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归来仍少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世唱响
今年春节期间,李国强开三轮了成天跑得马不停蹄,自从那年从南方打工回来后,他也不再关心外面的世界,俨然成了现代版的“骆驼祥子”,多拉快跑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明天,一连7天的春节假期就要结束了,这天下午,游客大都已经离开周王庙景区了,李国强也终于松了口气,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他把三轮车放在他家院子的车棚里,跟张琰、唐诚一起去村后的凤凰山散步。
漫长难挨的冬天过去了,春天的脚步已经悄悄地朝身边走来,荒芜了一个冬天的凤凰山眼看着就要复苏了,阵阵微风轻抚着他们已经成熟的面庞,家乡的风如母亲的手,不经意间多了几分温柔。
这是一条他们从小到大走过无数次的路,是进山的路,也是通往山下周王庙的路,这条路就像凤凰山的女儿一样,多少年来一直默默的、忠诚地守在大山的身旁,在无尽的时间的河流里孤独而静美。花开花落,冬去春来。在时间的长河里,这条路也伴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变换着它的身姿
张琰、唐诚、李国强他们几个穿开裆裤时,这里还只是一条起起伏伏的土路,一到雨雪天气就泥泞不堪;他们上小学那阵子,人们往路上铺了一层石子,把它变成了石子路,石子路干净,下了雨后不再拖泥带水,可是,骑着自行车放开车闸从坡上往下飞驰时,车轮就把路面上的石子带起,飞到半米高,砸到车子上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这些小石子还会咂到骑车人的脚上、腿上、身上,那种疼可不是一般的疼,简直是钻心地疼,砸得人嘴巴直咧咧。
他们上初中后县上的施工队开着挖掘机、压路机轰隆隆施工,把路面一点点加宽,还在石子路上浇上了柏油,给这条马路穿上了结实漂亮的外衣。那时,他们和其他小伙伴一样,一闻到柏油的味道心里就高兴,他们觉得这是现代的味道,脚下踩着黑黢黢的柏油马路,鼻子里闻着这种从未闻过的沥青味,心里高兴极了。
对周王村那一代与改革开放同龄的孩子们而言,他们最先见到的柏油马路就是紫仙县县城狭窄的街道,谁也不会把农村和柏油马路联系起来。这条马路从周王村经过,一直从县城通往周王庙大门口,村里所有人无论要去世界的哪一个地方,这条路是必由之路。
他们三个沿着这条路朝前走着,也聊着。
“你们现在都是城里人了,都在外面干大事见大世面,以后发了财可别把我给忘了。”李国强说,“我一想起进城心里就恐惧,别的先不说,就买车票挤火车把人都能给吓死。诶,诚娃,今年的车票好买不”
“不好买,得提前排队。实在买不到了就找黄牛,不过那些黄牛心在黑了,一张回鸣西的车票要加百块钱。”唐诚说。
“你今年的票是自己买的还是找黄牛买的”李国强问。
“我还能找起黄牛找他们,我跟美丽一共两张票,算下来还不得加个千儿八百”唐诚说。
“千儿八百对你来说就算个小意思,你现都在汽车制造厂了,造汽车了,还在乎这钱”李国强说,“造汽车多牛啊,一辆汽车要卖十几万、几十万呢瞧瞧你媳妇肚子都大了,还让人家排队买火车票,你也忒吝啬了。”
唐诚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他还没有给李国强说他南下打工的遭遇,他只是在一家私人的汽车配件厂,根本不是什么汽车制造厂。
“不过,想想还是诚娃本事大,你咋就能找到个汽车厂我那年直接被骗进了黑作坊,黑心老板比周扒皮还周扒皮,恨不得让工人不吃不喝不睡还不发工资”李国强说。
唐诚压根就不想接话,可李国强这么一问他倒不得不说了。
“这个这个都是运气,是运气。”唐诚说。
“你说得也对。这个啊你努力不努力不重要,重要的是运气一定要好。你看,张琰明明是学汽车制造的,人家汽车厂却不要他”李国强说。
“啥叫不要我是双方择业,国家不包分配了,是双向择业,你懂不懂尽胡说。”张琰立刻纠正。
“对,对,对。就是你说的那意思。”李国强说,“反正就是他是学汽车的,却没有造汽车,别说汽车,除了自行车,你连什么车子都没摸过,你却进了汽车制造厂,你说说,这不是运气是什么”
“我这算什么运气琰琰运气比我们都好”唐诚嘿嘿一笑,立马把话题转到了张琰,“人家棉纺织厂里全是大姑娘,一个比一个漂亮,个个都跟模特一样,随便带一个回来都是咱们村里的西施,村花。啥是运气你懂不懂”
李国强嘿嘿地笑了起来,伸手挠着自己圆而硕大的脑袋。
自从他拉客跑运输以来,风吹日晒让他的皮肤变得更黑更粗糙。他一年四季都留着寸头,这让他跟父亲李达富越长越像,不论是外貌还是言谈举止,他们简直就跟克隆的一样,尤其是他的头发,发枝硬而密,一根根在头顶直直地挺立着。
第四百四十三章 谈理想
马路在脚下一点点缩短,他们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凤凰山下,然后沿着崎岖的山路朝着半山腰走去。山坳里、沟壑间珍藏着他们童年时点野火、烧青蛙的快乐记忆,他们走了一程,在半山腰停了下来。
一阶一阶的梯田像一点点展开的折扇,层层叠叠,朝远处舒展着,还没有苏醒的荒草和枯树像一把刷子,在山坡上重重地涂上了大片大片的土黄色,山间的潺潺细流像张有志板胡里发出的声音一样绵延悠长。
不远处,一圈残垣断壁破败不堪的红色的砖墙隐藏在山沟里,勾勒出胜利机械厂的轮廓。围墙上带刺的钢丝网早已锈迹斑斑,受雨水的冲刷和风雪的侵蚀,这圈围墙不少地方都坍塌了。哦这就是那个三线建设时的兵工厂。时间过得真快,这里早已特是人非,成了一座空荡荡的废墟。
“张琰,你的理想是什么”唐诚问。
“理想”张琰无奈地笑了笑说,“现在还有什么理想每个月能领到工资就是我的理想。”
张琰无奈的笑传染给了唐诚,但这种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张琰,你跟我们不一样,你上过学,是干部,你跟我们不一样,你要有理想,要干大事。我是打工的,强强是开车的”唐诚说,“在咱们村这一代人里只有你是上过学,你一定要能实现自己的人身价值,一定要干出点事业来。”
听到唐诚这话,张琰顿觉惭愧,在这个假期里,他给他们说过自己在浩达棉纺织厂工作的情况,但只说他是干部,是机修车间的技术员。
一丝忧伤从张琰脸上掠过。站在家乡的高山厚土上,他心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踏实,这里没有工业机器轰轰的噪音,有的是风吹草动的天籁之音,这里没有车间里飞舞的花毛,有的是弥散在泥土里天然朴素的味道。无论脚步走到哪里,无论走了多远,在离开家乡的风风雨雨里,即便跌跌撞撞,四处碰壁,哪怕是碰的头破血流,但只要回到家乡,大地母亲便会将她的孩子紧紧地拥在怀里。这里没有欺诈,没有虚假,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丘一壑,都是那样的真实。
“是啊。诚娃说得对。我们这辈子就这样了,你是干部,你有知识,你要好好干,等你哪天当了县长,我就给别人说县长是我发小,是跟我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李国强说。
“县长哈哈我咋能当县长我在企业上又不是在政府部门。”张琰撇撇嘴说。
“琰琰,你是要在棉纺织厂干一辈子那你将来当个厂长也行。”李国强憨憨地笑了笑开玩笑地说,“张厂长”
“在浩达干一辈子这是个啥破地方你们对棉纺织厂的认识都是从电视上看到的,其实,那里也是剥削人的地方,我的理想肯定不是在棉纺织厂,我要当记者。”张琰说。
“什么记者”李国强惊讶地说,“你想当记者我觉得记者比县长还要牛等你当了记者,我以后就给别人说县长是我发小,是跟我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
“你这个墙头草,随风倒。”唐诚说着伸出拳头在李国强厚实的胸膛轻轻砸了一拳。
“轻点,轻点哎呦”李国强打了个趔趄,像一个落水自救的少年,双手在空里划拉着。
张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胳膊敦实有力。
“你这块头真壮实。”张琰说。
“你的胳膊是干部的胳膊,你的手是写字的手,你的屁股是坐办公室的屁股,我跟你不一样,我就是下苦力的命,我这手就是握三轮车把手的手”李国强说。
“哎强强这几年不光身体魁实了,嘴巴也溜了。”唐诚笑着说,“看来还是社会锻炼人啊。”
微风从山间吹来,清凉而爽快。他们继续朝着山坡走去。
“琰琰,你刚才说你的理想是当记者,这是真的吗”唐诚问。
“是这样的,我毕业后报考了专科自学考试,学的是新闻学专业,如果我拿到毕业证,我就准备离开浩达棉纺织厂,我的专业就业的方向就是新闻媒体,像报社、电台、电视台等等。”张琰说。
“你太牛了你要当主持人那我以后天天晚上看电视。”李国强说。
“主持人是播音主持专业,跟记者不是一个专业。但愿吧,但愿我能当一个记者。”张琰说,“你们给我祝福吧。”
“祝福,祝福”唐诚说着突然转过身把手拢在嘴边,冲着远处的沟壑大声喊:“张琰要当记者喽”
李国强也赶紧转过身把手拢在嘴边,跟唐诚并肩站着,也冲着远处的沟壑大声喊:“张琰要当记者喽”
凤凰山连绵起伏,大地母亲静默不语,她正聆听着生长在这片热土上的赤子之声。喊声在山峦间久久回荡着
“对了,你的理想是什么”过了一会张琰问李国强。
“我一个农民,还有啥理想”李国强说,“我的理想就是让我的生命有意义。”
“那什么是生命的意义”唐诚问。
“就是做有意义的事情。”李国强说。
“那什么事算是有意义的事情”张琰问。
李国强略微思考了一下说:“我觉得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多拉快跑,多拉快跑就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你这是什么理想乱七八糟说了一通,尽是些车轱辘话,绕来绕去,差点把人给绕晕了。”唐诚说。
“诚娃,你呢你过完年有什么打算”张琰突然问。
这句话就像一盆冷水,一下子把他们之间的气氛给浇灭了。
“我还没想好。”唐诚说。
然后,他吸了一口气,眺望着远处起绵延不断的凤凰山。起伏伏的山峦就像画卷上一道道粗粗细细的笔墨和线条,一层一层,高一笑,低一笑,朝着画卷的两端蔓延着。
过了一会儿唐诚说:“在哪里跌到就得在哪里爬起。我还要去广州。”
春节假期临结束前,张琰专门看望了恩师胡华贵,然后坐着长途汽车去了紫华。
第四百四十四章 十个花花女,比不上一个跛子儿
常言说年好过,日难过。
浩达棉纺织厂减人压锭和下岗分流的形式依然严峻,张琰春节前被安排在甲班当修机工后,他对自己在这家厂里的职业生涯已不抱希望。
上班、下班、下班、上班张琰的生活日复一日,枯燥而乏味。
1999年春季自学考试的步子一天天临近,这时的陆风大地上万物复苏,树木抽枝发芽,空气里散发着泥土馥郁清香的气息。脱下厚厚的棉衣,每个人都像去掉了枷锁一样轻松自由,因自己被贬谪成运转班修机工而郁闷了好一阵子的张琰,情绪也跟春天一样一点点由沉重变得轻盈,一切过往就像河面上原本薄薄的冰层,一点点冰凌消融。
喷织车间里依旧跟平时一样机器呼啸,体态轻盈的女工们像一个个音符,在一排排整整齐齐的织机当中时而走动,时而停留,接线,捻线,动作娴熟,这个恒温车间似乎与世隔绝。
张琰怀揣着自考书躲在别的车间看了一阵子后,拎着工具包在车间里转悠,跟抢修队员一样,朝着一台台亮起故障灯的喷气织布机走去,消除故障。
理想自从他和唐诚、李国强春节时在凤凰山上说起过这个词后,张琰迷茫的心里点亮了一个灯塔,他突然在一团漆黑遥无边际的茫茫大海上,看到了一丝希望。
“对,当记者我一定要用自己手里的笔记录这个时代,记录和他一样生活在这个社会上的每一个人的酸甜苦辣。”板手在他手里运动着,一台一台织布机上的故障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外界轰轰的轰鸣声此刻被他的意识完全隔绝了,他的脑细胞变得越来越兴奋,越来越活跃。
如果说以前想通过学习拿到学历换个工作的话,那么从现在起,不,从那天在凤凰山说起“理想”这个词的时候起,他冥冥之中听到了自己心灵的呼声,这是一个清澈得如山泉般纯净的声音,这是一个如雨露般晶莹剔透而又朴素清晰的心灵的呢喃。
突然,张琰像一个找到归路的迷途的孩子,心头荡漾起难以掩饰的喜悦来,他不由得想起来自己从小学时作文就写得好,到了初中,他的作文还入选过作文选,在洛明工业学校时他还担任过希望文学社的社长,还发在岚莱青年上发表过小说
是啊,他原本就不应该上什么工科学学校,不应该去学习什么造兵器造汽车,在他心灵的深处,他对文字是多么的热爱,每每看到一段优美的文字,他的心弦就会被撩动,他对文字有一种说不出地情愫和爱恋,当然,他对文字也有着与生俱来的敬畏。
张琰静静地靠在一台织布机前,目视远处,板子凝固在手里,他全然忘记了这里是车间忘记了自己正在上班,思绪已经游离得很远很远
他想起了他从小到大这些年来的经历和遭遇,想起了唐诚和李国强,也想起了田庆文、赵波涛、夏轩、武军强甚至孙娟,当然还有胡宛如。他不知道胡宛如离开学校后过得怎么样,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受了些委屈和他一样孤独人生的前20年就这么过去了,才刚刚走上社会就四处碰壁,处处冷遇,当年的意气风发和朝气蓬勃也一天天的退却,如果再过20年,那时,他们还能是少年吗
“张师,你想啥呢这么出神”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了张琰的耳朵。
是林小依。张琰这才从思绪中被拽了回来,他所站的地方正是71。
“你是不是在想哪个女孩你心爱的女孩”林小依笑着问。
张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别瞎说,我哪里有什么心爱的姑娘”
林小依咯咯地笑了笑说:“看你想得这么出神,一看就知道心不在焉。”
张琰低下头,这才认真地看着她问:“你们家乡过春节有意思吗”
“无聊”林小依撅了撅嘴巴说,“我再也不想回家了,就算在这里加班也比回家的强。”
“为什么”张琰问。
“我爸嫌弃我挣得的钱少。我们村里去南方打工的都比我挣得多,我还挣不到人家的一半。”林小依说。
“你爸自己不劳动还靠你”张琰问。
“咋不劳动他跟着人家修路的工程队成天炸山开路,一天都不肯休息。”林小依说,“我爸干活比谁都卖力,可是,他挣的钱从来都舍不得给自己花,他是个守财奴,把钱看得比啥都重。”
“你爸这么爱钱”张琰问。
“他天生就爱钱,爱钱胜过爱我们家所有人。”林小依说,“我爸说他小时侯家里很穷,他成天吃不饱饭,穷怕了。所以,他要攒够足够多的钱,再也不受穷日子了。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还有两个弟弟,在农村把儿子养大了,还得盖房子娶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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