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微(小虐,np)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某花落
赵柏不是纠结的性子,立刻拥着舒雪痕牵马前行:“还没入冬,最近倒是没什么大毛病。对了!”转头面向马上的小柔快乐道,“之前陆先生开的那副疗养方子,真的挺有用的!我师傅近来面色红润了不少呢!”
小柔秀美一蹙,当着舒雪痕的面:“我要下来自己走!”
“啊?小柔姑娘,距离庄子还有好几里路呢,我是特意跑下来迎你们的,你还是……”
“我扶你。”舒雪痕在小柔的心情进一步恶化之前,及时打断了多嘴的师弟。
赵柏看着丰神俊朗的师兄耐心拖着纤细柔美的女孩下马的场面,只觉得美如画中人。但又不免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重要剧情,正要开口,又被师兄不近人情地打断。
“阿柏,安静一点。”
“……好,但是!”赵柏被师兄一个严厉的眼神吓得住了嘴。
叁人一马,静静地行在山道之间。跟在舒雪痕稍后一点的小柔,默默松开舒雪痕的衣袖。
连赵柏都觉得不对劲,她已经不是自己了,她自己都生气自己……可以任性的时间好像结束了。
又行了七八里,拐了十八弯,小柔终于得以见到雪落山庄真貌。
雪落山庄依山而建,规模不大,建筑古朴,隐匿在群山之间,不似什么名门大派。门上只修两道字迹模糊的旧联“ 愁看飞雪闻鸡唱,独向长空背雁行”。让人颇为不解的是大门正中竟未挂牌匾,倒像是生怕别人知道此处便是“雪落山庄”。
“师姐!我们回来了!这位是小柔姑娘,我之前和你提过的!”赵柏冲着山庄门口迎接红袍女子大喊。
那女子大步向前到舒雪痕面前站定,笑着抱拳一礼:“师兄,小半年未见了。”
舒雪痕点头回礼:“梦双。”
梦双?小柔想起来了,舒雪痕随身携带的木梳上便是这两字……但想不到,竟然是个活生生的师妹。心中莫名不悦,不由偷偷打量了几眼眼前女子,又装作不经意地扫过舒雪痕的表情,他倒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徐梦双身姿英挺,杏眼淡眉,不施粉黛,腰间别着一把黑鞘唐刀,自然流露出干脆利落、红梅傲雪的气度。是与小柔完全不同的女子。
“柔姑娘好,早便听阿柏说过你。”徐梦双也向小柔略施一礼,或有疑问,但到底比赵柏沉稳不少。
出于基本的礼貌,小柔不好沉默,但终究是淡淡的:“见过梦双姑娘。”
“梦双,你先带她去安置吧。我同师父有事相商。”
“你多月未归,我爹可能见了可能要生气,师兄多担待。”徐梦双嘱咐完舒雪痕,又转向小柔,“柔姑娘,客房这边请。”
“有劳。”小柔刻意忽视掉对方强调的客房,去别人家里,可不就是客吗?只是曾经,她是真的把自己家也当成他的家,真是可笑。
徐梦双带小柔去客房安置好,很自然地帮着铺床整被,就是什么都不问。
反而是小柔先开了口:“梦双姑娘,你们掌门就是姓舒吗?”
徐梦双不料她二人正式谈论的第一个话题竟是这个,有些疑惑地看过去,却对上小柔极为认真的神情:“是啊,你们不是相识多日了吗?怎么问起这么奇怪的问题。”
“可你不姓舒,你爹也不姓舒,为什么要外姓人当掌门呢?”
徐梦双猜不透小柔的用意,在她听赵柏讲的事情里,那位江南的柔姑娘也不该是眼前这样咄咄逼人的形象。
“柔姑娘说笑了。家父确实姓徐,不过膝下无子,舒师兄和我们从小长在一块,家父待他如亲子一般,掌门之位自然可以传给师兄。何况……我们年后说不定也要完婚了,算不得外姓人。”
浅微(小虐,np) 雪
少年时候,在倚剑山庄,旁人都觉得周炎性子冷,非必要不打扰,偏偏林浅微反其道而行之,无论干什么事,林浅微都爱黏着周炎一道。
她那时听父亲说过,周炎是在北域的荒山雪野里捡到的,他满身是血地冻僵在雪地里,周围却也躺了四五只野狼尸体。当时随行的几个大人都震惊不已,他们无法想象一个彼时还有些瘦削孱弱的少年,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和野狼搏斗后还能尚余一口气。
少年醒了以后,一问才知,少年家乡战乱,家人已亡,自己是逃出来的流民。甘州等地,素来是战乱频发之地,这样的流民并不罕见。因为在家时,少年有过童子兵训练的经历,身上有些粗浅功夫,林山海索性收了徒弟。
后来才发现这哪里是收了徒弟,分明是收了个惊才绝艳的旷世武学奇才。周炎身上的功夫都是最入门级的拳法、掌法、棍法和剑术,可他的熟练度和运用灵活度,就是自己门里学习了叁五年的弟子都要自叹弗如,显然是小时候下了苦工练习过的。
林山海问起,周炎只是垂着眼睛回答,只有练好武功,才能活下去。更惹得林山海怜爱有加,返回江南途中便又教了许多高阶功夫给他。
林浅微初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虽然懵懵懂懂,但依然觉得这简直比戏本子里那些叁英战吕布、拳打镇关西之类的故事还来的惊心动魄!
“周炎哥哥,你好勇敢,一个人杀了那么多狼!可是狼是什么呢?”
“……大一点的狗。”
“啊!那太可怕了!你那时候一定饿着肚子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哥哥每次连狗都打不赢,他总说是自己没吃饱。周炎哥哥这么厉害一定是没吃饱才会受伤。”
“嗯。”
“嘿嘿,那父亲说的雪又是什么啊?”
“……变冷的云,落到地上。”
“那一定很漂亮!周炎哥哥家里经常下雪吗?”
“嗯。”
原来雪真的很漂亮,只是不像云,小柔敛了回忆,伸手去接今夜这场突如其来的微雪。还不到深冬,山里还不够冷,雪花呈现一种几近透明的状态飘落,还未至掌心,便融入渺渺天地间。
小柔拢着白兔毛厚氅立在堂前檐下,鼻头和耳朵冻得有些发红,她在等舒雪痕。
晚间乍听到徐梦双说了他二人明年打算成亲的打算,心中苦涩凄惶,此刻已然平静了许多。徐梦双说的那些话还不如那把沉默的刻了名字的木梳有说服力,她的眼神也一点都不像要嫁给舒雪痕的样子。
何况,小柔此时此刻才发现自己努力拼凑出来的那个周炎,就算相知相伴始于谎言,就算他有千百个她未知的秘密,她也依旧能把那个少年形象同重逢后的舒雪痕严丝合缝地对应起来,一样的隐忍、强大又……善于自苦。
他们两个人,都在没有彼此的两年时光里,独自经历着对方看不到的成长。她早就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林浅微,也同样不仅仅是陆丰庇护下单纯善良的小柔。
她很庆幸自己至今还能对少年时的周炎有这番默契,从此以后,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便是失败了,也就失败了。
失忆的游戏结束了,同时假装失忆的游戏已经结束了。
那人出现在小柔视线当中,许是看见自己独自站在雪中等他,他步伐不由加大,几步便靠近过来,在眼前站定。
“怎么不在屋子里。”
“等你啊。”
“进屋说吧。”舒雪痕说罢便要拉着人回屋避雪。
小柔意外强硬地抽出手臂,定定看着舒雪痕,目光无比清明,脸上甚至带着浅浅笑意,但与前几日刻意扮出来的无辜可怜迥然不同,宛如一株攀墙而上的明媚蔷薇,在这个雪夜,带着刺开到人心里去,横生出一股触目惊心的美丽。#
“舒掌门,有事请教,还是在这里说吧。”
“……好。”
“晚间徐姑娘和我讲,你们年后便要完婚,可是真的?”
她熠熠生辉的眼眸里仿佛含着火焰,就那么落在舒雪痕心里,牵动着他每一次的呼吸和心跳。
“我和梦双是同门情谊,我待她同其余师兄妹无异,遑论婚姻。”
果然不出小柔所料,如果徐梦双真是特别的,那么那把刻了她名字的木梳,不可能那么随意地供自己使用。
“那么,舒掌门,你喜欢柔儿吗?”
舒雪痕只觉她一双手靠近了自己的心脏,正慢慢收紧,他要喘不过气了。
“我……”
“很难回答吗?那为什么冒险带我从陆府逃出来?为什么写信约我在城外见面?为什么舍命闯入皇宫救我?为什么那夜我被下药……你不拒绝?为什么江南初见,你看我的眼神从不像初识!”
小柔伸出苍白又冰凉的双手,缓缓抚上舒雪痕的脸颊,语气哀戚,神色却坚定:“舒掌门,你有没有发现,你几乎没叫过我的名字?小柔,陆丰取的名字,他说‘厉利剑者,必以柔砥’,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雪无声,无息,无色,无情,和人心终究是不一样的。
“柔儿已经没有家了,周炎哥哥,你那么聪明,我只想听几句真话而已。”
她果然全想起来了,久久悬在脑袋上面的铡刀骤然滚落,血花四溅的时候,原来也没想象中那么疼,也可能是一直都是痛到麻木的状态,舒雪痕此刻已无知觉。
“微微……”
“我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答案。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了,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混入倚剑山庄?那场大火和你有多少关系?我父母哥哥可还尚在人世?整个雪落山庄还有多少人参与?”小柔苦笑,倔强地抹去眼角一滴泪水,再次坚定地望向对方。
或许是答案在心里预演过太多遍,舒雪痕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舒雪痕,我只有这个名字。两年前,倚剑山庄大火,全庄灭门,除了你我,无人生还……是我混入其中,宾客的酒菜里大多放了迷药,恩怨有头,是我一个人做的事。”
他短短几句话,也不过是亲自印证了一遍小柔所有最坏的猜想,女孩已是满脸清泪,却还是笑着:“这就是你的真话?嗯,与我猜的不差。那我是应该恨你,你当初也是寻仇而来吗?那你也应该恨我了。”
小柔摸出身侧的短匕,决然地看向舒雪痕:“真后悔,小时候没有认真练过一天武,我肯定不是舒掌门的对手了……那么,你动手杀了我吧。”
昔日爱侣决裂,无非你死我活,舒雪痕看着她,竟也苦笑起来:“你还有其他的报仇方法。”
“你说继续假装失忆,待在你身边,然后让你等着我来杀你?”小柔笑着摇头,“我假装不了那么久,太痛苦了,我不能连报仇都依赖你,一边需要又一边恨?我做不到。”
“不。”舒雪痕握紧小柔那双攥住武器的双手,让她的手掌完全贴住匕首上凸起的花纹,“我教你怎么用它,很快你就可以堂堂正正地报仇,很快。”
两双冰凉的手交迭在一处,小柔在舒雪痕这张万年冷峻的脸上,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有如春水一般柔和的笑容。
不知怎么,她骤然想起少年时学字,他用自己周正潇洒的字体写下“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这样的词句。
她那时,便一遍遍临摹着他的字体,直到惟妙惟肖方才罢休。
浅微(小虐,np) 剑
“柔姑娘,真是没想到。你随师兄一起来庄里竟是为了学武啊!”
五更刚过,赵柏就把不久前才昏昏入睡的小柔拉到了演武场,此刻正兴冲冲地向对方介绍种种武学机窍。
“所谓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庄里那些小孩都是从棍开始练的,但姑娘已经过了那年纪,骨骼和肌肉都长好了,反而是不适合从棍开始了。”赵柏胸有成竹般从武器架挑了一把未开锋的长剑塞到小柔手里,“不过没关系!老话又说了宝剑才要随身藏,这剑虽精进很难,但多多练习,入门几招保命的招式还是能发挥作用的!”
小柔盯着自己手中沉甸甸的铁剑,一阵无语。昨夜舒雪痕说要教她的,竟然真的只是字面意思上的武功?
“他人呢?”
“啊?你说师兄呀,唉,柔姑娘还是别想了。师兄既然吩咐我教你,可见我俩才是能力匹配的师徒,师兄武功太高,你这样的新手吃不消的。”
“他让你教我?还说了什么?”小柔直视赵柏的眼睛,像是要看出什么谎言来。
赵柏不由心虚,自己也是云里雾里,师兄昨天刚回来就被师傅训了个狗血淋头,这几天估计都罚在暗室禁闭了,师兄反复叮咛过不准告诉小柔姑娘。
当然,教小柔姑娘入门武功的事,也非虚构。师兄原话是“不求精妙,保命招式,贵在实用”。
“我怎么会骗姑娘呢?你是担心我的本事?放心,我小赵在这庄里武功能排前十五!保底也在前二十!”
小柔从赵柏的瞎话里找不出一点有用信息,也想不通舒雪痕的用意。
“你这能有多少人……他让我跟着你学,五年十年也伤不了人。”
赵柏有些尴尬,这柔姑娘确实转了性子,说的话夹枪带棍的。
“柔姑娘此言差矣啊!学武可不是为了伤人!师兄说过,君子不器,如果人学武便是为了伤人,受了这伤人之器的支配,一定反受其害。”
“君子不器?”小柔摇头冷对,“那他何苦要我学武?他用剑杀人便是不器?别人什么都做不了还成了小人?”
赵柏一时怔然,柔姑娘怎么这么大火气,并且难道不是她自己要师兄教她武功?是师兄主动的?赵柏向来机灵的脑瓜子也有点痛。
半晌才磕磕巴巴回答道:“我……我也说不清啦!但人活一世,不过图的是尚能自保和保护他人两件事,我学武就不是为了伤人,而是为了保护师兄和山庄!”
保护自己和他人?他也是这样想的?小柔想到舒雪痕昨夜那个笑容,也想到已经去世的父母。终是不再和赵柏争辩。
“好了好了,柔姑娘你就相信我大侠小赵吧!咱们先从入门开始。”赵柏松了一口气,轻松地拍了拍小柔的肩膀。
两人身后传来徐梦双的呼喊:“阿柏!晨练开始了!还不快入队!”
“哎!来了来了!走吧柔姑娘,学武第一步,从跑圈开始!哈哈哈哈。”
“不是练剑吗?”
“光学架势有什么用呀,打好体力基础可重要多了,遇到打不过的人好歹能跑呢!”
无奈,小柔只好跟着赵柏加入了雪落山庄轰轰烈烈的晨练队伍,好在自己的鞋子和衣服在来这里的路上就都换成了便于行动的款式。
“柔姑娘,我们落太多了,加油!跟上!”赵柏已经放慢了好几倍速度,可以久未运动的小柔还是跟得气喘吁吁。
雪落山庄晨练跑步不是在院子里跑,而是围着山路从东绕到西,其间上下迂回,比平地上难度大得多。
此刻小柔两颊绯红,口鼻呼出的白气股股涌上眼睛,满头热汗顺着额角滴落下来,胸口一团火全堵在喉咙里,整个人像一笼放在锅里蒸的包子,看起来狼狈可怜,却又生机勃勃。
赵柏倒着跑了几步与小柔并肩:“柔姑娘,现在可不能停,停了更难受,不过可以步子放缓一点,我们慢慢跑。”
“别……别叫我柔姑娘了,你叫着不觉得长吗?叫我……小柔就好了。”说这么长的话,小柔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只好顺着气息放缓了步子。
“啊,哈哈哈。那……也行吧,我们年龄应该也差不多,现在又有同门之谊!诶,不对啊,你还没拜师,是师兄托我教你,严格来说,你现在是我师侄,我们差辈了。”
小柔听他这样讲,心里突得一松,儿时自己的哥哥林浅风也是像赵柏一样,总有很多歪理邪说,没少挨父亲骂。不过哥哥那时候对训练厌恶至极,每个早上都只会在屋子里蒙头大睡。
也许哥哥还活在世上,她和周炎大婚的时候,父母还为一年前就离家出走的哥哥流过眼泪。这个想法一旦形成,就好像真的有了一些可以触碰的真实。
“诶,小心!”赵柏扶了一把差点跌倒的小柔,“山路难行,一定要盯紧前面的路,别走神。”
“嗯。”
“你这个‘嗯’,真有我师兄的感觉。”
“……你怎么张口闭口都是你师兄。”
赵柏赶紧闭嘴,陪着小柔跑完了全程,小柔已经整个人虚脱一般伏在墙边干呕。
赵柏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不错不错,没想到你能跑完,虽然我们很慢就是了。”
徐梦双见二人终于回来,大步走了过来关切道:“你们回来了,给你们留了早餐,用完之后多休息一下。”
继而又转向小柔,蹲下帮忙揉着她两条小腿:“痛不痛?没有抽筋吧?脚腕有没有事?这条山路对入门弟子来说,还是很难的。”
赵柏在打趣道:“师姐,你还是这么会因材施教啊。我从前抽筋到满地打滚,你也就踹我两脚,哪有这待遇。”
徐梦双自动无视赵柏,却听到小柔低声吐出一句:“谢谢。”
赵柏和徐梦双二人听到,竟同时有些怔愣,对视一眼,不觉微笑。
“你们下午练什么?”徐梦双问道。
“今天的目标就熟悉一下握剑和用剑的感觉吧,下午先挥剑五百下怎么样?”
“五百?”小柔不禁皱眉,这也太多了。
“小柔师妹!这可不多的!我们普通弟子一日要练习七百下!听说我师兄当年一日挥剑一千下呢!”
他师兄,堵上了小柔心上好不容易松开的那个透气口,她又冷下脸来。
徐梦双打着圆场:“……叁百下吧,毕竟今日已经消磨了大半天。你们快去用早餐吧!”
浅微(小虐,np) 恨
接下来的叁天,小柔的生活果然是被莫名其妙的晨练、早饭、挥剑、午饭、挥剑、晚饭、挥剑、睡觉塞满的。
小柔自己都在心里默叹,要是从前自己有这番苦功,也许她爹也要发现自己是个武学奇才了。
可事实是,她就算一点都没有想过偷懒,也根本完成不了每日挥剑叁百下的目标。别说叁百下,第一日好歹挥了五六十下,第二日只有叁四十下,第叁日双臂已经颤颤巍巍几乎不能持剑,两只手掌全是条条剑柄擦出的红印。
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肌肉不酸,没有一根筋骨不痛,这对于一个近二十年娇养长大的姑娘,简直是理所当然。
赵柏和徐梦双也降低了标准,直劝她爱惜身体,适可而止。她当然也清楚,何必这样疯魔练习,可当她听到赵柏日日夜夜喋喋不休地念叨他师兄从小到大的努力的时候,她的心脏几乎要被这些言语戳烂了。
“师兄那时能一日挥剑一千下。”
“师兄除了一日叁餐,几乎是不眠不休地练武。”
“师傅对师兄可严格啦,师兄明明那么完美,但从小挨打挨骂最多的还是师兄。”
“我都不知道师傅在着急什么,师兄为什么不能停一停呢?”
“其实我们从小也和师兄相处不多,师傅有自己的地方锻炼师兄,就是师兄每次出去再回来都像死过一次。”
“我从小就佩服师兄,但我肯定成不了他那样厉害的人啦。”
“君子不器。”
听过这些话,她的恨意,从未如此具象地凝聚在手中的兵刃上。
哪里有那么轻松的天纵英才,每次握住他手的时候,那么厚一层茧,扎得她心疼,但她从前最爱握那双手!
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怨,值得他“努力”那么多年,难道这个人出生,就是为了十多年后倚剑山庄那场大火?
雪夜那次,她让舒雪痕杀了自己,恩怨尽消。因她承认自己的软弱,连报仇的欲念都提不起来,更遑论杀人?她恨自己都甚于恨舒雪痕,唯一所求就是去黄泉途中陪伴已逝之人来赎罪。
可现在握着这把未开锋的铁剑,她能闻到自己手掌传来的淡淡血锈味,她能感到远比想象沉重的铁剑几乎要压断手臂,她能看到一遍遍劈砍的木耙有再多裂口也终究不为所动。
报仇是一件多痛快的事情吗?明明痛苦多于痛快。叁日而已,她已经快要被想要报仇的绝望压垮了。舒雪痕到底是有什么大病,这么多年,自己分明也痛苦,还要来伤害她的家人!改变她的人生!
寒夜寥落,偌大的演武场内,一个纤小的身影几乎已经举不动剑,血珠顺着掌心流到剑上,落下几道黑色的痕迹。
但她依然不肯放手,倔强地将铁剑举过头顶,再饱含恨意地砸在木耙之上。
透过木耙,她仿佛看见好多人的脸,舒雪痕、陆丰、父亲、母亲、哥哥还有……面目可憎的自己。
“柔姑娘,停手!”身后传来一个女声。
小柔恍如未觉地再次举起铁剑,却被一双刚劲有力的素手钳住了手腕。
徐梦双有些不解地望着眼前这张正在流泪的脸,急切道:“这样练,练不好的,今天该休息了。”
小柔不肯放手,失魂落魄地摇着头:“练不好不行的,再不快点练好,不报仇……他们……就要消失了。”
报仇,徐梦双对这个词语并不陌生,她爹、她敬爱的师兄,一生都在为此受苦。
“你先把剑放下来。你这样练下去也报不了仇。”徐梦双极力安慰。
“当然报不了仇,他杀了我所有家人,还放了一把火。可我,我就算这么恨他,我也只不过在伤害我自己……我不会杀你们所有人,也不会放火烧了你们的家……”
看着这一张盈满了泪水和绝望的秀脸,徐梦双不禁动容,和自己一般大的年纪,她却受着和父亲一样的苦。
来不及考虑其他,徐梦双给了小柔一个沉静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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