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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袖断得隐秘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乌色鎏金
街道上静悄悄的,偶有路过行人虽向谢宅投来些许好奇的目光,却也不敢停留,匆匆便离去了。谢琻居于马上大眼一扫似无异状,刚打算催马离去,却发现墙角停了一辆马车。
那马车毫无特殊之处,只安静地不知在那里停了多久。车窗的竹帘也低垂着,不知里面有人还是无人。
然而谢琻胸膛中的心脏却猛地紧缩了一下。
他不禁捏紧了缰绳,用尽全身力气让面上表情显得波澜不惊,随即轻轻一扯马头状似平静地驱马缓步来到了马车前。有意无意,他的身影挡住了马车的车窗。
一只纤长白皙的手微微挑起了车帘。
缓缓卷起的竹帘下露出了一双秀美的秋水目,他从下往上看来的模样,仿佛是山色空蒙的雨后胡泊。
谢琻怔怔地望着他,心中骤然升起一股酸涩。他争强斗狠、杀佛弑神,京城小霸王的名号从不是浪得虚名,纵使被千夫所指又满身血锈,他也不曾有过半分的退缩和软弱。
然而此时,他只是望着车内挑起竹帘的那道人影,便无端生出了千万种的委屈。仿佛外面血雨腥风,只有眼前人是唯一的港湾。而他也不是什么凶煞的恶兽,只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幼崽,想要在眼前人这寻得些许理解和藉慰。
“良青……”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嗓音,略有些干涩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沈梒微微抿唇,低声道:“我听闻了你昨晚的事情……”
谢琻连忙想解释一下起因经过怕他误会,但话未出口却听沈梒复又低声道:“你自己——可曾受伤?”
谢琻一怔,万般甜蜜欣喜涌上心头:“不曾。”
“你这么闹,可想过后果?”
“皇上已经首肯了的。”谢琻沉声道,“这些东西乃是附肉之蝇,不打是赶不走的。”
沈梒唇角微微一扬,似短暂地笑了下后,又迅速落了回去。谢琻有些忐忑地盯着他,一颗心也随着那唇角的起伏而涨涨落落,瞬息间便似飞上九天又落至深渊。
“让之。”
沈梒有些艰难地叫了他一声,似有什么难以启齿之事,最终还是艰难道:“你——你可怨我——”
谢琻一愣,急道:“我有何可怪你的?”
“那日在茶楼,我并非是打算放弃你,才要落荒而逃……”沈梒闭了闭眼,“我只是——有太多顾虑的东西,太过怯懦了。就连这些日子也是,我如缩头乌龟般躲了起来,留你一人面对这些是非,于你来说也实在太过不公……”
谢琻望着他,心中又是疼惜又是伤痛。半晌,他伸出手去轻轻搭在了沈梒放在窗沿的手上。沈梒的手一颤,终还是没有躲开。
中秋一事过后,他们都开始有些畏惧亲密与阳光。
但这些终究是他们必须要战胜的事情。
清晨破晓的京城,无人的街头,青年官员高踞骏马,英俊的面孔应着晨光温柔地低头望向马车内的公子。纵使可能隔墙有耳,他们却还是在清浅的日光与和煦的清风中牵起了手。
充满柔情却又无所畏惧。
“让之。”沈梒轻声道,“有件事我必须去做。”
————
谢琻在雎台的所作所为很快传得人尽皆知。经此一事,除小部分人还在揪着沈梒与谢琻的流言不放外,其他众人却被这其后的层层隐秘关系所震惊了。
本来看似简单的一则香艳传闻,竟与如今的朝局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原来操纵着京城舆论的人竟是邝正?而他的目的却是逃避户部对他亏空账目的追查?
堂堂首辅,如此下作低劣的手段竟也敢用?他把京城众人当做了什么,他把玩在手心里的棋子么?
率先愤而反抗的是一众翰林院的学生们。他们本就极为推崇沈梒,如今又因被邝正玩弄而倍感愤怒。谢琻大闹雎台的第三日,便有一群学生们聚众砸了邝宅的大门,写着“邝贼祸国”“诬陷忠良”的淋漓大字被人贴满了邝宅外墙,乍看如被阴符诅咒了一般,极为可怖。
邝宅众人无法,只好报官。
然而有趣的是,负责京城治安巡逻的五城兵马司,竟用一句轻飘飘的“人手不足、无力相帮”把邝氏给打发了回去。
此时又有人偷偷议论,听说那日被谢琻羞辱了一顿的胡铭在逃出雎台后便碰上了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李丛信,然而李丛信不仅没帮他,还以“违反宵禁”为由将胡铭给绑了回去,至今还关在衙门里。
五城兵马司归督查院管辖,督查院的杨镰御史曾一度连女儿都打算嫁给沈梒了。
以督查院为首的稽查清流,在这场对峙中支持何人何派,已然不言而喻。
在京城的诸多实力彼此纠缠、情形愈演愈烈之际,沈梒在荆州的开蒙之师秦阆悄然来到了京城。风声传出,他将要在西郊的广济寺内举办一场清谈会。
九月下旬的京城红枫正烈,连绵寒凉的秋雨将那赤绯之色洗刷得愈发明亮夺目,很快整座城池都沦陷在了这场色泽的侵袭之中,远看仿佛千家万户周遭都着起了连绵的大火。
在这入眼便是红黄的季节,唯一能让目光有稍许清净的便是一众佛家寺院了。出家人不喜明黄赤红等“荤色”,故而在寺院中嫌少能看到秋枫春花,清净地中栽种的向来是古松青檀菩提,无论何时皆是满眼苍翠幽静。
广济寺方丈也是一介妙人,虽本身是方外之人,但却又极好风月之事,故而与很多文人墨客、才子大儒的关系都十分不错。此次秦阆来京,方丈便盛情邀请来寺内小住,甚至还腾出了静室供他邀人前来做客。
清谈会的这日,小雨淅沥连绵,冲刷得山阶湿滑,纵使如此也难阻京城学生们前来拜访大儒的热情。
时辰还未到,几十把油纸伞便已相携穿过幽密松径石路。学生们带着一身的秋雨凉意和土木清香到达静室,纷纷恭谨地落座,目光激动又克制地瞥向上座的秦阆。
秦阆慢悠悠地喝着茶,目光飘向窗外的雨雾,神色平静。屋内渐渐坐满了人,他却不急不缓,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知秦阆在打什么禅机,也不敢出声。这位大儒是荆州学派的创始人,是学界泰山北斗般的人物,在场之人均对他仰慕已久更不敢不敬,此时他不出声众人也只好静坐陪着。
一屋子的人就这么诡异地僵持了有一盏茶的时间,却忽听门外响起了一串脚步声,随之而来还有连绵雨滴敲打在油纸伞面的清脆之声。这声音不大,却恰巧打破了屋内有些凝固的寂静,引得众人纷纷举目向门口看去。
静室的门没关,只挂了半截竹帘。风吹帘动,透过帘子的下半截可见一袭青衣撑着伞,正自百年青松下的青石小路飘然而来,信步游方地来到了廊下。
屋内众人隔着竹帘,看不清他的样貌,只能瞥见斜风细雨中微微飘扬的衣袂,和一双修长如竹的双腿,不难想象来人之出众风姿。
众人看不见他模样,心中好奇又着急,纷纷伸长了头去瞧。
偏偏那迟来之人仿佛不知有一屋子人在等他般,站在廊下先将伞了起来,后又慢悠悠地持伞在廊柱上磕了几下甩去了伞面上的雨水,不急不缓地抖了抖衣角上的水气,这才举步来到了门前。
秦阆饮着茶,听着这一连串的动静,嘴角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众人早被这迟到之人吊足了胃口,一个个目光如炬,死盯着那垂着的半截竹帘。
此时,却见一只玉雕修竹般的手挑起了帘子下缘,室外一股潮湿清润的雨泽气息扑面而来,与此同时一道秀颀修长的身影终于微一矮身步入了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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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太晚啦,今天早点更……
就算被人迫害了一发,但咱们沈大人的范儿只要起来了就绝对是杠杠的!





这个袖断得隐秘 长明
“沈、沈梒!”有人惊呼。
因最近的风波,沈梒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外人面前。然则如今看来,他除了略微消瘦了一些,却依旧姿韵出众,神态高洁,似从未因种种流言而受过任何影响。
却见他含笑入内,并未看任何人,径直上前拜见过秦阆后,便大大方方在秦阆的下首落座了。
众学生看在眼里,心中又酸又妒,都有些不是滋味儿。
他们一生苦读诗书,尽功夫却只能求得与秦阆这等大儒同居一室说上几句话;而沈梒却不仅能在少年之时便拜入名门学习,还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姗姗来迟。
这人,未仗着自己才高名旺,太也托大了吧!
以前他们不敢说什么,但如今沈梒流言缠身,已然势微,此时便有人不阴不阳地开口了:“秦先生不远万里前来京城,便是能与诸君共论天下事。可偏偏有人,年纪不大架子大,连秦先生都不放在眼里,身经多少风波依旧不知悔改。以前觉得是世人太过苛责他,如今看来,流言也未必没有根据。”
秦阆手中的折扇怡然敲着大腿,含笑没有吭声。而沈梒则平静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垂眸轻轻吹了吹茶沫,仿佛没有听见那人的话。
有第一个人敢说,便有第二个人。不消片刻,整个静室里都是一片乌泱泱的议论之声。有些学生只想听秦阆教导不愿在此嚼舌根,想要制止他人,却又有心无力。偏生秦阆懒洋洋地居于上座,一声不吭也不制止,任佛家的清净之所充满了蜂蝇的哼叫之声。
正闹得欢腾,却忽听竹帘又“吧嗒”一响,竟是两个小和尚托着两个茶盘走了进来。
“秦先生,沈大人方才看着我们煮的五元汤端来啦。”为首的小和尚将一个小盅放在了秦阆桌上,“师父夸您这个方子好,秋日去湿去燥有良效。让我们管您讨一下方子。”
秦阆笑道:“方子是良青写得,你们管他要吧。”
却见另一小和尚正往其他人桌上摆茶碗,挨个往里面倒汤水:“沈大人还让我们也煮了诸位公子的份,诸君都有。”
众人面面相觑——敢情刚才沈梒迟来那么久,是给自己的老师煮药汤去了?
敢情人家沈梒不仅没有不敬尊长,还与秦阆颇为师徒情深,那他们在这冷嘲热讽半天是干什么来的?
想到此处,刚才说话的几人纷纷都红了脸。
可偏偏有几个世家公子混在学生堆里,此时不依不饶道:“君子远厨疱,区区药汤而已,哪需你亲自盯着烹制?因此等小事,便让秦先生和我们这么多人在此等你……沈梒,你还敢说自己不曾目中无人么?”
在所有人的逼视中,沈梒不惊不慌地放下了手中茶碗,从容抬臂,双手贴额向座上恭敬一礼:“老师,学生今日想议 ‘互市’一题。”
秦阆微微挑眉,没有说话。而刚才质问沈梒的世家子已然大怒,拍案而起道:“沈梒!我刚才问你的话你没听见么!”
沈梒动作微微一顿,缓慢扭身,颦眉向后望了一眼。那模样,似耳畔有蚊蝇翁叫烦不胜烦,他不想理会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回首瞩目。
却见他面色冰凉,皱眉问道:“敢问公子,如今天下最急迫的事情是什么?”
那人一愣:“自然是北方战事。”
沈梒再度问他:“那如今朝廷市井最热议的事情又是什么?”
那人张了张嘴,脱口想说“你与谢琻的断袖之情”,但却又顾忌着秦阆坐在那不好直说,只得含怒道:“你、你还好意思问我?你自己做出的耻事不知道吗?”
“哦?良青做出了什么事,的确是不知。”沈梒寒着脸,缓缓起身,瞪视着他道,“如今北方战事焦灼,有多少中原将士马革裹尸、身死他乡,血肉黏在铠甲上,剑戟沉入河流,拼尽性命便是为了能将异族敌兵再逼退半步,哪怕他们自己最后只成了一缕游荡在焦土上的孤魂!”
他微微激动了起来,纤白的手指捏死了袍袖,长眉拧紧,秀目圆瞪,浑身一寸寸地染上了戾气。
“可诸君呢?诸君坐在这皇城之内,着华服、品茗茶,议论着捕风捉影的流言,便觉得自己占了全天下的理。殊不知如今的每时每刻,都有中原子弟战死沙场,有些饿得只能宰杀战马,食马肉食狗肉食人肉,拔草根树皮煮汤,最后腹中异物过多无法排泄,肚似皮球憋涨而死……你们高踞明台,不议战局、不议民生、不议天下,你们尚且不知耻,我沈良青又何耻之有?!”
屋内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沈梒成名时被称作“荆州汀兰”,平生优雅从容,甚少动怒。唯有的一次还是几年前在毂园,谢琻当面讥讽嘲弄他,但那时沈梒也只是击箸而歌,驳斥他后拂袖而去。
从未有如现在一般,双目含火,眉峰似刃,浑身仿若一柄出鞘的利剑,寒气四溢。
沈梒直直地站着,目光逼视着众人。无人看见,他在广袖之下的双手已捏得指节泛白、指甲扣入皮肉直至发白充血,双手也在随着身体微微发抖。
是了,他早就想问了。
世人骂他,父亲耻他,可他一生俯仰无愧于天地,竭尽心力不过是为了辅佐君王使四海平静、江山锦绣。又为何要任那些一生碌碌无为的庸俗小人将他所有心血抹杀于无形?
他与谢琻,究竟何辱之有,又何耻之有?!
该感到耻辱的,是他们才对!
在沈梒极怒凌厉的逼视下,众人无不语塞,纷纷低头或调转开了目光。
在一片死寂之中,秦阆忽然用折扇敲了敲桌子。
“古有神兽獬豸,形若麒麟,全身毛发浓密黝黑,双目明亮有神,额上长角。懂人言知人性。”秦阆平静地道,“此兽怒目圆睁,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发现奸邪的官员,就用角把他触倒,然后吃下肚子。它能辨曲直,又有神羊之称。故而至今督查院的堂前,亦供奉着獬豸,以示警戒。”
“希望诸君日后皆为獬豸,勿肖梼杌。”
(梼杌 :像虎,毛长,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长,被用来比喻顽固不化、态度凶恶的人。)
皆为獬豸,勿肖梼杌。其中何意,已然再清楚不过。
静室内再无一人敢出口反驳。
————
屋外的雨下得更紧了些,伴着风雨声,室内的人语一直未曾停歇。
谢琻抱肩立于静室外的一棵古松之下。虽有绿盖遮顶,水气和落雨却还是打湿了他的肩头和靴子,但他却浑然不觉,凝神细听着静室内的声音。半晌,当听到室内再无争执之声传来后,他的唇角微微勾起,转身悄无声息地踏着润泽的青苔离开了原地。
在不远的石阶处,言仕松正撑伞等他,一见他过来便撇嘴道:“放心了吧?要我说你家那口子可比你厉害多了,还有他搞不定的人?你根本不用在那听墙角。”
谢琻走入伞下,与他并肩往山下走去,懒洋洋地笑道:“我这才不是担心,是自豪。那些虚伪小人就需要被人兜头臭骂一通方知是非曲直,我偷听两句,心里痛快。”他顿了顿,又问,“你明明今日也受邀了,为何不去?”
“我去干嘛?如你所说那都是一堆虚伪小人,和他们聊天儿还不如去雎台听两首小曲儿来得快活。”言仕松撇了撇嘴,又笑道,“再说,最有见地的难道不是你家那口子吗?我守着文曲星,还上赶着和他们谈什么谈?”
二人说笑着,沿广济寺的石阶缓步而下。
“说真的,你心里没半点儿不痛快么?”言仕松胳膊肘撞了撞他,问道,“明明是一对儿,任谁问起来都得反驳,外人面前还要装作一副完全不熟的样子……这要是我,早郁闷死了。”
谢琻“噗嗤”一笑道:“这有什么可郁闷的。世人质问我们,根本不是真的关心我俩,而是想找机会羞辱我们罢了。我以前也尽想着,若是外人都能知道我俩是一对儿那该多好……但经过这次的事儿我也想明白了,越少人知道,我俩越清净。毕竟这世上心黑口脏的人多到你数不清,若真承认了,反而白惹烦恼。”
言仕松笑道:“你能想明白了就好。你俩这相好处得,还牵扯了国事朝政,也是史无前例了。”
谢琻嗤笑了声,没说什么。
他驻足回头望去,却见朦胧的烟雨笼罩了广济寺苍翠的山头,阴暗飘雨的天色覆盖苍穹让人浑不知此时是何时辰。然在这一片浑浑噩噩之中,沈梒所在的那静室却燃着一室的烛火,在这混沌天色中仿若沧海一灯,任外界如何风雨飘摇,那处犹自长久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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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论这种东西,太容易□□控了……被保护久了的人也很容易就忘了人世疾苦……叹息
流言这事儿对谢琻沈梒来说是告一段落啦,暂时不会再虐cp了,可朝局战事会因此发生很大改变哟,毕竟奸臣还没作妖完呢(狗头




这个袖断得隐秘 怒雷
局外人议事如台下人看戏,甚少追求真相,只要剧情曲折翻转,便有人买账。
谢琻与沈梒在雎台和广济寺的言辞反应被传了出去,尤其是沈梒的那一番质问,被激愤的学生们以朱墨誉写张贴于六部、皇城门及督查院门外,长跪叩请朝廷严查散播流言之人,并恳请沈梒即刻复职主持军田改革的工作。
或许是得了洪武帝首肯,三日后负责巡查京城的五城兵马司便开始大街小巷地稽查市井中散播流言的人。雷霆手段之下,一起逮捕了二十多个嫌犯拘于顺天府,又查封了两座茶楼,顿时所有嚼舌根的人都作鸟兽状散尽了。
沈梒也开始如常复工了。他上朝的第一日,在御前与谢琻恰巧狭路相逢,走了个正对面。那一刻周遭几乎所有的眼睛都转了过来,明里暗里地打量审视着,想从他们的反应里看出些许端倪。
然而他们没有给任何人机会。
“良青。”谢琻抬臂一拱手,随意地笑着冲他打了个招呼。
沈梒微微欠身回礼,含笑道:“让之,请。”
朝阳回转于太和殿的龙生九子檐旁,继而铺洒在这两位天之骄子的肩膀之上。他们比肩立于华美壮阔的白玉丹陛之前,同样色泽纹理的官服随风浮动,让相对而立的他们仿若成了观镜而生的双子一般。
旗鼓相当,一时瑜亮。
在这般光明坦然的气场之前,任何人都无法再以阴暗心思揣摩他们的关系。
在一圈意味不明的注视之中,二人相识一笑,联袂并肩沿那白玉阶缓步而上,向九五之尊、天子之座走去。
他们已然做到了联袂而来,再并肩而去,不惧他人目光。
流言之事退散,沈梒继续督工军田改革,而谢琻一刻不停地开始在户部扫尾最后的账目稽查,并助兵部为北方军队筹措粮草。
十月初的一日,秦阆要从京启程返回荆州了,沈梒特地前来送行。
城外的十里凉亭处本种了绵延的嫩柳,然而在这十月的季节柳叶已然尽数褪去,只剩下干枯干瘪的褐色枝干僵立于路旁,看起来不尽萧索。
师徒二人站于亭下,放眼望那往来车马奔腾,行人匆匆。此去向南天气渐暖,锦绣繁茂;往北而去草原阔茂,山峦起伏。江山铺陈自他们的脚下,百姓在他们左右南来北往。若此刻安宁能长久维系,便已足够。
“是学生无能,还要烦请老师一趟。”沈梒低声道,“学生惭愧。”
秦阆随意一笑:“我也并非全然为你而来。如今天下形势瞬息万变,我长居江南闭目塞听,不出来走一走人也变迟钝了。”
沈梒道:“老师若能出山,定然能助局势——”
“打住打住。”秦阆摆手笑道,“我白衣惯了,教教你们还行,入朝却不大适宜了……如今你为官也已经有几年了,应该体会出写文章和做官员的区别了吧?”
沈梒默然。他思绪回溯,想起了洪武二十三年的那个春天,他一朝金榜题名,传胪于太和金殿之前。旭日高升,百官来朝,他拜于帝座之前,那一刻似手只要握墨笔便能指点江山,实现万千抱负。
然而现实却并非如此顺遂。朝局诡秘,看不见的敌人隐藏在各个角落,他空有一腔热血却只会让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如今他已然入局,仿若身至湍急江水,不是拼至对岸便是葬身江底,已再无退路。
秦阆侧头看自己的学生,笑问道:“当年你上京考学前我曾问你,可愿长留于江南。山好水美,居于青庐,手中有卷便有天下。无需沾染风尘烟火,岂不美哉?可你执意要北上,如今可有后悔?”
可有后悔?
若说完全不悔便是扯谎。那些曾经的万夫所指、冷眼相看,怎能不心寒?
可是——
沈梒微微低下了头去,有些不想让老师看到自己嘴角泛起的那抹浅笑,然而一个不察,却任喜悦攀上了自己的嗓音。
“虽有悔,却无憾矣。”
这个选择虽让我有过后悔,我却不曾真的失望寒心过。
毕竟我已找到了那个真正能与我并肩之人,再不惧江深水寒。
秦阆大笑起来:“好一个 ‘虽有悔,却无憾’。见你如此,我也能放心不少了。”
他顿了顿,复又含笑问道:“谢三公子没来么?”
沈梒的脸上升起些热意。但老师目光如炬,他与谢琻能瞒得过世人,却定然瞒不过与他有师徒甚至父子之情的恩师。
“他的马便在山下。”沈梒抿唇低笑道,“然而此刻时局不定,我们还是少一同出现为妙。”
“来日方长。”秦阆笑着摇头,“经此一事,你们也都成熟稳重不少了。别的我没什么要交代,只有一件想要提醒。”
沈梒一愣,却听自己的老师问道:“邝正此人,貌似谄媚奸诈,却实际多智极慧。他从不做无用之功。此次以流言陷害你二人,虽看似是个妙招,却根本无法从根子上解决他的亏空欠款。他尽心机,却只将你二人托住了两个月,甚至还触怒了皇上——为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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