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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鸩姬(1v1)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应涟
祝鸠决不肯让他占上风,偏要打破这单纯的绵薄情意:“有一事,也许要大人帮忙。”
只是脱口而出的话,往往让人后悔。
律动的人似乎有轻微的一滞,轻轻答道:“好。”他不猜测是什么事,也不拂逆她的要求。
听到好字的瞬间,祝鸠就悔了。做什么非要打破这暧昧的平衡。毕竟,即使虚假,这份温情,她也极端迷恋。
不是吗?否则为何为虚假而恼怒?
暧昧痴缠的气氛骤然破碎消散,二人的交合陷入尴尬无趣。
之后只能草草交代。
迟叙意拢了件外袍自榻上下来,开了两扇窗,又点亮几盏油灯。
祝鸠看着他揉乱皱起的衣袍被风吹得扬起。他汗水淋漓,外袍盖不住的地方有暧昧红痕——她的杰作,一看便知方历过一场酣畅情事。
他所至之处,光亮随之而起。她还是想要求别点灯,但话在喉咙中堵着出不来。
风习习,祝鸠不自觉裹上了被。
可盖着被,还是很冷。祝鸠不知道夏日夜里的风竟然可以这样冷。
光明去驱散黑暗,她久不见光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眼前浮出的全是迷离的斑点光晕。
她迷茫望着前方,辨不出迟叙意的方位。
而迟叙意枯立在一处,不挪动,光影不变,就教怔忡着望着前方的祝鸠看不出究竟。
祝鸠好容易能再看清,却骤然落入困倦的圈套。眼前的世界又迅速恢复了黑暗安静,惟听见一声轻而朦胧的叹息。
为什么要选择逃避内心?在陷入睡眠的前一秒清醒中,祝鸠轻轻问自己。





叙鸩姬(1v1) 第十五章:那倒会是件很好的事。
“晓得了,你先退下罢。”祝鸠卧在榻上,隔着垂着的青纱,片刻才回了一句。
那婢子诺诺应了声,退下了。婢子是阿姊遣来的,正是唤她过去量尺寸做秋衫。
如此浑浑噩噩活着,一时不察,竟就要到秋日了。但面前暑气的热情还未有半分消减的迹象。
如何才算秋日?是跨进九月的门槛就算入秋了,还是要等到秋风卷下旧叶,才算它真正来了。
哪个才是评判的标准?夏与秋真有清晰的界限吗?
假如人们又有一套说法,将有过肌肤之亲的就算作夫妻,那么她同迟叙意,该是新婚燕尔、情意正浓。
不过,她方才忘了,这样的标准只归体面人用,妓女是不相干的。华洵妙才用得,而是她用不得的。
祝鸠觉得这很好笑,不自觉弯了嘴角。
从一场昏黑烂熟的梦中醒过来,一切都恢复如常了。她身上寝衣还是那一件,只是不复新裁时柔软,有过度烘过后的一点硬,干燥得异常。
祝鸠略适应下,撩开纱帐下了床。取了面铜镜与妆台上的镜对着看,果然发现她颈脖上那处方休的红紫又浮了起来,比上次还要厉害一点。这处痕迹的作画过程她大约有一点印象,至于其余地方是否有斑驳,她不记得了。
大约也是有的。她忆起昨夜沉闷暗色中汹涌的情潮。
这种样子,她哪里敢去量尺寸裁制新衫。
祝鸠自嘲,心里一时分不清是做妓女好,还是做洵妙好。做妓女时,这样子,竟可以在众女中做苦中作乐的炫耀——昨日的客人是多么勇猛,自己是多么得趣。做洵妙——一个世家小姐,该是清白都毁尽,能教母亲哭上几月,父亲怒气冲冲家法伺候。只是不知道像洵妙这样受宠爱的女儿,父母是否会开先例。
不过她没勇气去亲历这问题的答案。
在一干瓶罐中,祝鸠看见了被压在底下的铅粉盒,迟叙意塞她手里的那一盒。盒子方圆稍大,掂在手中有这分量,压在底下不冤。她将盒扒拉出来,拿粉扑往后颈印,感觉差不多就了手。随手一放,铅粉盒就压在了一些尺寸小些的口脂罐上。
*
“可算来了,你今日竟睡到这么迟。”雎鸠听见人通报,放开手中衣料,亲自替祝鸠挑起帘子拉着她手进了内室。
“大约因着昨夜没什么月色,就睡得熟一点儿。”祝鸠流利作答。
雎鸠并不计较,什么理由都能听上一听。饶是如此,闻言也忍不住啐她一句:“总爱挑光亮的毛病。”
“我这些积年累月的坏毛病,阿姊就少说两句罢。”祝鸠笑吟吟地求饶,将雎鸠的手推回了衣料上。
一众婢子陈开衣料供两人拣选,最边上立着个身材丰满的妇人,是裁缝铺子的掌事夫人。
那妇人见二人说话歇了,巧将话融进其中:“看二小姐身姿,似是又苗条了。”做裁缝娘的人眼光毒。
“可不是。”,雎鸠听妇人所言,正中下怀,随即附和,“因此才唤她过来重量尺寸。”
“哪里有瘦。”,祝鸠听了忍不住笑雎鸠,“平白地又在操心了。”说罢,又对着那妇人说:“不必重量,就依着先前的尺寸就是。”
“先前的尺寸还穿得?你这模样下去,迟早要被伯母念叨。”雎鸠见祝鸠不懂她本意,索性和盘托出。
祝鸠听她说话,觉得着实有趣:“若穿不得,我今日穿着什么来的?”见雎鸠仍装着生气模样,她又哄:“不必忧心。冬日里饭用得多,轻松就胖回来了不是?再说了,母亲终日事少,教她忧心一二有些事做也好。”
“还敢说‘也好’!”,雎鸠本服帖了,但又被祝鸠后半句惹恼了,伸手去打其手背,“母亲、伯母都忙着,你可别再添麻烦。”
祝鸠不敢再惹雎鸠,连声应好才算被饶过。
祝鸠没忘此行目的,附耳同雎鸠说了两句,雎鸠挥挥手让人都下去了。
“说罢,什么事?”雎鸠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但伸手去提茶壶时微微的颤抖和耳朵尖染上的薄红都将她出卖了。
祝鸠不再同她嬉笑,正色道:“你同卫家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雎鸠能察觉祝鸠投来的锐利目光,但只饮着茶,不与她视线相接:“你既问我了,大约也能知道是怎么回事罢。”
“我并非是要来怨你不同我说,我是怕你有苦难言。”
雎鸠闻言偏头撞上祝鸠满目焦急揪心,她心里骤然踩空一样的空窒难受,但仍要嘴硬:“这又有会有什么苦衷。”还是一副要粉饰太平的模样。
“阿姊,你告诉我。”,祝鸠对上雎鸠飘忽的视线,严肃道,“你究竟是心悦卫家公子,还是不得不……”
“什么不得不的。”,雎鸠打断祝鸠的话,不准她往下说,“我同卫公子,就是你见到的那般关系。”
雎鸠连忙拿出有力证据:“我与他第一次见,是在姝馆。那日下雨,他正巧得空来接灵湘。你不曾来,灵湘见我只身一人,便邀我同走,送我回府。”
“再后来,一来二去,便熟络了。”,雎鸠正视祝鸠,神色镇静,“就是如此。”
“仅仅如此?”祝鸠紧盯着雎鸠。
“仅仅如此。”,雎鸠伸手按着祝鸠欲掐掌心的手,轻抚着,嘴上安抚道,“你不必忧虑这些。”
为何不必?祝鸠心里一酸。
她凭什么不必忧虑?什么重担都教其他人替她扛。她也是华家人,也同阿姊一样,是华家的女儿。
“你别再想。现轮到我来问你了。”,雎鸠见她神色有异,怕她再问,连忙再开话头,“你告诉我,你同沛国公大人,又是怎么回事?”
祝鸠脱口而出:“我与大人,并没有什么干系。”
“当真?”
“当真。”,祝鸠故作疑惑道,“阿姊不信?”
雎鸠神色尴尬,只道不是。
沉默片刻后,祝鸠先开口:“料子阿姊看着选罢,我就先走了。”
雎鸠见势也不好留,轻哎了声,便不多语。直到祝鸠要跨过门槛,进外间去,她才忍不住说:“洵妙,别掐手心了。”
祝鸠听了一愣,略停了停,依稀听见雎鸠心疼说了句“真不疼么”之类的话,仍提着裙儿过了门槛,离了这院儿。
也有人这么劝过她,但她不肯听劝。
疼,当然疼。与迟叙意毫无干系是假的,疼却是真的。且那异常的疼痛不复圆钝,愈来愈尖利。
不疼、毫无干系、全是虚情假意,这样的话,多说一些,是否会将自己也骗过?
那倒会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今日日光格外明媚,却没教暑气凑上来晕人,只让人泛起朦胧睡意。放往日里,祝鸠就该回屋再睡一觉。
但她还有别的要紧事要做,加紧了脚步,往华且异的院子去了。




叙鸩姬(1v1) 第十六章:“我的名字,就是冲着他去的。”
最近发生了件大事,卫家上门向华家提亲去了。是卫家嫡长公子,求娶华家嫡长小姐。两家门当户对,两人的生辰八字又相合,是份旁人求之不得的好姻缘。
华家上下都为年底将至的一场盛大婚礼忙碌起来,人人的神色都沾着喜气。祝鸠除外。
只是见过卫家下的聘礼,祝鸠也不好再有情绪。宗正寺几乎没有采买的差事,是九寺中最捞不着好处的一个。而卫家竟下了这样体面、至于过分丰厚的聘礼,足见诚意。
雎鸠是真心因这良缘高兴,日日笑意掩不住,能从灵动的眉眼间流露出来。
倘若阿姊当真快活,祝鸠便愿意不去恶意揣测卫家下这样丰厚的聘礼,主要是向圣上表现忠诚。
唯一需她在意的地方,是这提亲的日子,与前世相比提前了月余。
家中人终究不愿她掺和。
*
雎鸠待嫁,寻常宴会大多都推辞不去。雎鸠不去,祝鸠就更不会去,一并推掉了。但这次陈家办的桂宴,祝鸠却非去不可。
因为雎鸠要她做信使,和灵湘接头,将传情之物送给她未来的夫婿。祝鸠见雎鸠眼神恳切,盈着柔情的水波,不忍拂逆,便去了。
说来,女子的生活就是这样无趣。未出阁之前,终日不是习四艺,就是参宴会,单调乏味。且祝鸠不爱四艺与书,日子更是单薄无聊,全凭棉絮似轻飘皱缩的日常填充架起来。
雎鸠不来宴席,祝鸠身边的位置便换了灵湘来坐。灵湘年岁小些,理应坐原来祝鸠靠下的位置,而祝鸠就该坐但原来雎鸠靠上的位置。
换到上首,离令仪郡主就更近了。
令仪身边比方来大都时热闹了一些,但和陈意映坐在起,一比较,就显得太过冷清无力。她身边最扎眼的,还是那云麾将军府的小姐。
众女见其跟在令仪郡主旁边,忍不住要嘴碎两句。
云麾将军明明是镇国大将军的麾下,而府上小姐不设法亲近镇国大将军府的女儿,倒巴巴地贴着这不很风光的郡主,简直是在下上司的脸面。但人人念及华二的脾气,就又很能理解那可怜小姐。
若有能在刁钻且不近人情的华二那儿讨着好的本事,怕是能把陈意映都哄得服服帖帖,遑论温和的令仪郡主?
一干有脸面的女子中,最易亲近的便是和和气气的新贵,令仪郡主了。令仪不似华二或清贵文官家小姐一样冷傲,也不像陈意映那样刁蛮爱摆架子。她对谁都一般温和,不将世家小姐划出三六九等。
于是,有些小姐便愿意舍了陈意映那条远道,改走令仪郡主这边了。
但略微有些见识或身份略高贵的小姐,暂时都不愿意撇开陈意映这头。只因令仪郡主和陈意映比起尊荣来,竟实在差了许多。
令仪虽是慎王的嫡长女,还有郡主品级加身,却敌不过陈意映单一个陈家嫡女的身份。
陈家嫡女,还是独女。上有尚书令父亲、太后姑母,此外还有一位皇帝表兄,两位年轻有为、仪表堂堂的堂兄。
而令仪只有一位前为废太子的父王,荣辱全依凭做皇帝的伯父和做太后的祖母一念之间。且在人后,还不得不唤陈意映一声姑母。
不过幸而太后自来偏爱大儿子慎王,对令仪也宠爱有加,程度与陈意映相比竟不分上下,这才教教令仪能在众贵女中勉强立住脚。
能辨明现状的人,即择陈意映的人,算略有些见识。而能洞察走向,那才是真正人了。
铤而走险的云麾将军,才是真有胆识。
只是可惜了。
祝鸠向上望一眼笑意宴宴的令仪长袖善舞,又乜斜一眼居于下首且不知大难临头的云麾将军府的小姐,眼里浮出快意。她现只盼兄长能将她所言悉数告知父亲,好教这训鸟女,先令仪走一步。
“华二小姐,什么事情如此有意思?”,上头有人凉凉地开口,一时教周遭都冻住了,鸦雀无声,“竟教你都露笑了。”
“左不过想些日常琐事。”,答者声音稳当,,举了杯,向上头轻轻一迎,“陈小姐真是体察入微。”
陈意映今日挑事倒十分有耐心,闻讽刺之言也不恼,不紧不慢举了酒盏,同祝鸠共饮宴上特有的蜜桂酒。
下首有人观祝鸠饮酒动作,哟了一声,出声道:“华二小姐簪的这缠花,色配的竟不是金桂。”
不消转头看,也知晓是令仪手里最得心应手的引子。
“很别致。”,上首的人接过话茬,一改蛮横,征询起人意见来,“华二小姐可否站近些容我瞧瞧?”
饶是灵湘这样镇静的人,见陈意映这摆明了做鸿门宴似的古怪派头,也要拦住祝鸠衣袖,教她别去同人置气。
众女见了,更是大气不敢出,场面骤然寂静无声。云麾将军府小姐旁边坐的相熟的人格外惊惶,生怕上头的人迁怒自己。
而祝鸠的做派更教人吃惊。她按下灵湘的手,礼数周到,起来轻屈了屈身,绕过案几,缓缓往上首行。
两个交集内容向来为比试傲慢的人,竟这样和气地说起话,一副十分相熟的模样。旁人见了,面面相觑,只平白觉得二人交锋即将擦出火花,要这干热凝滞的空气燃着。
两女贴得很近。近些,才能看清发簪,才便利耳语。
祝鸠颇为贴心的弯腰,教坐着的人不必抻着脖子便能看清那缠花的样式。她轻蹙起眉,关切问人看清了否。
“当真很别致。”,坐着的人伸手欲去取来细看,但先在祝鸠耳旁低语,“只是你不配。”
祝鸠见人动作迟缓,伸手自取了那花按进人手里:“不过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儿罢了,没谁配不得的。”
坐着的人的耐心到底是装出来的,不比祝鸠真从容。闻祝鸠竟下迟叙意的脸面,当即变了颜色,语气也更重些:“你若识相,就别想着招惹迟叙意。”
“怎么,我周身是有甚特别之处,教我在与国公大人有交集中的女子中一枝独秀了?”祝鸠轻笑一声,反问陈意映之失态。
陈意映无言反驳,只接着前话继续说起来,卖弄优越:“我的名字,就是冲着迟叙意去的。”言外之意,要人知难而退。
意映,意、映。原来是这样。祝鸠翻覆读一遍,听懂陈意映的话。而她只不痛不痒应一句:“令尊大人真是有远见。”
二人语气或有轻重,但音量不足以教旁人听见。众人观其动作,又见二人面色改换,想起上次宫宴的事,一时心里有了数。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下首的女子屏住气,只敢悄悄往上探一眼,佯装无意饮酒。
这边席上这样大的动静,陈府的侍婢见了忙往一众夫人所围的宴席上走,悄悄同陈夫人说了席上情形。陈夫人听过,知晓是陈意映先闹,就放任她去了。
令仪虽与陈意映挨得近,却听不见二人耳语。
既听不见,她便四处观量情形。上首清贵家的女子不屑探听二人拈酸吃醋的事,真自顾赏起桂来。下首的女子,不必她们悠然,惶惶不安,有些饮酒,有些用菜,就是不敢出声。令仪敏锐见有侍婢无声无息地隐走,心知该是去报信了。
她往右瞟一眼,见二人正值剑拔弩张之际,无暇管顾四周,便借机教众女举杯,自下而上共饮,才教气氛舒泛咯些许。
二人的攻防来往还没结束。
坐着的人握紧了缠花,扭曲了桂花瓣尖弯折的形制。
“陈文柯要给你脸面,我却是不给的。”,陈意映语气凌厉,毕竟同为上位者,气势不比祝鸠差。
簪上的饰作花骨朵的珍珠都震颤起来。陈意映挑眉冷笑,补了一句:“你别太得意了。”
祝鸠扶住那珍珠,笑弯了双眸,颔首轻轻应道:“你也是。”很像是只路过停歇的蝶告诫烂漫的花小心蜜蜂。
谁说蜜蜂勤劳?不也是占着天时地利,才能白白采走蜜。
言毕她直起身,从容不迫地归了席。灵湘见祝鸠含着笑,揪着的心一松,想来是无甚么问题的。
“妙姐姐,她同你说什么?”
“说笑话罢了。从前不知道,她人竟这样有趣。”祝鸠只轻抿一口桂酿,说话却竟像醉了一样。
灵湘闻言嘟囔一句:“我从前也不知道,姐姐竟这样爱笑。”
见祝鸠下来,众女的眼神都忍不住她身上投。只是半天见她只有一笑,再也没什么情绪起伏,便打探陈意映的神色去了。
陈意映虽愤愤,也不愿意教人看笑话,强摁下情绪,装出一副祝鸠眼中十分拙劣的风轻云淡模样,但足以将远处的人骗上一骗了。
就算是捻金丝做成的缠花,于她而言也终究只是朵缠花,值不得贵价。
因此,就算是掺了温情的虚情假意,也终究是一时兴起,不值得她看中珍惜。
*作者有话说:
来还债了!谢谢大家要投给我但还没投(?为什么会有这种人)的珍珠!谢谢!谢谢!




叙鸩姬(1v1) 第十七章:与珠宝没有分别,只论贵贱。
门砰地被来人踢开了,摇摆不定地向房间的主人诉苦。侍婢拦不住来人,低着头瑟瑟发抖。
坐在妆台前的女子正梳理着发,骤然听见巨响,先是一惊,随后便反应过来来者何人。
“你今天又做了什么丢人事。”来人径自找了榻来坐,很不客气。
女子透过铜镜看人坐下,拂乱了案上的书卷,像是有几分醉态。
本来就因他随意闯入而恼怒,现在的怒气更是一发不可拾。她就着手上所持的篦子,凭着铜镜映出影子,用力往后一掷。
自然不中。
她没习过武,全凭怒气上头。扔不中,教她更是气得发抖,说话都打着颤,随时能哭出来似的:“陈文柯……你是不是疯了。”
“我疯了?我看,你才是疯了。”男人嗤笑着,反讥道。
“你就只会踹门,不会先敲一声?!”陈意映见他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更是气得喘不上气,脸都涨红起来。
“少同我说这些。”,陈文柯信步行至她面前,挡住四面八方映亮满屋的烛光,“陈意映,屡教不改、肆意妄为,别太过分了。”
陈意映立刻激动地反驳他:“我过分?到底谁过分。”
她眼里泛上了水光。明明已经被这样对待过无数次,仍忍不住要流泪。她拔高了声音来反驳男人,却因拔高而绷开了全部的颤抖和脆弱。
陈文柯身上有酒气,不止是花酿的味道,还掺和了几种其他的烈酒味道,熏得陈意映头晕,泪也直冒。
陈意映哭时最乖巧。她不撕心裂肺,而是如同融雪似的轻轻柔柔地往下滴,片刻落不停。
“我是如何同你说的?”,陈文柯见她掉起泪来,语气缓和许多,“敛些你那脾气,多接近令仪,少惹华洵妙。迟叙意本就是你的,谁都抢不赢陈家。”
陈意映不言语,只呆愣着掉泪。
“别哭了。”,陈文柯的温柔体贴也练得十分扎实,只是说的话未过于老套,“你是我妹妹,我断不会害你。”
他见陈意映已偃旗息鼓,不再哭闹,轻抚了挂在她肩头的一缕发,便转身信步去了。
陈文柯走许久了,陈意映才后知后觉似地激动得打起抖来。她将台上一众物品拂下妆台,摔得瓶罐一阵乒乓脆响,拉开屉柜找剪子。
周围的婢子见了也不敢拦,从前拦过的,都教打伤了,只依从主子从前的吩咐,纷纷退出去,掩住了门,隔掉些许震天的动静。
好容易找着把剪子,是做女红用的。握柄宽大,尖头短利,专剪丝线的。好在她只用来剪一绺头发,尚能一用。毫无章法的剪,将错落有致的发丝生生剪缺一块。
陈意映只觉得陈文柯虚伪善变得令人恶心。
把她当做妹妹?怕是没先把她当做个人罢。
一直以来向她施加的卑劣行径,已经教她不知尊严为何物了。
她是独女,还长得美,又聪慧伶俐,没有哪家会不偏疼这样的女儿。可她终究是个女儿,再不凡,顶破天了也只是个价值连城的物什。
不是男子,在这陈家,就算不上人。
这么久以来,长房只陈意映一女,二房倒有陈文柯兄弟两子。
迟迟无后,尚书令恼火上头,直骂正房夫人无用,扬言要休。只是连长久以来侧室也未有所出,偏偏正房夫人倒曾诞下一女,休妻之事才不再提了。
他疑心自己是被人谋害了,请了大夫一诊,竟果真如此。虽疑心系二房所为,但别无他法,只得将血脉最相近的陈文柯当做亲生之子般栽培起来。
所谓的掌上明珠陈意映,在陈府里便只是尊价值连城的物什,待价而沽。
她无法反抗这宿命。
唯一的挣扎,不过是在外头表现得乖张跋扈,教家里心梗。在人前再胡作非为,陈府顾着脸面,不会管教她。
不过,从前是要人前忍让她,人后就好一顿拾。而随着陈家日益得势,家中竟想出将她的蛮横当做夸耀资本的法子——只有顶顶有权势的世家,才可能养出这样刁蛮嚣张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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