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鸩姬(1v1)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应涟
祝鸠也是如其父想到一块儿。
自她回来,洵妙便更少与家中人聚拢在一处。她自有小厨房,时常连晚饭也自行吃了,打发来请她去前厅的婢子。难得她昨夜睡得好,今早醒得早,情绪也尚佳,便紧赶着去了前厅。
祝鸠鲜见一屋子都聚在一处的场面,望着亲人或关切或欣喜的目光,心里不是滋味,紧张陡升。
“父亲、伯父安。”祝鸠往坐在首席的两个威严却慈爱的中年男子一福,又向两个目带关切的美妇一福,“母亲、伯母安。”最后再向长兄长姐粲然一笑,“兄长、阿姊。”她努力放松,使姿态自然。
“不拘这些,不拘这些。”华伯严在家里是足足的慈父姿态,按他所想,华家女儿生来心气高,便不屑些歪路与腌臜事,既不会学坏,又何必那般严苛地对待子女,白白伤了家中亲情。
“正是呢,这便布上菜。”宋仙璧跟着应上了,吩咐完布菜,便招手叫祝鸠到身边来,“洵妙,上这儿来。”
“我瞧着真是瘦了,你姊姊同我们讲时,我忙着,还没大挂心呢。”宋仙璧捏捏祝鸠胳膊,又摸一摸肩头,皱着眉,很是不满,语调扬起,一副要教训人的模样,哪有人前风姿绰约八面玲珑的模样,“我心想着你日日躲在院儿里开小灶,即使不长圆,也不至于掉了肉去。”
“母亲,我的小厨房若不尽心,我便不会愿意天天窝院里,早出来叫嚷了。”祝鸠揽着宋仙璧的肩膀,熟络地撒起娇来,“何况阿姊还常常在饭点儿拐个弯往我这儿来。”
“就是你阿姊在,我才没把你从屋里头挖出来。”宋仙璧端起刚上的碗粥,拿着勺子拨一拨表层散散热气儿,话锋一转,“不过,往后还是多出来吃。你就知道在屋子里懒着。”
“听您的,我肯定来。”祝鸠笑盈盈地应了,转身在雎鸠身旁添的位置坐下,偷偷地扯了雎鸠的衣袂以示不满,面上却不动丝毫。
雎鸠心里发笑,面上也不显,故作未觉,面露见趣事之笑,也挑起粥来,等着祝鸠接下一招。
“妙妙若有什么想吃的喝的,提前差人来说一声就是,就不必小厨房单开一灶。”发话的是华二夫人方和愉,华家饮食一应事务,向来是她调动,一闻家里祝鸠小丫头要吃什么喝什么,那是有求必应。何况祝鸠的小厨房也正是她操办的,听大嫂提一嘴,倒也没想岔了是在责怪,只是遵循习惯地又改换方法地满足丫头的新要求。
祝鸠正不满雎鸠的无视,欲靠近些再扯扯她袖口,闻言不得不分心旁顾,难得甜笑,“伯母放心,我又不讲客气。”
华且异一旁笑看着,心里也松泛叁分,早先祝鸠同他所说的一席话令他时有不安,心里总不知道该不该说与两位长辈听。今日见她如寻常一般天真娇气,想来那话只是听沛国公所说,如今已忘到天边了罢,便就把说与人听的事情放下了。
随后众人便用起饭来,餐食清淡养胃,碟碟小菜爽口,有滋有味。正在吃着,有婢女从外来,提着一篮,向众人行礼问安。
宋仙璧见了,轻招招手,笑而不语。那婢子先前是得了吩咐,见到示意便动作起来,掀开篮子,将一块块分开包好的糕点依序分给众人。
祝鸠本来和桌上的笋丝较量着,正要月下再去要一碟,没留心那糕点的事,却闻着熟悉的桂花香味,心中不知怎的有些紧张起来。
“这桂花糕是二夫人一大早专门差婢去买回来的,好长的队,许多人都买呢。”那婢子分完,便立在祝鸠斜后侧向众人回话,再退了下去。
方和愉哪能不知自家大嫂什么心思,白白背了这锅,还要帮着人圆回去,好在她二人配合向来融洽。因而她面上一点不显,自然地接了话头,“正是呢。听说这糕点,昨天国公大人亲自去买过,我便也想着去赶个鲜,尝尝究竟是什么好滋味。”
宋仙璧心里不禁对自家弟妹顺利的配合十分得意,一副知己难求的模样,向方和愉投去个眼神。人人都说华家二小姐肖母般冷傲,孰知亦肖母般孩子气的顽皮。
这话就是直冲着她来的呀。祝鸠连叫不好,面上却不敢显,假装不闻,僵硬地伸手去掀那包糕点的纸。
雎鸠自然是帮腔,添一把火,“昨天就听说了,立时就想尝。是不是,妙妙?”
“是呢,昨日我还......和灵湘说顺道去买来尝尝,谁知人太多,根本挤不进,就回来了。”祝鸠本想说自己昨日还见着了,但怕越说越乱,干脆闭口不说了。
华且异倒是没存旁的心思,尝了半块,随口评价,“刚蒸出炉的味道的确不错,只是我尝来略甜了些。”
祝鸠正讪讪地小口抿那略有些烫口的糕点,心想月下还好恰巧被她打发了去,不然不知她会不会想到昨晚那屋里的桂花味儿,说出旁的什么来。忆及昨晚,不得不心里有些泛甜,心神散开了些。一听有同道中人觉得甜,一句“就是”顺势而出,瞬时又觉得不对。
祝鸠一抬头,众人神色各异,但全盯着自己,她立时不敢再乱动作,假装不觉,自顾自地咽下了剩下的糕点,接过碧落递来的帕子揩手。
丢下一句“我用完了,便先走了”,也没人拦,便故作安然,迤迤然离开了,却像落荒而逃。祝鸠教碧落去拦着月下不必往前厅去了,自行快快回了院。
推开内间门,祝鸠急不可耐地去看那纸条是否还在。今早她故意不去看,就怕碧落看在眼里。就算碧落不打趣她,她也会难为情。
瓷缸里糕点末和那纸条被收走了,倒是缸下新压了一张纸条。
“记下了。”
那字随性洒脱,墨迹新干。祝鸠再一看,自己案上的纸笔都被人借用了,忍不住想啐一声,骂那白日也敢闯人闺房的无耻狂徒。
而她手却不听使唤,细细折了那纸,并昨日那张一起收进了床头的匣子里,面上的笑抑不住。
*
“瞧瞧,这不试出来了。”宋仙璧尝着那糕点,有些得意地望了自己夫婿一眼。
华伯严呵呵笑着,话却悄悄刺她,“可我记着......你先前不是不愿洵妙和沛国公有些什么么?怎的竟先高兴起来了?”
宋仙璧晓得是同他讲不赢的,上手就拧,“你不说说上次我让你去问沛国公的结果如何?”
“别别,夫人,这不是来了,如你所愿啊。”华伯严故作吃痛,顺势而下。
“讲讲清楚。”宋仙璧复又恢复人前那优雅姿态,嘴上却不依不饶。
“人家说了,对洵妙没有兴趣。”
“没兴趣?我家洵妙......”
“人家说的,是对整个华家都没心思呀。”
“我看,是不敢动心思吧。”
叙鸩姬(1v1) 第二十二章(上):她原可以做得很好。
慎王府设宴,雎鸠原就是不欲去的。
她自卫家下聘以来便鲜少出门,宴会是一应推了。慎王府的晚宴既非宫宴,她便该一视同仁,否则被人嘴碎两句上赶子巴着皇家,倒白生事端。
奈何祝鸠这次却是摆明指定了要去的。
说来也奇怪,自她不去以来,祝鸠便跟着偷懒不去了,而这次却是自觉地要去;但略想想也不甚奇怪,祝鸠那与令仪郡主天生般不对付的模样,自然是要去找一通麻烦的。
雎鸠攥着灵湘的来信,犹疑再叁后,提笔回信一封,无奈自己实在不便出席,便还望灵湘届时多留心祝鸠一二分。
毕竟,自己也许很快要和祝鸠分离......到那时候,祝鸠也定然是要习惯自己不在身旁的。
几个小女孩子,左右是小打小闹罢了......?
何况她这妹妹也许也不愿她去插手。
雎鸠往外一望,祝鸠正在外头操着剪子,歪着头踱着步左右打量着棵桂花树,还皱了眉。昨日气候微冷,雨后桂花又焕活,香味更馥郁了些。
也不知道这桂花有什么好修剪的。
雎鸠看着祝鸠胡乱莳弄,却不自觉笑得宠溺。
就,让她继续自由自在吧。
*
王府晚宴有同陈家宴席一般的习惯,是设在外边的。宴席宾客之座依府中景观池而设,傍晚间已然不热,蚊虫也不见多,舒爽怡人,佐夜间盏盏暖色夜灯,景致很有情调。加诸此种摆位使得客座错落分散,使叁两熟识易于相挨,更不觉做客之拘束。
纵使挑剔如祝鸠,见过了,也不得不夸令仪一句礼如其名,周到。
祝鸠一到,便见灵湘迎上来。华家宋方两位夫人见了,就放放心心地将祝鸠交给了灵湘,迤迤然往一众夫人所聚之处寻卫夫人去了。祝鸠哑然,长辈对雎鸠灵湘这类早熟的小辈是格外放心,全然将她排在外,忘记分明自己要比灵湘这些丫头又要年长些。
“灵湘姐姐,好久不见。”祝鸠装得低眉顺眼,规矩见礼。
“又胡说了。”灵湘毫无犹疑地回礼,拽着祝鸠的手开始走走停停地选座,嘴上却是不停不饶,“前两叁日我们才见过面,怎的就好久了?妹妹这是没把我放在心上呀。”
灵湘说着,本走在前头穿行于人群间,此时倏地回头,难得笑得如此灿烂,望着祝鸠,眼底一片轻松欢愉。祝鸠与灵湘对视,被她摇曳的步摇与身后于将浸入墨中的蓝色夜晚中瞩目的灯火吸引,一时花了眼,心神也跟着一恍惚。
忽而她就想到数月前那个与迟叙意开始纠缠不清的傍晚。她也是这样,被暖光晃了眼睛,也晃了心。
于是开始不可避免地沦陷、下坠、逾矩。
想到这里,祝鸠不禁收紧了手。
灵湘于是疑惑,不再玩笑,“怎么了,姐姐?”
“无事。我是想,我们就坐这儿吧。”
灵湘心中一松,笑答,“好。”
宴席开得随意,邻座叁两互敬过两盏酒便动起筷子来,不甚拘束。那头却有令仪一人沿途敬起酒来,受敬之人多少有些受宠若惊,与她闲散搭上两句,更是乐意,频频有笑脸。祝鸠与灵湘坐在远处,那灯光不甚亮堂的地方,瞧不见前头热闹,但落得自在,省得旁人找来说些没用的家常话。
犹记得前世这场宴会迟叙意似乎是没来的。事实上,也确是如此。前两日那人送了一回不“太甜”的桂花糕后,便就没消息了。
那个人......那个让她觉得前世的悲惨越来越远的人......
灵湘替祝鸠斟上酒,以杯碰杯,“怎么又发呆?”
祝鸠缓神及时,笑言,“看这夜景,竟有点睡意。”
“咱们这儿,是暗了点。”灵湘低头,试着抿了口酒,接祝鸠的话。
祝鸠也学着抿了一口,侧过去看微微有风掠过的荡漾的湖面。
那个人......那个让她想暴露出自己的脆弱、想让别人察觉她的异常的人......
其实她原可以做得很好。
只要小心谨慎,就不会让他听见陈文柯的名字。只要咬紧牙关,就能时时及时反应,不让他人察觉她的出神;就能保持平静,不让阿姊见到她突如其来的脆弱与悲情。
他让她,对这残忍现实抱有些浪漫幻想,快觉得那快要过去的悲痛只是大梦一场。
这夜晚太美好。
令人不快的喧嚣在远处,而周身静谧黑暗中的万千思绪是自己所乐见的。
于是祝鸠就难得话多,与灵湘闲言,推杯换盏,牵出些醉意。
二人正欢言,前头喧哗声起,突然地热闹许多,二人便顺着看过去。旁人都不由得惊叹,继而受宠若惊,这郡主竟亲自一路敬酒走到了自己这里来了。于是有一番恭维、激动与热烈议论,惊动了灵湘与祝鸠。
祝鸠凝神看一看,笑得分在明丽,像是喝醉了酒似的,有些失了分寸与礼数。她持一杯新斟满的酒,定定地锁住令仪,笑容满面而不减。
令仪微笑着别过一轮宾客,从中盈盈而出,宛若明月自众星中而出,于其中游刃有余,有顾盼生辉之态。
而祝鸠如作底的夜幕,诡秘冷视这明面之上的流光溢彩,期待于其交锋,要一较究竟是月亮光辉点亮夜幕,还是夜幕悉数侵吞月色。
叙鸩姬(1v1) 第二十二章(下):“我看见了。”
“华二小姐。”令仪微微一笑,眉目弯弯都染上欢喜,仿佛祝鸠是她最期待见到的宾客,“略备薄酒,若有款待不周,先赔罪了。”
令仪着缀着珍珠的浅姜红纱裙,在这秋夜中略显单薄,不过也显得人格外柔弱多姿,盈盈一笑,让人很难不承她的情。
祝鸠款款起身,客气地让一让酒盏,率先饮下了,“郡主客气。我瞧着是十分周到妥帖的。”
祝鸠今日一袭菊银白的衣衫,秋香色腰束得略高,畏寒似的在外盖件轻纱,行坐时都拢着;发髻不梳得紧贴,鬓发几缕未全束上,又难得点了颊彩,于是娇慵之态立显,又十分清雅。
两个人,两枝曼丽舒展的花似的对着,谁也不矮了一大截去。落在陈文柯眼中,就是这样的场景。
原本华二的形容已是相当惊艳的,如今大抵是又长了年岁的缘故,更有娇美风韵了。陈文柯停下脚步,隐在阴影里驻足背手观望二人来往。仅看华二侧影,觉她气度更为成熟,只是她略一动,浑身清冷和锋芒都能从轮廓中溢出来,分明还是从前模样。
确实正是会为了心仪之人而争锋出头的年纪。
灵湘经了上回那一遭,又挂念着雎鸠的叮嘱,看见祝鸠与令仪二人一对上就心里打鼓。但目前看来,两人没有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撕上一次脸皮的意愿和爱好,她便稍稍放下心,佯装不经意地扫视着四周,盯着场况,扫除危险因素。
于是并未刻意隐藏身影的陈文柯轻易落入灵湘的界定范围。
“难得拙宴入了华二小姐的眼。”令仪谢得恳切,惊喜之色流露于言表,眼睛弯弯,能放出星子似的。
祝鸠也不好意思起来,以手掩唇,“只是似乎贵府不好饲鸟之事,今夜少些鸟声,欠几分意趣了。”
“说得是呢。”令仪作恍然状,正欲言,却及时警觉止住,“说来,有位小姐……倒也没什么。”饶是令仪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经祝鸠刻意提起两次与鸟相关的事,也该警觉。何况上次听说后,便提醒了“父王”,他的神色并不好看。令仪眼底闪过一片晦暗,又麻木地将其剔除。
祝鸠自顾自地坐下了,垂着头满上自己的酒杯,只听见“说来”就如同听到了满意答案,粲然一笑,喝醉似的,十分失礼地,仰脸紧紧盯着令仪的眼睛,逼迫对方与自己对视。
令仪被祝鸠看的一惊,颔首以酒盏掩过。
瓷质酒杯碰上大理石质护栏,清脆一声响后,里中玉液被祝鸠一次尽数吞下。她仰头吞咽,颈部线条格外分明,活动间显露的脆弱易折,又像隐忍与不耐。她将酒杯向着令仪一送,转头信手扔进身后水池中,宣战似的。“咚”的一声闷响隐藏在人群的喧哗中,无人察觉。
始作俑者施施然拢着半滑的罩纱起身,扬了扬下巴,“祝鸠醉酒失态,还望郡主海涵。”分明不是求人原谅的姿态,却说着这样的话,展露着她独家的傲慢而曼丽的姿态。
又在干过分的事情了。灵湘叹气,跟着赔了个礼。
令仪略有一愕,但很快有对策,“想来是这酒还合华二小姐的意,既如此,本宫得意还来不及,何来怪罪?”令仪示意身边婢女引路, “本宫这宴摆得随意,华二小姐不妨移步休息片刻,再回也不迟。”
“多谢郡主美意。如此,我便一个人去散散酒味,免了熏着人。”祝鸠略略一福,便转身欲走,但被灵湘拽住了手。这时灵湘也顾不得什么得体不得体了,踮脚附耳,“陈文……”
“我看见了。”祝鸠抽出手,反轻轻拍拍她肩头以示安抚,但并未看她,而是掠过一眼令仪,调头信步往后了。
她着白衣,身姿轻盈,如同一笔清水破进浓重墨夜之中。不消几步路,她便走到主路拐弯与池水相接之处,被四面八方涌回的黑墨搅进夜幕漩涡,“咚”地一声,如同掉进了池水中,没有呼救便沉没了。
叙鸩姬(1v1) 第二十三章(上):“陈家公子,何故跟来。”
这方有灵湘撑住。灵湘向令仪行过一礼,便径自坐下斟酒,如同倒烫茶似的,让酒液坠落出弧度。自己一杯,又满上方差仕女急急取来的新杯,一副料想同桌之人很快回席的模样。她眼波一横,周围好些探究的人就敛了眼闭了嘴,不敢再评说议论。
虽说这样式的宴席也没有明显首尾之分,但祝鸠灵湘所坐之处究竟是偏僻些,周边人的家世门楣层次不高,原见二人屈尊般落座于此便惊异不安、谨慎安分,谈论说笑都不敢大了声气,生怕扰了二人。毕竟若是这两位小姐发了怒,恐怕全家跟着倒霉。
因而灵湘一副不耐烦模样便吓着了周围人。她们是不敢质疑华二小姐的做法是否太过太古怪的,毕竟那是传言中就冷傲的妙人儿,又有顶顶好的出身,纵使古怪些也是娇纵病。何况华二小姐先还同她们坐在一处,没见轻贱什么,也说也笑。她们于是轻易替祝鸠找了说辞开脱。
灵湘扫视一圈,很快发觉令自己警觉的陈文柯消失了,心中一紧。上次在姝馆测验时,她便察觉陈文柯对祝鸠的打量审视,因而今日一见令仪来时他竟恰好就在,便暗暗不安。现在果真应验。
这里还有令仪要应付。灵湘敛首向令仪点头示意,十分恭敬的模样,除开她已自行落座这点的话,所说也是真真诚挚的,“郡主殿下走这样远的路来问候,臣女实在惶恐,又感激万分。这处偏僻,风大,殿下受了累,应仔细着风,怕是尽快回中庭的好。慎王殿下还等着您回呢。”
说毕灵湘便只管点头应是,做得极真挚惶恐,懒得听令仪说了什么,心里迅速理着陈文柯为何注意祝鸠这事,暗自忧心。
那方祝鸠走了数步后,便觉出有人随后而来,跟随着她散乱而略微缓慢的前进节奏。那人没有刻意放轻脚步,一副就等着她发觉的轻慢模样。她觉得可笑,又有几分恼怒,折磨人似的走走停停,那人却跟得极自然从容。
她心中更恼,醉意上涌。飘飘忽忽中,不知为何想到另一个人。那个会因她跟随其后而放慢步调的男人。
只是不是他。
她身后的这个男人,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男人。
这个事实,祝鸠不愿承认。这个男人亲手送她肮脏的回忆。无数的夜晚、汗液、眼泪、热度、粘腻,伴随阵阵醉意,让她有呕吐欲望。夜间的风卷着寒意与桂花绽放在晚秋最深处的浓郁香味,袭向她。祝鸠不禁打了个寒颤,拢紧罩纱,但昂首挺立的舒展之态分毫未损。以上的一切仅发生在她汹涌起伏的心里。
她的确可以做得很好。
祝鸠略感苦涩,无声地冷冷笑了。她本走得小心,这会儿确是走神,没分出心来顾着路,被突出的铺路石绊了一下,身形略一偏,很快回正,生怕身后的男人借故靠近。
先前完全没注意,这会儿一绊,痛苦回忆中相当重要的一部分反刍似的清晰起来,几乎扼住她咽喉,要她窒息。
鹦鹉扑棱几下,令仪略嫌刻薄尖利的声音响起。
“……你的好兄长,正在为了救他的两个妹妹努力着——当本宫的坐骑!他每日都在慎王府里爬来爬去……熟悉后院每一粒石子的位置,好使它们在本宫出行时别碍着路!”
惊雷似的再次炸开在耳边,祝鸠紧紧握拳。要食言了,明明答应好不会再掐手心的,祝鸠想。她那修成尖锥型的食指指甲深深刺入肉中,止住了侵扰她的眩晕与心中不可抑制的痛楚。
从身后之人的角度看去,祝鸠只是绊了下脚,一切如常,所有即将破碎的错觉都被外纱紧紧兜住,复原回她这尊隐隐有风化迹象的塑像。
这立得端正的塑像的所做所言都无关个人意志与情感,声音浸了夜晚寒气与冰冷的月色,只问身后的参拜者一个无须回答的问题。
“陈家公子,何故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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