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徐后传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暮兰舟
陈家无人提携,百年书香门第,就这么湮没了。
大嫂去世,纵使丧事从简,该守的孝期也是必须的,徐妙仪的婚事便再次搁浅了。世子徐辉祖被岳父家摆了一道,备受打击,主动请缨去了西北征战沙场。
徐达知道儿子心情不好,便同意了,虎父无犬子,徐辉祖在沙场上作战勇敢,智谋了得,颇有父亲开国第一功臣的风范。
徐家后继有人,徐达郁闷之余,也稍有欣慰之感。
被陈家恶心到的不仅仅是徐家人,燕王朱棣也是如此,原本回京之后打算求马皇后牵线求娶徐妙仪的,可陈氏一死,徐妙仪这个小姑子在家孝期间,不便谈婚事。
朱棣深厌恶陈家,在陈家倒台暗中推了一把。
秋风瑟瑟,陈氏草草下葬,徐家在观音庙给陈氏做了几场法事,超度亡灵。禅房里,和尚们念的往生经伴着秋风秋雨传到了徐妙仪耳边,徐达递给女儿厚厚一沓纸,“那天追击你外祖父的名单和下落都打听清楚了。”
为了避女儿再犯险,徐达决定出手帮着女儿重查谢再兴案,说动了当年经历此事的曹国公李文忠帮忙,魏国公人脉手段了得,很快就有了结果。
十年前李文忠兵分几路追击谢再兴,李文忠亲自带队的一支走错了路线,是另一队人马追上了逃亡中的谢再兴,双方在河边浅滩处交战,各有伤亡,浅滩处有谢再兴的佩剑和倒地的战马,但是谢再兴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一队共有二十五人,其中十二人当场死亡,剩下十三人两个重残已经退伍,八人在后来的各种战役中阵亡,只有三人命大,还在人世,并且皆是千户以上的官职。
徐妙仪指着神机营欧阳千户的名字问道:“这个人名字上有一个红圈,是何意?”
“上个月刚死。”徐达说道:“欧阳千户在神机营操练□□队时,手中的□□枪管爆裂,当场就炸死了。”
徐妙仪的手指在红圈上轻轻敲动着,“死于意外?这也太巧了吧。”
徐达生怕女儿又干出挖坟验尸之举,赶紧解释道:“当时欧阳千户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炸死的,肯定不会有假。神机营□□的性能不稳定,火炮偶尔也会炸膛起火,好几人一起送命。”
徐妙仪以手支颊,看着这个死亡名单,“如此说来,只剩下两个活口了。一个是青州卫的指挥使,一个是泉州卫副指挥使,隔着京城那么远,有些话在信中说不清楚,我要亲自去青州和泉州一趟——爹爹不用担心,这次我会带足人手,要二哥也陪着,也绝不擅自行动,肯定没有危险。”
当然,朱棣也会跟去。
徐达厉声道:“不许去!不许离开京城半步!”
徐妙仪静静的看着父亲。
徐达深深一叹。做出了让步,“我已经通过兵部的关系,想办法调动这两人来京城了,到时候会安排他们和你见面。”
权利和地位多么重要啊,她尽心力难以办到的事情,父亲随便交代几句就能达成了,亲爹真好。
徐妙仪抱着徐达的胳膊摇了摇,“多谢父亲。”
时隔十一年了,女儿第一次抱着自己撒娇,徐达差点老泪盈眶,为了保住做父亲的威严生生忍住,拍了拍女儿的手,感慨道:“你小时候才到桌子这么高……”
徐达的手掌在虚空中比了比,“一撒娇就抱着我的腿不肯放,你母亲笑话说你是狗屁膏药,撕都撕不开。”
提起童年天真无忧的时光,徐妙仪也心有所触,说道:“是啊,父亲也舍不得把我的手指掰开,往往蹲下身来和我平视,抱着安慰我呢。”
徐达身体一僵,“你……你记起以前的事情了?”之前徐妙仪一直说自己小时候一场高烧,不记得小时候的事。
啊!我怎么不长记性,每每被触碰到软肋就不小心说出了实话?徐妙仪暗道不好,她垂眸说道:“嗯,回家快一年了,有些事情恍惚还记起来了,只是模模糊糊像是做梦似的不真实。”
徐达狂喜,上下打量着女儿,“太医说的果然没错,回家多和你说说话,回忆往事,有些事情就慢慢能回忆起来了。”
徐达兴奋的打开砚台,递给徐妙仪纸笔,“你若想起了什么,不管是否清晰,都把它记录下来,就像手札似的装订成册,没事就打开看一看,想一想,滴水成河。”
徐妙仪提着笔为难道:“父亲,您也太为难我了——时隔太久,您就是让二哥和妹妹她们回忆往事,也未必全能记起来啊。”
这倒也是,徐达暗想,连我也记不清小时候父母的容貌了,何况有过失忆的女儿呢?不过——
徐达小心翼翼的问道:“太医说过,有些深刻的记忆很难遗忘,妙仪——可否能回忆起当年你母亲遇害时的情形?”
记得,我当然记得,无数个梦里,这个噩梦反复重现,恐怕要困扰我一辈子呢。
看着女儿怔怔出神,徐达暗自悔恨,说道:“对不起,我不该这样逼你。你母亲泉下有知,会不得安宁的。”
徐妙仪心中酸涩,但更多的是温暖。为了保护她避开危险,父亲不惜冒险触龙鳞,这和当年母亲拔簪自尽何其相似?
猝不及防的亲情融化开来,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她走近过去,靠在父亲宽阔的胸膛上,静默不语。
徐达身形僵直,不知所措,这——这是原谅的意思吧!
徐达赶紧抱着女儿,昔日才到大腿的宝贝女儿,已经长成齐胸高的大姑娘了,她勇敢,坚强,还那么漂亮,还原谅了我,真舍不得把她嫁出去啊!
徐达紧紧抱着女儿,又怕自己太用力,把女儿捏碎了,便松了松胳膊。徐妙仪感觉到父亲的用心,她也伸出手,环住了父亲的腰,回应着父亲的拥抱。
男儿有泪不轻弹,徐达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如秋雨般簌簌落下,只是秋雨是凉的,眼泪是温的,融化着父女十年隔阂。
☆、142.重操旧业
神机营欧阳千户死于火铳炸膛,是意外。徐妙仪细数死在自己手里的杀母仇人,表象也是死于“意外”,所以疑心病的她还是暗中查访了欧阳家,一切正常,欧阳家的没有突然消失的子女或者得到来历不明的财物。没有要挟,没有利益交换。
欧阳大人的长子承袭了父亲的官位,依然在神机营当差,子承父业。朝廷对阵亡的后代都安抚有佳,为什么只有栾凤和李梦庚的后代例外?
徐妙仪百思不得其解,干脆去了宋秀儿的胭脂铺。还没进门,就听见宋秀儿愤然的说话声,“……亏得我帮你赎身,改为良籍,还给了足够你安家立业的银两,你却自甘堕落,拿着我们给的银子买了民居,偷着做暗门子这种肮脏的勾当!”
一个女子柔声说道:“我今日不就是来还你们银子的嘛,一共一百六十两,外加利息十两,宋老板点一点。”
是明月的声音。
哗啦啦!
宋秀儿勃然大怒,拂袖将柜台上的银元宝扔了一地,“呸,谁要你的脏银?拿回去喂狗吧。”
明月不急不恼,依然和颜悦色的说道:“宋老板,这话说的过了。嫌我的银子脏,那为何以前还做我的生意?”
宋秀儿气吼吼的说道:“以前你身在青楼,被老鸨逼的身不由己倚门卖笑,你来我这里买胭脂水粉,我怎么可能把生意往外赶?可现在你自甘堕落,好好的良民不做,买了正经人家的宅子开什么书寓!这金陵城谁人不知书寓是个什么玩意?就是暗娼打着风雅的名头招揽有钱的客人罢了!做什么不能挣口饭吃,非要重操旧业卖笑!”
宋秀儿轰苍蝇似的将明月往外赶,“带着你的脏银滚,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明月低头说道:“宋老板,我自幼在青楼长大,除了卖笑,又不会别的。再说我这张脸招祸,天下男人皆薄幸,嫁给谁都没有安稳日子过,说不定被人骗心骗身,步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后尘。”
“高门大户倒能护着我,但正经大户人家也不可能接纳一个曾经当过花魁娘子的女人为正妻啊。我又不甘心给人当妾室,故除了重操旧业,我竟也无路可走了。”
宋秀儿冷笑道:“按照你的说法,天下从良的女子只有重操旧业,自甘堕落这条路可走了?借口,全是借口,你就是贪慕钱财,喜欢游戏人间的生活,装着楚楚可怜的样子给谁看?我又不是你的客人。”
明月说道:“好,既然宋老板瞧不起我,我以后也不会来胭脂铺碍眼了,告辞。”
宋秀儿气得跺脚,“且慢,把这些银子拿走,别脏了我的地。”
明月施了一礼,说道:“这些银子原本是你和恩人给的,如今物归原主了。”
言罢,明月转身离去,正好和门口的徐妙仪打了个照面,顿时僵在原地,“恩——恩人。”
徐妙仪只要出门便穿着男装,她蹙眉说道:“明月,你曾经在韭山舍身救我,九死一生才逃出来,我放你自由,帮你洗净铅华,重新开始,有恩报恩,都是应该的,并不指望你回报什么。你虽在淤泥中长大,但本性不坏。明月,关掉书寓,重新开始吧。此时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之前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你这张脸的为难处。只要你愿意回头,我可以庇护你一辈子的。”
一听此言,明月心脏狂跳。
宋秀儿急道:“你干嘛还为她说话?她就是贪心,已经无药可救啦。”
徐妙仪定定的看着明月,“人会误入歧途,会犯错,你值得得到我的原谅和第二次机会。”
明月觉得此时灵魂已经劈成了两半,一半灵魂说恩人如此大义,我不应该令他失望的;另一半灵魂却冷冷说道,难道你要靠着恩人的怜悯过一辈子吗?加入锦衣卫当暗探,开书寓打听情报,是你唯一可以与恩人并肩,甚至暗中保护他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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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秀儿的态度的比较悲观,“做人又不像做饭,饭煮糊了,再煮一锅便是,做人不地道,想要改好就太难了!”
明月僵硬的施了一礼,“多谢两位的帮忙,我告辞了。”
两人在铺子门□□错的刹那,徐妙仪一把握住了明月的手腕,“如果再错,便不好回头了。”
明月觉得手腕上有火在灼烧,她努力挣扎,徐妙仪是习武的,手如铁钳般牢牢抓着她的手腕,无法摆脱。
明月低声道:“恩人,我不甘心平淡了此一生,人各有志,请放手吧,再抓着我便要叫人了。想必恩人不屑做这些欺男霸女之事。”
徐妙仪无奈,只得放手。
明月狼狈的逃回门外等候的轿子,“起轿,回书寓。”
宋秀儿刀子嘴,豆腐心,见明月执意走老路,她真是哀其不幸,怒其堕落,捶着门框说道:“真是瞎了眼了,当初还觉得她是个好姑娘。”
一直冷眼旁观的胭脂铺账房栾八郎蹲下身来,默默捡起满地打滚的银元宝。
一个五两重的银元宝刚在就在宋秀儿绣鞋旁边,宋秀儿立马缩了缩脚,离开元宝,说道:“八郎,待会你把银子送还书寓,这脏钱我不要。”
栾八郎点头说道:“是。”
徐妙仪说道:“别送了,你送过去明月照样会派人送回来,推来推去没意思。等到了冬天买些粮食施粥行善吧。”
宋秀儿想了想,说道:“这倒也是,反正这银子我拿着嫌脏,干脆捐出去行善。”
栾八郎好银两,继续算账。宋秀儿给徐妙仪端上茶,“姐姐别生气,不是一条路上的人,随她去吧。”
看着宋秀儿明媚的笑容,徐妙仪沮丧的心情稍微好转,端着茶杯抿了一口,笑道:“你还劝我呢,刚才气鼓鼓的人明明是你。”
宋秀儿说道:“我呀是个直肠子,万事不过心,气过了就没了,照样过我的小日子。就怕姐姐被这不识好歹的明月气坏了。”
徐妙仪说道:“她毕竟救过我的,以后她若走投无路来找你,你能帮就帮一把,我总觉得她不是那种无可救药之人……”
金陵书寓,俗称半开门。户主皆是良家,但私底下做的是皮肉生意。甚至有一些官宦人家死了顶门立户的男人,当家主母为了维持奢靡的生活,亲自带着女儿媳妇们做买卖的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书寓的女子比青楼女子端庄,从表面上看和普通贵妇小姐无异,和客人们以娘子相公相称,好像俗世夫妻,服侍的丫鬟也称客人为老爷或者姑爷。平日里吟诗作对,红袖添香,温柔高雅,不做唱曲跳舞那等轻浮之事。
书寓完美的满足了男人们希望妻子在客堂是贵妇,在榻上是荡/妇的幻想。因此颇受欢迎,若论销金窟,青楼都比不过书寓。
明月的书寓在城外的一个田庄里,远离秦淮河青楼的喧嚣,十分清净,有竹林茅舍,亭台楼阁,此时正是深秋,各色菊花盛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颇为风雅,书寓才开张,就有官员在这里办了赏菊诗会,菊花台那里觥筹交错,笔墨飞舞,很是热闹。
明月刚回来,就有人来催,“毛大人来了。”
明月去了竹林见毛骧,秋风瑟瑟,竹叶已经变黄脱落了,积压厚厚的一层,踩上上面沙沙作响,像是行走在雪地里。
毛骧问道:“听说你去胭脂铺还钱了?”
明月面无表情说道:“是,还额外给了十两银子的利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不想欠人情。”
毛骧点点头,“你做的很好,身为锦衣卫的暗探,最忌讳欠人情,将来容易动摇心志。”
明月说道:“恩怨该了结时就了结,拖泥带水对彼此都不好。”
这句话说到了毛骧心里头,他对宋秀儿有好感,甚至有过求娶的念头,偷偷买了她喜欢的首饰,可是宋秀儿太偏向徐妙仪了,而毛骧一生只忠于洪武帝。两人的立场向左,而且不可能为彼此改变,只能越来越疏离。
两相权衡之下,毛骧毅然将首饰扔进了秦淮河,斩断情缘。亲兵都尉府解散,毛骧成立了锦衣卫,宋秀儿和他再无瓜葛,两人离形同陌路不远了。
痛吗?痛过。
但毛骧并不后悔,反而有种解脱之感,因为他要做洪武帝的一把刀,而一把好刀不应该有感情的,主人挥向那里,他就应该砍到那里,毫不留情。
毛骧一双慧眼,觉得从明月干净的斩断和徐妙仪的关系来看,可见她也有做一把好刀的潜质。
一把锋利的刀,就该像明月这样冷酷无情,绝不摇摆。
毛骧说道:“宋秀儿脾气爽直,你碰了一鼻子灰吧。”
明月说道:“还好,若惧别人唾骂,就没法做这个行当。宋老板嫉恶如仇,我以后不会去胭脂铺讨人嫌了。毛大人,我今天还恰好碰到了恩人。”
毛骧:“哦?她如何说的?”
明月藏在袖子里的手蓦地一抖,说道:“劝我回头。说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毛骧:“你动心了吗?”
明月:“有过一瞬间动心,但转念一想,以后当一辈子让人鼻息的普通妇人没意思,心有不甘,还是跟着毛大人做事有前途。人各有志,我想走的是青云路,我愿意为锦衣卫效力。”
毛骧:“最近书寓有何消息?”
明月说道:“兵部武选司有位大人在酒宴上说,魏国公托他立刻调两个卫所的指挥使大人来京城,也不知是何目的。”
毛骧说道:“很好。魏国公最近频频动作,看来是为了他的女儿。”
“女儿?”明月问道:“魏国公好几个女儿,他是为了那个?”
毛骧瞥了她一眼,“当然是大女儿徐妙仪了,也就是你那个恩人,她被魏国公当半个儿子养着,一向以男装示人。”
原来……是个女孩子啊!明月顿时在飞舞的竹叶中呆滞了。
☆、143.凿壁偷光
毛骧将魏国公近来的动作都一一禀告给了洪武帝,洪武帝表面上没有动怒,命毛骧继续监视徐家的动静,但傍晚和马皇后在御花园散步时,忍不住和老妻抱怨起来了:
“这个徐达,真是越老越糊涂,连是非对错都不晓得了,明知谢再兴案朕已经命锦衣卫重新查了,他之前也知分寸的,从来不瞎搀和,现在则和女儿一起折腾,是在暗示朕昏聩无能吗?”
涉及到皇上和朝廷重臣的信任关系,马皇后知道洪武帝是被徐达伤了脸面,她轻描淡写的说道:“儿女都是债,皇上也为人父母,子女有些淘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不愧为是贤后,随便一句话就将君臣矛盾转移到了父女关系这种家务事上去,成功灭掉了洪武帝的无名火。
洪武帝到底有些忿然,“徐达也太惯着女儿了。”
马皇后说道:“子不教,父之过。女孩子没教好,要问责她的母亲。可是妙仪的母亲在十年前被歹人害了性命,她流落民间,在市井长大,还替兄从军当军医,这样的女孩子在礼数上有所欠缺、性格偏激也实属平常。魏国公又当爹又当妈,对女儿自然纵容娇惯一些。”
马皇后一席话,洪武帝觉得挺有道理,对啊,魏国公这个当爹的也不容易,说道:“算了,朕不和他计较。”
御花园里,各种名贵的菊花盛开,枫叶似火,枫叶林中有孩童嬉笑之声若影若现。帝后停下脚步,一旁服侍的黄俨说道:“是东宫的几位皇孙在林中嬉戏。”
“皇爷爷,皇祖父。”
朱允炆亲自抱着弟弟水生走过来了,身后的常槿提着一个花篮,篮子里全是枫叶,水生趴在朱允炆的肩膀上,对着常槿挥舞着藕节般的小胖手,嘴里咿咿呀呀,口水都蹭在了哥哥的肩头,想要去抓花篮里的枫叶。
帝后最喜欢看见这种兄弟和睦的场景,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
马皇后笑眯眯的掏出手帕擦去了水生的口水,“让皇祖母瞧瞧,我们的水生出了几颗牙齿呀。”
常槿提着花篮笑道:“已经出了八颗牙了。”
洪武帝接过水生,抱着小孙子在手里掂了掂,乐呵呵笑道:“又沉了不少啊。”
朱允炆乖巧的说道:“是啊,弟弟现在开始吃掺着蛋黄的奶糊糊了,一顿能吃一大碗,连碗口都舔舐干净呢。”
洪武帝老了,笑的时候皱纹挤在一起,就像菊花似的,他点头说道:“能吃是好事,能吃是福,允炆要好好照顾你弟弟。”
常槿说道:“殿下对弟弟很好的,还亲自喂奶糊糊。”
抱孙不抱子。洪武帝对儿子们一般没有好脸色,总是各种挑刺训诫,希望锤炼儿子们成材,但是对孙子从来不吝啬夸奖之词,“允炆是个懂事的,朕要好好奖励你,说吧,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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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炆说道:“谢皇爷爷赏赐,孙儿什么都不缺。其实平日里都是姨母照顾水生,事无巨细都考虑周到,孙儿偶尔喂几顿饭实在不足挂齿。”
孙子都是自家的好。洪武帝喜欢朱允炆谦虚和善,懂事听话的样子,说道:“你平日在大本堂听翰林们讲学,学业辛苦,能够挤出时间陪水生玩耍已经难得了。”
马皇后笑着对常槿说道:“辛苦你了。”
常槿说道:“姐姐托付臣女照顾水生,臣女定不辱使命。”
朱允炆在一旁说道:“皇爷爷,皇祖母,开平王的忌日将至,姨母要回开平王府祭祀,小住几日。”
提到常遇春的忌日,洪武帝不禁有了动容之色,两年了,他最喜欢的大将军已经走了两年。
马皇后对常槿说道:“你安心回家祭祀,这几天将水生放在我的坤宁宫养着。”
马皇后笑着对洪武帝说道:“我这些日子身体好多了,就是觉得秋天干燥,闷得慌,水生这孩子太可爱了,我也过几天含饴弄孙的日子。”
洪武帝也想和小孙子多亲近亲近,当即就说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住在坤宁宫,叫奶嬷嬷等人把水生平日用的东西都搬过来……”
黄俨去东宫张罗此事,吕侧妃命人将水生惯用的东西装了好几大箱子,恨不得将洗澡的木桶抬过去,以示她的贤惠体贴。
朱允炆低声说道:“母亲,过犹不及,这些东西就够了。再多整几个箱笼,难道是暗示皇祖母的坤宁宫缺东西,慢待弟弟吗?”
儿子一语中地。吕侧妃赶紧解释道:“我那敢对皇后娘娘不敬,好吧,就听你的。”
黄俨命人将箱笼抬到坤宁宫。吕侧妃面有忧色,“允炆,好端端的,皇后娘娘为何要水生搬到坤宁宫呢,会不会怀疑我……”
对着亲儿子,吕侧妃说了实话,“你说皇后娘娘是不是怀疑上次老虎伤人事件是我所为呢?”
一提起这事,朱允炆心中耿介顿起,“上次母亲太鲁莽行事了。”
吕侧妃心中刺痛,“我的儿,你还在怪母亲对不对?为娘错了,为娘发誓再也不会让你遇险了。”
朱允炆口是心非的说道:“母子之间那有隔夜仇?何况那次是意外,儿子早就想开了。只是提醒母亲以后小心,老虎伤人事件后,皇祖母心中应该有戒心了吧,否则她为何一听说常槿要回家小住,就立刻找借口接弟弟去坤宁宫呢?”
吕侧妃眼里渗出寒意,“哼,我没那么蠢,怎么可能在常槿离家时对水生动手?瓜田李下的要避嫌,这个道理我懂的。”
朱允炆说道:“皇祖母如何不懂这个道理?她是故意这样做的,借此来敲打母亲老实些罢了。我劝母亲这几年都不要想什么心思,好好养着水生吧。”
“这怎么行?”吕侧妃眼里的寒意凝结成冰,“你以为皇后娘娘大公无私,是千古贤后?哼,她是没生出儿子罢了!她若有亲生儿子,看她怎么对待你父亲和你的皇叔们!”
朱允炆不满的蹙眉说道:“母亲,您太大胆了,虽是私底下,也不能对皇祖母如此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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