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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中雀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弃吴钩
水波里荡着天青色,纠缠横荡的轻烟将世间所有暧昧缱绻拢在这一处,细细雨声敲打在绵绵低吟当中,脆生生,娇啼啼,无一不美,无一不满。
李绍到底担忧她的身子,也不多折腾,草草尽了兴,便拥着她入眠。
薛雉在细细沙沙的雨声中渐入昏沉,声音有些朦胧,“夫君还不曾回答我的话……”
她问,他何时才开始念想着有这样齐美的时候。
他从前不曾想过。
最多想着,有了薛雉,就当有了逍遥;可真娶她作妻,才知她能给予他的不止是逍遥,还有圆满。





掌中雀 第69章 未见笼云心(番外)
雁南王一生,素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凡事没有不顺心遂意的,哪想千盼万盼始出来的第二个孩子竟不是个丫头,非但不是丫头,还是个七星子。
薛雉怀胎七月诞下这个小儿子,难产三个时辰,险些进了鬼门关,好容易将他生下来,孩子又自小体弱,日日进得药比吃得饭还多,好歹用富贵金银温养,如此才风雨招摇着长到九岁。
小儿子还唤寄思,李寄思,既作不得红豆的小名,李绍又为其定了表字,守缺。
比起自幼就跟在父亲身边学文习武的李轻鸿不同,因着身体不好,李寄思常随着母亲在家读书。
他不如兄长聪颖,李轻鸿九岁时就已能与先生对讲经义,常常语出惊人,而李寄思连读明白那些文字都甚为吃力。
这日晴朗。
前院传王爷与世子归府,不出片刻,李寄思隔着窗远远见到父亲与哥哥并肩走过长长的亭廊。
李轻鸿身穿玄色金纹的圆领武袍,手扶着腰间的剑柄,俊眉黑眸,英俊潇洒,笑起来时,一双桃花眼盛满了风流。
他年仅十五岁,就已出类拔萃,名震江南,到军营里头,麾下将士皆尊一声“少将军”。
他与李绍言谈,神态从容,也不知说了什么,令之大悦。李绍将自己的佩剑解下,交给李轻鸿,说:“好,归你了。”
李轻鸿展眉,“别客气,这剑在我手中,能有更大的用途。”
这股子张狂劲儿,十足十像李绍,现在换李绍自己遭住,才知这人张狂起来,是多么可恨。
他一手捏住李轻鸿的后颈,“本王看你是活腻了。”
李轻鸿躲着乱叫,“再欺负人,我请娘亲做主去!”
李绍:“那也要看看我们俩是谁做谁的主。”
李轻鸿见他仗恃眼下母亲不在,不吃这记威胁,忙识时务地认错,“六哥,我错了,再不敢了……”
不多时,李绍一下松开了手。
李轻鸿正纳闷他这回怎么这么轻易放过人,就听着前方响起一道柔柔的声音,“回来了?”
李绍负手,装模作样地“恩”了一声,“正训他。方才到了几位老将军面前也嚣张得很,夫人素日教得谦虚谨慎,他是一点也不往脑子里记。”
这不恶人先告状么!告得还是胡混状!
李轻鸿正急着辩解,嗫喏出几声,教李绍淡淡一眄,话没成一句,不敢说了,低头咽下这个哑巴亏。
薛雉笑得愈发温柔,也不拆他的台,“朝廷派了钦差大臣下来,在客厅等候多时了。”
她替李绍抚平衣领上的褶皱,李绍顺势将她的手轻握住,问:“所为何事?”
薛雉说:“听说是,有关楚州。”
李绍挑眉,思索片刻,说:“等打发了他们,再来陪你。”
她笑起来,“好。”
待李绍离开,李轻鸿才敢凑到母亲身边,“娘,你别听六哥乱讲,你还能不知道他的性子么!有他在,我怎么敢嚣张。”
薛雉轻笑,“他好面子,你就少惹他,专门去招打,谁能护得了你?”
李轻鸿瘪瘪嘴,在人前威风凛凛的雁南王世子,撒娇的功夫倒是信手拈来,“真是偏心,你疼他,不疼我。到底谁是你儿子?”
“你都敢唤‘六哥’了,还争什么。只有寄思算我儿,娘最疼他。”
李轻鸿望了望日头,问:“二弟今日吃过药了么?”
薛雉说:“大夫给换了新方子,正要去煎。”
因寄思体弱,薛雉的心思都悬在这个小儿子身上,煎药的事从不假手他人,一直以来都是她亲力亲为。
李轻鸿却不大高兴,“你少忙,今年一开春就开始犯咳嗽,整夜睡不好觉,白天还要守着二弟……我去煎好了。”
他遥遥望了李寄思一眼,与他视线交接时,李寄思抿了下唇,低头继续看书卷。
李轻鸿说:“二弟今日讲话了么?”
薛雉轻轻摇头,又勉笑了一下,是想让轻鸿放心。
李寄思低下头,手指一遍遍抠着书上的字。
书是《春秋经》,从去年冬至偶然听到父亲与大哥谈论解义时,他就从书房寻来开始读了。
他想,如果父亲能来考问他几句,他或许能答得出来;又担心,或许不如大哥答得好,那样父亲一定会大失所望。
可若是他会失望,也未必不好,这至少说明父亲对他还有过期望。
不似现在,李绍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他一眼。




掌中雀 第70章 谁知负霜骨(番外)
朝廷下派钦差大臣,是受皇帝之命,特来调查楚州余部叛乱之事。
当年李绍夺葛镇川人头,平下叛军。葛镇川的亲信心腹皆处以斩首之刑,其余将领或解任,或降职,士兵留用。
这些年,葛镇川余部因不满上级打压排挤,告诉无门,试图聚众闹事,又遭官府镇压。官兵将他们一路追出楚州,在雪孟关丢了行踪。
钦差说:“为首之人,是曾追随过葛镇川的副将秦求善。他曾声称要亲自向王爷讨回公道,臣从楚州一路查到江南,臣有理由相信,他们已经进到金沙城。万望王爷小心。”
李绍本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更何况他的妻儿都在金沙,怎可能容下秦求善这个隐患?
李绍下令全城戒严,调一千兵入城,搜捕秦求善等人。
李绍点将李轻鸿,父子二人已有七天不回府门。
雁南王府设派重兵把守。
薛雉咳疾愈重,无法亲自照顾寄思,偶有神,也爱披着小褂,为《春秋经》写注解,以便寄思细读。
寄思见不了娘亲,独自守着窗看书,不看书时也会去凉亭下棋。
他可以自己与自己博弈,左手执黑,右手执白,步步杀招,到最后,常常以半子取胜。
下倦了棋,寄思就折柳枝编成鞭条,在府上游荡。
园里,他无意碰上两个洒扫的奴婢。
一人说:“封城后,来金沙的商队出不去,有个头次来江南做丝绸生意的商人,以为王爷是故意刁难,昨天领着几个美人儿来府上拜访,说要献给王爷赏玩。”
另一人问:“什么?那,王妃知道了么?”
“知道。还是王妃亲自做得主,将那些美人儿留下了。”
那奴婢惊讶,“怎么可能?王妃怎能容忍其他的女子入府?”
“从前不容忍,如今也当忍了。”他说,“王妃生二爷的时候难产,险些丧命,从此就再未怀上孩子。之后又全心全意照顾二爷,你想想,这样的夫妻能不生分吗?……现在王妃亲自挑选女子入府,一来可以伺候王爷,二来能绵延子嗣,而且她们身份低微,对王妃构不成威胁。要是等哪天王爷娶了名门之女,王妃才真要头疼。”
那奴婢听着心寒,不甘愿民间美谈中神仙眷侣也落进这么个下场,又为王妃鸣不平,“有什么头疼!有世子爷在,谁也不能威胁了王妃的地位!”
“是。好在王爷最疼爱世子爷了,只要他在,王妃就永远是王妃。”
寄思松了松紧握的手,小柳叶鞭条倒个方向,很快寻摸着去了别处。
巡游时,李寄思也会碰到巡逻的侍卫。
他们都不爱靠近这位小二爷。他脾性古怪,孤僻,就是说话也常常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与世子爷那副风流不羁的性子相去甚远。
且这小二爷也讨厌有人跟着,独自一个人,他更觉自在。
所以当夜幕重重,一头撞见黑衣人的时候,寄思没有呼喊任何人,只是下意识握紧自己腰间的小药瓶。
那是个魁梧的男人,左脸有一道疤。
巧的小刀就抵在寄思幼白的脸颊上,男人捂住他的嘴,警告:“别出声。”
李寄思沉默看着他脸上的疤。
秦求善看他颈间挂着金玉长命锁,衣着佩饰不凡,猜测道:“你是雁南王的小儿子?”
李寄思点头。
秦求善在他眼睛里看不到恐惧,反而有些慌张,口上还在威胁:“你最好听话,否则杀了你。”
远远有一行侍卫寻来,秦求善一下挟持他躲进浓黑的阴影中,死死捂住他的嘴。
意料之外,这孩子竟没有任何求救。
待脚步声越来越远,秦求善才松开手。
几近窒息间,李寄思想起父亲与兄长离府前谈起的余部叛乱之事,趁着他松手的空档,含混着问:“秦求善?”
“你认得我?”秦求善手一抖,抵在李寄思颈子的刀,在上头破开一道浅浅的血痕。
秦求善更慌了。
可李寄思连眉头都没有皱,“我跟你走,别,伤害我母亲。”
秦求善潜入王府的目标不是他,而是雁南王妃。
江南无人不知,雁南王视妻如命,世子李轻鸿又颇得王爷偏爱,声名艳逸,独独他的小儿子只是个无人问津的庸才废人。
夜探王府,铤而走险,自然选择最能打中雁南王命门的筹码。
薛雉是最好的选择。
可不想竟先不慎碰上了李寄思。
秦求善眼见已打草惊蛇,也没了其他的选择,竟也顾不得细想这么小的孩子怎会有副诡妖心肠,立刻挟了李寄思逃出府去。




掌中雀 第71章 弱干可摧残(番外)
乱军先夺下金沙城外的岐明山为据点,秦求善派人将信送去军营,请少将军李轻鸿独自一人,亲去岐明山谈判。
信附一枚长命锁,李轻鸿牢牢握在手心,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的名字。
部下担心道:“末将这去请示王爷,带兵踏平岐明山,救小二爷出来。”
李轻鸿将人唤住,“且慢。”
“你先回府告诉王妃,讲我们搜查乱军时,偶然碰到一个名医,我接了二爷去诊病,教她不要担心。”
“是。”
李轻鸿起身,从落兵台取来白武长剑,再道:“回来再告诉父王,我去岐明山赴约了,请他在山下设兵围剿,别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他紧紧握了一下剑柄,“本来还可怜秦求善,以为能有谈判的余地,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偏拿二弟来要挟我!”
部下劝道:“少将军,您别意气行事,小心中了他们的计啊!”
“放心,我知道我该做什么。”李轻鸿说,“这是军令。”
“……是。”
*
简陋的柴房,李寄思手被反绑。浑浊的空气塞进口鼻,令他有些难以呼吸。
他嘴唇发起淡紫,额上大冒冷汗。秦求善进来一看见他,大叫不妙,忙扯下他腰间药瓶,塞了粒药丸进去。
不见李寄思吞药,秦求善气得狠打了他一巴掌,喝道:“咽下去!……水!”
看守的人递来一瓢水,秦求善捏住他的脸灌下去,待他口中没了药丸才作罢。
他鼻端还萦绕着苦涩的香,秦求善为此大怒,“你想死?”
“秦求善,”李寄思轻咳了几嗓子,说,“你徒有莽夫之勇。”
“什么意思?”
“雁南王不会因为我而让步,我也愿以血为三军祭旗,助他们踏破岐明山。”李寄思抬起黑珠子一样的眼睛看他,眼神实在不像一个孩子。
秦求善怒笑:“你吓唬我?黄口小儿,以为你秦爷爷吃素的么!别以为你是雁南王的儿子,爷爷就不敢动你,谈判一天不成,我就剁你一根手指!”
“若你能帮忙杀了我,想必雁南王感激不尽。”
秦求善这才意识到,李寄思一直称呼他父亲为“雁南王”,瞧着他的眼神作真,有些不知所措,“你可是他儿子……”
“正因如此,他才最恨我。”
怎能不恨呢?
他一出生带灾,险些害了母亲的性命,下人回忆起他的生辰,不是王府得子的喜悦,而是雁南王快要疯了的场景。
若生得女儿身,不争气也就罢了,偏他是个儿子,自幼体弱多病,不如大哥那样天赋过人,又是沉默寡言的孤僻性子,终日碌碌无为。
外人提及李寄思,都是雁南王生平最大的耻辱。
向来骄矜的雁南王,怎能容忍他的存在?李寄思甚至想,若不是顾及母亲,只怕雁南王会直接抹杀他这样的存在。
他对峙秦求善,那副不畏生死的胆量,确实打了个秦求善措手不及。
正当他再次衡量李寄思的价值时,有人来报,“秦副将,李轻鸿当真一个人来了。”
李寄思一惊。
秦求善从这孩子死气沉沉的面孔上看到一丝波澜,冷笑:“做戏唬我?可你兄长这不来了么。”
李寄思说:“??不,不应该……”
秦求善一挥手:“押上他!”
众人一看,那一袭紫金武袍,持一柄白剑,立在啸动的绿涛山林中的人,果真是对他们穷追猛打多日的李轻鸿。
丰神俊逸,有天人之姿。
秦求善没想李轻鸿真敢一个人来。
部下进言,李绍令李轻鸿全权负责搜捕及谈判,这把新剑出鞘,众人都盯着李轻鸿的一举一动,他不敢有负众望,必然肯为了平息此事,付出代价。且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远比老谋深算的李绍好拿捏。
就算此次谈判不成,也可直接擒了他来。李绍最宠爱的儿子都在他手上,不怕李绍不肯低头。
秦求善将李寄思往前推了一下,令李轻鸿看个清楚,“少将军好胆魄,真敢一个人来。”
李轻鸿说:“不比秦副将,脸皮厚比城墙,千锤百炼出来的,果真不知羞耻。用个半大的孩子做挡箭牌,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秦求善脸色变了变,看到他,就看到当年的李绍,遭人羞辱的怒火腾升三丈,他负手握拳:“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他一脚踹倒身前的李寄思。
李轻鸿握剑的手一紧,眼色发冷。
秦求善对李寄思说:“让他求我一句,我就让他上前来,与你相见。”
李寄思红了眼眶,遥遥看着李轻鸿。
他面对兄长,惯来无言,他怨恨李轻鸿,又羡慕李轻鸿,有时恨不得他从不存在,可真当他身处险境,又恨不得替他去死。
李寄思闭上眼,死死咬了半阵子的牙,终于嘶声对他大喊一句,“走!别管我——!”
李轻鸿听到他的声音时,先怔了一刻,很快,仿佛沉石落定,松开一笑。
他将剑一横,待众人紧张地现兵警戒时,就听剑闷声,落在了地上。
“说什么傻话?”李轻鸿一步一步走上山阶,穿过刀山剑海,从容坚定地朝李寄思走去,“大哥来接你回家。”




掌中雀 第72章 纤茎易陵忽(番外)
秦求善不想轻易饶过,大刀架在李寄思的脖子上,给了一个下马威,“李轻鸿,爷爷今天不想跟你多说,你下山去罢!”
李轻鸿脚步没停,“秦副将何必难为自己?弟兄们跟着你,在这山中,也不好受,多等一天,就多苦一天。你此行来向我父王讨问公道,可以,我李轻鸿说一,父王绝不作二。”
他气态从容,斩钉截铁。
“我留下来。你放了我二弟。”
秦求善大笑,“李轻鸿,你既来了岐明山,也要看看谁才是山大王。”
“岐明山在金沙,既在金沙,我还是山大王。”李轻鸿不卑不亢,“我二弟自小有疾,没有药,在这山中活不过七天。他死了,我无颜回家,索性去黄泉路上陪他,下辈子再做兄弟。”
他已走到最高处,负手,目光一扫四周,“可我不好过,这里的每一个人,谁也不要好过。”
李轻鸿不及秦求善高大,可在秦求善面前,非但不折半分气度,嚣张的气焰甚至压过了他。
李轻鸿屈膝,指腹轻按刀背,“秦副将,你是聪明人,懂权衡,你放个孩子,换来个三军少将,多好的买卖。”
他分明仰头看着,可眼似冰寒,凉意顺着刀背爬到秦求善的掌心。
秦求善犹疑,抬起了刀。
李轻鸿将李寄思扶起来,半跪着,替他拍打袍子上的灰尘,整好翻卷的领口和袖口,而后,掌沉沉覆住他的肩头。
李轻鸿说:“娘在家等着,跟她讲你无事,我带你去看了名医,那人说,你的病早晚有法子治。”
李寄思又不说话了。可他没有答应。
李寄思性子怪异孤僻,有时候连李轻鸿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所以他不答应,李轻鸿也没想出办法,只给了秦求善一个眼色。
秦求善知道李寄思有病,不仅是身子病,心里也有病,不怕死。不怕死的人,对他来说可没有什么价值。
他挥手,差人将李寄思送下山。
李寄思被拉着走下七八个山阶,再拉,他就不走了。非但不走,拉一下,他还挪一步上去,黑瞳里雾蒙蒙的,恨恨得瞪着李轻鸿。
他大口大口地喘起来,旁人甚至能听到粗重的气在他肺管里呼啸的声音,小兽一样,格外赫人。
李轻鸿忙下去几步,熟练地拔开药瓶塞子,给李寄思囫囵塞了颗药丸进去,“李寄思!”
他气得直呼他的大名。
从李寄思记事开始,这是李轻鸿第二次对他发脾气,一发脾气,就这样喊他。
第一次,大概是四五年前。
娘给大哥做了双云头鞋,花样漂亮,崭崭新新,做了小半个月,可见多么有心思。他想要,拖拉着也要穿在脚上,连睡觉都不肯脱。
大哥看见,怒斥他的大名,一气之下推倒他,拔走鞋子,抱在怀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寄思浑身疼,哭得喘不上来气,眼一黑,喊他都来不及。
后来,李寄思是听着李轻鸿的哭声醒的,他夺回去的靴子并头放在床下。
自此之后,李轻鸿没跟他说过一句重话,喊他不是“二弟”就是“守缺”。
可不知道为什么,李寄思反而更讨厌他。
他再也没有办法抢过来那双靴子,那是李轻鸿让给他的。
他卑鄙自私,李轻鸿宽容大度;他是无用龌龊的烂泥,李轻鸿是光明磊落的黄金。
此时,李轻鸿又喊了他的名字,被他的冥顽不灵气得要命。
“回家去。”李轻鸿命令。
李寄思说不出来话,鼻子酸涩,好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不能有事。”
李轻鸿说:“你更不能。”
李寄思认真地回答:“我愿意死在这里。”
“谁都不会死。”李轻鸿眼一瞪,“要是连你都护不住,我这大哥也白做了!”
“你有事,父亲不杀我,但会恨我一辈子。我宁愿死,换你平安,日后,父亲想起来,也不会再认为我无能。”
他算得够深,想得够绝,说得够狠,小小年纪,眼睛跟黑潭一样不见底,使李轻鸿害怕。
“少放狗屁!”他喝骂,“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怕爹和娘心寒。”
“听着,守缺,上个月皇上诏令,明里暗里,都是让父王挑个儿子送去京城。父亲最舍不下你,选了我去……你别这样看我,我是心甘情愿,求之不得,早想离开王府,去朝堂上立一番功业,可我放不下家里人,只有你在他们身边,我才能放心。”
“所以就算大哥有事,你也不能有事。”李轻鸿口吻沉重,催促道,“快走!”
李寄思听得头脑发呆。
他不知道,李轻鸿的话是真是假,他没有办法辨别,李轻鸿说话的口吻足够郑重其事,可说出的话又足够离谱。
该是多傻,才会选择烂泥,放弃黄金?
雁南王英明盖世,绝不是一个傻瓜。
秦求善看得心急,正欲怒斥,山下飞快爬上来几个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士兵,穿着银白明甲,是李绍的部下。
“秦副将,雁南王带兵围剿岐明山,大军,大军就陈在山脚下。”
秦求善大怒,一刀指向李轻鸿,“小儿!你诈我!看爷爷不纳了你的人头来,送给你爹瞧瞧!”
那随上山的士兵开口喊道:“秦副将,请稍安勿躁。你要讨还公道,少将军一个人就可以做主,王爷陈兵,意不在攻山,只想先请秦副将,把我们小二爷放了。”
李寄思惊了一惊。
“王爷说,万事都好商量,不要为难一个孩子。”




掌中雀 第73章 何当数千尺(番外)
秦求善再一次感受到窒息,尽管外人看来,他占据主动地位,手握筹码,可无论是李绍的两个儿子,还是李绍,都没有让他有任何胜券在握的感觉。
他要谈判,好像根本没必要拿什么筹码,雁南王想谈,自有千方百计与秦求善交涉;可若雁南王不想谈,就算拿住他的两个儿子也无用,他们李氏,断头流血,也不卑躬屈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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