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其凉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林子律
唐青崖盯着坏了的半扇门良久,心中的气终于烧到一个顶点。
好啊,都走了,觉得他好的时候恨不得掏心掏肺,稍微有点脾气了立刻撒手不管——好得很!
他一边想着“滚你丫的”,一边把正要往地上摔的茶杯放回了榻边的小桌上,直挺挺地戳在床上,觉得浑身不舒服,心里说不出的委屈。
唐青崖自暴自弃般掐了一把睛明穴。
不知过了多久,茶壶里红竹给他添的热茶早凉透了,唐青崖瞥了一眼,拿起来刚要将就喝一口润润干得快要烧起来的喉咙。
又是“砰”地一声,坏掉的半扇门从外面被推开,这下是彻底成了一堆废料。
苏锦单手端着个不伦不类的茶盘,上面摆了几只小碗,另一只手提了个小酒壶——敢情他方才直接用脚招呼了那老迈的木头门。
唐青崖额角微跳,眨眼的功夫那人气势汹汹地杀到他床前,也不说话。
直到把小桌给他安在榻上,碗碟规矩地一字排开,酒壶凑到自己唇边喝了一口,苏锦这才以一种十分欠打、又说不出的坚定语气回答了唐青崖起先的“疑问”——
“不能。”
说完径直坐下,目光如炬地盯着他,好似要拿唐青崖如今大病未愈聊胜于无的美色下酒似的,苏锦又喝了一口,皱着眉点评道:“太烈了……你看我作甚?把饭吃了。”
碗是白瓷,碟是青瓷,装的鸡粥和几盘小菜,清淡得一看就没胃口。
唐青崖望向苏锦,无声地表示对他的鄙夷。
可对方视而不见,又抬了抬下巴,开了尊口:“你不是常跟我说,就算天塌下来,饭也要好好吃么?”
没有了方才那股子怪里怪气,苏锦的口气重新恢复成唐青崖熟悉的波澜不惊,入耳十分舒服。他觉得这句话仿佛是自己等了很久的,在一众令人耳朵生茧的“想开点”中,显得尤其与众不同的好听。
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唐青崖心不在焉地扫了苏锦一眼,默默端了碗。
鸡粥是红竹的拿手,可这碗入口却和以往味道有些不同——口味虽然淡,可温度恰到好处的暖,顺着喉咙一路入到胃里,又是种道不明的熨帖,只觉全身的戾气就此会被轻而易举地驱散掉。
他含着口粥细细品,末了笃定道:“不是那臭丫头煮的吧?”
苏锦咬着酒壶口,含含糊糊道:“……我做的。”
唐青崖:“……”
碗中盛的一粥一饭立时就沉重了不少,养尊处优惯了的唐青崖一时缄默,目光躲躲闪闪了一阵,终究落到苏锦拿着酒壶的手上。
他的五指修长,骨节凸出。展开的掌心唐青崖握过,指根因为常年习武生了薄茧,比不上烟花地的肤如凝脂,手如柔荑。常言君子远庖厨,他竟从不知道,那手拿得起刀剑厮杀,也能掌勺烧火。
苏锦生怕唐青崖没听懂般,补充道:“还合口味的话,当我拿来赔罪——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你别生气。”
这可是他听过最蠢,但又最朴实无华的道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虐的,乖(心虚
☆、第三十八章
抵达唐门的第三日,苏锦如同之前一样陪在唐青崖身边。
他隐约知道了一些真相,却没问唐青崖到底怎么弄的,对方也不问他跑到嘉陵江畔的原因,两个人默契地闭了嘴,享受难得的静谧。
苏锦这人不会风花雪月,实际得很,他偶尔和唐青崖聊天,翻来覆去,生平的经历却乏善可陈。倒是唐青崖,见他局促,自然地接过话题,从自己年幼时开始,讲到了后来,便自然而然地拐到唐玄翊身上。
“……大师兄想要的太多,但他最开始的确真心对我好。”唐青崖单手托腮,讲起很久远的事,“我年纪小的时候不喜欢练武,他迁就着,说不喜欢就不练……那时他还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是随我而已。后来我爹知道后,将大师兄落了个‘管教不严’的罪名,在刑堂的静室面壁整整三个月。一般弟子不入刑堂,这是很严厉的惩罚了……也不知道爹哪来这么大的气性,大约还是恨铁不成钢,又舍不得罚我。
“大师兄那时还未及冠,心高气傲,受不了这般折辱。后来门中有人看他不顺眼的,私下里颇有微词,说他巴结少主。这话传到他耳朵里……之后就越发孤僻,冷面冷心,也同我疏远了。虽说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他落得如今,倒是情理之中——后来我想,大概他是对此事耿耿于怀。”
好似所有的记恨都起源于很不可思议的小事,然后兀自埋在心底发酵,膨胀得越来越厉害,一发不可拾……人性本就如此,记仇不记好。
苏锦问:“他对你下如此狠手,你竟不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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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自然也恨的。但总觉得一报还一报,左右挨了他不少戒尺,也受了他不少恩惠。大师姐同他一母双生,受他牵连落了病根,后来又被他灌了药,至今不能离开寒潭半步,却觉得他可怜。”唐青崖轻声道,“算来算去的,怎么算得清呢?”
“挨了戒尺能抵消这次算计你父亲的过错?”
唐青崖弹了苏锦脑门一下,道:“知道你心里有气,只是如今事情都过去了,人得往前看——我若杀了他,毒就能解么。”
他说得平淡无奇,苏锦正扣着他脉门,垂眼思虑许久,末了状似发誓道:“我不问你能不能好——索性不过最坏的打算,你今后若是个平常人,为师父沉冤昭雪之后,回到此处,我陪你一辈子便是。”
唐青崖想了想,笑道:“蠢货。”
他听了这话,竟觉得就算侥幸解了毒,日后平庸地过一生,已经得偿所愿。若是解不了毒,苏锦能陪自己个百日之久,倒也不算太亏。
只是岁月静好终究为假相。这日唐白羽与唐红竹拜访,号称制出了解药,见苏锦一脸茫然,唐白羽接了唐青崖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把来龙去脉一一说与他听。
“所以,由于那无药可解的毒,你暂时内力尽失、虚弱无比,成了个废人?”
苏锦话音刚落,伸出手颇有先见之明地接住了唐青崖扔过来毫无威胁力的枕头,把最后两个音节咬得字正腔圆。
狭窄的房间内聚集着好几个人,唐白羽惆怅地坐在一旁,而红竹忐忑不安地递过去一枚药丸,道:“我照医理配的,虽说七夜奈何解药方子失传了,但制法和效用求稳,并非发作迅速的虎狼药,应当……会有所缓解。”
唐青崖被唐玄翊暗算了这么一下,万念俱灰好几天,如今死马当活马医,二话不说拿来就水吞下。
饶是他有了心理准备,仍旧被那味道恶心了须臾。
脸色由青到白地转了一圈,他方才咽下去,红竹又唯恐天下不乱地补充道:“就算我瞎猫碰上死耗子把七夜奈何解了,你的内力和一身武功也回不来……小师兄,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不是仙丹,你能捡回一条小命已经阿弥陀佛了。”
唐青崖瞪了她一眼,言简意赅道:“闭嘴。”
红竹放心不下,临走前拉过苏锦如此这般地絮叨一通,这才和白羽离开了竹苑。苏锦送他们到外间,夜里的雪化了,江水潺潺。
“你现在知道我的事。”唐青崖拢着厚重的披风,他比不得以前,往灰色单衣的苏锦旁边一戳,几乎是两个季节的装扮,“差不多也该说点自己的了吧。”
苏锦疑惑地看向他,唐青崖却不语,递过去一个眼神,把“等价交换”传达得淋漓尽致。
“咳咳……我是偷跑的。”
无比艰难地开了个头,后面的便好说的多了。
唐青崖刚走时,苏锦失魂落魄好几日,被程九歌语言暴力了一次,好容易缓过来。
眼看成都的事该知道的都知道,其余的牵挂也处理到位,三人即刻成行,往洛阳去,计划从高若谷那处得知一星半点关于那残破不堪的《人间世》的线索。
鸣泉山庄乃一处皇商的府邸,又因与洛阳的父母官交好,山庄生意遍布全国,还有不少商户的东西被选为贡品,如今分外春风得意。
高若谷此人很是奇怪,年逾古稀,有人说他武功高强,又有人说他智计无双。也因为有他的坐镇,鸣泉山庄才越做越大。
至于高若谷如何结交冉秋这类前任的大内高手,又如何在谢凌与鸣泉山庄不共戴天后依然同他保持联系,却不得而知了。
苏锦一路乖巧得很,虽不多话,但程九歌说什么他便照做。表面悄无声息,内心却无一刻不再想着逃跑。
抵达汉中之时,他们入住一家客栈。
人多而杂的黄昏,天气又冷,辛辣的酒和篝火给了客栈中歇脚的各位一个夜谈的契机,秦无端歇得早,程九歌对苏锦放松了警惕,见他听那些商贩聊着五湖四海的奇闻入神,叮嘱了两句,便也上楼歇了。
待到他们二人再没动静,苏锦把凌霄剑一背,留下张字条,连夜跑了。
他跌跌撞撞回了渝州,又四处打听如何去到三合镇。当真是风尘仆仆、披星戴月,还忍受了蜀地夜间阴寒,终于得以见到唐青崖。
听到此处,唐青崖额角抽痛,几乎可以预见被泰山大人兴师问罪的情景。
可对方说得理所应当,他见苏锦始终一副并未意识到错误的表情,换了个温和些的语气问:“你小师叔知道你来了我这儿吗?”
“我写了来找你,让他如果需要,传信过来就是。”苏锦拉过唐青崖冰冷的手,自然而然地捂在了自己怀里,“你送我那只肥鸟,我留给他们了。”
唐青崖:“那是鸽子。”
苏锦:“……好。”
许是唐红竹真的歪打正着找出了解药,七日时限已到,唐青崖并未觉得自己快死了。仍旧没有力气,每日浑浑噩噩,但终归是个好消息。
苏锦写了封信,将此事告知程九歌。他毕竟是首屈一指的大夫,又饱览医书,想必鬼点子多一些,说不定能了那重塑经脉的痛苦,不着痕迹地化掉残余的毒素。
这日蜀中大晴,冬日天蓝,不染纤尘。
唐青崖一早便起来了。他没惊动苏锦,留他在另间房中睡得舒服温暖,自己披了暖和的外衫,徒步前往刑堂。
其他的局势,唐从恕已经跟他讲过。此次唐玄翊堪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最终败在一人手上。唐翎兮之后再没有出过寒潭,不知她到底怎么想的。攻玉堂虽然损失了一些人手,仍旧换来了安宁。
之后唐从茂以“犬子不肖”的名义,辞去长老的位置,主动要求终身镇守后山黑竹林。唐玄翊的几个亲信亦被发落,如今该是没命了,他本人囚禁于水牢,不见天日。
唐青崖站在水牢前面,这地方他少年时来过一次,出于某种杀鸡儆猴的特殊教育。扑面寒气竟不逊于寒潭的阴森,唐青崖拢了拢衣领,手一挥,示意看守弟子开门。
水牢四面为毒潭,水可蚀骨,当中牢笼锁链四条均是玄铁打造,锁住四肢,再无反抗的可能。至于营救,那更是天方夜谭。
唐玄翊便在当中,一扫往日威严,落魄不堪。
水牢中的人大抵失去了抗争的意志,此处十分安静,脚步声便显得非常明显。唐玄翊闻声一动,四肢锁链发出一阵互相碰撞的杂音。
他于这杂音中微微抬头,见到了毫发无伤的唐青崖,露出了个愕然的表情。
唐青崖不知还该不该继续喊师兄,省略掉这一步,直接道:“怎么,见我还没死,觉得可惜了,还是悔恨当日不如给我一刀?”
唐玄翊几不可闻地笑了笑:“我知道红竹有法子,只是没料到真能长久……但你一身修为怕是全损了吧。”
“……”唐青崖略一思索,道,“你不直接杀我,却让我手脚全废,是不是以为倘若失了武功我定会万念俱灰,比死了更加痛苦?”
唐玄翊并不回答,唐青崖又道:“有一件事,我牵挂了很多年。十四岁那年我出师,而后因为擅自救了一个人,按规矩不至于罚戒尺,你却罚了我五十下,打得皮开肉绽……亲自罚的。那会儿,你是不是想要打死我?”
唐玄翊冷笑一声:“是我最终心软!”
“那上个月在家宴汤羹中下毒,本来可以直接害死所有人你独掌大权,大不了其他人敢怒不敢言,可你为何只下了一点软筋散?后来追杀我,有无数个机会都在你一念之间,到底放过了……也是心软了,手下留情么?”
他默然不语,唐青崖继续道:“大师兄——我今日还敬你一声——没了武功,我在机关傀儡术上依旧很有造诣。至于你心心念念的,并非我所求……此前爹爹问过我是否有意,我道你与白羽师兄皆是上乘之选。几位长老更加属意于你,只是怕说得太早生了变故,才一直压着,要磨磨你的性子……你不走这一步,议事堂的椅子迟早都是你的。”
唐玄翊抬头望向他,目光中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悔恨。而那只是一瞬,片刻后又被无波无澜的冷淡取代了。
唐青崖:“……唐弃叛逃之时,父亲为了从鸣泉山庄手中救你,腿上受了伤,至今一到阴雨天还会疼痛,耐不得寒。他可曾怨过你一句吗?若是当真对你已经失望透顶,不愿与你有任何瓜葛,不想栽培你,他又何苦多此一举呢?如今看来,倒是好心当作驴肝肺……谁在与旁人暗通款曲,我真替他不值!”
他说完这句,留下句“好自为之”便扭头走了。
隐约有滴水穿石之声,唐青崖行至拐角,蓦然停下脚步。他纵使内力尽失,到底耳聪目明,从那之中听得一丝哽咽,旋即声音越来越大。
刑堂守卫弟子放轻了语调:“少主?”
唐青崖眨眨眼,掌心被自己掐出了几条红痕,他故作轻松道:“行了,到底曾经是大师兄,吃的多照拂下,别让他太受罪。”
“是。”
他去刑堂的行踪保密,却不知离开不久,有位不速之客到了竹苑。
苏锦开门时,被那老人吓了一跳,辨认良久,还未问出口,那人反倒质问他道:“小子,你在我儿子房中……你是何人?”
却是唐门门主从恕,苏锦连忙侧身让他进来,倒茶挪座一气呵成,不敢怠慢。他知道这是谢凌为数不多的挚友,当日唐青崖甫一认识他,便道“家父不会坐视不管”,二人渊源可见一斑。
唐从恕见他规矩,又因着此前无意中得知了儿子那点不可说的癖好,登时警惕起来,少不得多问对方家世。苏锦答了,一时没有想好索性隐瞒出身,默默地打量起他——年岁应当已经不小了,须发花白,腿脚略有不便。
他不语,唐从恕固然不会先开口。他的目光逡巡一周,落到角落的凌霄剑上时瞳孔微微缩,情不自禁道:“凌霄剑?!你是谢凌的什么人?”
苏锦道:“那是家师。”
唐从恕闻言皱眉,良久,苏锦忐忑不安中,他猜缓缓开口道:“我真以为……霜迟之后,他再不徒。如今看来,谢兄仍是希望有人继承他的未竟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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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苏锦试探道,“霜迟是那位……我未曾谋面的师兄么?”
苏锦自在唐门,以为安稳度日,却接二连三地被未知消息砸得头晕眼花。他那两位不着调的同门显然没有好到哪里去,秦无端如今在鸣泉山庄内,只觉得如坐针毡。
他们甫一抵达洛阳,立时便有人未卜先知般迎上来,自称鸣泉山庄的家仆。秦无端探不清虚实,这本不是他的作风,奈何程九歌因为苏锦偷跑一事,又是担惊受怕又是怒不可遏,来不及想得过于深入,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鸣泉山庄坐落于洛阳城西,名为山庄,实则不过一处华丽些的府邸,承包院后城外的荒山,于是显得地头蛇气势十足。
随家仆进入山庄院落,秦无端扇子一展,凑到程九歌耳边:“四进两组,带花园的院子……这可比得上金陵好几座王府了吧。”
程九歌没有秦无端那样的出身,对这些自然一窍不通,忧心忡忡道:“难说,可别是皇亲国戚。”
秦无端道:“那却不至于,鸣泉山庄的庄主叫乌霆,生意人,很有些手腕……但实在想不出为何会大发慈悲的接见我们这俩穷光蛋。”
两个穷光蛋面面相觑,彼此都是一声叹息。
秦岭以北的地界,院落中竟然小桥流水,布置得颇有金陵的奢靡温婉。红梅簇簇,白雪覆于其上,恰到好处的梅香与冰雪味混在一起,沁人心脾,十分雅致。
屋内烧了火炉,暖烘烘的仿佛置身温润江南。
秦无端坐了一炷香的功夫,手边的茶凉了又被换上新的,屋内这才转出一个身影——中等身材,气势十足,举手投足充满自信,只一点,却是个独臂的。
来人一派和蔼道:“唐突二位小友,在下乌霆,高先生须臾就到了。”
秦无端上前同他说些寒暄的场面话,程九歌静默不语地立在一侧,眉间沟壑顿深。
☆、第三十九章
乌霆于世故,一言一行都叫人挑不出错。听他和秦无端从大江南北聊到今上新政,程九歌心中难以言喻地涌上一点不安。
他接触的人中,像乌霆这样有钱有势的少得可怜。但即使如此,程九歌身为一个半吊子侠客,习过武,浸淫其中多年,明白一个浅显易懂却始终不为人所在意的道理:世上不存在完美的武学,又怎会有滴水不漏的人?
他从一开始对乌霆没个好印象,不知这人深浅,就已经先入为主了。
院中下起了小雪,乌霆说着说着便慢了一刻,打了个手势,立即有家仆上前。
乌霆对他道:“去看一下高先生为何这样迟,再多添两个暖炉。”交代完后,他又解释道:“年迈之人总归要多照拂的。”
秦无端笑道:“自然。……恕在下冒昧,乌庄主乃当世少有的豪杰,鸣泉山庄颇得今上青眼,高先生似乎江湖出身,朝廷对这些有忌惮,庄主却十分回护?”
乌霆愣了片刻,坦率道:“对整个鸣泉山庄来说,他可是令我们死而复生的大恩人。英雄不问出处,就算是江湖出身又如何呢?何况高先生年迈,我对江湖事也不太清楚,请二位来,纯粹因为他想见而已。”
秦无端道:“如此,是在下欠考虑了,庄主不要见怪。”
他话音刚落,与程九歌交换了一个眼神。
正当秦无端冥思苦想后文而不得,门外却有了通传之声,几名家仆手忙脚乱却训练有素地布置好了一个柔软的座位。
高若谷的出场方式令秦无端着实印象深刻,不在于他的雍容华贵,而是在他整个气神。这人年迈之相显露无疑,目光仍是灼灼。
见了秦程二人,他略一点头示意,随后开口道:“江湖人的事,庄主先回避一下吧。当中许多,过后老朽自会说明的。”
乌霆也不生气,笑道:“那就麻烦先生了。”
两个人笑里藏刀地说了两句话,乌霆竟然真就依言离开。偌大会客厅内只剩下他们三人与服侍高若谷的一个小童,霎时冷清许多。
高若谷开门见山道:“二位既然来自会稽阳明峰,老朽便不客套了,试问二位,是想问谢凌,还是步步生莲?”
秦无端一愣,还没容他有所反应,程九歌却道:“高先生,明人不说暗话,当日你数度前往冉秋藏身之地,的确因为察觉步步生莲会害人吧?”
那人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意外,紧蹙眉头,道:“你是谢凌的师弟吧,说话怎地这样没大没小。论辈分,你师兄在世时,也称我一声兄长的。”
程九歌一颔首:“晚辈不才,想问一问前辈——这‘江湖人’的身份,要瞒到何时?”
他一路沉默的时候居多,好似对这些也全不了解,此刻蓦然说出一句话,如雷贯耳,秦无端不可置信地看过去,程九歌表情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倒是高若谷,惊讶片刻,却是笑了:“好,小友的眼力实在不一般!不如与老朽说一说你是如何知道我并非武林中人?”
程九歌道:“阁下与谢师兄关系匪浅,倒也罢了,可三番五次拜访冉秋,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冉秋虽和谢师兄一样大内出身,但到底是个隐居长安的‘普通人’。不同的是谢师兄当年被‘放逐’,而冉秋则是一枚‘钉子’,嵌入了旧贵族生活的地方,虽然没有大作为,也足够当个合格的耳目。”
高若谷听得频频点头:“有点道理,继续。”
程九歌忽视了他那点不可言说的轻视,继续道:“平白无故地与前任暗卫首领以及他的属下相交,从冉央央的言辞中,冉秋对您颇为敬重,以下属之礼相待,这么多年始终对您的身份守口如瓶,连妻女都不知道。可我二师兄的称呼——高大人,您这双皇城的眼睛,至于藏在小小的鸣泉山庄内吗?”
最后的称呼刚刚冒出,高若谷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转瞬又恢复了和蔼,道:“人各有志。冉秋怀着使命所以保守秘密,谢凌放肆些,也因为他自己的身份特殊。他二人自入了暗卫,就该知道下场。”
“下场”,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程九歌道:“那我就冒犯了。高大人,为何您会坐视自己两位下属深受其害,凄惨死去而无动于衷?”
就算秦无端是个不明事理的傻子,此刻也该明白了程九歌的言下之意——与皇城千丝万缕地藕断丝连,暗中监视着两个前任的暗卫,直到他们死了,仍旧安安稳稳地在这受天家庇护的山庄里当个运筹帷幄的狗头军师。
除非那两位追本溯源如出一辙的死因,和他脱不开干系。
秦无端脸上顿时姹紫嫣红地炸了个彻底,意料之中地失去了对自己情绪的管理。好在他尴尬的时候总是忘记说话,沉默得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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