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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关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高架子

    如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人会相信他家会如此奢侈,因大多数人家一年也吃不到几回肉,就是吃也是少少几片,吃个肉滋味罢了;或者只能吃一点炼油过后已失去肉滋味的油渣滓过年!

    他极其奢侈的大给他买了一顶奢华的火车头棉帽——前额及两边的护耳是黑亮的人造毛,帽面是毛茸茸的军绿色呢子布,松软的帽里子是散发着好闻的淡淡机油味的浅绿色棉布,上面还盖着鲜红色菱形印章,拿在手里沉甸甸甚是压手……

    这可是一顶上好的正品军用棉帽,踢起来肯定要比我这顶戴了不知多少年,甚至比我年纪还大、小得只能盖住头皮、上面裂纹像龟背一样、里子早已破烂脱落、只剩一层人造革皮的帽子要过瘾得多。

    当我提出要踢他的新棉帽时,他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不过他紧接着提了一个要求——到教室后面的柿子树下人少的地方踢,只能是俺们两个!这也正符合我的想法。刚到柿树下,我就跳起来,一把从王兵头上撸下帽子,摔在柿叶和尘土里,一脚就踢了十多米高,没等落地,又“嗷嗷”喊叫着追上一脚踢回来……

    王兵一直没动。直到我踢过瘾了踢累了踢不动了,他才过来从地上拣起被踢得瘪塌变形、布满细黄尘土的新帽子,仔细地拍掉灰尘摘去草叶,高兴地戴上搂着我向教室走去。

    王兵在前面总有意无意地等我。这让急着回家的王慧有些生气。于是就向王兵建议道:你赶快一点,亚民就会走快一点,他舍不得你肯定会跟上……其实,他俩又怎会知道我稍慢的真正原因:打蛙子只是表象,我真正目的是等孙梅。

    她放学后要到教室后面取自行车,开锁推行至校门口,等拥挤的同学过后才能骑上车。这样,总比如脱兔的步行者晚出来一会。

    前面就是右拐可以途经小庄子村北头、再向东可达大孙庄村的十字路口。孙梅是少有的几个有条件骑自行车上下学的同学之一。

    自行车的叫法是我升初一后才改叫的普通话或官话,在此之前,我一直称之为“洋车子”,还有前面加“洋”字的煤油、钢针、布料、细面等,称之为:“洋油”、“大洋针”、“洋布”、“洋面”……

    孙梅来了。我不用回头就知道她来了。

    我就像能灵敏捕捉声音信号的蝙蝠,从坚硬的链条跟坚硬的牙盘咬合声及链条对链盒轻轻的磨擦声,我就能准确判断出是她而非他人——因这辆九成新黑色长征牌自行车,在孙梅俊美身体的坐骑下、在她伸直手臂的扶持下、在双脚匀速轻柔的转蹬下、发出的声音匀缓磁性动听悦耳……你再听听别的老师或同学的骑车声,不是“稀里哗啦”就是“噼里啪啦”,声音极其粗野刺耳难听……听车声如观人,不用回头就能知道骑车人是怎样一副德行——摇头晃脑脚蹬手刨弯腰撅腚不堪入目……

    当我判定她骑到我身后五六米的地方时,我收起弹弓扔掉蛙子,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向右侧扭头回望……她和艳春平行,目不斜视、平静如水,身体虽然向左前方稍倾,手臂腰板却依然挺直,一身蓝黑小领西服套装更显外翻内衣领的洁白晃眼。晃眼的还有自行车把心前面黄灿灿的“长征”标识。

    只一秒钟,我就决然收回痴迷的目光……等到她们擦身而过,我再看向孙梅的背影,稍稍飞扬的齐耳短发、透明的耳朵、半遮半掩白得刺眼的后颈、微微颤动丰满不失修长的脊背、挤压上翘圆滚滚的腚……

    她们拐弯再拐弯后成两个淡淡的黑影,可她们留下的少女特有的淡雅香气却还在这纯净的乡村空气里久久弥漫,这总让我想起她俩说我臭的情景,清晰如发生在昨天!

    我突然发现王慧嘴角挂着冷笑,不单一句话不跟我说,还不时斜睨我。搞得我心里直发毛,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最近一块走的时候老这样。到高架子村口,一直低头像在地上找东西的王兵,抬起脸跟我招呼:走了。王慧却连眼皮也不翻,好像压根没有我这个人。




第十四章 鬼火
    尽管我已升入初中一个多月了,可除了增加几门课,换了代课老师,课桌由冰凉粗糙的水泥板换成可刻可画、漆成紫红色、一趴“吱吱”作响的木桌外,学习上基本差不多,既不紧张也不繁重几乎没有家庭作业。放学回家吃罢晚饭后,就是想法疯玩。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高架子大队还没通电,“电灯电话楼上楼下”,还只停留在广播里,出现在书本里。白昼在夏季像被无限拉长的弹簧,中秋过后,弹簧突然松了回来——社员们草草吃过晚饭、收拾碗筷后,纷纷“噗”得一声吹熄煤油灯,早早将夜幕扯过来把家院蒙住,使整座村庄迅速隐入纯粹漆黑的夜色之中……

    我懒懒地扛起靠在屋门旁用金黄麦杆经成的苫子、用破碎麦穰填充的枕头、周营街买来已被汗水浸得乌黑的灯草席和一条被老鼠、脚趾弄有几个毛边破洞的花红毛巾被,向距俺家西边二百多米、夯土而成的公路走去。

    这时本离睡觉的时间还早,可大路朝天,各占一边,去晚了就会没有合适的地方。

    其实,宽阔平坦悠长的大公路像车马店的大通铺,供选择的地方很多,可我对黑夜又爱又怕又恨——可以干净彻底地闲玩,不用上课写作业坐板凳,这是我爱和喜的地方,但我坚信荒山野岭、村头地边、房前屋后、沟坎洼地、水库河流、草丛深处、树的背后到处都有飘忽不定、随时从最深沉的夜幕里跳出来的妖魔鬼怪——它们大睁着铜铃般火红的眼睛及它们为寻找替身打起的发出幽幽蓝光的灯笼——鬼火,这让我非常害怕。因害怕,一个人在黑天轻易不敢出门去玩!

    我要睡在居中的地方才有安全感,并且尽量离路南旁那座孤独破败的小草房远些,因我永远无法忘记三年前初冬的那个夜晚——我在门前雨水冲刷而成、早已干涸露底、遍布小块白英石的河沟里跟几个伙伴打火石——双手各攥一块白英石,用右手稍小一点的石头击打左手稍大的那块,这样就可以擦出串串白亮的火星,用以对抗无聊漆黑充满恐惧的夜晚。

    并且,我每次打火石时,都会从棉袄的破洞处撕下一小撮灰黑的棉花,试图以窜出的火星点燃,像“老火石”大老爷用火镰点烟一样,可不知怎么回事,竟没成功一次。可能是我打出的火星永远冷冷的,没有温度,没有烧灼的感觉。

    当都喜娘可以轻易穿透整个村庄的尖利喊叫声响起:“都儿,回家睡觉喽——”

    俺们知道该回家了。

    可我突然想起,今天趴在海洋家碾盘写作业时,他借看的《故事会》忘了还我。明天是星期天,不用早起,我可以趴在被窝里看个痛快,让遥远的鬼怪离奇有趣的故事,给我带来恐惧新奇的快感。

    于是,我凭着记忆避开树枝碎石坑洼,沿着被细碎晶亮的星光映得灰白的砂石小路,右手紧握冰凉湿滑的弹弓把,左手紧攥翻毛牛皮弹弓包里的一颗石子,当发现房前屋后草丛树后有可疑的动静时,就发射过去一粒。

    就在我憋着气对抗着恐惧、距离海洋家还有二十多米、途经玉凤老爷独居的草房门口时,我首先闻到了豆油进锅香,又从半开的单扇屋门,看到了屋里闪烁不定微弱的桔黄色灯光、听到了长短不一高低不平的女人哭声——

    玉凤老爷——二木疙瘩,从我记事起一直戴着一顶黑色的瓜皮毡帽,黝黑的脸上深深的沟壑纵横,像一颗没处理干净的核桃。

    他一见我右手就往腰间摸,说是要掏刀子骟我的蛋子,这让我异常恐惧,总让我联想到周营街的兽医吴保汗在俺们村骟猪时的情形——

    两三个人抱紧猪头、固定猪手猪脚后,在猪自感大难临头凄厉高亢的哀嚎声中,他左手撸紧猪的其中一个蛋子,右手从一个磨成紫红色的油亮牛皮夹里快速麻溜地抽出一把手柄细长、锋刃有一指宽似尖脚姥娘的修脚刀一样的自制专用工具,对准暴突出来的圆滚滚亮晶晶水凌凌的蛋子表皮,轻轻一划,左手使劲一挤,一颗灰白色硕大蛋子随即暴突出来……左手抓牢,用食指勾住粉红色蛋筋,缠绕几圈后,右手一挥而断……再效法另一个。

    两颗猪蛋骟完,右手食指和拇指迅速从腰间牛皮夹里捏出一根穿有青黄色麻线的大洋针,看似随意、实则熟练麻利地缝合好瘪下去的蛋囊,再随手从地上抓一把黄土,撒在不时涌出血珠的刀口上——止血。

    这时,声嘶力竭、再不能称之为公猪的阉猪被放开后,后半身似被木棒石块刚刚重击过,只能软着两条后腿勉强爬行,好大一会后,才能颤颤微微地站立起来,慢慢拖动身体,躲到墙根草垛后,趴伏在地上,不时低声哀嚎、痛哼、苦叫,声音渐弱近乎毙命……至于两只肥嘟嘟、布满网状血丝的灰白色猪蛋,谁得到就像中奖一样。

    在我读小学三年级、放暑假走姥娘期间的一个中午,一脸兴奋的五舅从外面拎来了两只有我拳头大小、还带着微热体温的猪蛋。

    正烙煎饼的五妗子顺手填进鏊子底下。这时,我和表弟大勤突然安静如鏊子旁边的两只水桶,眼巴巴看着金黄色的麦穰不慌不忙地燃烧,慢慢煨着被五妗子的烧火棍翻来捣去的两个猪蛋。

    终于,我清楚地看到粘滑的猪蛋表面炭化,如同驴屎蛋一样时,我知道好了。

    不过,我认为烧熟没有用,最后的决定权紧紧攥在五妗子手里。又过了好大一会,五妗子才用烧火棍从一堆忽明忽暗的灰烬里拨出如煤球的猪蛋,在灶口用烧火棍反复轻轻敲打,这时的猪蛋好像突然活了,又是蹦又是跳又是滚,还能吼出粗犷的“嘭嘭”声……

    我和表弟不待稍稍冷却,就一人瞄准一个,一抓到手,在两手间快速地倒腾着……在对猪蛋“嘘嘘”哈气的同时,用手指试探着,像剥芋头一样地胡乱撕去表层粗黑疏松的蛋皮……不等完全剥干净,就张口对准乳白色、冒着缕缕热气的猪蛋狠咬了一口,灼唇烫舌、松软可口、腥骚浓郁……

    腥骚怎么了,这可是正儿八经、确确实实从猪身上割下来的肉呀!何况,我自小就常听老年人言之凿凿地说:柴火烧烤的猪蛋有助于消积食……

    不只是猪蛋,还有刚出生的狗崽子——当一窝超过四五个后,狗的主人就会从这些身上还沾满湿漉漉的粘滑胎液、眼睛还未睁开、蹒跚着小短腿、嘬着小嘴找奶头的狗崽子中,随意挑选出几个,抓起往地上一摔,然后糊上黄泥塞进鏊子底下烧吃。有时,不知是狗崽子生命力太强、积满尘土的地面太过松软,或是摔时臂力不足,狗崽子往往还要在黄泥里“吱吱”地叫上一阵,才在“嘭”地一声闷响后,成为解馋的美味……

    可另我痛心的是,每次我只有一饱眼福、任口水肆意喷涌的份——当小狗在我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下烧熟后,早已蹲候在旁边的狗主人家的小孩,就会赶紧抢抓到手,剥黑皮、吃红肉、嚼软骨……

    其实不只是小狗和猪蛋,好像什么都可以塞进鏊子底下烧,甚至是人……如果哪个当叔、当大爷的在言语和手脚上欺负了小孩,这个小孩的长辈同时也应是那个当叔或大爷的嫂子,她就会板着脸训道:你连一点当叔叔或大爷的材料也没有,赶紧用黄泥糊上腚眼子烧吃……



第十五章 玉凤
    所以,我每次见到玉凤老爷总是远远绕开,惟恐避之不及被他骟去蛋子。可我永远躲不了他的突然袭击——他会在我粘知了或蹑手蹑脚逮蜻蜓时,一下掐住我细瘦的脖子,然后在我如一幅水墨画的纸薄肚皮上打响肚——长长地拉起我松松的肚皮,然后“啪”地一声松回来……

    这时的我总是在忍受肚皮被拉伸后的痛苦的同时,不得不用双手全力紧护住裆部——被骟蛋子才是我真正害怕的事情!并且,每次奋力逃脱后,总因庆幸没被骟去蛋子而高兴,哪里还顾得上红肿肚皮的烧灼。

    玉凤也在。因她的声音特别绵软细长,所以她被同学及村人轻蔑不屑地称之为蛮啦嘎叽的异类——南蛮子,认为她说的话不好听,不如俺当地的土话方言正规易懂好听。

    再者,她是随母亲从遥远的南方改嫁来的,是跟俺们村人在血缘上八杆子打不着的“带犊子”。以致虽插班到俺们三(1)班快一年了,可我一直也没见哪个女同学跟她特别要好——每天上学放学路上,她大多是独行——双脚高抬重落,以致脑后两根分得很开的齐肩羊角辫总是动感十足地上下左右飘扬,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军人派头……

    哪像别的女同学,走路时双肩一个高一个低、扭摆着腰腿,双脚几乎擦着地皮前行,像害怕踩死蚂蚁似的……

    每次走在她身后,我总是不由久久偷窥着她挺直的背部及肩上跳动的头发,我想也只有“英姿飒爽”这个词才配得上她;时而,她红苹果一样的脸蛋上黑白分明、会说话、会唱歌、会跳舞的大眼睛对我回眸灿然一笑……

    就是被村民同学视之为“异类的软绵绵蛮话”,实则像身体娇小灵活、毛羽青黄溜光水滑的黄鹂鸟,晨起时站在最高枝时醉人的鸣叫……非常悦耳动听!

    我忍不住好奇地推门而入,顿时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一个人静静挺在一堆金黄色的麦穰中间,脸上盖着一张四方的米黄色火纸,身上穿着青黑色新衣服。

    几个身穿白光闪闪丧服的女人,正边哭边用青白色的麻绳缠绕捆绑其双脚。在躺着的人的脚跟处,半碗金黄豆油里漂着一根指头般粗细的雪白棉花灯捻子,麻雀蛋大小的火头在灯捻子焦黑的顶头跳跃着。一盆燃烧的火纸正向屋顶喷吐着黑蝴蝶一样的纸灰——

    我马上明白自己碰到了什么玉凤老爷——二木疙瘩死了——他的鬼魂在胸腹之中,已羽化成可以索人性命的毛茸茸的扑脸蛾子,随时从盖脸纸下微张的嘴里“呼之欲出”——索谁的命当然是首选小孩,外姓的别家小孩!越想越害怕,巨大的恐惧让我转身就往家跑,也就在我脚落地的同时,清晰地听到了身后二木疙瘩紧追过来的脚步声……于是,恐惧到极点的我不由边跑边大声发出:“啊——啊——”的怪叫。

    可我知道无论跑得有多快,他都能追上,绝对不会跟丢——看来这次任我如何挣扎都再难逃二木疙瘩鬼魂的追拿。二木疙瘩活着时没干成的事,死后一定能如愿了。并且,这次他肯定不只是骟蛋子这么简单,肯定还会割断我的气管、喝热呼呼的血,再吃砰砰跳动的心脏……

    这时,嗓子眼突然被提起的心脏堵塞住了,憋闷的痛苦、紧追的脚步,让我感到了彻底的绝望,比捏着鼻子潜水时,因弄错方向拱到河中心、脚踩不着底、喝了好几口黄泥水、差一点淹死在村西头近两米深的汪塘里还绝望。

    树漆黑草漆黑房漆黑路漆黑,就在感觉自己快要死的瞬间,额头一下子撞在了自家因运河支队邵剑秋部在本村北头阻杀了十一名日本鬼子被其在一九三九年十一月报复性烧焦熏黑的单扇木门上……门一下子弹向里面——开了。俺娘给我留门了,没有因我的晚归而生气地在里面插上门闸,让我爬墙头!门开的瞬间,我知道自己得救了——

    就着星光,双脚在横七竖八的胳膊大腿之间跳动前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及一切弯曲的条状物。

    我远远避开二木疙瘩的鬼屋后,越过南至大孙庄西、通牛山联中的丁字路口,在公路中间边走边寻找着合适的地点。当经过最会讲故事的二燕娘——二奶奶的铺盖前时,听她已开讲了。

    我赶紧在她顶头的位置用脚底横着扫了扫,把铺盖往地上一扔,一脚踢开……二奶奶被铺盖溅起的尘土呛起一串咳嗽,只得暂停她的故事。

    我却没感觉到丝毫的愧疚,没等扬起的灰尘消散,就趴在苫子上、双手托住下巴、准备静听二奶奶接下来的故事。

    这时,我听到在二奶奶脚那头的二燕低沉的干咳声,我明白是在提醒我:怎么跑到女人这段公路来了。

    我当然知道男女应该分段睡觉,互留几米、十几米的距离,可我就是喜欢听故事,也就不能太讲究了。

    我对着她用被单裹紧全身只露一张充满笑意的脸和星星一样闪烁的眼睛,尽管心里明白这位长辈不值得尊重,可还是讨好似的甜甜地喊了一声:“二姑娘。”

    这又算得了什么,我曾经为了听姥娘讲故事——

    夏夜,在周营公社单庙大队俺姥娘家的院子里。当时七十多岁的俺姥娘和六七岁的我,身铺灯草席,盖大花棉布被单在院子里纳凉,可整个院子像巨大的密不透风的黑色胶皮氨水囊,淡黄色细嘴细脚土生土长的本地蚊子,在没有风的影响下,对我进行了惨无人道肆无忌惮的猛烈攻击。

    虽说当年的蚊子没有现今跟随木材从遥远的东北迁来的黑底白纹、叮咬时腚像火箭一样直竖的花蚊子凶狠,可我初见风雨娇嫩如花的肌肤,毫无抵御能力。

    尽管双手左右不停拍打,被单上下遮挡,还是不断高密度“中枪”,就连受二指长头发保护的头皮,也未能幸免——我不时从头发缝隙里揪出吃完喝完来不及逃走的刁钻蚊子。

    尽管草屋里更热更闷,可我还是想躲进洗成黑灰色并缀有十几个五颜六色补丁的蚊帐里,可脚那头的姥娘正在讲故事,我又是个非常喜欢听俺姥娘讲故事的孩子,并且我还从俺姥娘双手不抓拍、双脚不搓拧身体不乱动判断出,俺姥娘人老皮实蚊子叮不透。所以,只要是讲故事的人不怕蚊子咬,听故事的人被咬与不咬、怕与不怕,就不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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