仿佛再次包裹了他,让他陷入惶恐不安却又甜蜜无奈之中。
想到与此同时,不知在京城何地的谢琻也正望着窗外的银装素裹,沈梒的心便不禁柔软一动。
半晌,他终于放弃了似的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了桌边,伸手抽了一张素笺,提起笔来。他咬唇看着白净的纸面半晌,耳廓微红,终于落下墨来。
算了,逞什么强呢……
若想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那便去问吧。
一日后的清晨,一封染着寒梅幽香的回笺被老仆送到了他的案头。
“夕阳度西岭,群壑倏已暝。
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
樵人归欲尽,烟鸟栖初定。
之子期宿来,孤琴候萝径。” (《宿业师山房待丁大不至》,孟浩然)
夕阳已下,千山聚寂。松月生凉,风泉清晰。樵人已归,群鸟栖息。
我想约你前来留宿。你未到前,我将一直在山路前,抚琴等你。
————
沈梒沿湖畔踏雪而行。
毂园位于山坳之中,一向冷得及早。洪武二十三年那时便是,全京城的枫叶都还青黄不接之时,毂园已有了秋枫烈火的美景。而此时也不过是十月末,两日前下了一层薄雪,毂园却已是一片晶莹素美的景象。
侍女引他到了清风池馆便退了下去,沈梒立于廊下,揽衣举目不见人影,搜寻了半晌却见结了冰的湖面上竟站了个人。灰白的天,他裹着淡青的大氅,差点与冰湖融为一体。
“让之!”沈梒提声叫他。
然而冰上之人却没有回头,想是隔得太远了没有听见。
沈梒无奈笑笑,撩衣迈过了围栏,踩在了冰面上。此时虽是初冬,这湖却已冻实了,走在上面并不危险,只是有些滑溜。沈梒慢慢地提着衣摆,一步步向湖心的人影走去。
靠近了方才看清,谢琻的身前凿出了个一尺见方的冰窟,他手里拿了根鱼竿,脚边放了个木桶,一双眼睛正聚会神地盯着冰洞内的水波。直到沈梒走到身后了,他才听到动静,一回头来惊讶笑开。
“你怎么来得这么早?”他笑着,反手拉了沈梒到自己身前,“我还没准备好呢。”
沈梒不好意思说自己下了值便直接赶来了,轻咳了一声没答,问他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谢琻含笑道:“两条湖鱼上来,晚上下酒。没想到我这鱼还没上钩几条,你人先到了,罢了罢了回去吧。”
沈梒看这凿冰垂钓本极好奇,想让谢琻再多钓一会儿。可谢琻一摸他露在大氅外的手指冰凉,便坚持将他拉走了,两人提着仅装了三条小湖鱼的木桶又缓缓原路返回。
清风池馆的二楼已被拾了出来,朝向湖面一侧的落地窗门大开,地上铺了厚厚的羊毛毡毯,四角又点上了烧得赤红的火盆,屋内暖如春日,窗外却湖野冰封。二人皆褪了鞋袜,赤脚踩在地上,有侍女鱼贯搬入了茶几泥炉轻二人席地落座。
炉中温上了清酒,摆上了烤肉、盐焗鸭掌、蚕豆等小菜,方才已有小厮提了新钓上来的鱼下去,不一会儿捧了个寸许大的石锅上来。将锅置于泥炉上,焖了大半个时辰后揭开,顿时一股浓浓的鱼鲜味扑鼻而来,令人垂涎,伴随着还有些许的中药味道,细闻甚至有些米酒的甜香。
此时二人喝了半天的酒,身上已经暖和了起来。沈梒凑近石锅闻了闻,笑言道:“你这是什么大补方子,难道是有人要坐月子么。”
谢琻噗嗤一笑,挥退要为二人布菜的侍女,亲手持勺盛了一碗奶白的鱼汤放在了沈梒的面前,意味深长地含笑道:“唔,给你的。”
沈梒一愣。方才开玩笑的人明明是他,此时被谢琻如此盯着,竟不由自主地脸红起来,轻咳一声捧起碗径自喝了口汤。
入口鲜美已极,汤头加入了米酒佐味,又去掉了鱼肉本有的腥味,入口浓香沁人。
谢琻托腮望着沈梒一口口地喝着汤,嘴角是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柔和微笑:“这是老中医讨来的方子。刚打上来的冻湖鲜鱼炖汤,再配上几味药材,有疏肝理气之效。你不是前阵子一直睡不好觉么,食补比药补强,慢慢调理吧。”
“咳、咳咳……”沈梒一口汤呛在了嗓子里。
“怎么了?”谢琻直起身子,看他窘迫的神色不解道,“你前阵子不就是休息不好吗?难道还有什么别的不适?”
沈梒连连摆手,举杯喝了口酒,这才堪堪压下了心头燥起的羞意。
一小锅鱼不算多,但两人吃刚刚好。喝完汤后额头冒汗,侍女又端上了一盘沁凉得正好的蜜柚,一瓣瓣已经剥好如玉似得盛在盘中甚是可人。咬一口,鲜果的汁水充斥在口齿见,连方才鱼汤之味都回甘了起来。
天色逐渐转暗,清风池馆中的侍从们不知何时都退了下去,只留他二人闲散卧于大敞开的台楼边,远眺湖景。墨蓝的夜色落于冰面林间,此处不见繁华世界的灯火,唯有一片凝固的雪夜寂静。他二人仿佛藏身于世界唯一的橘红灯芯之中,唯有彼此可以依偎。
谢琻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一架古琴,指尖随意地拨弄着,弹奏出断断续续又不知所谓的曲调。沈梒裹着件鹅羽大氅,窝在一叠柔软的锦枕中,托腮怔怔地望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喝下去的酒暖洋洋地从丹田处涌上来,耳畔的弦音也在缓缓撩拨着他的神经。他仿佛躺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芦苇海之中,汪洋不见尽头的木色枝羽微微摆动,唯有清风调皮,轻柔地扯着芦苇的枝干摩擦着他的脸颊。
他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再醒来时,房间中的灯已经灭了,唯剩火炉中赤色的炭还散发着暗红色的微光。大敞的露台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大雪,雪落无声,万籁寂静。幽静飞扬的雪片正如他方才梦境中的那丛无边芦苇荡般,一时间梦境与现实无声交融。在他瞧不见的天际,似有银月一轮笼罩着这浩荡飞雪,万物在此时都散发起了昳丽的华光。
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雪。(袁牧,《十二月十五夜》)
沈梒睁眼之时,恍然如梦,竟不知今夕何夕,此地何方。
随即他感到身畔有浅浅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他缓缓抬眼,对上了一双黑暗中柔亮的杏目。
谢琻不知这么趴着看了他多久,此时他目光中的那一抹深刻的痴恋和专注还未起。黑暗中二人的目光交汇,他眨了眨眼睛,杏目微微眯起露出了一个笑。他似想再靠近点,却又克制地隐忍住了,最后只是抬手轻抚了下沈梒的额发。
“你睡得好沉。”他轻声笑道,“跟个小孩子一样。”
沈梒似还有些沉睡后的懵懂,静静看着他没有出声。
谢琻看着他,心中有一千层喜爱,却又有一千层克制,低声唤他:“良青——”
沈梒忽然抬头,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他后面的话。
谢琻只觉脑子里“倏”地一声,然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他迷茫地想。是我执念太过,走火入魔了吗?
可是沈梒的嘴唇就轻轻贴在他的双唇上,柔软却冰凉,像是冬天在外面放了一晌的米糕,让他忍不住想去舔舐轻咬,却又深恐唐突。他二人鼻息相闻,鼻尖相触,彼此的唇齿纠缠间似乎连自己的灵魂也能交给对方。
在极度的惶恐之中,谢琻微微颤栗着,双手托住了沈梒侧脸和脖颈,如臣服般轻轻地下头去将自己所有的柔情和爱意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他。
外面的暮雪千山,阑珊无声;屋内的他们交颈而吻,衣发纠缠。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才缓缓分开,凝望着彼此。那时雪月的银光照在他们的发上,仿佛一瞬已经白头。
谢琻不敢开口,怕打破了这过于美好的梦境,怕出声后自己就又回到了孤寂的雪夜。然而他却无法抑制,迫切地想证明这一切的真实。
“良青,你……”他哽住了,不知道该怎么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兴起了想吻我一下?还是戏弄我?还是良辰美景不干点啥不合适?还是——
京城风流场上纵横驰骋的谢三郎,在这个瞬间生出了无数惶恐又卑微的小想法。
然而这时沈梒开口了。
月色难掩他熏红的耳廓,他微微咬着下唇,目光有些躲闪,似有几分不情愿,却还是轻轻地垂眸,低声道:“以后别再给我喝那些安神的鱼汤了。”
谢琻怔住了。
“我……”沈梒轻轻出了口气,闭目低声道,“晓看天色暮看云……”
实是,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如万里长风一夜吹绿江南岸,谢琻浑身不可抑制地一震,手捏着二人不知谁的衣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无穷的欢喜不禁地上涌。他短暂地出了口气,将面前人搂入怀中,再次埋下了头去。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嗐,我又何尝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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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终于在一起啦!撒花!!
虽然这俩人都是直脾气,以后再一起也有得磨,but——现在起码在一起啦!!
ps:文中提到的改革,是张居正的杰作!被我拿来用啦。
这个袖断得隐秘 炒茶
时光如流水般逝去。在没有战乱饥荒和瘟疫的年代,时光如梭本就是最好的恩赐。冬日飞雪停息,坚冰融化,暖又轻的小风一吹便将姑娘身上的大氅换为了罗裙。再一转眼看时,竟已是洪武二十七年的春天。
春暖之后太子迷上了饮茶。茶并不是什么进贡上来的珍品,而是沈梒带进宫来的,听说是他故乡的特产,名叫坪上炒茶的品种。这种绿茶经过人工炒制,茶叶会由青绿色变为红褐色,冲出的汤色黄红,饮入口时醇厚回甘。其品种有坪上绿、米翠绿、本山、黄旦、梅占等十几种,以米翠绿为上品。
太子一生喝过数不尽的茶中珍品,却不知为何唯独这江南水乡的普通茶种最对他的口味,每日不饮上几壶便不行。
这日谢琻来东宫讲授,一日教习结束后太子照理留他于堂前饮茶,清谈些民风政事,当时奉上来的照例是坪上炒茶。谢琻本正讲着话,端起茶杯一掀盖却顿住了,连到嘴边的话都忘了说。
“先生怎么了?”太子不解,一见他皱眉看着手中的茶,便连忙道,“可是这茶喝不惯么?”
“不……”谢琻缓缓地道,“敢问殿下,这茶从何而来?”
太子笑道:“哦,是沈先生拿来的,听说是他家乡的特产,带来给我尝尝鲜。怎么,先生喝不惯么?”
谢琻的神色有些古怪,眉眼垂拉着,连嘴角也紧紧抿着。他将茶碗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放,漫不经心地笑道:“这茶乃南方乡野平民所饮,算不得珍品,略显粗劣。”
“……”太子有些尴尬,笑道,“我尝着倒是挺好的。听说沈先生也是最好这一口,我喝完后想向他讨,他都没有多余的给我呢。”
谢琻依旧抿着唇,垂眼看着茶碗,似乎极是嫌弃的样子。
太子顿时有些头痛。
谢琻和沈梒两位先生,他都十分敬重,但不知怎地二人似乎总是不对盘的样子。特别是今年转过年关之后,之前关系尚可两人的二人又不知为何闹僵了。若是一起来东宫讲习,两人皆是各说各的话,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一个;若是分开来,沈梒倒也还好,谢琻则是完全听不得他提起沈梒。他偶尔说起沈梒时,谢琻便满脸的不乐意,似乎听到这个名字便满心的不痛快。
太子真是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都是满腹经纶、才堪管仲的国之栋梁,怎么碰到一起了就变得小肚鸡肠起来,难道真的是一山不容二虎?
他有些看不过去二人这么僵持下去,有心调节,此时便开口笑道:“先生稍后有事吗?”
谢琻摇头:“无事,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笑着提议:“如此春景,风和日丽,待在屋里着实荒废。不如先生陪我出宫走走吧,去沈先生家看看?”
谢琻猛一抬头,脱口而出道:“不可!”
太子见他二话不说便如此反对,更是笃定了这两人咀晤颇深,便道:“有何不可?先生放心,我已禀过父皇,可时不时出宫看看,就当考察民情了。”
谢琻紧紧皱着眉头,整个人僵得像块石像,果决道:“沈梒所住之地鱼龙混杂,太子殿下乃千金之躯,就算要考察民情也不必去那种地方。请太子三思。”
太子不满道:“若不是鱼龙混杂之处,又何见民间百态?不知万民疾苦,我这储君做得又有何意思?”
谢琻往前探了探身,认真劝道:“殿下,若真想考察民情,臣可带您去——”
“先生,”太子叹气打断了他,“你是不是又与沈先生闹别扭了?”
谢琻:“……什么?”
“我在就看出来了,先生别再瞒我了。”太子叹道,十分不赞成地看着他,“我不清楚二位先生有何私人恩怨,但你们皆是人间龙凤,何必总是闹不愉快呢?”
谢琻的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他脱口而出想说什么,却又隐忍了下去,只好无奈道:“殿下,你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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