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入萝帷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瓜皮鱼
恰巧梅姨送上来沏好的茶,用盖碗盛着,阮萝抬手,“梁小姐,喝茶。”
说那么多也不怕口干舌燥,你可需得润润喉。
梁谨筝掀了盖拨了拨,温度刚好,些许微烫。她先饮了一小口,眉头微皱,没再多喝就放下了。她大衣未脱,客厅里壁炉烧的旺盛,现下也有些觉得热。
阮萝不管她如何,低头喝了口,甜滋滋的,她笑意更深。
“周小姐,不介意我脱了外衣吧。”
她俏皮偏头,“当然不介意。”
下一秒耳中又传来不中听的话,“之南最是耐寒的,每每冬天我吵着冷,他可是一点都不觉得,哪成想现下壁炉要烧这么旺。”
阮萝眼下可以满分确定,是旧情人上门。
便没留情面开口道,“他如今年纪也大了,哪还受得住寒。”
又大了声音唤梅姨,“壁炉再烧旺些,当心周之南吃酒回来受风吹傻了。”
说曹操曹操到,外面传来汽车停下的声音,周之南应声开门,第一眼见了阮萝坐在那,不见梅姨迎过来。便背过身自己动手脱大衣,嘴里说着:“今日江老板请我,刚到饭店他家里打电话,小儿子生了气谁都制不住。他这个当爹的也不容易,赶紧……”
一回身,除了阮萝,怎的还有个梁谨筝。
他皱眉,“你什么时候回上海的?”
女声含情,满是情绪,“前些天回的。之南,父亲让我应该来看看你。”
阮萝心里冷哼,倒不知道看人要大晚上来看的,真真是司马昭之心。
他走过去,本想坐在阮萝旁边,可她坐侧面单独的小沙发,梁谨筝是坐在长沙发上。若坐在阮萝对面,太远、太刻意。一时间生意场上泰然从容的周老板愣在原地,有些僵住。
阮萝赶紧抬头看他,手拉着他向梁谨筝那边示意,“坐在梁小姐旁边啊,愣着作甚。”
周之南脚下如同扯着千斤顶,缓缓移过去,同梁谨筝保持安全距离坐下。梅姨刚回到前厅,赶紧又送上了盏茶,周之南接过,外面天凉的很,恰好喝一杯。
细细喝了口,点点头,“梅姨今日这八宝茶沏的不错。”
冬日里最容易口干,喝八宝茶刚好。
阮萝仍是那副深深的笑,对上他,“那便多喝几盏,这盏喝完让梅姨再上。”
梁谨筝懂西湖龙井、太湖碧螺春,再不然也是黄山毛峰、祁门红茶,如今可是她太久未回国,真真品不出来这甜茶有何可口之处。
但面上却未表露分毫,“怎不直接把茶壶送上来?”
阮萝乐于为她解释,“梁小姐有所不知,这八宝茶就得放在盖碗里滚好,才最是滋味独特,香甜可口。”
对面的人点了点头,一副了然状。
“我记得之南最不喜甜了。”
“哦?”阮萝一手托茶,一手撂下了盖子,“之南,你不喜甜吗?”
留了半截话没说:我做的甜粥你怎么吃那么香。
梅姨又送上一盏茶到周之南手里,接过那盏被他喝光的,赶紧退了下去,避开这可怖场面。
周之南只觉得壁炉烧的过热,他明明穿的长衫还觉得背后有些汗,偏阮萝小脸不红不白的。他怕她冷着,也不敢让梅姨把火弄小些。
“没有,我何曾不喜甜。谨筝,你记错了。”他放下手里的盖碗微微侧目,仿佛生怕梁谨筝再说出什么招惹阮萝的话,主动询问:“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阮萝低头缕了缕胸前的珍珠串子,她今日穿周之南最爱的靛蓝色旗袍,可不巧了,梁谨筝穿的也是蓝色。
倒也不是生气,她只觉得烦闷。照她阮萝最本质的性子,定是要上去撕烂了她的脸问:在我面前装什么样子,明里暗里的讲过往膈应给谁看?
就不能清清楚楚地说个敞亮,她惯是烦透了这些弯弯绕绕的。
想着她手就伸到耳后鬓了鬓头发。周之南同梁谨筝说话,却也把阮萝举动看在眼里,这是有些不耐烦之意。
然则,阮萝也心知,如今她身在上海,处高阶地位,要做足礼节,还要给周之南面子。
梁谨筝低声絮絮地讲,阮萝起身,“我去看看厨房饭菜做的怎样了。”
周之南盯着她,起身扯了搭在沙发旁边常备着的披肩,“壁炉烧的太烫,厨房定会冷着。”
让他给自己扣好胸针,阮萝作林晚秋那般贤惠样子,“你同梁小姐聊一聊,毕竟许久未见,别冷落了人家。饭菜好了我再叫你们。”
周之南缓慢的说出了个“嗯”,任阮萝头也不回的进了厨房。他在后面又唤了个小丫头,让人上楼拿阮萝的拖鞋给她换上。
她踩了一天的高跟,定累坏了脚。
一通举动完毕,回到沙发前,却是坐在了阮萝刚坐的位置上。又贴心把她那本书放的远些,担心盖碗里的茶溅到书上。
梁谨筝照样全在眼里,只装作毫不知情。见阮萝走远,还是忍不住踌躇开口,“那周萝,是你新交的女友?”
男人点头,“定下了。”
她仍想撕扯一句,“她虽盘着头发,我可看起来觉得还是很小。”
“同我们比,自是小的。但她早不是个孩子了。”
他拿起那本《西方经济学》握在手中,继续说道,“现下都能看这本书了,哪里还小。甚至比我们当年厉害的多。”
语气中充满了对自家小姑娘的炫耀,旧情人相对,梁谨筝为这亲昵语气心头触动。
“之南,我……”
他开口打断,“谨筝,若有什么事,就直接说。你我之间到如今,早已无需弯弯绕绕。你待萝儿也不必,我和她已然一体,谁帮你都是一样。”
商人心思敏锐,他直觉梁谨筝定然找他有事。毕竟两人当初断的干净,也已经多年未有联系。
梁谨筝愣住,手指攥的发白,明明阮萝让壁炉烧的那么旺,她还是觉得心头冷冷。她提前做了准备,知道周之南同林晚秋已经合离近半年,更知他有了个新女友。
却不成想,这女友就在她家里。且听着阮萝话里意思,周宅房契都在她手里。当然,这一切中,最击垮人的是周之南态度。
她也算是略微了解他的,知他认定,便不会再改。一如当年在伦敦时,二人分手。
往事仿佛历历在目。
…………
阮萝早早开了瓶红酒倒进醒酒器里,饭菜差不多上齐,酒也就醒好了。
拖鞋踩在地毯上几乎没个声音,她没走太近,唤了句:“可以用饭了。”
周之南立即应声:“好。”
南风入萝帷 49.前尘尽
到餐桌前,周之南扯了阮萝双手,嘴里念着,“待这么久,手都凉了罢。”
语气中倒有些埋怨,仿佛在怪:你怎么留我一个人那么久。
他断不是作秀给梁谨筝看,因阮萝最容易手凉,他就常常习惯握一握。
现下阮萝借着周之南遮住梁谨筝视线,给了他个白眼,还轻拍掉了他手,兀自坐下。
周之南忍俊不禁,面上仍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席间,还是阮萝主动举杯敬了梁谨筝,话头上做足了平日里见着周之南做出的那些虚伪客套。
“梁小姐,我先敬你一杯,恭祝你回国。也欢迎你常来家里做客,我和之南都定会好好招待。当然了,你们俩曾是交情深的,有什么需得让之南帮忙的,定不要客气。我惯不是那般小气的人,大家都是端端正正的,一切便都好说。”
梁谨筝笑,她骨子里是骄傲的,甚至有些看不起阮萝,难打心底的觉得她年轻可欺。面上承了她这杯酒,细细晃了晃酒杯,轻抿一口。
“那我便提前多谢周小姐了。”
“客气。若你在上海停的久,我与之南结婚定是要请你的。我也当好好谢谢你在伦敦对他的照顾。”
阮萝想的简单,你搞那些弯弯绕绕的刺我,那我就也要让你难受回去。
果然见得梁谨筝笑容绷不住,仿佛随时要破裂。
阮萝挑食,本就不爱吃青菜,被周之南好说歹说劝着开始吃些。她夹了一口菜,带了切成丁的蘑菇到碗里,还要把蘑菇挑出去放到碗边,只吃那口菜。
周之南瞧见,便夹了她碗边的蘑菇吃了下去。两人都习以为常,她用吃青菜换取不吃蘑菇的权利周之南早已默许。只梁谨筝看的惊心,低头装作未见。
他平常开口,“谨筝,你说的事情,我只能说尽量帮衬。若是梁叔手里的那笔生意真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我也不会白白搭钱进去的。”
梁谨筝颔首,“我明白。我仅仅是望你能够去帮我父亲看看,你向来头脑灵活,总归想得出办法。”
“这事我让汉声来,年底我手头账目太多,他空闲的很。”
周之南知“避嫌”二字,他断不会上赶着给自己找个同梁谨筝常常会面的机会。陆汉声近些日子不泡舞女、少染烟酒,定空出不少时间,他正好成人之美,给他添些事情做。
她虽最想让周之南亲力亲为,但也知他定下的事情再难改变。且阮萝就坐在对面,梁谨筝是出身名门的,断做不出缠着周之南亲去的行为。
“好,那便要麻烦陆少爷了。”
夜晚起了风,大上海灯红酒绿伴着阴风滚滚,是风流客最不喜欢的天气。生意人也要道一句“鬼天气”。
阮萝仿佛带了面具,陪周之南做好这场戏,挽着他臂弯送梁谨筝上了周宅汽车。还要温婉状叮嘱司机:“开慢些,定要稳妥护送梁小姐。”
同梁谨筝颔首,“梁小姐,再会。”
车子开走,阮萝赶紧进门,理都没理周之南,兀自拿起书上楼。
周之南摸了摸鼻子,赶紧跟上。
房间里。
他刚关上门,就见阮萝如同不动明王,站在窗前。卧室里仅有透过窗子照进来的月光,她逆光而立。
“萝儿?”
阮萝回身,上前卯足了劲儿地朝着他腿踹了一脚。
下一秒,周之南扶着腿倒在了床上。
他速度太乱,阮萝看不清楚,就见人倒了。房间里昏暗,许是心理作用,她觉得他满脸疼痛。便赶紧凑到他身侧,语气关怀:“我踹疼了?周之南,你是不是疼着了?我明明留了力呀……”
男人把她拽倒在床上,搂住,小小一只窝在怀里,耳边传来隐忍的笑声。
阮萝意识到,“周之南,你又骗我。”
挣脱开他怀抱,坐了起来,手胡乱打他。
“我讨厌死你了,我要气死了。你怎么就桃花债那么多,先前的唐曼,林晚秋也算一个,许碧芝也同你有过,现在又来了个梁谨筝。哦,不是,是‘谨筝’,你的英国相好。”
周之南皱眉,有冤屈要申,“大人冤枉。唐曼是陆汉声招的,关我何事;晚秋你也知道,现下同她通信你也是会带上几句的;许碧芝就更别说了,她除了给我倒过酒,我连她手都没碰过……”
“怎么,你觉得没碰过手冤屈了是不是,我把人请来给你好好摸摸?”
气头上的女人,逻辑上是真的怪异,周之南一点也想不透,她怎么会这么想。
双手举起投降,“我有罪,判我死刑吧,娇娇。”
她轻拂他脸,撅了嘴,“我就是败在了年纪小。周之南,我要出国,我也要有个丰富情史,才好与你相配。”
他立马严肃了表情,“不准。”
被她气急地乱踹乱打,都是些花架子,没使了力的。他心里这下愈加心疼,把人强抱了起来,软着嗓子在她耳边劝。
“是我错了。我错在不该这么晚遇上你,才有了些让你烦恼的过往。”
“萝儿,我不准你去寻情史,不是因为我霸道,不准女人有前尘过往,而是因为我们如今已然相爱。若是你在遇上我之前有过,我断然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知道吗?”
她是知道的,却要偏了头瞪他,“少说这些漂亮话唬我,你就是老不要脸。我原是忽略了你在英国,思想同我们不一样,有过个女朋友实属正常。”
说着就又乍起了身,打开衣柜扯了几件靛蓝色的旗袍丢在周之南身上,“还有,这些,我都不要了。谁都知道你周大老板喜欢蓝色,凭什么我也要穿给你看,你要看就去看她们穿罢。”
周之南为她幼稚举动失笑,“好,都不要了。你同他们比作甚,哪个能配得上同你比?不喜欢便不穿了,娇娇穿什么不好看,也不拘于这一种颜色。”
他也起来,作势要把衣裳扔到门口地上。阮萝赶紧拦住,挑了几件出来。
“你等下,这几件还是留着罢……那些许久不穿了,穿不惯了……”
她终归还是爱美心思,哪个心打扮自己的女人会允许丢掉喜爱的裙子呢?
“明日我再带你去裁几件。恰也要过年了,当做新衣。”
他态度始终放低,再加上在梁谨筝面前表现得小心,阮萝心里的气顺了顺。同他一起坐在床边,靠在他怀里开口,“我也就是些许的生气,她明里暗里的膈应着我,我还不能撕破脸皮地打她一顿。遑论我还开了瓶酒敬她。”
周之南老实问道:“膈应是什么意思?”
被她啧了一声解释,“就是恶心。我听天津卫的人是这么说的。”
“好,你继续说。”
被他打断了一番,阮萝有点接不上话茬,周之南提醒:“你开了酒敬她。”
“对。我开了酒敬她,那酒贵着呢,我现下同许碧芝也不来往了,我上哪去弄酒。”
他虽觉得这话茬有些歪了,还是顺着回答,“我回头添上,自有地方买酒的。”
“好。不对,重点不在这里。是梁谨筝,那本《西方经济学》我也不看了,人家同我说当年常常跟你借呢。且你周大老板,只借给她,哼。”
周之南惯是贱的,爱死了她这股子认真生气的劲头。因她开心就是开心,生气就是生气,她毫不吝啬去表达自己的想法。譬如现下,就明晃晃的在表示:我生气了。周之南,你快哄我。
“书可是好书,为何不读。你被她诓了,根本没有别人借我的书,若是有人,我自然也借。”
“真的?”
“真的。我还爱吃甜的,自小就爱吃梅姨煮的甜粥,十几岁的时候脸上发了痘,医生说忌甜,后来就再没怎么吃过了。八宝茶我也爱喝,今后还要时时和你一起喝。”
阮萝心头畅快,脸上挂了笑,低头偷笑。
周之南看在眼中,还要再加把劲,“我同她是短暂的相爱过,这我不否定,就好比人生总会有一些波折。现在有你了,且我们相处得很好,我也想同你白首偕老,总归是我头发白的快些是了。我的娇娇现下愈发像能独当一面的周太太了,我心里又得意又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如今也要你同我一般,在人前学会得体,需得做样子。我想让你日日开心顺意的,这好像违背了初衷。”
阮萝心动,揽住他脖子,落下一吻。“我不后悔,这下我就能陪着你了,你一个人一定更累。”
天呐,周之南三十三年人生,如此月夜,被心上人搂住,道一句:这么多年,你一定很辛苦吧,我来陪你了。
过去可曾想,他也会为这俗世心软。
南风入萝帷 50.玉堂春
次日,阮萝又是喜笑颜开地同周之南去上班。梅姨见着两人黏得紧,心里笑开了花。
到了商会,两人默默分开,周之南径自坐下继续翻昨天没看完的文件。阮萝坐外面,看自己桌案上又堆了好大一堆请帖。大多是各家老板托秘书写的送来请周之南,她需得先挨个看一遍归类。不理的是一类,大多是些想巴结的小老板;有生意往来需得笼络的又是一类,大多一起请了了事;务必要回的又是一类,大多是关系较为要好些的。
拆到其中一封,她笑意上脸,这字可不熟悉么。
是许碧芝的簪花小楷。
请帖又是她亲写,上次看到还是她第一次请阮萝的时候,后来也变成了秘书写的。
全上海滩只有一个不用帮老板写请帖的秘书,是阮萝。
周之南嫌她字太丑,自己没时间写就让吴小江代劳,终归落不到阮萝头上。
她现下把那张请帖看了看,写了洋洋洒洒一整张,可谓是字句真切。
无外乎是现下太难,郑以琴倒是拿了钱回重庆了,她不好过。谁让她当初亲带着掮客和律师,就在上海饭店签订了协议,办好了手续。
可谓雷霆二字罢了。
阮萝面不改色,把那张纸和信封归到了第一类。挨个看遍后,一摞子纸三两下撕干净扔了。
谁知道她许碧芝给周老板送过请帖?
嘁,阮萝也不知道。
她一向睚眦必报,当初被许碧芝摆了一道,可是时时记在心里,断没有再帮她的好心。许大老板今后如何,落魄富贵,也与她无关。
中午邀了陆汉声一起去上海饭店吃饭。冬日深了,阮萝有些贪嘴,餐餐都要吃些好的。
周之南大致给陆汉声讲了下梁谨筝托他的事,无外乎是梁父生意上闹了事,请周之南出面帮忙。陆汉声自是明的,听了个大概就明白。
说完正经事,又对着阮萝挑事,“见着梁谨筝了?”
被阮萝夹了颗豌豆放他碗里,“怎么吃就堵不住你的嘴呢?”
他也不嫌,夹起来吃了还要继续说,“你别觉得我多混账,周之南年轻的时候可不逊于我,可是能玩着呢。”
被阮萝龇着牙皮笑肉不笑地堵了回去,“你少挑拨,你当谁都和你一般风流。我前些日子给李老师写信,还说了你的丰功伟绩。”
陆汉声气急,“我最近几个月可是够老实,酒喝的都没之南多,报纸也没上过。你小小年纪,可不能昧着良心说话。”
阮萝见他着急,心里就畅快,“那你下次可不能再诽谤我们周老板,我就不说你的烂事,再给你美言几句。”
“我谢谢你。哥,你真是,驭妻有方。”他熄了火,专心吃饭,还称赞了周之南。
周之南受用得很,给阮萝添了碗汤,还要当着陆汉声面给她揩揩嘴角,就让他孤家寡人心里难受。
阮萝日日开心,只觉得日子也过得快。上次周之南说要带她去裁的衣服,没几日也去裁了。年前工期久,给周之南的定赶在前面些。二月初陆续送上了门,阮萝心里得意,已经开始穿上。
周之南在春节前最后一次应酬,但也算不上是应酬。因是同陆汉声、李自如一起,坐东的却是韩听竺,地点在黄金大戏院。
阮萝是听过一次韩听竺名字的,便是上次被许碧芝唬着去了火车站那回,周之南向他借了人。原想她是没见过的,还纳闷周之南同陆汉声、李自如一起听戏,应是亲近些的人,不想却还有个韩先生。
见了面才知,便是去年夏末一起去梨园看戏的那位。阮萝那时候没半分心思放在周之南身上,对他朋友也是没多注意,只有个大致印象。这番见了,韩听竺倒是称赞:“之南,你这个小姑娘,倒是越发出落的像个样子了。可得快些定下了。”
周之南同他抱了下,介绍给阮萝唤人。“萝儿,这位是韩先生。”
阮萝自是不会计较为何是韩先生而不是韩老板,可以看出他应不是做生意的。
乖顺同韩听竺握了手,柔声唤一句“韩先生好。”
他们几个男的断是熟知的,没多做客套。李自如做韩听竺的私人医生许久,因他本来家境也是富庶,只传到他这一代变买了祖产行起医而已。
陆汉声和李自如都是自己来的,韩听竺却带了一位女伴,其中意义不言而喻。但那挽着他臂弯的女人,长相太过柔媚,是顶天张扬的漂亮,给人以锋芒太过之感。若非要比起来的话,阮萝是少女长成眉目间略有风情的百合,韩听竺的女人就是红透了的妖冶玫瑰。
她声音也是有些妖气,开口挨个唤了句,“周老板,李医生,陆老板。”
视线最后给了阮萝,开口却是调笑,“周太太。”
阮萝绷不住笑,觉得她同许碧芝有些像一类人,但又不像。许碧芝明显是饱经沧桑锤炼出来的事故老道,极擅与男人交际调情;但她不是,有些像天生的,是骨子里的。
韩听竺抓着她手,笑的有些冽,“她惯是爱打趣人。阴罗,同你名字倒是相同。”
周之南贴心在旁边点了句,“唤阿阴。”
阮萝颔首,跟着叫了声“阿阴姐姐”。
六个人坐戏院上层正对着戏台的包厢,应是韩听竺命人提前订票的时候言语过,特换了长桌,足够六人坐。以周之南和韩听竺为中,阮萝阿阴分坐两边,陆汉声和李自如捡了边坐下,只等戏开场。
“近些日子上海没什么名角,不然我就在家里办堂会了。上次梨园听的那场好倒是好,我瞧着地方小人又多,也不自在。”韩听竺提前知会了句。
周之南点头,“便就凑合看看,下次来了名角,换我请你。”
“之南,客气了。我们之间,谁请谁都是一样。”
陆汉声喝了口茶,凉嗖嗖道,“你俩说的名角可还真不容易来,那是大师出山。”
李自如懂他,“便是程老板?之南和听竺去北平亲请罢,我和汉声在上海等着。”
他们俩惯是嘴皮子溜的,阿阴半倒在韩听竺肩上笑得娇媚,阮萝也低头暗笑。
她知道这程老板说的断不是程山,而是秋声社的程砚秋程老板。
戏幕拉开,乐器起响,要开唱了,大家便都闭了口,看向戏台子。
阮萝是个戏痴,倒不是痴迷的痴,应是痴呆的痴,她真是一点都不懂戏,偏偏周之南爱的紧,今日要不是顾虑到听戏定晚归,她断是不会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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