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与娇花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顾了之
那铸剑之人说的对,霍留行根本不像她初见时以为的那样温润如玉。
他念着世间最慈悲的佛法,杀人时却连眼睛都不眨一眨。
他若是玉,那也是“玉面修罗”的“玉”。
*
出了这么个岔子,沈令蓁自然没了游府的兴致,浑浑噩噩地跟着霍留行回了家。
她起始还道那小厮是她阿爹安排在沈宅的,后来听霍留行那句“主仆”,再细看小厮身上的藏蓝色粗布麻衣,才辨别出他是霍府的下人。
赵珣走了,不死心地买通了霍府一个小厮。想来这小厮这两天始终在伺机待动,今日发现可疑,一路跟他们来到这里。
到了霍府门前,沈令蓁还没缓过劲来,霍留行要扶她下马车,她却浑身一抖,避开了他的手:“郎君还没洗手……”
此次与前两回有些不同。前两回见他杀人,皆是两边仓促对战,其实瞧不清细节,这次他笑着拧断人脖子的手法,着实惊着了她。
虽然可以理解他的难处,但回想起来仍然发怵。
霍留行无奈地放下手:“我提醒你闭眼了。”
她有些委屈:“我哪有这样敏捷的反应,郎君应该主动替我捂上眼才是……”
他叹气:“好,是我思虑不周。”
眼见他认错,她又心软:“没关系,郎君杀敌为重。”
霍留行发笑:“那今日这剑没舞成,可要再给你演一遍?”
沈令蓁摇摇头:“我已经见识到郎君高强的武艺了,果真与上回在汴京一模一样,非同凡响。”
“一模一样?我倒是不记得,我当时使了什么刀法了。”霍留行眯了眯眼,盯住了她。
“可不就是今日这刀法吗?”她缩手缩脚地比划,“这么一翻,这么一拔,这么反手一掷……不过上回你更凶,一剑过去,把人脑袋都串起来了……”
霍留行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这刀法,这一剑穿颅的剑术,要说天下独一无二,倒也不敢,但至少屈指可数。
连刀法也与他如出一辙,这倒是奇了。
他这边正沉思,忽听沈令蓁颤巍巍地道:“郎君,我也知道你的秘密,你往后不会欺负我吧?”
霍留行回过神来:“怎么,你也要背叛我?”
沈令蓁飞快摇头:“我一定同郎君荣辱与共,对你的秘密守口如瓶。”
“嗯,”霍留行点点头,笑着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后颈,“你这么乖,我当然不会欺负你。”
霸王与娇花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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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沈令蓁一回内院就去沐浴压惊了,到了晚膳时辰,刚平复稍许,便被另一桩事吸引了视线。
下人说,霍舒仪卧伤在床,下不了地,这两天恐怕都得在榻上用膳了。
沈令蓁立刻联想到了她与兄长及母亲发生的争执。此前她只听说霍舒仪的院子传出了哭闹的动静,却不知她竟还受了罚。
沈令蓁本因对霍留行心生惧意,思忖着暂且避一避他,这下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主动找上门去,问问霍舒仪的事。
毕竟季嬷嬷说过,此事多半与她有关。事发当时,她因顾虑着霍舒仪不喜欢她,不曾前去插手,眼下若还全然不闻不问,实在有些失了礼数。
沈令蓁到了霍留行的院子,站在书房门前,抬起手要敲门,脑海中又浮现出沈宅那一幕,不禁打了个颤,将手缩了回去。
如此抬手,缩手反复几次,这书房的门却被里边人一把打开了来:“你在做贼?”
沈令蓁一见到他,立刻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霍留行扬了扬眉,好笑地看着她,举起手晃晃:“我洗过手了。”
沈令蓁克制着尽量不表露嫌弃的神情,跟他入了里。
书房内,空青正在研磨,京墨正在铺纸。
沈令蓁迟疑道:“我打扰郎君做正事了吗?”
自然是打扰了。霍留行原本正打算拟一封信,派人去暗查沈令蓁的那位救命恩人。
因他确信,霍府内也许有人能够伪造他的佩剑与疤痕,却绝无一顶尖之人可以模仿他的剑法,故而现在改将怀疑放到了外边。
只是沈令蓁来了,为免被她看见字迹,他便动不得笔了。
他摇摇头:“你的事也是正事。”
沈令蓁沉吟了下:“倒也不全是我的事,我是想问问郎君,大姑娘……”
她话只说一半,霍留行却也懂了:“被罚了十鞭子,母亲下手有分寸,没什么大碍,养几日便好。”
十鞭子养几日便好?这要是换了她,恐怕养一辈子也不会好了吧。
沈令蓁睁圆了眼:“她犯了什么错,为何罚得这么重?”她面露歉意,“倘若是因为我……”
“与你无关。”霍留行打断了她。
一旁研磨的空青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
少夫人要是知道真相,一定会不开心,郎君这回睁眼说瞎话,倒说得颇有人性。
沈令蓁一愣之下微微有些脸热:“那是我自作多情了,还以为郎君这是为我出的头。”
霍留行一噎:“哦,她几次三番顶撞于你,本也该罚,便算在内吧。”
沈令蓁犹豫着张了张唇。
“怎么?你有话直说。”
“郎君,我一直不太明白,大姑娘为何这样针对我?”沈令蓁有些窘迫,“这话我不好直截了当地问她,又不知该与谁打听,憋了这么久,只好来问郎君。”
霍留行笑意一滞。
一旁京墨也是万万没想到沈令蓁如此开门见山,不由呼吸一紧,记起了十年前的那桩事。
这事的渊源,说来有些复杂。
大齐建朝以来,圣上因得位不正而忌惮朝中武将,多年来始终实施以文制武之法,国中战力因此日益衰微,西北边关频受西羌族人滋扰。
彼时抑武的弊端日显,坐了十七年皇位的圣上自觉龙椅已然稳固,有心重振大齐武力,便准允了霍家以战止战,攻打西羌的请命。
那之后首次发兵,霍留行领军大获全胜,重创西羌,从此名震天下。
朝堂上下人人喜笑颜开地向圣上道喜。
然而他们喊着“壮我大齐,扬我国威”的口号,心里却感到了害怕。
前朝所向披靡的霍家军早已在二十七年前的内战中全军覆没,沉寂已久,多年来始终被动挨打的霍家一朝出手,竟怎仍这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于是半年后,当霍留行再次乘胜追击北伐时,朝堂便传来了争议的声音,称霍家好大喜功,为一己私利发起不义之战,置黎民生计于不顾,令大齐蒙羞云云。
这些声音,让原本雄心壮志的圣上也开始犹豫退缩了。
沈家二房的主事人,也就是沈令蓁的二叔,便是在这时候与圣上悄悄进了言,说汴京还留着一位前朝的皇子,正是霍留行的姑姑与前朝末帝所生,霍家这么多年以来始终养着如此战力,怕不是有心复辟吧?
一句“复辟”彻底浇灭了圣上令大齐重整旗鼓的豪情,也叫西北的战局就此急转直下。
霍留行那支原本势如破竹的军队在深入西羌之后突然断了粮食补给,陷入了四面楚歌,后无援兵的境地,最后反成西羌俘虏。
霍舒仪的生父就牺牲在那里。
如此血海深仇在前,她本就不可能接纳沈家人,更何况还有“情”之一字在。京墨身为霍留行的亲信,贴身服侍他多年,自然瞧得出霍舒仪待他的心思。
只是京墨知道,不管是“仇”还是“情”,眼下都不适宜与沈令蓁道出。
说是“仇”,岂非明摆了霍家在京中安插了探子,这才能晓得,十年前的事是沈家人在作祟?
可说是“情”,又该叫沈令蓁将来在这霍府如何自处?
京墨着实替霍留行捏了把汗。
霍留行也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寻了个含糊的借口:“她误以为我还没放下二十七年的事,所以替我不平。但你不必多想,我那时刚刚出生,两家人的恩怨对我来说不过是长大后的‘听说’。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已释然了。”
沈令蓁微微一愣:“郎君所说两家人的恩怨是指?”
霍留行也是一愣,像在奇怪她何出此问:“是说我的大哥。”
沈令蓁垂下眼来:“郎君的大哥在当年的战乱中过世,若我能代皇舅舅向你道歉,我一定代,只是我并非赵家子孙,且就算是,也没资格替天子说话……”
霍留行看沈令蓁的眼神渐渐有些变了。
京墨也傻住,疑问地望向霍留行。
霍留行隐约间似乎明白过来什么,“哦”了一声:“那是自然。所以我说,是舒仪狭隘,不懂事了。”见她瞧上去有些丧气,他看了眼窗外昏暗的天色,笑着说,“今日吓着了你,你早点回去歇息,我晚些就来。”
沈令蓁点点头离开了书房。
待她一走,霍留行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京墨疑惑道:“郎君,少夫人难道不知道,您的大哥是死在她母亲刀下的?而且……”而且郎君的生母也是因失去长子才心如死灰,在生产不久后自杀式地冲上前线,死在了战场上。
霍留行皱起了眉头。
十年前,沈家二房的作为是摆不上台面的,沈令蓁不清楚也实属正常。但二十七年前,镇国长公主带兵斩杀霍家长子一举,并不是见不得人的秘密。
且这件事,本就是圣上选择将沈令蓁下嫁的原因——既然长公主杀了霍家的儿子,那就拿她唯一的女儿赔给霍家,以此平息霍家的怨恨,拉拢霍家。
否则,汴京那么多比沈令蓁身份贵重的公主,要修缮两边的关系,为何不挑她们?
霍留行自始至终默认沈令蓁知情此事。毕竟沈家大房就这么一个孩子,若连过去两家人的恩怨都不与她说明,就叫她一头雾水地嫁来这里,岂不荒唐?
但如今看来,她竟是当真一无所知。
霍留行让京墨去与季嬷嬷确认此事。
一炷香后,京墨回来,说季嬷嬷有事请见。
“叫她进来。”
京墨伸手一引,示意季嬷嬷请。
季嬷嬷入里后朝霍留行施了个礼,道:“姑爷。”
霍留行面上笑意笃定:“嬷嬷这是要来与我解释,为何长公主有意对她隐瞒了过去的事?”
季嬷嬷跪拜下去,以额触地:“老奴僭越,恳请姑爷体谅长公主为人母的心情。当年敌我双方立场不同,长公主与霍家兵戎相见亦是无奈之举,如今时过境迁,圣上欲令少夫人偿还长公主欠下的债,长公主不可谓不痛心。”
“这些日子以来,姑爷多少了解了少夫人的性子,倘使少夫人一早晓得此事,知自己如物件一般被交易来去,必将伤心,且进了霍府,也定将永远无法在姑爷面前抬起头来。长公主爱女心切,不愿她代为背负过去的恩怨,还望姑爷理解。”
霍留行淡淡眨着眼,没有说话。
季嬷嬷躬得更低:“老奴斗胆替长公主问一句,姑爷今后……是否会将此事如实告知少夫人?”
霍留行沉着脸默了半晌,忽然笑了一声。
汴京的那些人——赵珣不愿他重返朝堂,所以千辛万苦地使计害他,这是螳螂;圣上有了用得着他的地方,企图拉拢他,却又一面害怕他有二心,所以派了对他心怀敌意的赵珣来送亲,借儿子的手先探探他的底,这是黄雀。
而长公主呢,她若忤逆圣上,的确有机会取消这桩婚约,但如此一来必将得罪圣上,来日沈家恐因此遭难。可她又认定霍家并非善类,此后若生异心,夹在中间的女儿必然下场凄惨。所以,她便将沈令蓁蒙在鼓里,让她处在全然无辜的境地。
不知者无罪,纵使霍留行对过去的事心怀愤恨,又怎能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与沈令蓁计较?
这位长公主身边的老嬷嬷,此刻其实并不是在问他,今后是否会将此事如实告知沈令蓁。
而是在问他,是否会将沈令蓁放在心上。他若放她在心上,自然会怜惜她,会像长公主一样瞒着她。
这个镇国长公主,不是螳螂,也不是黄雀,而是鹰。
她早就打算好了,霍家与皇家也许会有你死我活的一天。所以现在,她既要稳住圣上,也要稳住霍家。
她要让他霍留行把沈令蓁放在心上,假使来日霍家谋反,也要力保她无虞。
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断监视沈令蓁,查探沈令蓁,意欲借此看清长公主的目的,结果却一无所获,直到今天才终于领悟,这位老谋深算的长公主对他的腿不感兴趣,对他图谋什么也不感兴趣。
她对他用的,是一出美人计。
现在,她在问他,中不中计。
霍留行忽然笑起来:“好,好个镇国长公主。”
霸王与娇花 2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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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霍留行回到卧房已是二更天,进屋就见沈令蓁穿着中衣歪倒在榻上,怀里抱着一卷书,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最后陡地一下磕到书脊,自己惊醒过来。
她“哎”一声,捂着磕疼的下巴使劲揉,迷迷糊糊揉了一会儿,才发现屋里有人,就在那盏五扇座屏风边幽幽望着她。
沈令蓁吓了一跳,猛地往床角蹿去,等定睛朝屏风那头细看才回过神来,松了口气:“是郎君?”
霍留行身子都被屏风遮挡,从她这个方向望去,只见半个头和一只眼,加之他又穿着一身白色中衣,且神情格外肃穆,光是这样目光沉沉地打量着她,就叫人感到阴气阵阵,也难怪吓住了她。
霍留行摇着轮椅进来,声调毫无起伏地道:“困了怎么不睡。”
“郎君方才不是说一会儿就来吗?我就等着郎君。”
他神情寡淡地看她一眼:“我随口一说罢了,什么话都当真?”
沈令蓁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冷淡,小心翼翼道:“郎君心情不好?可是因为四殿下买通府里小厮的事?”问完又自我否定似的摇摇头。
不对,他方才在书房还不是这个样子,细细想来,今日她这个旁观者倒是缓了好久的劲,但他这个动手杀人的却根本没把这种小事放在眼里。
该是什么要紧的人,要紧的事,才叫他如此上心?
霍留行没有答话,上榻后说了句“睡吧”便再无一言。
若是在霍舒仪那处受到如此冷遇,沈令蓁必不再自讨没趣,但霍留行从未待她这样疏离,她直觉他有心事,便觉做妻子的理应开解开解他,于是悄悄朝他捱近一些,小声道:“郎君,我跟你讲点趣事吧。”
霍留行闭着眼没吭声。
沈令蓁便自顾自道:“我从前读历史杂记,听说大周朝有位陆中书,尤其看不得不对称、不齐整的东西。有回上朝,一个官员从笔直的百官队伍往外凸了一小步,他就浑身不舒坦了,愣是叫大家一个个往那头传话,让那人站整齐。皇帝正讲着话呢,见底下交头接耳的,不高兴了,叱问众人在做什么。这位陆中书面不改色地出列,一本正经地把那官员站没站相的事讲给了大家听。结果皇帝非但没罚陆中书,反而骂了那可怜的官员!”
沈令蓁说罢自己先笑起来,却见霍留行依旧闭着眼一动不动,嘴角都没牵一下。
她苦恼地皱皱眉,想了想又说:“哦,更有趣的是,这位陆中书起先如此厌恶那位官员,后来却心甘情愿地娶了他的妹妹!有人说,这就叫……英雄难过美人关,越是不想,偏越自打脸子。”
她话音刚落,霍留行蓦然睁眼,脸色铁青地看着她:“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沈令蓁被他一凶,笑容尽收,“哦”了一声便缩到了床角,正委屈巴巴地扒着被角,忽然听见身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冷笑:“连美人关都过不去的英雄,叫什么英雄?真正的豪杰,绝不会步那等后尘。”
沈令蓁奇怪地偏头看他一眼,心道他生什么气呢,她只是就事论事,也没说让谁步后尘啊。
沈令蓁悻悻地背过身去睡了,只是因白日受了惊,梦里又生出不安来。
霍留行眼看她睡着后又跟上回一样,开始拿手在半空中乱抓,像在奋力挣扎什么似的。
他有心坐视不管,可听她气喘得越来越急,一头乌发都被汗水浸湿了,只得叹口气,侧身靠过去,一手支着床榻,一手把她的手夺回来,不情不愿地拍了拍她。
沈令蓁倏尔醒转。
他蹙眉俯视着她:“怎么了?”
沈令蓁却“啊”地一声惊叫起来,慌忙抓起被衾往床尾逃。她的脚还没彻底好利索,这么一挣扎又是一蹩,疼得“哎”出一声来。
霍留行掀开被衾,眉心拧出个“川”字,追上去夺过她的脚察看。
沈令蓁木然地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长吁一口气:“原来是梦……”
确认她的脚无碍后,霍留行松开手,抬起眼来:“怎么?又做噩梦?”
她点点头,视线却有些躲闪,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一双手摸索着抚上自己的脖子,像在看有没有坏。
霍留行瞥瞥她道:“难不成梦到我掐你脖子?”
沈令蓁大惊:“郎君怎么知道!莫非方才是真的……”
“我吃饱了撑的,力气没处使?倒是你心虚什么,你若安安分分待在我身边,我何苦为难你,是你自己在梦里做了对不住我的事吧。”
沈令蓁心虚地吞咽了一下:“我……我梦到自己把郎君的秘密告诉了别人,惹恼了郎君,郎君一生气,就把我关在小黑屋里五花大绑,将我摁在床榻上……”
“……”
霍留行眼皮子一抖,神色略有些不自然:“摁在床榻上怎样?”
“使劲压我,说要把我碾成肉泥!”
“……”
霍留行云淡风轻地“哦”了一声,表示剧情前因后果逻辑严密,十分合理。
沈令蓁碎碎念道:“郎君竟这样对我……”
霍留行好气又好笑:“你梦里的事也怪我?真要这么计较,你同别人告发我这笔账又该如何算?”
沈令蓁摸摸鼻子:“我听人说,梦都是反的。那就说明,我永远不会出卖郎君。”
他扬扬眉,拍了拍床榻:“好了,继续睡。”
沈令蓁从床尾爬回来,默不作声地躺了下去,然而这回却没了睡意,好半天过去,一直紧张兮兮地望着头顶的承尘。
霍留行光听呼吸便可分辨她是否睡着,辨了一会儿,睁开眼来,沉出一口气:“你起来,我替你摁一摁脚上穴位。”
沈令蓁却躲了躲,面露为难:“不劳烦郎君,郎君要是为我好,不如……”
“?”
“不如……嗯,我是在想,郎君今夜能不能去别处睡?你在我旁边,我不敢闭眼……”
“……”
此时此刻,但凡是个有傲骨的人,都应该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但霍留行不能,只得坐上轮椅,一路摇到书房。
眼看他不睡,空青和京墨也睡不成,齐齐打着瞌睡陪他回书房挑灯夜读。
到了后半宿,霍留行搁下书卷,才注意到那个从白日放到黑夜的食盒。他皱皱眉,吩咐空青:“把它倒了。”
“郎君,这是少夫人亲手给您熬的荔枝膏水。”
“那又如何?”
“您觉得无所谓辜负少夫人一番心意倒无妨,可这荔枝多精贵啊,咱们府上又不宽裕,浪费了实在可惜……”
京墨解释道:“郎君您别听他瞎说,这荔枝膏水并不是拿荔枝做的,而是用乌梅、砂仁、肉桂、生姜、丁香熬成,徒有荔枝的味道罢了。”
霍留行当即侧目:“你的意思是,她是因为吃不起荔枝,才只好拿这假的替代?”
“少夫人想来从前在汴京是吃过荔枝的,只是眼下难免……”
不等京墨说完,霍留行便已冷嗤一声:“我霍府岂已落魄至此?现下正好是南边荔枝成熟的时节,你们差人去弄点货真价实的来。”
空青大骇:“郎君,您可别逞那‘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气派,打……”打肿脸充胖子呀。
眼见霍留行眼刀子一飞,他立马噤声,改而道:“好的,郎君,小人明早便让人去办。那这假的……”
霍留行没应声,空青看看京墨:什么意思,到底倒还是不倒?
京墨摇摇头: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啊。
*
沈令蓁被那晚的噩梦烙下了阴影,刚好霍留行也不知何故不太爱搭理她,两人便是一拍即合,接连几日都分房就寝。
只是霍府人丁原本就少,如此一来,沈令蓁多少闷得有些无趣。
好在府里还有个跟她一样无趣的小姑娘。
沈令蓁在霍舒仪受罚当夜,曾差人送去一箱子从国公府带来的名贵药膏,霍妙灵因此对她这嫂嫂更添好感,这几日长姐卧床养伤,无人说话,便常来沈令蓁的院子找她解闷。
两人在书画一道颇有些志趣相投,霍妙灵带着沈令蓁进府第二日送她的文房四宝,让她教画画,教书法,从早到晚乐此不疲。
这天一早,霍妙灵又兴冲冲地拿了前一夜挑灯写的字来给沈令蓁看。
这字是依照沈令蓁给她的字帖临摹的,写的是女孩家常用的梅花小楷,她练了几日已颇具成效,得到夸赞,又神秘兮兮地拿出另一篇临摹帖来:“嫂嫂,我昨夜在阿姐房里发现她收藏的一副字,是二哥题的一首诗,我一时手痒,便也拿来临摹了,你瞧我写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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