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衣裳花想容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常文钟
温大人年少时确然文采耀目,无论是注经释文还是作曲填赋,她都是处在“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手可摘星辰,独钓寒江雪”的绝高地位,但唯独背诗作诗的本事,她老人家总停留在三岁孩童启蒙时“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的天真烂漫里前进不了。【注】
就如同花春想明明琴棋书画艺俱全,绣出的飞鸟活像胖山鸡,乃至于说出去都没人信。真真是寸有所长尺有所短。
温大人天生一双桃花目,本深情款款若含波,却因久居武职而使得眼睛变得俊秀且锐利,此刻她居高临下般看一眼容苏明,懒散着回击道:“且不说那胖鸡荷包真是尊夫人所绣,下次,下次打马球我一定喊上你容大人。”
不会打马球的容大人被温离楼的前半句话吸引去注意力,眨眼便换成了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道:“徐文远的事情你查的如何了?可要我帮忙?”
温离楼挑眉,一张俊脸上满是苦涩与无奈,她叹道:
“我是真真服了这位徐公了,也不知他那脑子如何长的,估计他老子娘怀他的时候净想着如何叫他长得好看了,便是被带进缉安司的审讯房,那位爷还跟被人请去吃茶一般拿乔端架,一口咬定跟你家小花是两情相悦,说律法和世俗都不能拿他如何,后世还会为他的痴情忠贞立书作传......”
余光瞥见容苏明沉下脸,温大人立马刹住话头,三分愤慨七分散漫地总结道:“不过你放心,但凡是进了我缉安司,无论什么妖魔鬼怪咱都能叫他现出原形,你家老大也逃不过,不然你试试?”
温离楼这家伙,正经话若能从她嘴里连着蹦出来四五句,那该都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意外结果。
容苏明摇头,道:“民不与官斗,这句话不是前人故意说着糊弄吓唬后人的,但凡与银钱利益牵扯上关系的,亲兄弟都能反目成仇,何况我们这种关系,案子如何查、能查到哪里,你这位司正大人自是比我有分寸,我唯一的担心便是牵扯其中的徐文远,就怕因他而将如意她娘无端牵扯进来。”
温离楼有几分意外:“这些事你媳妇不知道?”
“大概也知道一点,但若能避她与徐文远当面对质,那就尽量避罢。”容苏明扯起袖口捂住口鼻,越往前走飞絮越多,“不然就回去罢?”
她话音才落,迦南就从后面寻来,他人未及跑近,声音就先一步传了过来:“阿主,阿主!请回罢,船就要靠岸了!!”
大官做久了,出入即使没有清水净街道、千骑拥高牙的排场,容昱从官船上下来的时候,歆阳的官商也很到位地为容内阁营造出了前呼后拥尊贵无比的场面,即使人声鼎沸中依稀可闻容昱说的“惶恐”、“折煞”之类的谦词。
容显、石公府、臧会长以及一些有头有脸人物围在容大人身边寸步不离,唯恐哪里怠慢,甚至恨不得不让容昱两脚沾地,直接一顶八抬大轿给容大人抬回家里去。
衣锦还乡,想来莫过如此。
如此热闹喧闹的场景里,温离楼用手肘拐了容苏明胳膊一下,在一阵赛一阵的寒暄客套声中低低道:“重头戏要开锣了。”
.
待应付了该应付的人,容家一大家子坐下来说话的时候,时间已临近暮食。
容昱是带家小一起回来的,容昱在书房和容昭、容显、容时三人说话,家里其他人就在内宅招待容昱的妇人谢氏——这是一位真真正正出身官宦世家的千金姑娘,即使非嫡母所出,但养在嫡母膝下,气度举止也实非是寻常富贵人家女子能及。
谢氏在和她婆母吉荣说话,八姑娘容映悄悄扯了扯花春想的衣袖,和她二嫂嫂咬耳朵道:“嫂嫂你有没有觉得,二伯母乐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一点都不像个刚刚丧夫的人……”
花春想给了容映一个“慎言”的眼神,低声道:“去问问厨房暮食如何了,人家舟车劳顿回来,用了饭也好早些休息。”
容映本想说二房的事情自有吉荣身边那吊梢眉的老妈子管,她才不要过问,但还未及开口,那边就传来吉荣颇为阴阳怪气的声音,“瞧映姐儿撅的嘴,又在跟你二嫂嫂闹什么?”
花春想闻声转过头来,却见在座所有人的目光不知何时都落在了她身上,谢氏的目光尤其让人觉着难受。
她遂微微一笑道,替容映开口道:“映姐儿说她和昫姐儿、暧姐儿都饿了,我见二婶母和大嫂嫂正在说着话,怕她打扰,便叫她领着妹妹们自己到外面寻些吃的去。”
好吧,花春想不喜欢谢氏那种目中无人眼高于顶的样子,想来那种优渥人家教养出来的孩子都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这可以理解,但不代表她就能接受,甚至花春想还在心里偷偷比较,易墨也是朝歌名门之后啊,她就和这位谢氏大不一样,可见这个谢氏不招人喜欢的性子和她的背景不成正相关。
“这样啊,那你就带他们去罢,”吉荣脸上的笑意带了几分不屑与轻嘲,点了点头,扭过头去直白地对坐在旁边的儿媳妇道:“那是长房的媳妇儿,小门小户里教出来的女子,不像你们朝歌的高门大家那般有规矩、识大体,自叫她们去了就是,不必在意。”
谢氏来歆阳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给夫君容昱面子,对于容昱家里的这些人或事情,她更是懒得搭理或上心。
便大方得体地一笑带过,便继续和吉荣说话去了,巴结好婆母吉荣,争取叫吉荣彻底打消随容昱去朝歌住的念头,是谢氏这趟来歆阳的目标之一……
听下人说,容昱他们几个人在书房里拌嘴争执了,暮食的时候,心思细腻的花春想明显察觉到了容昱、容昭以及容显容时四人之间的微妙气氛,还好有容棠在,容昱和三叔父颇为热络地说着话,一餐饭吃得还算凑活。
二房三房同住在老宅里,容苏明搬出去后,长房的东院就空了下来,今次给容昱夫妇腾出来住无可厚非,毕竟谢氏的排场在那里放着,吉荣怎么可能叫自己这个凤凰一样金贵的儿媳妇跟二房的人一起挤西院。
容昱对此似乎不太乐意,但容苏明饭后就偕花春想离开这里,回家去了。容时似乎也有心事,带着三房随后离开。
“大兄还没见过老二的女儿罢?”容显在饭桌上吃了几口酒,似微醺,送走三房后顺手在容昱小儿子的脑袋上呼撸了一把,讨来小家伙一个白眼,笑呵呵道:“那小丫头样子随老二长,脾气随老二媳妇,简直乖巧极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是咱们容家的孩子,我每每看着她,都觉着全天下的孩子都没有她可爱。”
容昱小儿子撅起嘴,一头扎进了他娘亲谢氏的怀里。
吉荣剜一眼容显,没好气道:“你看她再可爱也没用,她又不管你叫阿爷,再说了,不过一个没把儿的,哪里比得上咱们家的小哥儿将来能顶门立户?”
她说的是容昱小儿子,小家伙名叫容错,五岁。
容显呵呵笑了两声,没样没相地半瘫在椅子里道:“对,咱们家钦哥儿也快满六岁了,那般艰难困苦中都能活下来的孩子,将来必定长成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光明磊落不辱我容氏门庭!”
钦哥儿,容钦,容昱的嫡长子,他原配夫人拼上性命生产下来的孩子。
这几句话即便没有别的意思它也能轻易叫听见的人多想,这话说得不是时候,这种话无论何时说出来都不是时候,尤其是谢氏还在场。
吉荣的脸终于彻底变得阴沉,一巴掌拍在桌沿,她轻斥道:“你是何时吃了王八屎吗?说这些有的没的做甚?!赶紧滚回你屋里休息去,莫在这里碍人眼给我添堵,看着你就叫人来气,滚!”
“爹爹的身后事办完了,你亲儿子回来了,我就又是个废物蛋了,”容显单手捂眼低低笑出声来,肩膀都跟着一抖一抖的。
在吉荣再次喷火前,他识趣地甩袖起身,向母亲和长兄叉手,道:“我这就走,不跟这儿惹几位心烦——大临?走,爷带你南曲儿嘬蜜去......”
反正在所有人看来他容显就是个胸无城府斗鸡走马的败家子,拼上性命也比不过他自幼天资聪慧如今官居内阁的亲哥哥容昱。
新丧父的容三爷带着贴身小厮大临大摇大摆扬长而去,吉荣气得眼睛发红,却碍于谢氏在场而不好发脾气,最后忍了几忍含糊对长子道:“你们大老远回来不容易,今儿也早早歇着去罢。”
谢氏眸光一闪,傻子都能察觉出容家母子对话里的猫腻,她堂堂一品大员家中千金,又岂能像个无知羔羊般被人蒙在鼓里?!
......
南曲热闹得醉生梦死。
容显才踏进南曲第一楼鸣瑶坊,就被一声赛过一声高亮热情温柔娇嗔的“容三爷”围了个严严实实,常与他混迹在一起的一位公子哥儿出来把人领进今次包下的房间,酒肉朋友满座,美色投怀送抱,容三爷心情大好。
一位脸上长痦子的公子哥儿跟容显碰了杯酒,哈哈大笑着玩笑道:“今儿才把你家哥哥接回去,如何夜里还敢出来寻欢作乐?就算不怕你家老爷子爬出来捶你个不孝子,你就不怕再被你家哥哥拎回去吊在树上打了?哈哈哈哈......”
容显从小不学无术,十四岁开始出入风月场合,十六岁不慎搞大了一个小唱【注】的肚子,小唱找上门后,容三爷被他哥容昱拎回去吊在树上打,活打断四根竹条,险没将人抽死。
容昱下手狠,容显下手更狠,傍晚才被家人从树上放下来,夜里他就带着浑身的伤摸到容昱给那名小唱安排的住处,半瓶打胎药喂下去,当场落了小唱肚子里才三个月的胎。
后来歆阳城的公子哥儿们就都知道了,容显私下里跟他亲哥容昱不合,即便他在他爹容党面前总装作一副乖顺模样,而这些公子哥儿们也知道,容显的爷娘都看不上自己的这个次子。
“他如今当的那么大的官,再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容显扯开衣襟,坦胸露腹提着酒壶灌自己酒,颇有几分晋士风流,哈哈笑道:“朝歌御史台那帮老爷们盯皇帝盯百官,就算容昱跑回老家来,他也照样逃不过人家的手掌心,敢打胞弟,他就等着吃骂罢,他那么爱惜自己的名声哈哈哈哈哈......”
一屋子人哄然笑开,吃酒猜拳,击著高歌,酒肉声色最不缺是大笑欢闹。
直至深夜,鸣瑶坊里的淫/歌/艳/曲渐渐散了,吃醉酒的人都被小厮与龟奴扶去各自的房间里休息,大临蹲在东瀛榻前,抱着手劝容显道:“哥儿也寻间屋子歇息去罢,再喝明日准又起不来,太太就......”
“就如何?”醉醺醺的人四仰八叉躺在东瀛榻上,大着舌头打断这个忠心耿耿的小厮,“容昱都回来了,娘又如何会看得见我,她看见我就只会觉着碍事,明日不就是上坟拜我爹爹么,有容昱一个人就够够的。”
说罢,容三爷脑袋一歪,就势要睡。
身后响起脚步声,大临回头一看,喜出望外:“四哥儿?”
容时小臂上搭着领风衣,走过来轻轻拍了下大临的肩膀,道:“毕竟他身上戴着孝,在这儿歇了不是事,走罢,上我那儿去罢。”
※※※※※※※※※※※※※※※※※※※※
谢谢阅览。
注:小唱——唱曲儿的人。
狂野的温狗子那几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诗哈,原文是这样的。
注:
《四气诗》王微
衡若首春华,梧楸当夏翳。鸣笙起秋风,置酒飞冬雪。
《春夜喜雨》杜甫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登幽州台歌》陈子昂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夜宿山寺》李白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江雪》柳宗元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青溪主客歌》汪崇亮
野王手奏淮淝捷,门外归来有旌节。
伸眉一笑紫髯秋,袖中犹挟柯亭月。
山阴主人载雪舟,掀篷系缆青溪头。
平生耳热欠一识,若为牵挽行云留。
一声横玉西风里,芦花不动鸥飞起。
马蹄依旧入青山,柳梢浸月天如水。
云想衣裳花想容 暗流涌动
容昱既回来,家中诸事安排自然就要紧着这位爷为先,他与谢氏回来后的第二日要到容氏祖坟拜亡父,容苏明、容显容时自是得陪同。吉荣和可意及容棠三位长辈不来,陪谢氏的人自然成了以花春想为主的几位同辈。
出门的时候时间尚不到辰初,歆阳的四月天鸟语花香,容昀和容映姊妹两个一左一右齐齐黏着花春想。
谢氏原想叫花春想与自己同乘,路上有些话想要对花氏说,可她又实在嫌三房的容映吵闹,最后只得放弃。
一行人很快出发,空气里微含凉意,马车稳稳前行着,谢氏挑起车帘看着向后奔去的街景,略显得心思重重。
谢氏的贴身女使同坐在马车里,看见自家姑娘愁眉不展,她道:“女婢明眼看着那花氏心中对夫人多有不敬,她不敢与您同乘岂不正好。”
“你懂什么,”谢氏闭目靠在身后的靠子上,手指缠着巾帕道:“这么多年咱们知道的消息,都是说他们容家几房关系不和睦,可是你看看官人和容昭容时的关系,那叫不和睦么?
当初容苏明去朝歌的时候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如今算是清楚了,不睦什么的都是做给咱们看的。
有容苏明这个聚宝盆钱罐子在,官人他根本就不担心铺不平仕途,遑论像我娘说的那样全心依仗谢家,可怜我的错儿还是老二,上头压着容钦那个要死不死地小杂种,我......”
“嘘!嘘!!”女使忙忙出声打断谢氏的言论——外面驾车的虽是从朝歌带来的家仆,但这种话给谁听去了都对谢氏不利,女使微微靠近谢氏,压低了声音道:“这到底是在人生地不熟的歆阳,是在他们容家的地盘儿上,姑娘慎言呐。”
谢氏深吸两口气,冷冷哼了一声作罢,她到底不是没脑子不知轻重的傻子,知道什么情况下该说什么话,方才她只是一时气糊涂了。
静默几息,她问道:“而今可联系上那禄子英了?”
女使道:“咱们离开朝歌前奴婢给他来了信,言明姑娘交代的事情后让他不必回信去朝歌,路上又无法联系,昨日奴婢连夜给他递去了消息,想来就这一两日他就会主动联系奴婢的。”
“嗯,”谢氏点头,又叮嘱道:“记得手脚干净点,莫叫人逮着甚把柄。”
女使微笑,应道:“姑娘放心就是,那禄子英乃歆阳泥地里数一数二的混棍,当地缉安司都奈何不了他。”
“你又犯轻视人的毛病,”谢氏忍不住用手指戳了下女使的脑门,身子随着马车的行进而微微晃动着,道:“那些不过都是自吹自擂的话,你听听也就算了,怎可当真......缉安司都奈何不了,呵,他可真敢说......缉安司不动他,想来不过是他那种小喽啰根本不曾入过温不周的眼。”
“姑娘。”女使下意识神经一蹦,在听到“温不周”这三个字的时候,毕竟当年她家姑娘耽为这姓温的而没少做冒险的事,甚至一片痴情,可惜错付流年。
谢氏掀开眼皮觑一眼神经兮兮的女侍,没绷住嗤笑了一声,复又叹了口气。
她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由衷的庆幸,却也混杂着似有若无的恼怒与不甘:
“当初那狗奴在朝歌前途一片光明,才华相貌俱佳,又与宋五关系甚笃,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个值得添两把柴的热灶,只待潜龙时期的皇太女袭了九鼎,新朝新贵里必有他一席之地,谁知这狗奴竟放着大好前程不要,放着咱们谢家不攀,死心眼儿非要回老家歆阳来当个区区五品的缉安司司正,要死的,我新听说,他最后娶了一个没背景没家世、还成过亲生过孩子的女人为妻。”
晋之国姓为宋,谢氏口中所言宋五乃先帝第五子,当今皇帝陛下同胞亲弟、封号为“端”的五大王端王。
说到这里,谢氏抬手轻抚鬓发,冷笑道:“呵,下贱骨头,就算穿了紫衣红袍他也还改不了下贱德行。”
女使低眉垂目,心说您若是当真忘了那姓温的狗奴,又怎会在来这里的第二天就已经打听到那人娶了什么人为妻?然而女使十分了解自家姑娘的脾气,抿起嘴没敢接话。
谢氏声落后,心情却没有如想象中那样觉得愉悦——毕竟许多年过去了,谁年轻时候没遇见过个不配为人的渣滓呢,她以为这样恶毒地咒骂两句可以让她心里好受些的,但事实好像不是如此。
她觉得若是容昱对她好,其实她是完全可以忘记温离楼的,可世事搓磨,她嫁给容昱与后日子过得并不好,以至于多年过去了,她背地里的时候还是会常常想起温离楼的好来,但每每细想时,那温离楼又从未对她表露过丝毫情爱上的感情,两厢不甘,使她至今意难平。
罢了,人生苦短,何必苦了自己?何况容昱也不在乎她如何。
谢氏闭了闭眼,吩咐女使道:“打发个可靠的人去打听打听,若得见那狗奴一面,也不枉老娘这些年的难以割舍。”
女使想劝,但看谢氏神情,她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她到底只是个奴婢,主人吩咐的事情她只管照办就好了。
……
容氏祖坟在歆阳城外的清庙县地界儿上,此行几辆马车出城后在官渠上平稳行了快一个时辰,进入清庙县后虽也走了段平坦官道,但坑坑洼洼的土路才是主道,骑马的还好些,乘车的人被颠簸得简直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待走到祖坟附近之后,因马车走不了羊肠小道,众人还要步行几刻钟,谢氏下来马车险些就吐了。
容映入了契,下马车后立马就被容时拎了过去,那兄弟姊妹几个就站在第一辆马车旁说话,容苏明趁机余光往后面看了几眼,看见自家媳妇儿拿着水囊朝谢氏走了过去,心想还好花春想身边跟着跟屁虫容昀,不然......
“苏明?”正在说话的容昱伸手朝容苏明打了个响指,重复道:“你可听见我说甚了?”
当官的人时时刻刻要注意言行举止,要维护自己的官威官仪,容昱上次在弟弟妹妹们面前打响指,好像是将近十年前的事情了。
响指声落,所有人都微微一愣,包括宿醉醒来到现在都还在头疼的容显。
容苏明倒是没在意这个,只是揪揪耳垂点头道:“听到了啊,你说一会儿回城之后叫人回家接容昫和容暧,咱们上艮山楼吃饭。”
一心二用,容家的人都有这个本事。
但随即容苏明又快速地往花春想那边看一眼,问容昱道:“你回来丁忧,虽只有短短三个月,但那帮脚底板都长着眼睛的言官老爷们会放过你?歆阳读书人多如牛毛,难保不会有几个心思长歪了的。”
晋以法治国,孝字靠后站,官员们丁忧也由三年变成了按照官员官职以及官员手中事务轻重程度量定,太/祖年间此令始行时,甚至有为反对法治坚持孝治而在皇宫门外剖腹自尽的,如今百年过去,此令畅行,在朝官员各司其职,以至于官职越大的人得以丁忧的时间反而越短,容昱是内阁众辅,丁忧时间有三个月。
可即便是区区三个月,御史台下辖的地方稽查司也会眼错不眨地盯着这位内阁大臣。
容苏明虽常年混迹在商贾之间,但不代表她对歆阳的文人士者们毫不了解,当今陛下到了亲政时候,太后娘娘不放权,两虎相争,从中牟利的人岂在少数,风纪渐歪之时,寒窗苦读十载也未必能有功名加身的士人里,不是没有想走捷径的。
要是哪个能在内阁大臣丁忧期间向御史台举报该大臣德行有失或行为不妥的,即便事情是鸡毛蒜皮,对被举报的大臣构成不了实质上的影响,但举报的人就能借此在御史台的官员面前露露脸,有的甚至都能搭上朝歌里的官员,有益无害。
容昱回顺着容苏明目光而看过去的视线,摆了下手道:“不碍事的,咱们自己家兄弟姊妹在外面吃个饭罢了,我心里有数,老四,”他转而对容时道:“问一下东西都拿齐了没,拿齐了这就往里走。”
“我去催催。”容时应了声,转身朝后面那辆装这祭拜用具的马车走去。
容显因昨夜醉酒至今都难受得紧,容时离开后他就让容映扶着自己往那边树荫下去了,似乎一刻也不想和长兄多待。
容苏明瞧一眼容显的背影,抱起胳膊靠到马车的阴影里,淡淡对容昱道:“我还以为你会让咱们在这里歇歇脚,但是大嫂好像不舒服,不过去看看?”
全身沐在四月灿阳里的男人有一张高眉深目的面孔,眉头拧起的时候,光线甚至能在他眼睛上打下阴影,这使男人看起来颇为不易接近,甚至浑身上下都透着莫测的冷峻,全然没有读书人特有的温文尔雅文质彬彬。
他面色略显清冷,闻言摇了下头,趁着其他人都不在,沉声问道:“老五的事情今儿用过午饭你抽时间给我说说,昭呐,”他叹口气,眸色复杂:“老三跟我娘较着劲死活不肯正儿八经过日子,老四常年在珑川,其他几个都还小,咱们家只有你能......”
“大兄?”老四容时的声音从后面的马车旁传过来,人也渐渐走近:“东西都拿上了,不过大嫂嫂好像晕车,有些不舒服,二嫂嫂在照顾她,你看咱们要不要先歇会儿?”
“不了,叫她忍一忍赶紧赶路,回去之后再休息也不迟。”容昱摇头,伸手要了容苏明手里的水囊,转身往坎坷崎岖的土路上走去。
走了两步后,他又回过头来,朝正准备去和容时说话的容苏明说道:“要是你媳妇儿也不舒服,就叫她在这里等咱们就好。”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