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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中雀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弃吴钩
满脑子都是,住嘴,住嘴,住嘴——!
那一字一句都似烧红的铁烫在他心上,疼得要命,疼得难以喘息。
“所以我和雉奴……才是一样的……”
他渐渐看不见眼前的光,疼痛也消散在无意识的麻木中,嘴巴里咕哝着什么,只有零星几个字了。
“雉奴……义父最疼你……离开……”
他摸到冰冷的东西。
“疼,你……!”方欢眼里涣散的光聚起一瞬的锐,他拼劲余生最后的力气抽出雪亮的刀,狠狠往李绍的腰腹上刺入。
李桓性情阴毒,犯在他手上,方欢没想着能活多长,换来个与李绍相见的时机,并非是想要回雉奴。
他是要断了雉奴的念想,要黄泉路上有李绍作陪;要往后的岁岁年年,他人为李绍哭丧之时,总有人能记起他。
那才值得。
尖锐的疼痛逼得李绍将喉咙里噎着的火一下怒吼出来,他一下拧住方欢的手腕,从血肉中拔了刀,反手往他喉咙上一划。
鲜血如同油泼,溅了李绍半身。
方欢咯咳着捂着张开的脖子,双目圆瞪,腿狠蹬了两三回,手就松了。尸体偶尔几下痉挛,但人已死透了。
李绍低着眉眼,摇摇晃晃,在四周里乱走了几步,他还沉浸在那些话里,有些手足无措。
喉咙里混出呜咽声,他才意会到疼,循着以往在战场上求生的本能,一下撕开袍布,在腰腹间紧紧缠裹了数周,咬紧牙关死死系住。
李绍捂着腹部的伤,挪拖着脚步走过去,掀开帐帘。
士兵听他命令,连忙过来叩头,他抬头的刹那看见李绍腹间染血的布,已经惊得直打哆嗦。
可李绍也不传太医,只令他去请永嘉长公主。
四面八方一下如同沸开的油,手忙脚乱扶着李绍回帐子,几个人半夜抬了大夫来,麻药都来不及吞,腰上先缝了六针。满地都是废血团,好一番才止住了血,旁人看着都心惊胆战,究竟是何等的疼,也只有李绍自己一个人知道。
大夫都吓瘫了,坐在地上站不起来。
独独那受了伤的人,依旧是坐着的,腰身直挺挺的,不忘骄矜,可脸唇俱白,额上不断渗着冷汗。
旁人劝他休息,他不理,只看着帐外,像是在等什么。
李慕仪匆匆赶来时,磕绊着,差点教裙子绊住了脚,半跌进营帐中,一眼就寻着李绍。
李绍伸出手,她便半跪在他的膝前扶住他的胳膊,余光看到他腰间的白布还有渗血的痕迹,狠抽了几口凉气,手不敢往他腰上碰,怕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李绍苍白地笑,抚了抚她的发,“别怕,永嘉……别怕……”
李慕仪忧极反怒,“我不怕!”
“他死了。”
“谁?谁死了?”
眼前的脸散成重影,他极力想看清,可总是不成,颈后仿佛攀着寒风,遍体冰冷,唯独李慕仪的手是暖的。
“李绍!李绍!”李慕仪忙捧住他的脸。
他渐渐往前跌,往前跌,耳边听不见满帐的惊呼声,在意识完全消散在长夜之前,轻唤了一声。
“永嘉,别恨我……”





掌中雀 第60章 两不疑(一)
李绍本是个中贵人,又是军营的主心骨,如此倒下,场面一时乱极。
李慕仪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令人扶着李绍到榻上休息,再命士兵到京城去请太医,与那大夫再仔细会诊一番;又考虑越祗使节尚在京城,李慕仪便以雁南王的名义下达军令,今夜之事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待一切安排妥当,她召近侍询问情况,他们才带李慕仪去察看了方欢的尸首。若不是对他太过熟悉,李慕仪或许都已无法辨清这人的身份,那脸上血肉模糊,死得绝不痛快。
她站在方欢的尸体前,静静看着他,口中五味杂陈,说不上好过,也说不上难过。或许人死了,心头的沉痛与恐惧落下,她反而会想起来,那时在教坊司,因着她不服从管教,惹了掌事嬷嬷的怒,为此挨了鞭子,背上抽出好长的血痕来,皮开肉绽,疼得难忍。
她一个人趴在榻上掉眼泪,也不敢大声哭。方欢便来给她上药,同她讲:“哭了?疼得么?”
薛雉胡乱抹眼泪,说:“我疼。”
方欢在她耳边笑,“义父晓得这样的疼,你不知道,那沾了盐水的鞭子,打出来的血花儿更好看。也难怪你哭,可哭有什么用?又没有哪个真心来疼你的,外人听见,也只会笑话……”
他往伤口上倒药粉,火烧一样疼痛燎着整个背。
她怕疼,忍不住啜泣。方欢便按住她的颈子,一字一句地教,“雉奴,不许哭。”
所以她此时看着方欢,也没有哭,更谈不上悲怒,只淡淡地吩咐了句:“按军规处置罢。”
猎场的月升了又落。
李慕仪一夜未眠,不解衣带守在床前。她先是替李绍擦拭着额上的虚汗,又见他手骨上泛红,取来散痛的凉膏,为他搽好;半夜里李绍发起热,唇白干裂,李慕仪一边急着差人去煎药,一边以指腹蘸水,轻轻摩挲在他的唇上。
如此折腾到了五更天,李绍高烧不退,依旧未醒。
太医院和那随军大夫慌慌张张跑来向李慕仪磕头请罪——他们在沾血的匕首查验出了毒。
李慕仪莽一听见,肩膀狠晃了一下,眼前一时天旋地转,她忙扶住床头,努力定住模糊的视线,再问:“什么毒?”
毒为黄金骨,不至于入命,但是缠骨。解毒也不难,缺一味“寒松针”作药引。
这都不是关要,关要在于,黄金骨乃是皇室秘药,早前为太医院无意中研得,方子就一直封存在案。太医可解此毒,但一个怖人的事实就摆在他们眼前——要李绍命的不是刺客,而是皇上。
用黄金骨淬刀,说明皇上本不欲掩饰,这如同下了一道圣旨,布告四方,他不要李绍活。
可李慕仪却不如此认为,倘若李桓真要李绍死,直接淬了杀命的毒岂非更省心?
他在等,等着她去求。
从前或许李慕仪早就去了,求人的事,她向来做得最好,因她甘愿付出所有的代价。可现在不一样,她知李绍的性格,素来骄矜,若她此一去,还不如直接要了李绍的命。
她当自己是顾及李绍颜面,又哪里晓得,李绍向来看重她,甚于看重颜面。
无论如何想,李慕仪终是未再进宫去。
好在那大夫的确有双回春的妙手,不说能彻底拔去毒,下了剂猛药,多少摧了些出来。李慕仪看李绍呕出苦绿色胆汁,眼眶又红了,听大夫讲,要想彻底康复如初,还得靠着皇室的那一味“寒松针”。
李绍如此昏迷三日之久,几乎是挣扎着从无尽深渊中醒来,见窗外有朦胧月影,床前就掌了一豆小灯火,摇曳欲熄。四肢百骸从麻木中逐渐苏醒,找回知觉的同时,疼痛随之而至。
他阖上眼轻轻喘息,再度睁开眼时,方看到那倚在床头的身影。
灯火的暖光斜斜,落在李慕仪的身上,细致地勾勒出温柔的轮廓。李绍有一瞬恍惚,仿佛犹在昏睡的梦中,那么谁敢扰了这样的梦,他便杀了谁。
他想去摸一摸李慕仪的脸,无奈手指才动了一动,李慕仪便霍地醒来。她睡眼惺忪去寻李绍,正与他四目相抵,一下愣住了。
李绍看她错愕,也怕是以为自己在做梦,神情端得可爱,倏尔笑了起来。
笑不打紧,扯着腹部的伤又疼,笑便隐在嘶声低呼中。这一番李慕仪才晓得,他的确醒了,手忙覆在他的腹上,“别动。”
李绍捉住她有些发凉的手,气还有些不匀,问道:“怎,怎这么凉?”
“你……”李慕仪教他如此一问,眼泪纷纷跌下来,打碎在李绍的衫子上,“李绍,你也敢来问我……?”
有怨有恨,还有千万般的委屈。
李绍遥遥望着她的泪眼,手紧了紧,“还有很多事,想问。”
李慕仪慌乱地去擦泪,别开目光,拾着狼狈,道:“你尽管问,我也不见得想回。”
李绍引着她的手到唇边,细细轻吻。
他昏迷的那段时间,仿佛也去了鬼门关一趟,黄泉路上,有人问他“此处可有故人”,李绍不知该如何说,不知李慕仪合该是哪个名字,那人见他犹疑,只当他是孤身一人,便打发他去了最孤独之处。从前他不惧如此,可待尝着与李慕仪永结同心的滋味,才知那般境况是何等难熬。
他轻声问道:“好像还不曾告诉我,你的小字是什么?”
李慕仪哪里能明白,他生死关头最先想到的是这个。她一时哭笑不得,躺下与他共枕,手轻抚着李绍汗湿的额头,认真地回道:“雁书。薛雁书。”
“雁书……”他品着这两个字。
李慕仪贴过去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鼻尖,深深望着他,轻声道:“鸿雁传书,遥寄相思。”




掌中雀 第61章 两不疑(二)
薛雁书,一字无意合了雁南王的号,倒让他想起一句诗来。
要知道,这李承策绝非一介只懂舞刀弄枪的莽夫,在为少将军之前,他尚是长在富贵乡中里好持书下棋的世家公子,吟风弄月、附庸雅趣的事,比赵行谦之流不差丝毫,更可谓信手拈来。
他自唱念,“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因伤病在身,语调低哑,说不出来的暧昧缱绻。
李慕仪腹有诗书,自知他吟得是哪一首,又听他单单挑了“双飞客”一句,一时悟出两人字号暗合“雁雁合心”之意,偏他说得最是含蓄,点到为止,牵引着她往深处想。
越想,自然就越情动。
李慕仪脸色蓦地绯红,密长的眼睫轻扑,也不知如何抵挡得住雁南王的风骚,便不作理,兀自背过身去,轻浅着呼吸。
李绍知她聪明,心有灵犀自是一点即通,轻轻扯开俊笑,贴近她的颈后呵气,说:“不弄文墨多年,记不起上一句是什么了。夫人可还记得?”
他哪里能不记得?分明成心。
只是那样的一句何等珍贵动人,胜过万般深情。
吟作: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
余毒还缠着李绍的命,教他很难打起神来,可事态紧急,已容不得他再松懈下去。
先是大夫叮嘱尽快取得寒松针,否则余毒入骨,恐有性命之忧;又是部将前来禀告军情与局势,得知李慕仪压住了刺杀的风声,李绍松了口气,疲倦着眉眼,将人遣退。
旁人来回话时,李绍不避着李慕仪,她也在,就是心思花在了晾药上,待人都走后,她端着不算烫口的药汁,劝道:“趁热喝。”
李绍一口饮尽了,他不怕苦,但当着李慕仪的面儿,着意皱了几下眉头。李慕仪拈了粒酸甜蜜饯抵到他的牙关,李绍顺势将她指尖含住,舌头勾舔了一下,痒得很,一路痒进李慕仪心窝儿。
她一下回手,藏到身后去,耳后漫出红意。
李绍笑吟吟的,苍白的脸也不妨他俊美无俦,“你做得很好。”
李绍甫一听毒药之名,就明白李桓的真正目的,他庆幸醒来时还能看见李慕仪,也实在爱极了她当机立断的性格。
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她都考虑得周全,处理得利落。
而她还是个谦逊的学生,不忘说些甜话,哄这位病中人开心,“多亏先生教得好。”
听进李绍耳中,更像是揶揄。
他低低笑了一声,揽过来李慕仪,将口中的苦与甜渡给她,直到听得她喘息不已,才分开唇,蹭着她的鼻尖,戏谑道:“你这女人,真不怕本王死了?”
“怕,怕得很。”李慕仪回道,“所以想好,王爷若是去了,我也不会独活。”
她是足够轻描淡写的,却在李绍心里搅得撼天动地,风雨不宁。无奈雁南王擅长喜怒不形于色,落在看客眼中,他也不过愣了一瞬,而后一把将她抱进怀中,拢着她的发丝,狠狠咬住了那嫣红的唇。
方才是浅尝辄止,情意绵绵,这回是恨不能拆骨入腹,滚烫又浓烈。独属于李绍的气息侵袭着她口中的每一处,逼得李慕仪几乎窒息,她轻唔着推了下李绍的肩,他方撤了些,留她轻促喘息。
李绍又亲吻她的脸颊,手拢起小巧下颌,轻轻抬举,修长滑腻的颈线一览无余,李绍的嘴唇顺着颈线直吮舔下去,间或齿间啃咬,又是爱又是恨,爱她生死相许,恨她生死相许。
他一手握住饱圆的乳,隔着衣料揉捏。他的呼吸落在李慕仪锁骨间,烫得李慕仪白瓷儿一样的肌肤都红了,“别,别……承策……”
他反手握住她推搡的手,按在肩头,“雁书,你乖,教本王好好疼你……”
这个吟风弄月的好手竟找不出什么更郑重的话来回应她的心意,他只想将她按在身下好好疼爱,将无处安放的炙热完全纳入她的身体里,同她咬耳朵讲情话,听她红着脸忘情呻吟,不得不攀附上他的肩,一遍一遍唤着“承策”,不住地央他“慢些,慢些”……
他有一手诱哄人的好本事,李慕仪听他沉哑低语两三句,腰际酥软下来,脸颊乖顺地贴在他的额上,任他吮咬颈间的香。
待他去解衣带时,李慕仪蓦地分出一丝清醒,往后闪躲着小声讲:“别了。”
李绍按住她的后腰,逐着不停。李慕仪戳了一下他腰腹间的伤,李绍当即嘶声,捉住她作乱的手。
李慕仪脸颊浅红,忍俊不禁,“王爷要是真疼我,就惜命罢。”
李绍简直教她制得服服帖帖,一腔欲火中烧,也得乖乖受着焚身的苦。
他苦笑着戏言道:“夫人可真是心狠。”
李慕仪以为戳得那一下没了分寸,小心翼翼地问:“疼么?”
曾滚过刀山火海都不见皱一下眉头的雁南王,此回煞有介事道了句:“疼。”




掌中雀 第62章 两不疑(三)
李慕仪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望着他俊朗的笑眼,俏声道:“疼才对。”
李慕仪服侍着他半倚下,舒着满腔的疲倦气。婢女端来盛着清水的铜盆,李慕仪将帕子按浸在里头漾了漾,拧出水来,去擦李绍额头上的汗迹。
水意清凉,不一会儿就将他腹下的邪火安抚下去。
李慕仪道:“宫中还等着回话。”
“他亲兄长生了病,该是他来。”李绍轻咳几嗓子,眸中有不动声色的无情,“差人去宫中传个信,道雁南王抱恙。十三聪颖,自然明白。”
李绍想与李桓正面交锋,现在与越祗的谈判还未落定,李绍还有价值,李桓不会真要了他的命,自然也没有那个本事,但李慕仪想确保万无一失。
她道:“届时我会带人去太医院,取‘寒松针’来。”
她态度果决强硬,已不由分说。李绍护持大梁多年,头一回得人如此相护,个中别有一番滋味,品啧再三,这滋味令他终身难忘。
他露出些含混的笑意,拢住李慕仪的手,谑言道:“夫人是心疼本王?”
李慕仪也作起李绍方才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样,“疼。”
分明一字不差,意却差别千里。李绍一怔,忽笑揽着她一同躺下,抱着她胡乱又细密地浅吻着,如此也厮磨了半日。
*
翌日,李桓摆驾雁南王府。
见到李绍时,李桓很难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一丝憔悴潦倒来,依旧容华慑人,仿佛生死无关。
李桓就座,一干下人跪地请安,唯独李绍是口头见礼,请李桓恕他身体不周,难能跪见。
李桓着令众人平身,点了点下巴,众人陆续散去,室中唯独余下他们兄弟二人。
李桓听雁南王府的人传李绍抱恙时,就明白李绍知道是他所为,可李绍远不是他所预料那般恼羞成怒、暴跳如雷,视线轻缓淡定,仿佛早知有今日。
李桓寒暄道:“六哥身体好些了么?”
“我们兄弟二人,走到如今这一步,也不必用客套遮掩了罢。你登基的时候才那么高……”李绍抬手比划了一下,“还是本王领着你一步一步走上丹陛的。”
李桓一向儒雅又有几分怯懦的眉眼,忽地绽出个戾气逼人的笑容来,“六哥,你陪朕有多少年头了?八年?或许九年也说不定。”
李桓很快摇头否认了自己的话,“不,从朕记事开始,六哥就在了,朕无一日不在听闻旁人谈论六哥。那时朝野皆知,父皇不看重嫡庶,而是择贤立储,六哥又自幼文韬武略,誉满京城,谁都以为父皇会立你做太子,在那么多兄弟当中,父皇也最疼你。……可父皇那么疼你,你却杀了他那么多儿子,来日去见了他老人家,你就不怕?”
李绍笑道:“他们不死,能有你今日的高枕无忧么?”他垂眉,指尖拨弄着一条梅花络子,是李慕仪侍疾时新打的,半晌,他忽而问道:“十三,你有没有想过,那么多兄弟中,为什么偏偏是你?”
“因为朕是最好的傀儡,也因为姐姐……”李桓咬了咬牙,“……是她求了你。”
李绍摇头,又点头,“猜对了七成。”
当时局势诡谲,皇室宗亲的确更愿意拥护不通政事的李桓,以保全世家的权益;而如果不是李慕仪相求,他也见不得会如此心为李桓筹划。
李桓挑眉,“那其余三成呢?”
“你方才有一句说得对,父皇当年确实有意择我为太子。那些年他老人家龙体每况愈下,朝野各拥其主,结党营私。所以在我及冠那年,他教会了我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李桓问得有些急切,毕竟,父皇从不像疼李绍一样疼过他。
李绍不答,只抬手在腹上比划了一道,动作干脆利落。
“这一刀,是你三哥捅的。”
隔着衣衫,李桓似乎都能看到那一道伤疤,经年累月不消不散,仿佛只要轻轻挑拨一下,还会不断流出脓血。
李绍道:“我与你三哥两人自幼情义深厚,纵然我赴边疆为将,相隔千里,与他也常有书信往来。后来他有意称帝,仗恃兵权生事,扰乱国政,犯了父皇的心头大忌,父皇就派我去华阳道缴了他的权。”
不一兵一卒就缴下三皇子的兵权,是李绍头一回在政事上惊动朝野,此事沸沸扬扬,如雷贯耳,李桓自然知道。
李绍甚至从华阳道运回了三皇子的尸首,令文武百官都看到了叛乱谋位的下场,自此之后,朝中想要借机生事的官员都偃旗息鼓,各自安分了很长时间。
“我本意想护他回京,向父皇求情,可他不信,我跟他兄弟十几年,他都不信……”李绍笑了笑,眉峰一抬,手指又懒洋洋在腹上划了过去,“这就是下场,我不杀他,他就杀我。知不知,回京复命时,父皇看着六哥腹上这道手足相残留下的伤口,说了什么?”
“他说,‘这一刀,就是让你记住,为帝王者,至亲可杀’。”
这就是父皇教给他的道理。
那是头一回,李绍意识到自己或许当不了一个好皇帝。在最初的每一个长夜,梦魇都会折磨着他,那些人邀他庆功行乐,他也不觉欢喜,每一刻都想离开这扼得人窒息、到处泛滥着腐朽味的京城,只是他肩上尚且还扛着大梁河山,又怎能轻易卸下?
直到在教坊司里,有个女孩子曾放肆地捧住他的脸,满面倔强与不屈,愤怒地承诺:“你看着罢,总有一天,我会离开的!”
事后,那长夜里不再是梦魇,而是她的脸,她的话,从中醒来,李绍倚靠在床头兀自大笑,暗道:他李承策如此,竟还不及一个小奴儿,岂不可笑?
翌日他就策马出京,不顾父皇再三相召,赴往边关,毅然决然地离了这令人喘息不及的泥淖樊笼。
后来先帝生辰,传来的书信上有切切思念,字字都盼他回家,李绍才带着边关大捷的军报回了京城。
除夕宴上行于梅林,李绍见有一团雪影玲珑可爱,正踮着脚努力去摘最艳的梅枝。他抬手为她折下,与她相望时,愣了一愣,他听见合着花苞的梅枝儿在他心头上一下怒放开来的轻微颤动。
好久,他将梅枝送予她,似笑似叹道:“怎还这么小,真像只小家雀儿。”




掌中雀 第63章 两不疑(四)
他以为李慕仪年幼,早早忘记了当初的事,又怕在她面前失了雁南王的颜面,索性不再提及;李慕仪却当他那时蒙着眼睛,不曾见过自己的模样,且她还是教坊司的官妓,哪里能得雁南王的垂青?
如此纠葛数年,痴缠数年,仿佛这世间情爱就得经过如此消磨,才配得个圆满。既然已来不及悔不当初,就只得再三珍惜眼下了。
李绍珍惜得很。
“六哥真想夺了你的皇位,当初也不必再养个傀儡出来,给自己挡道。”他抬手令人端了两枚虎符上来,指给李桓,“这是禁军以及神威营的兵权,你想要,就拿去罢。”
“这是什么意思?”李桓笑得有些疯癫无状,“这一局,朕还没玩得尽兴,六哥就要认输了么?”
“你就当六哥是认输了罢。”他唇边似笑非笑,那样的笑容刺目得很,似乎扎出了血来,令李桓一下握紧了拳。
怎能不怒?怎能不恨?
他争了多年的东西,日夜惶恐会丢掉的皇位,不过是李绍曾经唾手可得又轻易舍弃的废物。
何其讽刺?何其可笑?
李桓咬牙切齿道:“你终究看不起朕。”
李绍哪里能看不起李桓?当年他因嫉妒就敢推小十一落水,看着人痛苦地溺死在湖中,丝毫不惊不动,这等狼心虎胆,可不是随便挑个人就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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