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初云之初
她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越国公夫妇只能点头:“那便先如此吧。”
他们刚说完,钟意的两个兄长便偕同妻子过来了。
长兄钟元裕面有忧色:“阿意好些了吗?”
二哥哥钟元嘉则皱着眉:“我看外边人在收拾箱奁,你只带那点东西?”
“我好多了,大哥别担心,”钟意先回答了长兄的问题,然后才答二哥哥:“带的多了,反倒惹人笑话,我刚才劝完阿爹阿娘,你倒来招我。”
她气色略微好了些,神情带笑,几人也不忍再劝,彼此说笑几句之后,道了再聚。
青檀观在长安城外,露华山上,自越国公府前往,约莫有半个时辰路程,出了城门远眺,便见山势苍茫,气势雄浑。
时任青檀观观主乃是今上的胞妹益阳长公主,说起来,钟意也该叫一句表姑。
益阳长公主也是可怜人,成婚几年,驸马便因病去世,她与丈夫鹣鲽情深,没有重新选婿,褪去华服,在青檀观落饰出家了。
皇帝降旨,又牵扯自身,益阳长公主自然有所听闻,叫人将观内院落清理出来,方便钟意居住。
崔氏原本是想同女儿一道过去的,只是她这几日也辛苦,精神不济,钟意不忍心叫母亲奔波,便劝住了,叫父亲与长兄送自己过去。
因是皇帝降旨,许其入观清修,钟意一行到时,青檀观格外礼遇,益阳长公主偕同若干女冠,亲自出迎。
钟意褪去华裳贵饰,绢衣素冠,雅致翩翩,衣带临风之态,连一众女冠,都有些痴了。
益阳长公主也是一怔,方才叹道:“好个妙人。”
她年不及四十,相貌端柔,不乏天家贵气,许是因为常年清修的缘故,气息宁静,十分平和。
钟意 85.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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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 郎官们面面相觑, 魏徵在侧, 看皇帝怔然失神,再见钟氏女郎美貌,眉头微皱, 出声唤道:“陛下, 陛下?”
皇帝置若罔闻,径自看着她, 怔怔道:“天生淑质,我见犹怜。”
钟意听得心都乱了, 勉强回了句:“陛下谬赞。”
皇帝回过神来,自往桌案前落座, 又问她:“方才所说, 是你自己想的?”
钟意原还不觉如何,此刻却有些拘谨:“是。”
“好才学,好识见。”皇帝含笑看一眼魏徵, 道:“先前朕与你正议大夫衔,玄成心有怏怏,追着朕说了三日,才肯勉强作罢, 今日听你一番高论,担这职位,绰绰有余。”
钟意心有余悸, 面上不显:“些许浅见, 难登大雅之堂, 叫陛下与郑国公见笑了。”
魏徵脑海里浮现出皇帝方才那句“我见犹怜”,再见那女郎眉宇间躲避痕迹,心中不忍,便出言道:“居士客气,这等才气,怨不得上天垂怜,菩萨入梦。”
言下之意,自然是她侍奉神佛,红尘无缘。
皇帝对此心知肚明,看他一眼,复又侧目去看钟意,目光微露兴味:“居士大才,别出机杼,言辞颇富新意,朕倒有另一桩事,想讨教一二。”
钟意心头一跳:“请陛下示下。”
皇帝半靠在椅背上,这是个很随意的动作,他含笑问:“昔年玄武门之事,居士如何看呢?”
玄武门之变时,皇帝位只亲王,元吉也是亲王,建成却是太子,国之储君,以臣弑君,礼法上无疑是站不住脚的。
然而历史向来由胜者书写,春秋笔法,文过饰非,当世无人敢再提,后世人如何言说,左右皇帝也听不见了,倒也自在。
钟意听他问完,便在心里叫一声苦:谁都知道皇帝这位置来之不正,但若是堂而皇之的说出来,戳了皇帝痛处,兴许他一高兴,就给人在脖子上赐碗大个疤。
虽然今上素行仁政,几次三番戳他肺管子的郑国公也好端端的站在这儿,但钟意实在不敢冒险,去赌一把。
她也聪慧,随即便有了应对,说几句今上乃上天之所钟,命定天子的话,过个情面便是,然而还不等她开口,皇帝却先一步将这法子给掐了。
内侍们奉了茶,香气袅袅,皇帝掀开茶盖,随意拨了两下,又合上了。
“《左转》里有个故事,叫崔杼弑其君,”皇帝低头看她,声音沉而威仪,目光难掩锋芒:“朕这些年听多了虚话套话,也想听些别的,居士觉得,玄武门事变,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崔杼是春秋时期齐国的大夫,齐庄公与其妻棠姜私通,并将他的帽子赠与其余人,崔杼深以为耻,联合其余人,政变杀掉了庄公。
臣弑君,无疑是违背礼法,且会被人唾骂的,而太史在史书中写“崔杼弑其君”,显然叫崔杼不满,要求改写无果后,崔杼杀掉了太史。
太史这类的官职序数世袭,太史死后,其弟如同兄长一般,在史书中写“崔杼弑其君”,随即被杀,再立太史,仍旧不肯改写事实,复又被杀,崔杼连杀太史兄弟三人,仍旧未能改变史书中的记载,最后,这则故事被记入《左转》,流传了下来。
皇帝提起这个典故,显然别有深意,原本就不好回答的问题里,多了一层犀利到无以言表的意味。
朕也做了悖逆之事,你觉得有哪里不妥当吗?
朕也该如同崔杼一样,被记入史书,万世唾骂吗?
正值深秋,空气凛冽,弘文馆内炭火燃得不算热,钟意背上却生了汗意,心中也似压了巨石,几乎喘不上气来。
魏徵见她如此,也觉可怜,躬身一礼,劝道:“居士年轻,当年之事又未亲历,如何能有见地……”
皇帝一代雄主,既有决断,岂会容人违逆,他看眼魏徵,语气轻缓,意似雷霆:“玄成昔年曾是太子洗马,想必很有见地了?”
魏徵倏然汗下,低头不语。
“居士,”皇帝转向钟意,好整以暇道:“朕在等你回话。”
钟意抿紧嘴唇,半晌,方才道:“请陛下恕我大不敬之罪,方才敢说。”
皇帝眉头一动,有些讶异:“讲。”
“陛下开未有之先例,颠倒纲常,大不吉也,”钟意定了心,一字字道:“我恐李唐江山,他日有骨肉离散,分崩离析之虞也。”
皇帝面上原还带笑,现下却倏然冷了,那目光锋利如刃,似乎能将世间一切斩除。
魏徵与内侍总管刑光皆侍立身后,闻言齐齐变色,有些担忧的看钟意一眼,随即垂了眼眸。
皇帝收了笑意,道:“你也觉得,该叫隐王继位才对吗?”
“陛下贤德才能远胜隐王,唯独输了一样,便是长幼秩序,陛下盛德,本朝自然无碍,再过几代,又该如何?”
话一出口,便无法回头,钟意定了心神,不疾不徐道:“嫡长继位,尚且有挑选标准存在,倘若立贤,又该如何择断?诸皇子势必相争,扶持党羽,骨肉倾轧;朝臣之中,也会有人钻营投机,彼此内斗。长此以往,朝局不稳,天下动荡,李唐又当如何?”
皇帝垂眸看她,目光复杂,却没言语。
“衅发萧墙,而后祸延四海,”钟意见他如此,心中便有了七分把握,从容道:“我恐陛下之忧,不在外患,而在萧墙之内也。”
皇帝默然良久,馆内更无人做声,落针可闻,郎官们目露钦佩,连魏徵都面有动容。
半晌,皇帝直身而坐,以示敬重,面上亦不复有轻慢之意:“此国士之言,朕当以国士待之,适才失礼,居士见谅。”
钟意俯首道:“陛下谬赞,愧不敢当。”
魏徵在侧,亦含笑道:“陛下惯以国士待人,而人皆以国士报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君臣勠力同心,大唐如何不兴?”
“可惜居士生得女身,又晚生几十年,”他微有惋惜,叹道:“不然,或也入得凌烟阁。”
皇帝称帝后,缅怀当初一同打天下的文武臣工,便在三清殿旁边建了凌烟阁,令阎立本绘制二十四位功臣的等人画像,又命褚遂良题字,时常巡幸,魏徵也在其中,位居第四。
“这有什么好惋惜的?”皇帝略经思忖,复又笑道:“居士有国士之才,若不能用,反而是朕的过失,先前朕已经赐了正议大夫衔,如今加领侍中,做个女相,却也使得。”
侍中官名自秦朝始,原为相府传奏,汉朝成为仅次于常侍的天子近臣,此后地位愈发尊崇,到了本朝,几乎等同于宰相。
魏徵原还觉得可惜,听完却猛然变色,躬身直谏道:“侍中官居三品,秩同宰辅,怎么能轻易施加于人?更别说居士超脱方外,不该与朝堂有所牵扯!”
钟意也是惊骇,起身推辞,坚决道:“我于社稷无功,不过逞口舌之利,万不敢同诸位宰辅并称,请陛下收回成命。”
“只是虚衔而已,并无实权,你们怕什么?”皇帝摆手,看向魏徵,道:“玄成,大唐连叫一位国士,得侍中虚衔的气度都没有吗?”
魏徵讷讷不能言,随即道:“朝中已经有两位侍中,如何能再立?陛下如此,却将叔玠等人置于何地?”
侍中王珪,字叔玠,同魏徵一样,都曾是隐太子建成的属官,因又才干,被皇帝起用,其忠直恪肃,敢于直言,并不逊于魏徵。
皇帝曾令太常少卿教授宫人音乐,结果却不尽人意,因此想要怪罪太常少卿,王珪认为教授宫人原本就不是太常少卿应做之事,因此处罚,更是于理不合,为此规劝。
皇帝听罢,勃然大怒:“朕视你为心腹,你却因臣属而欺君吗?”
王珪毫不退让,直言说:“臣所言并无私心,陛下是在责备臣的忠直吗?这是陛下有负于臣,并非臣有负于陛下!”
皇帝默然良久,最终也没有处罚太常少卿。
现下魏徵提起王珪,也是想要借此,打消掉皇帝再册侍中的心意。
然而这一次,皇帝却没退缩,吩咐身侧郎官,道:“往门下省走一趟,将居士方才所言,说与叔玠听,再问他意下如何。”
门下省距弘文馆不远,不多时,那郎官便回来了。
“臣往门下省去,恰逢左仆射杜公、中书令房公、侍中王公俱在,”那郎官顿首道:“王公说,陛下有设女侍中的心胸,大唐便有包容此事的气度,再行阻挠,反是量小。房杜二公亦如是说。”
“玄成,”皇帝大笑:“你还有什么话要讲?”
“臣原是公心,他们几句话下来,倒叫臣做了小人。”魏徵听得气恼,叹口气道:“臣再无异议。”
“玄成忠耿之士,并无他意,”皇帝转向钟意,笑道:“居士不要见怪,行烧尾宴时,务必留个席位与他。”
据说,鲤鱼在跃龙门时,会将自己的鱼尾斩去,化为龙尾,借了这个雅名,时下每逢官员升迁、士子登科,广邀宾客,所举行的宴饮,便叫做“烧尾宴”。
钟意原是领正议大夫衔,如今升了侍中,原该行宴邀客的。
“郑国公一心为公,我安能见怪?”钟意心中惊多于喜,面上倒还不显,含笑道:“只盼届时郑国公赏光。”
夕阳西下,时辰已然不早,钟意赶回青檀观,路上还要些时辰,皇帝倒没久留,吩咐人好生送她回去。
按制,皇帝降旨需经由中书、门下二省,然而方才皇帝遣人去问时,两省长官便点了头,魏徵这个刺头都没有跳出来,自然不会再有阻碍。
当天晚上,怀安居士加领侍中衔的圣旨,便布告天下。
何皇后漏夜往太极宫去,笑道:“贺陛下新得贤士。”
皇帝也笑道:“怀安居士确实识见非凡。”
“臣妾听闻居士貌美,不输天上婵娟,”皇后落座,笑语道:“陛下生了襄王之心吗?”
皇帝笑意微顿,侧目看她:“你想说什么?”
“居士毕竟年轻,骤临高位,反而惹人非议,”皇后语气和煦,温声道:“陛下若是有心,不如择日纳之,许以宫中高位,虽然菩萨有言,叫居士常伴青灯,然陛下天之子也,若能随侍,想也无碍。”
钟意 86.耻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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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 钟意见到这样端丽温柔的母亲, 思及前世, 几乎忍不住泪,低下头遮掩, 宽慰道:“我没事, 阿娘别担心。”
女儿是怀胎十月生下的,崔氏如何能不担心, 侍女在边上,少不得劝慰几句,再将今早之事说与她听,末了又道:“老夫人入宫许久还未归家,小娘子许是忧心呢。”
时下佛道盛行, 女儿又非巧言令色之辈,崔氏倒不怀疑, 心中忧心丈夫, 却还是温和笑道:“阿意有福气,连菩萨都愿意入你的梦。”
越国公府有三房,钟意父亲居长,下边是二叔三叔,还有个早已出嫁的姑母,兄妹四人都是钟老夫人所出。
钟意这一代有七个孩子,六男一女,每房各占二子, 十分均衡。
他们这一辈从元, 长兄元裕、二兄元嘉皆是如此, 唯有钟意不一样。
她是府里唯一的女孩子,出生时老夫人稀罕的不行,亲自取名叫钟意,希望她能遇上钟意于她的男子,和美一生。
可惜,前世终其一生,她都没遇上那个人。
……
钟老夫人是在午后时分归府的,钟意与崔氏提着心,听到消息,赶忙到荣松院去。
“没事了,”钟老夫人微笑着说:“都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其余人只知此事是钟意自梦中得知,惊讶过后,听闻已经通知越国公,便不再在意,只有钟意留在府中,一颗心还揪着。
然而,还不等越国公的消息自泾阳传来,她的婚事,便被提上了日程。
五姓七望互相通婚,这是早有的旧例。
清河崔氏与陇西李氏、范阳卢氏世代通婚,赵郡李氏则与博陵崔氏世代通婚,范阳卢氏与荥阳郑氏世代通婚,这是自北魏起,世家内部不成文的规矩。
崔氏未出阁前,便与赵郡李氏女交好,各自出嫁之后,更是约定结为儿女亲家,不巧的是,二人前两胎都是儿子,无法结亲,直到崔氏生下小女儿钟意,才叫这桩婚约落到了实处。
越国公与安国公都曾跟随皇帝征战沙场,关系亲厚,两家主母也是亲如姐妹,安国公府的郎君是蜚声长安的才子,越国公府的女郎有京都明珠的美誉,即便叫最挑剔的人来看,这桩婚事也没什么毛病。
婚期定在了明年七月,掰着指头数数,也只有不到一年的功夫罢了。
云销雨霁,第二日是个晴天。
安国公夫人李氏登门,见到钟意时,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艳,连声赞叹:“阿意愈发秀逸出尘了,真是神仙般的人物。”
这是句好话,她也说的真心实意,可钟意一见她,便跟被泼了盆冷水似的,霎时间凉了。
“怎么?”李氏察觉她神情有异,关切道:“可是身子不适?”
崔氏微微蹙眉,有些忧心:“这几日落雨,不是受凉了吧?”
“有点,”钟意也只能说:“喝几剂汤药,便无碍了。”
“秋冬交接,仔细时气,”李氏温声叮嘱道:“可不要大意。”
钟意勉强挤出个笑,算是回应。
李氏走了,没多久就有安国公府的人登门,送了好些名贵药材补物过来,钟意坐在院落里的秋千上,看着侍女捧着登记入库,心里乱极了。
沈复对不住她,但李氏却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
前世阿爹过世,她要守孝三年,祖母伤心卧病,没多久也去了,又要守孝一年,等他们完婚,沈复都二十五岁了。
这桩婚约朝野皆知,安国公府自然做不出毁约另娶之事,但照常例,给儿子安排几个人伺候,却也是情理之中。
这种内帷之事,安国公是不会管的,作为男人,他也很难体会到通房妾室这些存在有多刺心,李氏却同钟意透了气儿,决不叫儿子房里有人,叫她宽心。
钟意二十岁出嫁,已经是老姑娘了,可沈复身边硬是连朵花都没有,就为这个,她打心眼里感激李氏。
即便后来出了那档子事,也是沈复瞒着李氏做的,她知道之后惊怒交加,请了家法,几乎把沈复打死。
李氏真心实意的待她,钟意不想伤她的心。
可是,她也不想再嫁给沈复了。
她该想个办法,既能退亲,又不失两家体面。
……
青明山发生山崩的消息传入宫中时,已经是亥时三刻,临近午夜,皇帝早已歇下,内侍们不敢擅自惊扰,只能报到总管处,由他裁决。
“陛下这两日为此忧心,食不下咽,若是有意拖延,反是罪过,”内侍总管刑光是伴驾多年的旧人,深知皇帝性情:“还是唤醒陛下吧。”
皇帝坐在塌上,将那封不算长的奏疏看了三遍,才问来使:“百姓可有伤亡?”
来使答道:“疏散及时,并无。”
皇帝点点头,又问:“冬麦受损如何?”
来使微露忐忑:“山崩势大,十之六七受损。”
“天灾避无可避,与人无尤,”皇帝摆手,示意他无须惊惶:“令泾阳县令开仓放粮,再免当地赋税三年。”
来使心脏一松,就听皇帝问:“越国公无恙?”
“国公无恙,再过些时日,便可还京。”
“知道了,”皇帝道:“退下吧。”
来使退下后,皇帝半靠在塌上,却再无睡意,刑光亲自泡了茶呈上,便听他喃喃自语:“世间果真有神佛,能未卜先知吗?”
刑光心知他说的是越国公家小娘子提前预警之事,听了一句,便低下头,侍立不语。
“菩萨眷顾,总是她的福气,救黎庶万千,也是功德,”皇帝沉吟片刻,吩咐道:“赏金三百两,绢三百匹,物四百段,今日晚了,明天再去宣旨吧。”
刑光恭声应是,随即又笑道:“陛下这样大张旗鼓,老夫人怕会不情愿。”
“姨母之前不愿,无非是怕梦境成空,为阿意招惹是非,现下坐实,却无碍了,”皇帝道:“婚期在即,算是朕为她添点喜气吧。”
刑光自然口称圣明,第二日更是亲自往越国公府宣旨,哪知人都到了门口,却没见到钟家小娘子人影。
他心里正纳闷,就见提前进府通传的内侍上前,低声道:“小娘子昨夜忽发急病,高烧不止,已经下不得地了。”
……
钟意这场病来的突然,事先半点征兆也无,着实将崔氏吓住了。
时节交替,偶染风寒也是寻常,最开始的时候她还能这样安慰自己,可等到第二日,女儿仍旧高烧不退时,她就慌神了,到最后,连钟老夫人都给惊动了。
“于太医,我们阿意这是怎么了?”钟老夫人看着孙女惨白的小脸,心疼极了:“不是偶感时气吗,怎么还不见好?”
“小娘子形燥肢弱,阴虚亏空,脉象实在是不好,”于太医面有难色,犹疑一会儿,才勉强道:“我再开几服药,叫小娘子吃吃看吧。”
崔氏出身世家大族,素来风仪优雅,现下却顾不得,颤声道:“于太医,阿意她……”
于太医实在不敢作保证,只能说:“先好生将养着……”
这话说的十分不详,一贯沉稳如山的钟老夫人都变了脸色,崔氏强撑着叫人送于太医出去,眼前就是一黑,即将歪倒时,一道风尘仆仆的高大身影自门外大步入内,伸手扶住了她。
他轻轻叫她:“燕娘。”
越国公钟朔,归京了。
“朔郎!”这原是闺房之内的称呼,崔氏现下却顾不得了,紧紧拉住他衣袖,声音迫切:“你看看我们的阿意!她很好,不会有事的,是不是?!”
越国公看着摇摇欲坠的妻子,再看塌上面色惨淡的幼女,心如刀绞。
“对,”他说:“阿意不会有事的,燕娘别怕。”
崔氏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钟意听见阿爹的声音了,这叫她心里涌出几分迫切来,她想看看阿爹,看看平安归家的阿爹。
她睁开了眼睛。
越国公高大挺拔,面容英气,出门在外这些日子,脸也被晒黑了,只是目光中的关切疼惜,却半分都不见少。
钟意见到他,心里既欢喜又酸涩,还掺了点不得不欺骗他的愧疚,几种情感混杂在一起,她小声哭了:“阿爹,你回来了,真好……”
“阿意不哭,”越国公心疼的握住她的手,察觉女儿手腕消减的连镯子都套不住,心中难过,语气却很坚毅:“阿爹会广求天下名医,一定能治好你的!”
“没关系的,”钟意笑着说:“阿爹能回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几日水米不进,她面上早已失了颜色,倏然一笑,却像是一朵冰雪堆砌成的花儿,假使太阳大点,随时能消失在人间似的。
钟老夫人在她话里察觉到了什么,拨开儿子,坐到床头,沉声道:“阿意,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病,是吗?”
越国公夫妇的目光霎时间凝滞,钟意嘴唇动了动,又别过脸去,小声说:“太医都看不出,我怎么会知道呢。”
钟老夫人声音中带着难以忽视的威仪:“不许撒谎!”
对于一个卧病在床的小姑娘,这语气太过严厉了,然而说这话的却是历经四朝、执掌越国公府多年的老夫人,任谁也不敢说些有的没的。
钟意哭了,抽泣声弱不可闻:“我不是有意撒谎的,可是……”
“祖母知道你是好孩子,”钟老夫人语气转柔:“瞒着我们不说,必然是出于好意,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什么都不说,我们这些人见你一日日的虚弱下去,心里有多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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