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镜花缘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梨妤
“哥!”
贺兰少女有些怔,直直迎望着他站在原地,唤了一声。
可他依旧似是未闻地全无反应,只继续举步前行。
下一瞬,男子便行到了跟前,却未停顿,仿佛没看见她一般不避不闪,眼见就要撞上了。
她想错身让开路;可还不等她避开,他的身形便毫无阻碍地穿她而过,无半点顿涩地直行了过去,仿佛,她只是一抹虚影。
她愣住了。
只转瞬,他便行离到几丈外,身后的蛇尾沙沙蜿蜒。
男子墨蓝的衣角和乌发迎风飘举,绥步远去的背影清挑消瘦;一片轻薄的残雪被他的衣袍带起,婆娑飘过眼前。
少女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接,可高台寂寂,这片白曼舞的轨迹径直穿过了手心,悠悠飞去,宛如她身作轻烟,是空罔不可捉摸的,虚相。
“我们现在身处建木之内的世界。哥哥他,看不见我们。”
女娲尾随在他身后行过,淡淡开口,清婉的音色幽幽。
她一霎恍然。
建木中的世界和之外,是在重合的空间里分割开的两个时空,如隔世的一场海市蜃楼;在建木之中的她们能看见他,却无法触碰到他;而在建木之外的他,全然感觉不到她们的存在。
“希儿。”
男子行到树下驻步,手扶着建木宝光璘玢的树干,黑色的蛇尾尖尖缠绕上建木的一节裸露于外的九虬根,姿态端然地坐下,墨蓝缛丽的衣裾散曳清垂。
“又满整了。今天刚好是,第两千六百年呢。”
他顿了顿,微微弯了弯眉眼,轻一笑问道。
“今天,希儿想和我一起做什么呢?”
他的嗓音一如那夜娟娟的月华落雪,翩翩宽广的袖拢下,男子左手竟提着一双耳错金鸟篆文的铜酒罍,挂着只二柱叁足的雷云纹铜酒爵,说话间,被他随手取下摆在身侧。
“哥哥不是每次来了,都会和我说些尘世中的事吗。”
他身后,女娲紧随着他亦步亦趋地停下,她黑色的蛇尾重重交缠上他绕于同一段树根间的尾尖,从他身后眷恋地攀上他的肩臂伏在他背上,手臂向前绕在他的颈间,笑道。
“今天,哥哥就继续说故事呀,我很喜欢听的。”
她以尖尖的下颚停在男子的胛骨上,安然蹭了蹭,亲昵宛若备受宠爱的姑娘在和自己的情人撒娇。
天际烟光轻薄,流染上昆仑玉筑琼台的仙域,也为那丝丝萦绕的寒烟岫雾,平添了一抹浅浅的明艳;雪肤花貌的美人交颈偎依着清质高瘦的男子,同款的姣服迎风浮弋,蛇尾相绕,画面是一对璧人如玉的美好。
可下一瞬,她不小心失了平衡,于是上半身直直穿过了他优雅跽坐的身形,不稳地向前栽了栽,差点要摔倒;可他澹然的神色却丝毫未改,也没有伸手去扶她,转眸看上一眼的关心意思。
男子含笑的眉目温和秀雅;千山外,沉日忽忽将暮,于九只缄默岿然的青石开明兽和九山门后拖曳出幽深疏长的落影,也在男子乌湛狭长的桃花眸眼尾,落下一笔郁色落落的秾长阴翳。
他看不见、听不到她,她碰不到、安慰不了他。
就如身处在虚妄和真实的两端,隔世的一个拥抱,温存到达不了想传递到的彼方;指间咫尺之间的触碰,抚不平那眉间紧紧蹙起的褶皱。
女娲的乌目中掠过一霎沉沉的哀色,可她也早已习以为常,只是熟练地微微后仰身一点,调整了自己的姿势便再度坐好,看着依旧是环搂着他的亲密;男子斜执铜罍,持袖为自己斟满了一樽酒,琥珀色的酒浆摇曳着微苦的药香。
“那还是和希儿说说,我曾看见的事情罢?”
他含笑举杯浅啜了一口,酒劲有些重,男子被微呛了一下,轻咳了几声,以袖拭去了唇边残酒,才再度开口,神色清和地说起了故事。
他说的,并不是什么妙绝伦、扣人心弦的故事。
男子饮杯不断间,说起了东家凿光苦读的贫苦少年,去赶考高中了探花,秋后一骑银鞍金羁的胭脂马,于观者盈道间衣锦还乡;小桥流水边,有他青梅竹马的对门姑娘,一袭桃霞流染的明艳深衣,簪着他亲手做的桃木钗,独伫在桥头等他。
他说起了迟暮耄耋的老妪,又一年花信时,偶遇了少女时曾倾慕过的那人。
可是啊,当年携手提灯看花的贵公子,也已成了个弓腰驼背、皤然白首的老叟。浑浊的四目带着潮意在十里烟华间相望,楼上韶秀动人的歌姬鲜服临栏,婉声唱着那年,她曾打着笳板为他唱过的歌谣:“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花和月,天教长少年。”
曲中人早已不似昨宵模样,只有满街华灯和桃花仍似那年绚丽。
女娲安静地伏在他肩上,专注地听他说话;他娓娓道来的嗓音于云深处的瑶台琼宇,落下丝丝缕缕清旷的余音。
一杯杯斟满的酒浆被他饮下,微苦的药香气弥漫在渐渐侵袭的暮意中,也带着云深处,高台不胜寒的,凉冷。
山海镜花缘 大司命拾陆无人记得的誓言
暮鼓声声,从遥遥山下的浮世间送听入耳,酉时过了,华灯初上。
夜色垂笼的人间,一盏盏悄然陆续点亮的灯火,连绵万里,如河汉疏星纤纤倒影;建木的懋叶朻枝有着柔和煜煜的万点星芒,也似是效法这人世,沾染上了万家灯火的烟火气息。
男子说完了两个故事,抬手倾杯饮尽了酒爵间的残酒。
他停樽抬眸,遥遥瞻眺向山下那一路蜿蜒的莹莹烛火,许久,才轻笑了一声,叹道,“希儿,人生有涯,万物皆有终期。”
“你不在的这些年,我在这里,看过了许多世事。
有些等待会开花结果,可有些人,等啊等,等生命到了头,都没等来个结局。而我作为神,也有天人五衰,也是会老的呀。”
“所以,希儿别贪玩了,快点回来吧。再等不到你回来,你哥就老了啊。”
他的笑靥柔和而秀逸,可浅浅的笑意却仅流于表,秾长睫羽掩着幽深狭长的桃花眸底,有深深的哀色。
酸涩的潮意,一霎浮涌上了少女的眼眶。
她看过同样的笑容,却少了郁色,在遥远的,那段桃色夭夭雾岫溶溶的回忆里。
她记得,他曾安然笑道,“那好啊。如果有一天,我也找不到希儿了,那就在建木下,等希儿回来吧。”
他真的等了,好久好久了啊。
他说了,第两千六百年了啊。
那个人,究竟是怀着如何的心情,在全然感觉不到女娲的存在的情况下,苦苦等了几千载的啊。
“哥哥说,巫妖大战之后,我以身合了建木,他眼睁睁地看着我消逝在他眼前。等殷前辈到了的时候,我的灵魂已经和建木融合得差不多,快要完全失去自我意识了。”
“他和殷前辈最后只抢出了我的一魂四魄,送去了酆都后土那边轮回,那是你,贺兰。”
风华无俦的男子拈袖,优雅地斟酒自饮,女娲依旧是倾身从背后搂着他的姿势,以侧脸贴依在他的后颈侧,默然地蹭了蹭他,似是想安慰他孑然一身的落寞。
她抬首,清幽的目光转向贺兰少女,顿了顿,才轻声重新开口道,“而他自己,自从闭关醒来,养伤好了一些以后,就每日来这里,在建木下等我们。这两千六百年里,他日日都来,和我说话。”
“我在他的声音中醒来,混混沌沌了千载,才陆陆续续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想起了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又在等谁。”
“贺兰你知道吗,等一个人,好苦好苦的啊。”
“等到冬雪落了鬓发,梨花白了肩头,那人还没来,他心里到底,又有多难过呢。”
她望向少女的那双墨色美眸中,有什么黯然的,潮湿的遗落在建木细戋如满江渔火的尽头,闪了闪婆娑的碎光。
“贺兰,你就是我。你是我的红尘之厄,你代我行过世间,见过这,我曾守护过的众生万物。”
“而他为了你,为了我们,分出了一个分身来专程陪你。他怕你这一辈子魂魄不全,会只是个凡人,转眼间生老病死,抓入手片刻就要再度分离;可他更怕,你记起了从前的事,等你老了,他还是朱颜未改的样子,要惹你心疼他,伤心难过。”
“于是,那年你遇险的那一次之后,他分出了华胥,来陪你、陪我们走过这一趟人间、去识遍七情百相过尽红尘。”
“誓言不过,出我口,入你耳间轻飘飘的一句,风过消亡。”
“可贺兰,你来告诉我,还有没有人,有他那么傻,那么当真,就为了这一句除了他以外甚至无人记得的誓言,守了几千载无人应答。”
“这个人啊,他苦了这么久,又痴了这么多年,东海扬尘、北山移谷,连身边的开明兽都要生灵能开口说话了,还却依旧温柔得,甚至不想他等的那个人知道,他有多苦多难受?”
贺兰在这一瞬,终于懂了。
她懂了那个万人空巷的花火夜里,他遥望的眼眸中隐忍的温柔和忧伤,有喜悦,也有忧戚;她懂了,在黑暗尽头的那一束的光明里,他凝眸看着她的脆弱,最后拥抱时的落泪,他说今后,生生世世的转世,我都陪你一起走,你别怕;她甚至懂了第一次见他的那个素雪的夜里,他曾笑着说,“小希不记得我了,也没有关系。”
那时华胥和她生气,曾半真半假地说,“磬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希儿怎么赔偿我,都偿不完。”
是啊,她伤得他那么深,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消逝在他面前,她要怎么去补偿他,那一时摧心裂肺的痛苦;又该怎么去补偿,他这几千载来缄默无声的守望。
她究竟要怎么才补偿得完,他这一片被负了数千载,却依旧不忍让她知道,不忍她伤心黯然的,满心温柔啊。
下一瞬,一阵剧烈的咳声,让她猛地回过神来。
应是一下喝得过急了,被呛了,男子捂口,勉力想要止住咳声,却忍不住弯下腰,咳得苍白的脸色间,都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
“哥!”
两人同时出声,惊叫道。
他的旧伤一直都不太好,抱病未愈,又忧悒积于心不去,还分了一半灵魂出去,就为了给她化分身陪她。
这下,他咳得停不住,整个人都痛苦地弓了起来,艰难压下咳声的喘息着;他的手肘一霎不慎带倒了身侧的铜罍和酒尊,倾翻一地琥珀色的酒浆流弋开,青铜器清脆的翻滚声在高台清寒的静寂中,听着格外刺耳。
她急着上前几步,想要扶他;而女娲急着为他抚背顺气,可那双手却再度,直直穿过了男子清削的身形,落到了虚处。
女娲的手猝然顿在半空,贺兰急促的步履也在这一刻,刹住了。
她们触不到他,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难受;就像,他曾无能无力地看着她,消亡在他前面一样。
山海镜花缘 大司命拾柒和我合一吧,贺兰
许久,他才缓过气,停了下来。
他直起身,以惯来的疏慵,不在意地以袖口拭了拭唇边逸出的浅浅血丝。
“也许,也不用等到我老了。”
男子垂下眸,扫了一眼地下翻倒的酒罍和酒尊和一地酒浆,自嘲地牵了牵嘴角。
“要是殷前辈发现了这些年我偷拿了她这么多酒,那我就死定了,估计要被她去了皮煮成药汤。”
下一瞬,他信手一拂袖,清理去了一片狼藉,笑了一声。
“她之前就最喜欢希儿了,所以希儿得在她发现之前回来,赶来救你哥啊。”
即使这一瞬很难过也很心疼他,两个姑娘也被他的话逗得,含泪笑了一声。
夜深了。
昆仑山巅,迷离的云絮如薄烟,丝丝清寂,连男子唇边清浅的笑弧,都沾染上了几分湛冷,似是难以掩去的惫意。
女娲叹了一声,闭上眼眸凑了过去,眷恋地轻轻吻了吻他后颈间的一缕清垂的乌发,似是在安慰他。
“贺兰,我等你来,也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啊。”
她随即轻松开了拥揽着他颈间的手臂,解开了层层缭绕着他尾尖的蛇尾,从那段虬根间起身,摇曳着尾尖向贺兰行来。
建木间微光熠熠,皆随着妍姿逸态的佳人款款行来的步履而动,流离浮飘在她身侧,似是衣袂间点点纷飞的流萤。
星斗在天,在这万仞高台之上,也似是近在美人飘举的乌发梢间,是一片闪烁的流光。她轻言细语的音色合着清寂的风声,也如这山巅飞雪落音的,空幽。
“在你来前,在这里,我只能偶尔和帝俊哥哥说说话。”
“你应该,在进来已经见过大哥了吧。他在自爆后还护了太一哥哥一把,妖魂已经碎得不能再碎,还和周天星斗大阵融在了一起,那时连殷前辈没能取出来。”
“我用了五百多年,找遍了不周境,才一点点找全了,把他救了回来。拼好了,我问帝俊哥哥,他想从建木里出去吗。”
“大哥笑我。他说他的夫人羲和,九个儿子都困在不周境里了,太一和小十现在也没事了,他还要出去做什么。他反问我,倒是你啊,小希,俗世中的事情,你真的不留恋了吗?”
“又怎么,能不留恋呢。”
“我依旧爱着一个人,纵然千回百转都想在他身边,守护他,不想他孤身一人。我已经陪他在山巅看了千载的月下江流,听了千万次的朝钟暮鼓。十丈软红中有千人千面,可一心一意想见的,寻觅的,依旧从来都是他的模样。”
女娲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停在男子面前,抬手眷恋地以纤长的指,描摹着这个男子的容颜。
他有着清冷寥落的眉目,纤秾的睫羽掩着狭长的桃花眸,投下落落惫色的深邃。
这一瞬间,少女奇异地和她心灵相通了,她听见了,他曾为她讲诉过的几千年来变幻的世事;看见了女娲曾在这昆仑山巅,他的身畔,所垂望见的一切。
是啊,这世间,芸芸众生皆苦,人人都有伤心事。
东家累岁卧病榻不起的妇人大限将至,丈夫于床前握着她的手,潸然泪下,幼子少不谙事,尚在哭啼索母抱;南越曾为人间富贵花的青年君主成了亡国奴,郁郁写了许多凄婉怀旧的诗,最终引刀自刎在潜江的章华台上。
西楼临栏眺望的美艳舞姬等了一载又一载,说了要来赎她的檀郎却在那一夜后,再也未见踪影,只有满岸的桃李,花开了又谢;北陵百战身死的将军,衣冠冢前一片葱郁的松柏常青,生前停在他堂前歌唱的燕雀又来了,立在石碑上,韶光里欢声唱着旧曲。
每一天,都有人悟了,于是明珠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也有人懂了,于是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还有人,最终忘了,算了,松手了,于是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可更多的人还在痴、苦、怨,参不透放不开;他作为世人的神,也未能越出叁界之外,得超然。
为了她,离殇病苦他皆尝过,还为了她,弃了神的身份入了红尘,去体验生生世世的病老,死亡的轮回。
他放不开,一直都没放开;一直都耽于回忆,耽于情爱,等待得那么痴,那么苦。
可放不开的,又何止是他呢。
她也,想他啊。
很想很想。
想揉开他紧蹙的眉宇,想在他咳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为他顺背。想拥抱他,爱他,还甚至想和他再说一声,哥哥你少喝点酒呀,你要是真喝掉了太多,我也是拉不住气疯的殷前辈来砍你的啊。
“我知道他怨我怪我,以身合了建木,尸骨不存,可我又有什么法子呢,总不能看着世界消亡吧,他也会消逝的啊。”
“我并不伟大,我想救他,为了他才救了世界,救了苍生,因为那时没有别的办法了。所以纵然难过伤心,但我并不后悔。”
“可后来,帝俊哥哥说,等我找全了魂魄,能从这里出去的时候,他来代替我守在建木里,守护这天下,和众生吧。”
“帝俊哥哥说他出不去,也不想出去了,他换我,我出去吧。”
女娲轻柔回了抚触他眉宇的指尖,转向她,盈盈几步走到了她前面。
那个对面有着和她相似之极的殊色容颜,眉间眼梢却皆笼着郁郁哀愁的女子,向她伸出了手。
她说:“所以,贺兰,和我合一吧。”
“我们已经走过一程,见过这尘世,见过酆都和轮回,也见过这众生了。现在该去,见他了啊。”
“哥哥已经等了我们很久,很久。让我们合一,从这里出去,去见他吧。”
“他已经等了我们,太久了啊。”
少女含泪点头,同样伸出了细白纤姣的素手迎向她。
两只一模一样的柔荑迭覆握住的一瞬,两人周身细密戋戋的飞光陡然爆发出炽炽耀目的华,晔若列星璨璨、河汉流辉。
山海镜花缘 大司命拾捌黄帝轩辕
同一时,开明兽北的昆仑深处,凌霄宝殿。
飞霞雾袅、丹楹刻桷的大殿间设庭燎,又有数十盏壁挂式的吊链朱雀灯载耀,交映彻照。
御兽宗宗主和一群姑娘已经取到了曼兑枝,夜也深了,本是她们是来向黄帝陛下道过谢,就准备离开的。
结果还是小正太形态的炎帝陛下,和黄帝陛下说着话,就阴阳怪气地抬起了杠,后者依旧一副不在意的笑眯眯模样,像个温和又包容的兄长,不和小孩子计较——这两人的面容生得几乎如出一辙,除却缺了眉心间的那点丹朱红,黄帝陛下看起来,完全是小正太长成版本的,龙姿凤表。
一看就是,亲兄弟。
可蓦然间,变生肘腋。
正带笑说着话的黄帝拔出轩辕剑,清光一线间,一剑猝然捅入了小男孩的心口,干净狠厉。
“炎帝陛下!”
事出意外又突兀,同行的一群姑娘对着满眼血光一下惊愕傻了,一众人下意识作出的反应就是上前去扶他。
“退!别过来!”
眉间一点朱砂的小正太一手死死捂着伤口,另一手示意众人退后。
“就说总觉得你身上有股让人讨厌的气息,原来堂堂黄帝轩辕,叁皇之一,居然是个燧人氏的分身啊。”
他这个时候虽然痛得面色惨败,却是倏然想明白了关节,咬着牙抬头冷笑一声。
股股金血顺着他的指间滴落,粘稠的金红汩汩流入白玉殿砖的扶桑纹间,染出绚丽的纹路。
“果然看你不顺眼,是有原因的。作为哥名义上的父亲,来当孤的弟弟,万事以我们为先,以我们为尊了这么久,你也真是能屈能伸。”
着黑缘绛纱袍,玉犀簪导通天冠的青年卒然一击,得手之后狠辣一拧扭剑身,便轻巧手抽剑,带出一蓬金漼的溅血。
“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不过识时务者生存的道理而已。”
他毫不在意小男孩的讥诮,立在高殿武帐绨素扆的黼座下,足下金綦带黑舄踏血,颜如渥丹,垂眸淡淡道。
“先吞噬掉你的力量,再取他的力量,最后整个天下都是寡人的,为寡人所用,对几个将死之人客气几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轻松拍了拍手,随着他的话,地下细细潺潺的血线,顺着白玉砖间阴刻的扶桑纹,向他脚下汇聚而来。
“你们退,先去通知殷夫人和华胥他们。”
白衣的御兽宗主人乌冷的眼眸一凝,轻声入密传语给自己的一众弟子,自身落下拂尘,剑刃出鞘。
她也很是不明所以,但至少清楚现在,完全不是能善罢甘休的局面。
“师尊小心。”
即使一众姑娘也是不明就里,却清楚不是争辩的时候,她们也在这边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依言急忙想要从殿间撤出,不让她有后顾之忧。
“走得了吗?”
轩辕抬眼看过来,笑道。
他手提着乌沉沉的剑刃尚淌着金血,剑尖于白玉砖间滴血成花,斑驳的剑锋倒影着那人看似谦和温润的笑容,有种古怪的扭曲。
“总要试试。”
气质如姑射仙子般出尘的仙子依旧表情淡淡,手间的剑落了个寒凌的剑花,清声答道。
“你这个伪君子,是不是也太自大了点啊。”
这是此刻,依旧捂着胸前的伤口,却缓缓直身立起来的小正太。
他眉心的朱砂记一闪,这一瞬红得丹朱如血,随着那一闪而逝的艳色,他一团稚气的男孩形态开始陡然鱼龙变化,身形在削挺地拔高,带着圆腴粉嫩的脸也开始拉长、分明,长成做青年锐利的模样,连那未褪却的孩子气,都看着多了少年恣意的鲜活。
转眼之间,殿上站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对峙间一个执剑看似谦儒含笑,一个朱衣蓝裳眉心一点秾红,即使伤重,却依旧带着孩子气的飞扬不经。
“好歹也是叁皇之一,还是你这个身体的兄长,你这做弟弟的想吞噬孤的力量,没有那么容易的啊。”
炎帝松开捂着自己胸前的手,一牵唇笑得讥讽肆意,信手将满手的金血洒向空中。
“以孤之血神祭,周天星斗大阵,启阵!”
“好热闹啊,这是在做什么。”
在大殿一霎金弧漼漼四起,神妙玄奥的光轨浮现的同时,殿外的九天中,传来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
一只通体乌金色披鳞璘玢,长颚吻生杈角的生物,矫首踏云翱翔于夜穹之间,一眨眼便近到殿外;蜿蜒百余丈的身躯潜行于天幕星阙中,萦绕光电霅霅游走,是呵气作云,翻手为雨的神骏英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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