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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启明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吹牛者
谢耀很轻松地打了个招呼:“下班啦?昨日截了几个?”
陈瑞和知道,这“截了几个”问的是截肢。
对于骨伤科而言,由于内固定材料的欠缺和交通条件的限制,截肢和接骨几乎就是他们工作的全部――骨伤科口中的“手术”指的就是截肢。
在这个时空里,缺医少药是常态,即使掌握了现代医学的元老大夫,面对许多旧时空司空见惯的伤病亦是束手无策,特别是对于机械性的肢体损伤,在旧时空配合手术即可救治恢复。但是在这里,截肢成了一种常见的治疗手段。这个现象,和外科手术早期如出一辙。
“资料上说到早期外科手术大夫就是理发师、屠夫,虽说是歧视,但也不乏事实。”有一回河马在卫生口的会议上如此说道。
在元老医师们的预想中,经过了不堪忍受的转运颠簸的士兵,由未经受良好教育和训练的外科医师,在堪称肮脏的手术环境下,用经常断货的自制麻醉药进行不恰当的手术,一定会充满了血腥、恐惧、绝望,并报上触目惊心的并发症和死亡率。但是让他们意外的是,伤员们往往在手术中表现出了毫无怨言的坚毅和忍耐。当然这种事情在归化民们眼中并不奇怪:肯给自己的兵勇们施药,就称得上是仁将了,而元老院竟然会给路倒、乞丐和敌人的兵卒同等的医疗救助,简直就是圣人了,这些大头兵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在战前,骨科的元老们就已经预想过截肢手术可能被滥用――因为即使是在医疗卫生条件最好的临高总院,工伤中的救治也有这样的倾向。因此制定了相应的适应证规范,林默天更是反复强调截肢的危险性和残酷性。但是在原始的药物和交通条件下,为了挽救伤员性命而进行的截肢还是变得越来越普遍。
“莫要再提……入娘的。下什么班,有了个空档能歇口气罢了。这手术刀都钝了,皮都划不开!截,截他个卵袋!那个伤员,言称是本地县长的,你们送于我的,唤作什么来着?对,王初一!痛得呀,啊呀,整个手术中一直在连吼带叫!麻醉药亦不起效。”骨伤医生看起来心情很不好,胃口却好得很,手里的铁皮饭盒装得满满的,“手术刀已是许久未换新的了,补给几日方能送到?真真是急煞人了。再下去,连缝合线都要不够了!”
“他这截肢凶险吧?腿上截肢血管多。”谢耀说道。
“确是此话。”骨伤医生点点头,“说来并未太久,约莫二十分钟便了,只是伤员嚷得我不敢动刀,反倒更慢!也幸得他命大,只中了这几颗炮子,不然炮子入肉太多,以这钝刀去寻铁砂、铅子,可有得搞了!”
“他那左腿保住了多少?”
“膝盖以上,算是勉强保全,不知日后如何。这感染一关便是难过。”骨伤医生坐在他们旁边,开始狼吞虎咽,“这一天!我胳膊也举不起来了。”手竟发抖,连筷子都快拿不住了。
陈瑞和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听闻你也做了一宿,那个伤号脾未能保得住?”
谢耀摇摇头:“他却是命好,虽则丢了一个脾脏,性命总是无虞。可怜他前面一个,腹部开放性创伤,还是冷兵器深部致伤:你们也晓得,其凶险较枪伤更甚、更易感染,送来时已是典型的腹膜炎了。我虽将肠管缝了,却无药可用,伤号不知能否挺过感染这关――便是命大是挺过去了,日后怕是免不了要留瘘管――想是须得终身带个粪袋子在腰间了,稍有不慎,便会感染。怕也是活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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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启明 第一百六十一节 伤病员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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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话,忽然有护士匆匆赶来,在骨科大夫耳边说了几句话,大夫一听,苦笑道:“好么!又一个要截肢的!”
“又来伤员了?”
“听说刚刚收容的。还是个班长,一只手被火枪打烂了。”大夫说道,说着赶紧往嘴里扒饭。谢耀赶紧道:“你慢慢吃,我先帮你去处理下!”
毕承被抬进来的时候人已经晕过去了。一只胳膊鲜血淋漓,看不出手掌的形状。谢耀些日子看多了这类火器伤――和土匪的战斗中,冷兵器的杀伤并不多,大部分战伤都是各式各样的火器造成的。土制火器虽然射程有限,但是近距离内捱一下,也不是人的肉体能承受的。
谢耀拿起挂在他脖子上的伤员卡看了看:毕承国民军下士血型a1605
“谢大夫,止血带……”陈瑞和因为刚才的事,赶紧提醒道。
“嗯,你提醒的好。”谢耀看了看止血带情况,显然是按时松过。他不由感叹:这人呐,就是一个命!王初一的伤其实不重,如果不是止血带的问题,完全不会落到截肢的地步;这个伤员呢,虽然遇到了个靠谱的卫生员,手却被彻底打烂了――照样也得截。
他仔细看了看创面,从创面看,下士的手是被一颗圆球形铁弹打掉的――这种创伤他见过一些,是明军的一种重火绳枪发射的弹丸,每个弹丸将近都有半公斤重。可想而知被击中的手掌瞬间便“四分五裂”了。
“这是我们班长,”送他过来的一个兵语结结巴巴说道,“路上遇到伏击,他带着弟兄们拼死冲开伏击,大伙才逃了一条命,您老得救救他……”
“你放心,我们会尽力救治的。”谢耀例行公事的安抚了他几句,又仔细看了看创口。
“小陈,你清创。”谢耀吩咐道,“做好截肢手术准备。”
“血瓶一个也没有了……”
“他这个手术不输血问题不大,”谢耀说,“做好输液准备。”
原本空闲的“手术室”又开始忙碌起来了。
几日功夫,他们吃饭的时候谈到的这位腹部受伤的倒霉士兵已经开始因为感染高热躺在床上说胡话了。老谢的担忧不无道理:元老院自产的抗生素无论是产量、效力还是安全性都堪忧,甚至都比不上已经过期的旧时空物资。而现在又是后勤紧张时期,连这样的药都无法保证供应,感染能不能扛过去全看运气和个人的体质了。
毕承正是这军士的邻床。他的体质好,手术后恢复相对快些,护士按时给他止疼片,时不时安慰了他几句--丢了只手,换谁都受不了。
“俺受伤的时候就知道这手保不住了。”毕承看着自己裹着纱布的胳膊,失落道。
“好歹保住了命,”护士说道,“我听上面说了,你这次带队有功,准备给你上报申请记功。你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养伤,元老院不会亏待你的……”
正说着话,因为感染而发烧的士兵又开始哼哼起来了,护士顾不上再安慰他,转身去看他。毕承看她看了好一会,又叹了口气,知道情况不好。
“护士……他怎么了?”
“肚子上被捅了一矛,并发腹膜炎……感染很厉害,”护士说,“抗生素用了也不大见效。就看他的造化了。”说着她又端详了下,“看样子还年青,家里不知道有没有老婆孩子,真是造孽……”她又朝着那边努了努嘴,“那张床上是王县长,也截了一条腿,现在还没醒――发烧,也凶险的紧!”
护士这番话,让毕承稍稍好受了些,特别是这个“瞎**指挥”的县长也丢了一条腿,心里舒服多了,原本路上说“要给这**县长一刺刀”的话也忘了。
他侧身看着这兄弟病恹恹地说着胡话,颇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要幸运一些:至少自己这条命还颇硬,虽然断了一只手,从军不行了,但立了个功之后能活着回家,元老院少不得安排份轻活给他做,落一份铁杆的钱粮,也还算过得去。只是这娶老婆的希望――全须全尾的时候都没姑娘看上自己,没了一只手成了残废,那就更没指望了。
“一呀一更里呀,月儿出东墙,为啥张秀才还不来,想坏了小奴家呀;二呀二更里呀,月亮上窗台,忽听墙头土落下,知道秀才这才来,开开门两扇呀,就把眼来撒,只见黑狗墙上爬,气坏了小奴家呀;三呀三更里呀,月亮正当阳,张秀才为啥还不来,想死俺小奴家……咳咳……咳……哎呦……”
“诶,张老哥,唱啊,接着唱呐?”
“咳……人家不喜欢,她不来了!咋,你莫非想去不成?你个狗屁猫屁没摸过的,倘真去了,可休要摸错了门!”
“哈哈哈哈……”
毕承翻身还不方便,没回头,却也露出了笑脸:这一听就是老张又在唱小曲了。
老张是在登州一带投军的,家里人都在叛军刀下死绝户了,如果不是伏波军的骑兵来得快,他自己也险些把命丢在山东的茫茫冰雪里。不过老张也真是个当兵的料子,虽然没什么文化,却说得上胆大心细,还喜欢拼刺刀,是个难得的勇将,虽然文化不高也在扩军中晋升到了伏波军少尉军衔――自然也就难免成了野战医院和卫生所的常客,这已经是他第三回因伤住院了。
不过这回他落到阳山县的野战医院纯属偶然,受伤的原因也不是因为拼刺刀,而是随运输船执行补给护送任务时候中得炮子,就近送到这里来了。
老张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基本没性命之忧,但是一时半会也出不了院,便在住院处日日插科打诨,乔装乔样,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这里是“轻伤区”,大多是做完手术之后病情稳定的伤员,所以护士也很少阻止――保持乐观的心态有助于康复。
“老张,你就省点劲吧,都血气胸了还在这唱下流曲子。”护士板着脸来巡视了,“该吃药了,起来吧。”
“什么叫下流曲子?是大实话!咱生来是个光棍汉,不知怎么想老婆,你莫非……哎呦呦,我起我起!”老张眼瞅着护士要拽导尿管,不敢继续胡说八道,龇牙咧嘴地坐起来,在一片笑声里乖乖地把药吃了。
毕承颇有点费劲地让自己躺平,叹了口气。这个病区本来都是轻伤员,气氛还比较轻松些,但是近来重伤区床位越来越紧张,轻伤区周转又快,免不了要“借床”。邻床这个烧得说胡话的兄弟让他总是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虽然他自己非常羞于承认这一点。
“咋呢,见你便是唉声叹气的。”老张半躺在被子上,侧脸看着他问道。
“不妨事。”毕承晃晃脑袋想把自己那点不太光彩的念头赶出脑子去,“大佬,我可不似你那般自在,我如今是残废了,再上不得战场了。”说着不由叹了口气。
他原在工厂里上班,干得是杂工,文化低下,学技术不行,杂工一干两三年,觉得再在工厂里待下去怕是连老婆都娶不到,便想着从军立功,另辟蹊径。扩军备战的时候主动进了部队。
三个月集训结束,原本是要下部队的,正好遇到国民军大扩充,他们这批新兵便分到了广东国民军总队,授予下士军衔,补到各个中队去当班长。
当兵三个月就混上个下士,毕承意气风发,总觉得自己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没想到到阳山才不过一个多月,就把手给丢了,落了个残废!莫要说打仗建功立业,就是回去当个杂工都无人要。
“我道是天大的事哩。”老张一撇嘴,“你且看对面那个兄弟——也是个截去了左侧臂膀的。你手术的时候我可听得真真的,叫了足有一刻钟吧?那个兄弟当初截掉的乃是自肘往下半条手臂,却是一直自己拿右手抓握着那烂肉也似的左手,到截下肢体来,哼也未曾哼出一声。料来关二爷刮骨疗毒,莫过于是吧?不想他旁边是个明军俘虏,当那时,医生正给此人腿脚里寻着铅子,便叫得声嘶力竭。咱们这兄弟正当烦躁,截肢既毕,便跳将起来,竟抓着自己那条截掉的左手,惊雷也似地望那俘虏的腚上抽了一记,口中还骂道:夯货!若再听闻你在此腌臜,爷爷便把这条手塞入你这杀才口里去!”
毕承越发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当时他因为昏迷,意识模糊,并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言行,骨伤科医生这台手术偏偏又是钝刀子割肉……但是不管怎么说,手术的时候却叫成那样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自己想起来都觉得脸上没光。
也许是看出了毕承的尴尬,老张又是嘿嘿一笑,露出一嘴黄牙:“你若有心为元老院卖命,不愁无处可去;况且元老院每月不短你的优抚金,虽养不起老婆,却堪够混个肚圆,念及躺在翠岗那些弟兄们,强出岂止一点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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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启明 第一百六十二节 卧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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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承又叹了口气,但没接话,顿了顿反向老张问道:“老张,你都不是第一次负伤了吧?”
“战伤是第二回了,但是住院是第三回。”老张似乎挺自豪:“第一回住院还是在屺坶岛那会儿里,尚未从军哩。那时节可不比如今,偌大个难民营,正经八百的大夫单只谢大夫一人,哪里忙得过来。”
“屺坶岛还有医院?”
“不有医院,如何救得这许多人的性命?”老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说:“屺坶岛上,本可住三千人,适逢难民多时,可容四千人之多,来者皆是饿脱了人形的,满身冻疮的,教叛军刀剑伤的,若无这么个医院,不知又多枉死多少人去!若说是房舍,却是强胜这营地卫生所许多,难民营多是草草搭建,乃至于棚屋里也要住人,可医院却是实打实红砖砌墙的,还有玻璃天窗,只是室内不及此处了——虽同有那么几十只水壶、百来只碗,大锅、水桶、便盆、澡盆也皆有,却无一张病床,只有百十张草褥,铺上被单、长枕、毛毯便了,哪里比得上如今睡得这病床!另有一样不好,便是墙角长年堆着芦席:哪个睡觉的芦席烂了,便与他换一张;若是哪日有人横着出去,也拿一张与他裹身――旁人看了,未免觉得晦气。”
毕承听罢默然无语,环顾四周,他发现其实自己也才第一次真正地注意到营地卫生所的样子:自己待的这间帐篷并不大,本来设计床位应该是9张,现在却因为重症区借床,住了十二个人,但是每个人都有一张行军床改的病床。帐篷里始终有一名护士在照顾,虽然轻易看不到医生,但他知道医生们就在不远的接诊区里,一旦有必要随时都能赶得过来。至于锅碗瓢盆,留管室里是看不到的,他听护士提到过,这些东西都在不远的“洗消区”里,有专人清洗,洗不干净的还要受罚。
“还有一样,屺坶岛的医院万不及此处。”老张又颇有意味地笑了笑,朝正在交班的护士们努了努嘴。
毕承会心一笑:元老院治下人口的性别比例失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而军队在这种大潮中只能是重灾区中的重灾区。无论走到哪个部门,宣传队、卫生队的女孩子们都是很受欢迎的,战士们见到都会想靠上去说几句话,胆子大点的还要跟人家去握手,甚至像老张这样开些不三不四的玩笑。
伏波军没有政委,靠着之前那点粗陋的政工底子没法跟战士们深究什么作风问题。更何况元老们自己一个个买女仆充后宫玩得不亦乐乎,这种事如果管得太严,难免要让前线的弟兄们犯嘀咕。所以只要不牵涉原则性的纪律问题,元老院对“作风问题”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在护士的问题上,林默天曾经和张子怡认真讨论过按照南丁格尔的模板“树模范”的计划,但最终没能落实。元老院早早就在芳草地设置了护理班(也就是如今的临高护理专科学院的前身),后来又在女子文理学院设置了护理专业,再加上省港医学院的护理专业,已经形成了初具规模的护理人才梯队。身穿浅蓝色工作服的女护士——即使其中有相当部分已经不再年轻——早已成了比穿白袍的澳洲郎中更出名的“澳医”特色,从最初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谈资变成了人尽皆知的标配,乃至于不少对“澳医”一窍不通的中医馆也开始招收护士了。
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元老院治下的护士水平自然是很难称得上令人满意,早几年中居高不下的伤病员死亡率有相当部分是由笨手笨脚的归化民护士贡献的。当然,经过了这么多年临床工作的摸爬滚打,当初第一批护理人员已经基本接近旧位面的合格水平了,佼佼者如郭芙这样的都已经当上副主任护师、科室护士长了。但是以元老院一切速成的人才培养模式带出来的护理实习生们和新授帽的护士们可就差得远了。像临床医学专业的生瓜蛋子们一样,她们也要在在高年资前辈们的叱骂历练多年,在被自己害死、致残的病人身后,完成自己的职业教育。
护理学的奠基工作已经在元老院的教育体系中建成了;值班护士的夜间巡视是最基本的护理内容,“提灯女神”早在元老院的第一家医院落成之日起就已经成为了常态化的工作;由于元老院深知护理工作的重要性,护士从一开始就被归化民们视为女孩子“吃公家饭”的最佳选择之一,也并不需要一名出身上流家庭的贵族姑娘来带动社会风气、提升职业崇高感。流水线式的职业培训当然无法带来南丁格尔年代里那种宗教特有的悲悯,但是对于曾经连医生都请不起的伤兵们来说,护士姑娘们只要时刻都在病房里,就已经是莫大的安慰了。
元老院自从来到这个时空,就已经站了在先驱们的肩膀上。他们无法再复制这种伟大的模范――似乎也并不需要。
“待俺这次休假回家,也得弄个护士当媳妇!天天伺候俺,给俺擦靴子擦刀,擦不亮抽她的腚……”老张看着护士的背影,开始臆想了,好像这每天都威胁要给他“重新插一遍导尿管”的护士已经是他媳妇儿了。
“少发梦了,”对面床上一个轻伤员说,“护士妹子可挑剔了,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少尉罢了!人哪里瞧得上。”
“话不能这么说,”旁边另一个伤员苦笑道,“老张全须全尾的,又是军官,就算娶不到护士,还怕没个合适的老婆?倒是俺们这样的,缺了手脚的才叫难办。”
“虽说是残废了,好歹能回家了。这仗,俺是受够了。”那拿自己的断手抽俘虏的伤兵道,“打仗,真丢了命倒也罢了,好歹是个痛快。唯有这受伤,那才叫受尽煎熬,生不如死。”
他受伤的时候气势如虹,此刻却完全是一副萎靡的表情。
“你不是和我一道在船上受伤的么?”老张问道。
“这都是俺第二回受伤。头一回在藤县,亦是被炮子打小腿肚子上,下到包扎所,包扎上了,因为不能走路便叫等着后送去封川的野战医院。”
“要早知要遭这么大罪,俺宁可在梧州待着也不走这一路。在伤员集结点并未见有什么担架来抬,只见了部队给安排的后送护卫队,央卫生队讨了辆太平车子,将俺和另五个兄弟挤在一起,先往梧州。”
“你莫欺我见识短,没见过太平车。”毕承一笑,“这太平车子,不过七尺来长,四五尺宽,似我等这般军汉,不过躺两个人便了,哪有挤六个人的道理?”
“哼,你不知道,卫生队唤此车名叫‘急救车’,逢伤员六人结伙一队,方可开动一次,使牛马拖了,送抵梧州。卫生员告诉于我,说广州城里运转病人,也是用太平车子,而且元老院的车儿不同于明国的木车,是有钢珠钢条、皮圈皮轮的,行路平稳,不畏颠簸。哪知这车子在广州时,奔走一趟也就是两个人而已,哪里会塞进去这许多人,叫人动弹不得!况广西道路难行,纵道是有元老院神技,还是将我颠得半死,路上又多雨,道路愈发泥泞难行。车子走走停停,竟走了几日。流血愈多,就我身边那个兄弟死于路途上,我连推开他尸身的气力也无。这车也不知运过多少物什,轮轼响如磨牙,连同兄弟们呻吟之声,终日不绝,吵得耳鸣不已,至今回想其声,尚觉齿痒难耐……”
室内众人都无话可接,他们运气好,受伤的时候野战医院正好抵达阳山,都没吃过长途转运的苦头,这种听起来就不想躺上去的畜力车没有体验过。
“这就算不坏了。俺眼见有些兄弟还是骑着缴获的马回来的。马都是从明军手里缴来得,个头小,耐劳苦,倒是不坏。只是伤员骑马都吃力,须得有人帮着牵马照应才行。部队从后方带来的担架员不够,部队便从此地征发了好些力工――别说里面多有油锅里的钱也敢捞的游手无赖,便是征发来得普通百姓亦都是穷极了的。心里只图钱物。若是护送队一只眼瞧不见,便要从伤员、死人身上偷盗财物,亦有趁着护送队疏忽便将伤员抛在路边劫了马逃走的。路途上还见到一个泼皮,因伤兵因上坡骑不稳马,便拿绳子捆了双腿,拖在马屁股后面一路拖着上坡,被俺们护送队的队长瞧见一刺刀捅杀了――人杀了是痛快了,当晚力工们便逃散了一半……”
“这些力工……不都是后方派来的?”毕承吃惊道。
“哪里有这等好事!后方诚是送来些,但人数太少,不足以成事,若不是唤这些杀才来出力,不知还要有多少伤员要积在前面回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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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更新:第七卷-广州治理篇436节




临高启明 第一百六十三节 气话讲气话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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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老张又叹了口气:“饶是如此,有骡马也比自己走回来安心。不少兄弟在山上负伤,连牛车、骡马也未见,拿步枪长矛为杖,相互搀扶着走回来的!不走运的,路上遇到小股土匪,连性命也保不住!俺也下地走了几日呢,如是躺了几日牛车,实在是不堪忍受,所幸虽然体有伤损,手脚总还皆全,便自己下车来走。路上无处歇息,只得和衣而眠,卧在老百姓家的当院里,铺些稻草胡乱睡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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