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雀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弃吴钩
抵不过主人热情邀约,婉拒拂却倒没了礼度。萧原也怕失礼,令那婢子一同随入,帐中也有越祇的侍从在。
李慕仪并不讨厌萧原,与他相处也算自在。
萧原衣衫不整,忙胡乱整着,因穿得是汉袍,还很生疏,腰带上玉扣摸寻了几次都没找着系法。
李慕仪见他手忙脚乱得厉害,帮他一下扣上,无暧无昧,仿佛只是举手之劳。
“玉带作饰,奕陵君不习惯也可不戴。”
萧原望着那腰带发愣,不多时,他兀道:“方才没能赢下你六哥,教你失望了。”
李慕仪轻笑:“能在战场上伤了六哥的脸,奕陵君还是第一人,哪里会教人失望?”
萧原沉默了,摸着腰带玉扣,又道:“是我自己失望。”
李慕仪察觉他话中有话,好奇地看向萧原。
他不敢看李慕仪,侧低着头,“永嘉,我想赢了李绍,这样就能证明萧原配得上做你的夫婿。”
李慕仪:“……奕陵君?”
萧原决心坦白,“此次来京,是听闻你在京城处境不好,便求了父王请准我出使梁国提亲。我讲和亲是父王之命,是在骗你,想教你不那么反感我的到来,待之后赢了李绍,你也会对我另眼相待。”
萧原满眼愧疚,“永嘉,我是不是卑劣又龌龊?输给你六哥,更觉得自己可耻。”
李慕仪道:“我与奕陵君素未谋面,难当你如此情重。”
“可我认识你许多年。”
萧原情急地去牵李慕仪的手,他紧紧捧握住,李慕仪一时挣不开,而他余下的话也教李慕仪停止了挣脱。
萧原道:“我的儒师汉名叫薛寄,他曾同我讲,他的兄长薛容有一双儿女,薛琮稚拙可爱,薛雉聪灵动人……他教我读过你的诗句,看过你的小楷,他生前每一天都盼望着有朝一日能摆脱了罪人的身份,将你寻回家来,予我做妻……”
薛寄是她的二叔,当年薛家被判满门抄斩,株连九族,薛寄不在京城,逃过一劫,但就此下落不明,杳无音讯。他腿脚有疾,薛雉幼年时常常侍奉于病榻前,拖着这样的病躯走向逃亡之路,李慕仪不曾幻想他还能活着。
可他逃到了越祇,还做了萧原的先生。
“他三年前故去,临死前,病得话也说不出,只把你的画像交给我看,死死拽住我的手不放,像是在请求什么……”萧原低低道,“我看了画像,才知道,当年的薛雉已经是大梁的长公主,举朝堂政事,主科举革新,桩桩功绩福泽百姓,果然如师父所言那样聪灵动人……”
李慕仪再听到薛寄的消息,已是他故去之音,刚刚萌生的依存之感,顷刻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孤独涌来,心头一酸,眼眶就红了。
萧原同她表明心意,“我的名字,萨尔勒,在越祇寓意‘太阳神的儿子’……”他将李慕仪的手捧得紧紧的,“永嘉,我愿意了却师父的遗愿,一生尊重你,爱护你,娶你为唯一的妻子。你愿不愿意……做越祇子民的星与月……?”
掌中雀 第56章 风兼雨(三)
萧原真挚热烈,深情款款,每一字都似烈酒浇在心头,引得人发醉。可李慕仪那样清楚,在这里的每一刻,她都在念着李绍。
李慕仪缓缓抽回了手。
萧原掌中一空,仿佛神魂俱散。
李慕仪嗓音轻柔又坚定,道:“谢谢,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还有方才的那番话……你给了二叔一个安享余生之地,又挂碍着二叔遗愿,肯待我这样好,千里迢迢寻到京城,这样的情意,我感激不及。能结识萧原哥哥,是我的福分。”
她又唤他哥哥,萧原却并未觉得与她亲近,反而教她推置到一个地方,那里界限分明,他再难跨过。
“我不好?”
李慕仪摇头道:“并非你不好,而是我早已有了意中人。”
萧原道:“看来,我来晚了……”
李慕仪沉下心思回想,片刻,与萧原作答时,她再摇了摇头:“我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喜欢他。”
他不知“很早很早”是有多早,只看她提及那人时眼眸亮如星月,可见是真的喜欢。
萧原松下空落落的手,又迟疑不决地问道:“那他怎么不来娶你?”
李慕仪道:“他教我等,我愿意等。”
“不怕他失信?”
“他答应我的事,从未食言。”
萧原沉默了,李慕仪与他讲得明白,也不再做耽搁。临行前,萧原向她讨要那随来的婢女,李慕仪明白他的好意,解释道:“这孩子受过我父亲的恩,知道薛家的事,奕陵君不必担心。”
“你也放心,我的人听不懂汉话。”萧原黯声道,“我会保护你,永嘉,我愿意保护你。什么时候,你变了主意,就来找我。”
他从取来一柄嵌着宝石的角刀,塞到她的手中,又怕她不受,转而扣系在她的腰际,“这是信物,萧原也从不食言。”
李慕仪却之不恭,郑重道:“谢谢。”
出了营帐,那随着的婢女轻轻问道:“怎一直不曾听殿下提过。”
她是问那句“很早很早的时候”。
李慕仪想起来便笑容如蜜,甜得醉人,“一些小心思罢了,说出来招人笑话。”
回想很早很早的时候,李慕仪鲜少会笑。
对于她来说,那段时日,总是噩梦多一些,多到她常常半夜霍然惊醒,再难入眠。
初入教坊司,落进方欢手里,白桃儿般的小姑娘待价而沽,等着贵人临幸,讨得个好价钱。在那之前,艳名要打得响亮些,因此薛雉不了待客。
方欢要她有纯真的眼,又能剥开骨子里的礼义廉耻,遵从原始兽性,在承欢时尽肆浪荡。
单他一人调教始终不成,在烧着情香的厢房中,五六对男女赤裸交叠,有二男共侍一女,玉户与后庭皆纳了性器进去,一进一出间,直肏得女子情态癫狂,如痴似醉。
薛雉就瑟缩在方欢跟前儿,葱白细嫩的手指攥紧艳烈的雀金裘,不敢探出眼睛。方欢有一搭无一搭地晃着鞭子,鞭丝扫过她的发梢,激起阵阵寒意。
“雉奴,告诉义父,你想同她一样快活……”
薛雉不肯,哭着往后缩,方欢拽住她的头发,将她一把推到两个男人怀里。那俩人双手迎接,粗糙的手掌托覆住光滑细腻的白肤,颈间还泛着青涩的香,尚是处子,又怎不大喜,连呼着“谢方总管的赏”。
两人的手便似游蛇一样往雀金裘里钻,胡乱抚摸,薛雉被捏得生疼,如同火在反复燎烧炙烤。
她进到教坊司以来,头一回陷入如此可怖又长久的噩梦,她毕竟那样小,禁不住吓,怕他们二人像对待那个姐姐一样对待她。
再倔强的人也服了软,她哭得泣不成声,挣着跪下去拽方欢的衣角,哭喊着说:“义父,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我以后乖乖听话,求你,别教他们碰我……!”
她挣着跑,两条细腿又教那两个男人左右重新拽了回去。一巴掌狠打在她的脸上,薛雉的哭声都散成呜咽,“义父……义父……”
他们一人去舔舐腻滑的腿,一人去玩弄涩白的乳。
方欢听她求救,道她果真是鬼灵,知道求什么话最能让他心软,他喝了停。只是那两人早已沉迷,嗅着她的体香无法自拔,一人见另一人不停,都聚了胆气,抬着昂挺的驴货就往她腿间顶。
方欢大怒,扬起鞭子直往那两人身上抽,狠得要命,背上皮开肉绽,溅起一痕血花,双双跪团在毯上。薛雉卷着雀金裘缩到角落里,看着方欢浑身阴戾,怕是有千百年的怨恨才能如此狠毒,直抽得那两人血肉模糊都不见停,时间那般长久,久得她的心一点一点坠到深渊最底下,看着他们被活活打死。
他溅上了血,侧着头擦到肩膀上,才扔下滴血的鞭子,抽出白绢,擦拭着手指上的红。
擦净了,他寻到薛雉,说:“过来,到义父这里来。”
薛雉看着横陈的尸体,好一阵儿,最终选择逃跑。
她跌跌撞撞,在胭脂水粉里奔窜,跑得喉咙腥甜可始终找不对出去的路。
最后一头撞进方欢的怀中,他反手勒紧了她的脖子,狠咬住她的耳朵,说:“……方才不是答应义父,以后要听话么?可真是天生做妓的货,这样小就懂得怎么骗男人。”
作为惩罚,她被关进笼子,放在了人来人往的楼廊中,可供任何人远观亵玩。
她三天不进水米,就缩在雀金裘里不出来,已不再哭,目睹了旁人的死状,她反而更想活,每一刻都在想,如何才能活。
直到那合着玉坠响的扇子敲在了牢笼上,就似熹微赐予永寂长夜的第一道眩目的光。
——这里头藏着的是哪只雀儿?怎这样小。
掌中雀 第57章 风兼雨(四)
李慕仪知道,对于李绍而言,那次见面不过匆匆一场浮梦,裹在雀金裘里的小姑娘,怎会令堂堂六王爷放在心上?他只是偶然间起意,与她多说了几句话,许是先前久经沙场,才会格外怜爱那些个小玩意儿,故而对她也留了些情分。
一掷千金已是传奇,而李绍临行前,当着众人的面,暧昧不清地讲她“伺候得很好”,或是有心,或是无意,李慕仪已无从查证,只是这一句将她从深渊冷水里头捞了上来,李绍便似同旁人讲这是六王爷看上的姑娘,自此,就算是方欢,也不敢再将她带到众人前去调教,也无人再敢点雉奴的花令,让她去伺候。
因李绍一句话的庇护,她得以保留最后的尊严,一直支撑她到离开教坊司的那天。
她常听姑娘们谈论,雁南王是何等义薄云天,又是何等的盖世英雄,强劲的北风将他的捷报一封一封自边疆吹往京城,呼啸着,响彻在大梁的每一寸疆土。
教坊司没有一个官妓不盼望着能得到雁南王的垂青,也明白这多半会是一场痴心妄想。
薛雉笑她们傻,雁南王至亲可杀,向来薄情,得他的垂青,如饲狼伴虎,能有什么好下场。直到多年后梅林再见,他折下最艳的花枝儿,搁在她的手心里,她才知道,自己怕也不了犯傻。
李慕仪掀开帐帘,正听得里头热闹。
李绍似乎格外在意他的脸面,正对着盆清水左右照看,那营帐里的大夫瞧着想发笑,一边写方子一边嘱咐,絮絮叨叨:“王爷这伤无碍,留不下疤。倒是从前打仗时受得旧伤要格外小心,寻常人一处两处的没事,您这浑身没块好地方,血肉做的凡胎,又不是铁打的,真当自己刀枪不入呢。 ”
这大夫自李绍打仗开始就跟着他,李绍身上大多数的伤都是他治的,因此颇得李绍信赖,说话也是随心,没多少规矩。
李绍不耐烦地摆手道:“好地方没让你这老碎嘴看见。药方写好了么。”
这话就是在下逐客令了。
大夫暗恨,又添了味补气的草药,专苦死他。
李慕仪一来,正听着这句,帐中人敬着“殿下”,李绍回头,目光逡巡上下,先看到了她腰上的宝刀。
他一抬手,令道:“都退下。”
待众人退去,李慕仪走过来,单膝跪在他的腿上,捧着他的脸看伤。李绍顺势环住她的细腰,先不拿宝刀的事发作,而是往她胸脯间嗅闻,皱着眉看她,“怎一股臭味?”
李慕仪诧异,侧着头求证,“哪有?”
“哪里都有……”他隔着衣衫衔住她的乳尖儿,喘息着含糊不清地说,“……越祇蛮子身上的味道。”
李慕仪教他气得一愣,抬手打在他肩膀上,“你拿我消遣。”
李绍一手拽下她腰间的宝刀,横到她眼前,“这不是证据?”
李慕仪也不忙着夺回来,仔细端详他的脸,“方才的话,我听到了。怎么这些事,你从不告诉我?”
她也不是个好对付的,另一只腿跨上来,跪坐在他身上,手探进李绍的领子,很快抚到他背上的疤。
李绍在她颈间吮吻啃咬,“又想蒙混过关?也得看看你在糊弄谁。”
李慕仪说:“比起奕陵君,我当然更在乎王爷。”
一句话就能取悦得了李绍,除却她,其他人可都做不到。
李绍挑眉,别样地看她,“李慕仪,本王怎发现你……”他失笑,将刀弃掷在地,揽着李慕仪的腰将她放倒在榻上,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脸颊,“越来越长本事了。”
他杵着头看她,一手挑着她的一绺头发捻捏把玩,解释道:“不过是些旧伤,左不过行军打仗时要留心,好在现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不必再上沙场。本王的头等大事就是疼你。”他撩着那发丝亲吻,笑得邪气,“在马车上,再多的伤也??不碍着我疼你,是不是?”
“不正经。”李慕仪听他说荤话,耳朵透红。
“再不正经的,你都见识过了,脸红什么?”他笑李慕仪,惹得她掐他腰间的肉,痒比疼更甚,李绍忙曲膝制住她,“劝你别动。”
李慕仪知他过后还要去面圣,也不敢再动。
李绍又侧了侧首,将脸上的伤展示给李慕仪看,“回头若是留疤,本王就去宰了你的萧原哥哥。”
他倒不是多在乎这副皮囊,毕竟雁南王又不靠这张脸过活,只是想到,往后待李慕仪看到就想起萧原,这股子窝囊火就烧得他心肺疼。
李慕仪瞧他这口陈年老醋是咽不下去了,便想花招儿哄他,“王爷美色,留疤也好看的。”
李绍笑她言辞灵俏,也随之戏言道:“这话怎么听着,倒像是本王在以色侍君了?”
掌中雀 第58章 风兼雨(五)
两人如此厮磨许久,李慕仪安静地伏在他颈窝间,神思又不禁飘到薛寄的死讯上,她悲戚于心,又难跟旁人讲起。
李绍要去面圣,哄着她从身上下来。李慕仪紧紧环住他的腰,小声央道:“再陪我一小会儿。”
李绍欢喜她缠人,拢着她的脸,衔住软唇亲吻。李慕仪挺起腰微俯着首回应,轻吮着他的上唇,一点一掠,浅尝辄止。李绍不满足于此,手指穿过墨色发丝,着力吮了几下,唇与唇很快便似缠住,声声轻啧,难舍难分。
李绍去抚她的背,滚烫的喘息彼此交互,片刻后,李慕仪动了动腰,与他分开唇。
他眼神湛深,按住她的腰,“怎么了?恩?”
“你又……”李慕仪有些难为情,李绍那物着实跟个凶器似的,抵在她腿内侧,令人不安。
“又如何?”李绍偏想听她讲,按着她往下坐。隔着薄软的衣料,凶险也不减一分,反而欲盖弥彰。李慕仪呼吸都乱了,搡着他的肩,脸色绯红,“别,别……承策……来不及……”
李绍瞧她那个慌乱的小可怜样儿,不禁促笑几声,正了阴阳,将她压覆在身下,道:“殿下还挺识大体。”
这话用在床笫之间,自是揶揄得多。可这人是李慕仪自个儿要留的,她占不了理,轻咬下嘴唇儿,红着脸不说话。
她不占理,模样还委屈,李绍拨开她的齿,放了那唇出来,也就不舍得再欺负她,“拿夫人寻个开心,怎么这场面,倒像是本王强抢民女一样?”
帐外的人又在催促李绍了。
李绍兴致败尽,不耐地轻啧了一声,最后吻了李慕仪,“本王派人送你回府。”
李慕仪道:“民女恭送王爷。”
李绍听她真顺了“强抢民女”的道,一时气笑:“胆儿肥,还敢招惹本王?”他捏了一把李慕仪的脸,“判,就地正法。”
他左右手一伸,露出手腕,忽地去挠李慕仪的痒。
李慕仪怕得很,曲蹬着腿乱躲,可总也躲不及,笑得泪意点点,喘不过气来,只得求道:“我知错了,再不敢了……”
李绍浑似同她玩闹,小孩儿必得争个输赢的,待听得了她求饶,这才手。
李慕仪忙滚裹着毯子缩到角落里,笑意不减,轻喘着说:“堂堂雁南王,也不怕人笑话!”
李绍看她嫣红的脸,听她娇俏的声,总算在这个姑娘身上寻到着小女儿气来。
李绍想,外人笑话也就笑话了,谁教这一刻的李慕仪如此难得。
*
猎场晚间与越祇还有一场乐宴,白天大梁士兵和越祇勇士猎得的好物,教宫廷厨子做成道道山珍海味,宴上甘旨肥浓,觥筹交错。
李桓已先行摆驾回宫,萧原为主宾,李绍作陪。
萧原懊恼比试未能赢下李绍,存着私心到酒桌上再开辟一个战场。李绍素来好酒,又是数得上名号的海量,也不惧他。
杯酒戈矛,来回较量数巡,双方都已醉意熏熏。
月行中天时,宴至余音。
萧原大醉,随从扶着他回了四方馆休息。李绍派两队兵马护送,自己则领李桓的旨意,留在猎场营帐中休息一晚,待明日点兵,料理好猎场余下诸事,再回京城。
他是有些醉了,饮了解酒汤,由人陪着在料峭的春风中散了些酒意,才回到营地。
守在帐外的士兵禀报,皇上留了个奴才服侍,现在帐中。
李绍一听,不由嗤笑,知道这奴才“名为服侍,实为监视”,便不放在心上。
李绍进帐,挥手将人打发了去,“本王不需要人伺候,就在帐外候着罢。”
“贵人多忘事,王爷不记得奴才,可奴才一直记着王爷……”方欢立着身,也未跪,但改不了从小的习性,腰身是轻微弓着的,低眉垂眼,可见卑微。
李绍看他脸生得阴美无方,算是奴才里头个中出挑的,但他的确不记得此人。
方欢道:“奴才落了一样宝贝在王爷手里,如今想同王爷讨还,不知王爷可否物归原主?”
李绍笑了,“你说话有几分意思。但你一个奴才,能有什么宝贝,可入本王的眼?”
方欢抬起眼来,笑得森森,“雉奴。”
掌中雀 第59章 风兼雨(六)
李绍本因酒意而朦胧的眼,一下紧了光,眼底有暗潮汹涌。他盯着方欢,问道:“你是谁?”
“奴才是她的主子。”方欢咧开一口白牙,“雉奴不敢跟王爷提奴才,因为在教坊司的时候,是奴才给她开得苞儿……”
李绍一下擒住他的喉咙。
方欢在疼痛中窒息,接连后退,腰折在矮桌上,桌上酒壶茶盏霹雳乓啷倒了一地。方欢浑身大痛,可他是个会忍的,卑微的身份决定了他的耐性不输于旁人,所以他还在笑。
李绍声音低得如深渊回响,“你找死。”
方欢笑道:“落在你们李家人手上,奴才没得活。王爷最清楚了,皇上会给人留活路么?”他掰着李绍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可该是奴才的,奴才死也要带着……黄泉路上,也好就个伴儿……”
“你也配?”
李绍大抵猜出了此人的身份,那令李慕仪夜夜困顿于梦魇中的“义父”,当年在教坊司执驯鞭的太监。 他以为他早就死了,没想到居然逃得了高家的手,一直活到现在。
“你早该死了。”李绍的手越越紧,醉意催得他心火烧成灰烬,手下已起了杀意。
方欢脸色很快涨成猪肝紫,他从喉管中涌出来的残喘中,呃声说:“王爷难道不想知道,您和她的孩子,怎么没的么……?”
李绍一下松开了手,方欢咳喘不及。
帐外有人问询,“王爷,出了什么事?”
李绍冷声回道:“令所有人退至十丈以外,不得近听。”
对方毫无犹疑,“遵令。”
军令如山,一言九鼎。方欢不由地称赞道:“雁南王好大的气魄。”
李绍看向方欢,“是不是十三的命令?”
毕竟方欢是李桓派来的人。可方欢却笑他的猜测荒唐。
“看来那件事的确伤了王爷的心,奴才还什么都没说呢,您自个儿就已经为雉奴开解辩白了,怕是恨不得她是受旁人胁迫的罢?……可这事的确与他人无关,但请您也别怪在雉奴的头上,要怪,就怪王爷自己。”方欢说,“奴才只讲她是教坊司千人骑万人睡的婊子,连王爷府上的侍妾都不如,至少她们清白……她听了,哭得跟个什么似的,一个婊子的孩子注定为奴为娼,她哪里舍得生呀!”
李绍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他拽住方欢的领子,握拳往他腹上狠捣数下,“是你!是你……!”
方欢痛呼,身体不由地蜷缩,倒在地上,额头冷汗直冒,嘴巴里大有甜腥。他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巴,“怎么能怪奴才?她进到教坊司里头,是拜李家所赐,您说,是不是要怪王爷自己?!”
他满口血牙,望着李绍阴怒的脸哈哈大笑。
“那李桓还敢唾弃奴才用后庭伺候蛮人,可只要能活命,还管什么唾弃不唾弃的?”
方欢抓住李绍的领子,逼近了他,方欢的目光头一回如此锋锐怨毒。
“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贵人,哪里会管我跟雉奴要怎么活?雉奴为了高家委曲求全,下作成那样,王爷看她不起,自也愤怒于心罢?哈哈哈哈……让奴才猜猜,王爷骂过她什么?贱货?贱种?还是窑子里的烂货……?可王爷骂她做什么?但凡她是个男儿身,那样一番连赵行谦都折服的才识,早在朝堂上立出一番事业来。怎偏偏落了那么个贱命,跟奴才一样,下头少了根东西,就只能往您床上爬……!”
“闭嘴!”李绍目色冲血,拳似钢铁,一下,一下,重又沉地落在方欢的脸上。
钝痛漫长,折磨得方欢头晕眼花,意识已经在重击中逐渐溃散,他哆哆嗦嗦地笑,手缠着不断往下摸索。
李绍如同疯了,急促粗重地呼吸间,他已不知道自己在打谁,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只一拳一拳打在方欢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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