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与娇花
作者:顾了之
·娇花篇
要不是早早遇见过十年后的霍留行,
沈令蓁怎么也想不到,
枕边那个活阎王似的动不动折她脖子吓唬她的男人,
来日会待她如珠似宝,爱她到生死可抛。
·霸王篇
霍将军娶了朵娇花。
含嘴里,她会化,捧手里,她能摔。
从此,雷厉风行的河西战神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轻手轻脚。
夜里更是“霸王”变“王八”,每个动作不得不慢成龟儿爬……
阅读指南先婚后爱;架空勿考据,图乐莫较真;作者微博@顾了之。
霸王与娇花 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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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与娇花》
文/顾了之
第一章
大齐建元二十七年春,汴京城的权贵们都在可惜一位姑娘。
说这望门沈氏大房的独女,生得仙姿玉貌,又才情横溢,还有个爵至国公的爹,受封镇国长公主的娘,本该是事事顺遂的如意命,却被指了门倒霉婚事,许给了边关那双腿残疾的霍家二郎。
且这指婚人,正是再尊贵的英国公与镇国长公主都无法忤逆的当今圣上。
至于指婚的缘由,满朝皆知,便是霍家次子早年闲来无事,在边关的风水宝地栽了一片树林,经年后大树参天,恰巧抵挡了今年孟春西羌族骑兵的入侵,因此论功受赏。
种树种出个天仙媳妇儿,那霍二郎倒是羡煞旁人。
却可怜正当韶华的沈千金,做了沈家十五年的掌上娇珠,往后便要到荒凉之地喝西北风去了。
只是众人同情归同情,至多也不过关起房门暗自嗟叹。尘埃既定,皇命难违,拨开天窗还得亮着眼说瞎话,拱手向英国公道一声“恭喜恭喜”。
难为老国公堆了满面笑容,脸上每一道褶子却都分分明明写着——王八念经,你爹不听!
不怪素来好脾气的国公爷在褶子里这样动粗。倘使霍二郎单是个残废,沈家也认了,可那霍氏是什么人家?
是二十七年前赤胆忠肝地效忠前朝末帝,与当今圣上兵戈相向的虎狼将门!
圣上当年心慈留了霍氏满门也罢,如今又是为哪般?
两个孩子,一个流着新朝的血,一个背着前朝的债,哪怕霍氏驻边多年,被西北的黄沙磨平了反骨,这也绝不是桩好姻缘。
眼看四月十七婚期将近,国公府屋漏偏逢连夜雨——沈千金失踪了。
接下圣旨后,沈令蓁连着几日闭门谢客,郁郁不乐,这一天,英国公思忖着带她去城外桃花谷散心,哪知他不过疏忽稍顷,女儿就不见了。
与沈令蓁一道消失的,还有她的贴身婢女,以及恰巧路过桃花谷的,她的姑表哥薛玠。
薛玠与沈令蓁自幼相识,原也是英国公相中的良婿。他因此疑心,这小子所谓的路过并非当真恰巧,而是与他家闺女筹谋着私奔了。
所以起初,沈家没有声张此事,只和薛家悄悄派了人手去寻,不料黄昏时分竟找见了沈家婢女的尸首。而薛玠却好端端回家了,一头雾水地说,绝没有作出那等大逆不道的行径。
这下可急坏了老国公。
事态严峻,连带惊动了圣上,禁军出动,四处搜寻,临近二更才终于在城外深山的山洞找到血溅满襟,昏迷不醒的沈令蓁,将她送回了国公府。
英国公初见女儿情状,差点吓厥了去,仔细察看才发现,那淋漓的血只是沾湿了她的衣裙,并非从她身上来。
医士替她诊过脉,说她身上仅仅几处轻微擦伤,昏睡是受惊发烧所致,不久就会醒转。
英国公这才松了口气,安心聆听长公主赵氏的教诲去了。
可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没查清楚,赵眉兰又哪有心情数落弄丢女儿的丈夫,只是眉头紧蹙地坐在沈令蓁榻前,好一会儿才吭声:“那大氅是谁的?”
英国公沈学嵘垂着脑袋讷讷站在一旁,闻言,顺着她的目光望向木施上那件血迹斑斑的玄色氅衣,神情同样有些费解:“禁军找到殷殷时,这件披氅正盖在她身上。”
“殷殷”是沈令蓁的小字。
但沈令蓁今日分明只穿了一身袄裙出去。再说看这氅衣的大小与式样,本来也不像姑娘家的衣物。
赵眉兰面色转冷,拿起大氅细看,见衣角处绣了一个疑似家族徽记的金色图样:一只矫翼之虎。
搁到灯下一照,绣线在烛火下金光烨熠,泥尘难掩其色,看来不似凡品。
她皱起眉:“这徽记是哪家的?”
沈学嵘摇头示意不知。
看这上乘的绣线与绣工,非高门贵族不能出,而“虎”又多半意指将门。但以两人这等身份,以及历经两朝的广博见闻,却竟都不认得这个徽记。
这就奇了。
沈学嵘说:“等殷殷醒来,问问她就是。”
赵眉兰点点头,叠拢大氅时却觉指下触感有异,氅衣内侧似乎缝了个暗层。
她往里一摸,从暗层中取出一块绢帕,展开一瞧,不由大惊失色。
*
沈令蓁做了一宿的浑梦,晨光熹微之际醒转过来,头昏脑涨得险些不知身在何方。
昨日她与阿爹到桃花谷不久,薛家的仆役悄悄递话给她的贴身婢女,说薛玠有要事与她相商,约她私下一见。
她与这个姑表哥向来亲近,便依言支开阿爹与随从,只留了一名婢女在身边,前去赴约了。
到了谷中偏僻一角,才知他是为她婚事而来,说有一计策可拖延她的婚期,只要她点头,他即刻开始计划。
沈令蓁虽不喜这桩婚事,却害怕触怒圣上,牵累两边家族,当场回绝了薛玠,也因此与他不欢而散。
薛玠一气之下独自奔马离去。她则在返程中遭遇一伙贼人,被掳上了马车。
想到这里,沈令蓁被一声“四姑娘”唤回了神志。
连同二房一起算行第,她在沈家这一辈的姑娘当中年纪排第四。
侍候在旁的婢女见她醒了,立刻叫人去请长公主,又斟了盏水,喂她慢慢喝下。
沈令蓁刚解了渴,就见母亲来了:“阿娘……”
赵眉兰快走几步,到榻前坐下,拍了拍她的肩:“我的好殷殷,没事了。”安抚了女儿几句,她问,“殷殷,昨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出行随从数众,怎会出这样的岔子?”
沈令蓁方才还是泪涔涔的委屈模样,一听这话,目光连连闪烁:“是我一时贪玩,走远了……”
“殷殷!”
沈令蓁被呵斥得肩膀一颤,这才将与薛玠有关的经过如实交代了一遍。
赵眉兰暗叹一口气:“那你后来又是如何脱身的?”
提到这个,沈令蓁蓦然抬首:“阿娘,我的救命恩公呢?”
“什么救命恩公?”
“那名与我一道在山洞中的,身披甲衣,头戴兜鍪的男子。”
当时那掳她的马车驱得飞快,她嘴里被塞了棉布,呼天不灵,叫地不应,压根不知被带到了什么天南地北之处。幸而有一位过路好心人拔刀相助,拼了性命与贼人恶战一场,这才叫她得以脱身。
但赵眉兰却说:“禁军只在山洞里寻到你一人。”
“他伤势那样重,能去哪里呢?”沈令蓁喃喃着,切切握住母亲的手,“阿娘,我们得赶紧派人去找找。”
“既是恩人,自然要寻。”赵眉兰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指着木施问,“这披氅便是那人的?”
沈令蓁点点头。
那男子将她救下后,带她避入山洞,因见她身上衣裙被荆棘磨烂了几处,便解了披氅给她遮挡。
“你可认得这位恩人?”
“他头上兜鍪遮得严实,瞧不见脸。听声音不像我认得的人。”
赵眉兰从袖中取出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天青色绢帕来,摊给她看:“那这字迹呢?这绢帕是在那件披氅里找到的。”
沈令蓁探身一瞧,见绢帕左下角用金线绣了一个“愈”字,上方则是两行墨迹已然发旧的梅花小楷——
玉塞阳关狼烟起,虏骑入河西。春不见,芳草离离。
马上将军拍剑去,不破楼兰不留行。何日晓,吾心殷殷。
“这是女儿的字迹……”沈令蓁默读一遍,诧异道,“但绝不是女儿所写!”
赵眉兰当然知道这不是沈令蓁写的。
这词上阕提及的“玉塞”和“阳关”是旧时河西一带的两道重要关隘。但早在十年前,河西就已不是大齐领土,其间关隘也随之废弃,如今哪来的“狼烟”?
再看下阕,不难猜出这是一位暗慕将军的姑娘所写。可沈令蓁整日待在深宅大院里,又从哪结交来什么将军?
不论怎样推断,这首词都不该是女儿的手笔。赵眉兰之所以多此一问,不过是想确认字迹。
沈令蓁年纪虽小,却已于书画一道小有造诣,一手梅花小楷用笔精到,风韵自成一派,连她本人都无法否认,这字迹着实仿得太精妙了些。
沈令蓁百思不解,展开绢帕,想瞧瞧别的蛛丝马迹,翻个面又看到两行字。
这一组行楷俊秀挺拔,正锋遒劲而侧锋妍美,入木三分又张弛有度,显然不是她的字迹,且墨迹相对方才那两行也新上不少——
河西洲头春草绿,经年去,今已蓁蓁矣。
试问汗青当几许?何须留取身后名。不若长醉南柯里,犹将死别作生离,醒也殷殷,梦也殷殷。
沈令蓁心头陡地一震,猛然间觉得眼眶发胀泛酸,像莫名其妙要落下泪来,可这冲动转瞬即逝,一刹过后便又消散无踪了。
她回过神来,又细细念了一遍词,想这可能是那位将军多年后远征归来,因已与心上人阴阳永隔,无缘与她当面互通心意,故而在绢帕上留下的回应。
爱不敢言,早早逝去的姑娘和一片丹心报家国,功成名就却抱憾终身的将军,这凄苦的风月故事倒叫旁人唏嘘——如果词中不是提到了“蓁蓁”和“殷殷”这样的字眼。
沈令蓁摇头道:“阿娘,我再不愿出嫁,也不至于与旁人有这样的私情啊。”
再说了,她不是活得好端端的吗?
“阿娘知道,只是想不通仿你字迹之人是何用意。若说是构陷你与人私通,却也没有道理。”
“阿娘此话怎讲?”
“你可知那霍家二郎叫什么?”
“女儿不曾了解。”
“其人名‘留行’,表字‘愈’。”
沈令蓁再次低头望向绢帕,那金光奕奕的“愈”字,还有词中与“殷殷”并列的“留行”二字瞬间映入眼帘。
她怔愣着道:“您的意思是,这两首词指的……正是我与霍二郎?”
既是正经的未婚夫婿,“私通”一说也就没有道理了。
只是这么一来,这词却变得更讲不通。
霍留行少时虽也曾金戈铁马,征战沙场,可还未及问鼎将军之名,便在十七岁那年于一场北伐战事中为关外西羌人俘虏,侥幸逃出生天后废了两条腿,此后余生都须倚靠轮椅度日。
这残废了整整十年的人,如今还能当什么将,领什么军?
可若说是十年前,那时沈令蓁才几岁,又懂什么男女之情?
大费周章地造了块绢帕,却讲来一段胡言乱语的故事,别说少不更事的沈令蓁,即便精明老练如长公主,也猜不透其中玄机。
这一切,恐怕只有找到绢帕的主人才能解惑了。
赵眉兰转而问起那人的容貌及穿戴特征。
沈令蓁回想着道:“身量相当颀长,高我一头有余,若要说特征……他曾在洞中处理伤势,我见他锁骨下方有块瘆人的旧伤疤。还有,他的佩剑也有些奇特,如此凶煞之物,竟雕了莲纹,镶了佛珠。”
因沈令蓁得老天偏宠,天生记忆力过人,但凡过了耳目的,轻易便能记住,赵眉兰便命仆从取来笔墨纸砚,让她将那人的伤疤形状及衣着、佩剑样式一并画上一画。
画一成,赵眉兰又是一惊。
沈令蓁笔下的兜鍪镶云龙纹,嵌金凤翅,顶上缀一只与那件玄色披氅上一模一样的矫翼之虎。
这等将家族徽记雕上兜鍪的殊荣,绝不是普通兵卒可享,甚至一般将帅也不能。如此地位,赫然已堪与大将军比肩。
可大将军为武职极峰,位列三公之上,大齐建朝至今始终空缺,真要出了这么个位极人臣的将军,赵眉兰身为长公主怎能不知?
这事竟是越发离奇了。
赵眉兰想了想,仔细收拢绢帕和画像:“寻人的事交给阿娘来办,你且好生歇养。”
霸王与娇花 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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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沈令蓁喝过汤药又觉困顿乏力,不久便再次睡下。
但这一觉依旧不安生,梦中又重复起昨日经历来。
断续破碎的画面一幕幕闪过。
一会儿是颠簸的马车内,她手脚被缚,听见车外刀剑相击的铿铿清响。
一会儿又是打斗中套绳被挑断,马车俯冲向断崖,那甲胄披身之人如神兵天降,以血肉之躯拼死抵挡。
转眼再见荒烟蔓草的山道上沙飞石走,他剑锋一侧,手起刀落,一斩三人,收剑回鞘时却又放轻动作,温柔转首向她,问道:“吓着了吗?”
沈令蓁梦到这里,冷汗涔涔地醒来,再不敢入眠。
她确实吓着了。长这么大连一滴血珠子都没见过,哪里受得住一颗颗人头被剑串成糖葫芦的模样。
要不是那恩公支撑着她进山,她早在逃奔中跌个晕头转向。
沈令蓁实在没脸回想,后来避进山洞,她还吐了个七荤八素,溅了他一身脏污。
也正因如此,她才羞惭不已,见他费劲地处理着腰腹上的刀伤,主动提出帮忙。
只是结果倒好,她竟被那鲜血沥沥,皮肉翻卷的伤口吓昏了过去,以至后事一概不知,连他的名姓也没来得及问。
*
直到天黑,沈令蓁也没盼到恩人消息,倒听说圣上派人暗查她遭掳一事,现已大致有了结果,打探到贼人乃是白婴教的一群信徒。
白婴教自前朝起就频频为祸中土,教中信徒多次煽动民众揭竿起义,虽遭朝廷屡屡打压禁止,可这邪教却如同烧不尽的原上草,数度春风吹又生,从前也曾有过一回拿王公贵女祭天,公然示威皇权的残暴行径。
沈令蓁一阵胆颤后怕,一时也没注意到父亲进来了。
沈学嵘低咳一声以示提醒。
她抬起眼,忙道:“阿爹,是有我那恩公的下落了吗?”
沈学嵘摇摇头:“禁军带犬搜山,来来回回只搜到进洞那一路痕迹,那人竟像凭空从山洞中消失了。”
“这怎么能?”
“自然不能。但既是没见尸首,多半便还活着,往好处想,兴许人家这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了呢!你且安心,他们还在继续找着。”
“那阿玠哥哥还好吗?”
薛玠私下约见她的事没瞒住,必定受了长辈责罚。
“这小子皮糙肉厚的,十八道大刑轮番上也不见得如何,关个禁闭跪个祠堂用你挂心?还有,你身边那个婢女已安排了厚葬,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介怀了。”
她沉默片刻,点点头:“阿爹总说,人要往前看。”
沈学嵘长叹一口气:“殷殷,我们这次不往前看了!你这还没出嫁呢,就已经如此多血雨腥风,往后……阿爹思来想去,还是与圣上说个情,看能不能将这婚期延后一些,拖一时是一时吧!”
虽然掳人一事明面上是白婴教所为,但沈令蓁刚巧在这节骨眼出事,说与婚约毫无干系,那是谁也不信的。
只是姑娘家被掳,传扬开去终归不好听,沈家又不方便在明面上讨说法,所以圣上此次注定对这外甥女有所亏欠。
沈学嵘眼下去说个情,即便无法废除婚约,至少也能把婚期往后拖一拖。
“阿娘也是这样想的吗?”沈令蓁却突然这么问。
沈学嵘犹疑一瞬:“你阿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当然也舍不得令你远嫁!你这话从何问起?”
“虽说外人都道这桩婚事是皇舅舅的主意,可我想,皇舅舅与阿娘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若不经阿娘首肯,他不会下旨为难我。”
“殷殷……”
“阿爹,我虽身在深闺,不通政事,却也知联姻一策无非为了巩固君臣之谊。皇舅舅笼络霍氏,必是认为霍氏对朝廷有所助益。阿娘随皇舅舅一同打下大齐江山,多年来始终心系社稷,也一直教导我,身为宗室子女,当以王朝兴亡为己任……这些道理我都晓得,之所以伤心,不过在想:为何非得是我呢?”
她说到这里垂了垂眼:“但倘使人人都像我这样想,大齐的河山哪里还有收复的一天。”
沈令蓁还好端端的,沈学嵘却先老泪纵横了:“我大齐若是唯有牺牲女儿家才能守牢国土,这河山可真该拱手于人了!”
沈令蓁飞快地摇了摇头:“阿爹,那是我过去的狭隘之见,经昨日一场祸事,我已想通了,婚约甫一定下,便有贼人按捺不住,足可说明霍氏于朝廷,于皇室的举足轻重。霍氏将来必受皇舅舅抬举,我嫁去边关受苦是一时,享福却很可能是一世,又怎会是牺牲?您可别一时短视,坏了我的好姻缘!”
这头话音刚落,屋外窗下响起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
赵眉兰拿帕子压了压泛红的眼角,随即恢复了一惯的冷面,悄然离开了。
季嬷嬷搀扶着她,低声劝慰:“殿下,二十七年过去了,纵是血海深仇也到了消弭的时候。这世上不缺聪明人,缺的是通透之人。姑娘难得这样乐天达观,玲珑通透,到哪儿都是有福的,又有谁舍得将前尘旧账记在她的头上呢?”
“但愿吧。”
*
接下来一阵子,沈令蓁日日在府歇养身体,直至受到高太后的召见。
当今太后虽不是皇帝与长公主的生母,可对沈令蓁这个外孙女却是十分疼爱,说来比待宫中的公主们还亲厚。老太太此前得知圣上欲将她下嫁的消息,气得大病一场,至今未能全然康复。
沈令蓁遭掳一事,自然谁也没敢上报病中的太后。此番太后召见她,只是如往常一般想念她了。
幸而沈令蓁的身子骨已好得差不多,当即应召,去了太后起居的宝慈宫。
因建朝时定都于民房密匝的汴京,大齐的宫城周回仅五里,远不如历史上长安、洛阳的皇宫恢弘广阔,但建筑却胜在一个“精”字。
这宫宇之内,青琐扣墀,金瓦朱檐,错落有致的层台累榭,无一不是秀丽瑰侈。
沈令蓁自幼来往于此,对这里的一花一木都十分熟悉,只是今日瞧着这寻常的景致却生出不同的情愫来。
毕竟过了这一季春,她就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了。
高太后年事已高,每病一场都伤及根本,这一次又败了元气,脸色久不见好转,见沈令蓁到了,原本病恹恹的老太太才算来了精神,立时从那曲搭脑雕花靠背椅上坐直身板,眉开眼笑地朝她招手:“殷殷,快到外祖母这儿来!”
沈令蓁规规矩矩上前见礼。
高太后远远打量着外孙女,越看越欢喜。
刚及笄的小姑娘,虽身段尚未长开,却隐隐已可见出几分婀娜的丽色来。这水杏眼,山月眉,琼瑶鼻,被欺霜赛雪的玉肤一衬,更惹人心生怜爱。
想到这里,高太后又犯起了愁:这样娇嫩水灵的女娃娃,可怎么捱得住边关粗砺的风沙?也不知那霍家的儿郎晓不晓得疼人。
她望着沈令蓁叹出一口气:“来了就好,外祖母还道你生你皇舅舅的气,连带也不愿理我这可怜的外祖母了!”
若非为隐瞒伤情,沈令蓁当然不可能这么些日子都不来宝慈宫一趟。
她当即摇了摇头,看一眼侍立在四面的宫人,压低声道:“殷殷就是连皇舅舅也愿意理的,又怎会不愿理您?”
高太后被逗得发笑,似乎也觉这些个宫人碍着祖孙俩亲近了,抬手挥退了她们。
“我倒确实有些私话想与外祖母说。”
“那快到外祖母膝上来,好好说一说。”
沈令蓁将脑袋轻轻伏上高太后的膝头:“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想问问外祖母,您见过霍二郎吗?”
“见是见过,不过是很多年前了,怎么问起这个?”
“眼看出嫁在即,可那霍二郎的性子、长相,还有他家中情形,我却一概不知。问阿娘,她又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我就只好来问您了。”
是当真想通了也好,是委曲求全也罢,既然已经做好嫁给霍留行的打算,她难免要对这个未来夫婿生出好奇。
高太后笑了笑:“要说性子,外祖母印象中,这孩子从前倒是挺明朗的,但自打十七岁那桩事过后,听闻含蓄内敛了不少。出了这样大的变故,人多少总会与过去不一样。”
沈令蓁点点头,催促道:“那长相呢,外祖母还没说!”
“说来说去,其实最关心的是这一样?”高大后眯缝着眼笑,“你要关心这个呀,可不必担心他貌陋。”
“这么说,霍二郎长得很俊吗?”
“这孩子腿坏以后,倒是因行动不便没再来过汴京,但外祖母记得,他少时的模样是相当俊俏的。他阿爹年轻那会儿也是前朝出了名的美男子,每每出门都要被街上的姑娘送一车的果子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