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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我千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大烟烟三岁半
她罕见地露出一丝笑意,而那笑意颇凉:“大晋鄂王戚炳靖的封地正在二国疆线以北,大平北境失一寸河山,鄂王则多一寸封地。他能容你张口就将一座重城赏给一个女人?”
谢淖迎着她那笑,抬手拍了拍她的脸,“此时张口提别的男人,是想激怒我?”
卓少炎不语。
谢淖却放过她,负手转望南面苍苍大地。
良久,他回身,对她说:“大平山河,巍巍壮美,难怪卓少疆能以命守疆土。可惜他死得早,不能亲见我将他生前所守的大平北境十六州一一踏破。”
甲衣之下,她的血液在奔涌,她的心脏在剧跳,她的战骨在嘶嚣,她的每一方神思都想要冲破她施于其上的禁锢。
而她最终只是面色平静地抬手,抚平了被风吹乱的头发。





予我千秋 【贰】
【贰】
谢淖说,豫州守军,全杀。
于是周怿在清点所缴兵械的同时,命部下在豫州城外深凿一个二十丈见方的坑,又在其周围点起几堆篝火,最后将降的万余平军降卒编成五十队,围列于深坑四遭。
此时天已黑,晋军开始有条不紊地杀降。
周怿每一声令下,便有五十具平卒尸体落入坑底。
血色浮荡于篝火青焰中,烧得黛色远天亦随之变了形。
谢淖命人押了江豫燃,同他一道在不远的土坡上观看整个过程。
这位年轻的平军将领纵使周身被缚,也仍然一动不动地立得笔直。他的面孔上挂着脏污血渍,令人不能分辨他的神色,仅能看见他一双尽黑的眼中,一跳一跳地闪映着前方带了血色的火光。
待杀了近千人后,谢淖开口——
“晋历建初十六年春,卓少疆出兵北犯,连拔大晋四座重城,当时大晋降卒五万人皆被残杀。倘若我没有记错,此事正是你奉他之令所为。当初杀五万晋卒时,你可有想过会有今夜?”
江豫燃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不作任何回应。
谢淖侧首,在暗昧的光线中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男人的一身硬骨。然后他牵动嘴角,似乎兴致突发,说:“答我三问,倘说实话,我便留你麾下众卒性命。”
闻言,江豫燃久如石雕般的身子终于动了动。
他慢慢地移动目光,对上谢淖的,冷冷出声:“杀俘杀降之人,有何颜面言信诺。我如是,将军亦如是。”
谢淖未恼,微微眯眼望向远处,耐心等待。
大约又杀了一千人左右,平军降卒中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似乎是有人欲反,但转瞬即被晋军压制,而降卒的这一番逆举,登时激得晋军杀降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
谢淖看得饶有兴致,隐约感到身旁的人呼吸较之先前粗重了些,随即听到江豫燃冷冷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三问三答,但望谢将军言而有信。”
“为何降我?”谢淖仍旧保持着饶有兴致的表情,一面看着远处,一面淡淡发出第一问。
“打不过。”
“今日在城头,你看见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看见。”
谢淖瞟他一眼,最后问道:“卓少疆生前出战骑马,佩剑在左在右?”
江豫燃沉顿少许,方答道:“在左。”
……
令止杀降后,周怿交代左右将侥幸逃过一死的剩余数千名平军降卒单独编营,扎于晋军驻营之左。
然后他去谢淖处复命。在确认亲兵都离得很远后,周怿低声禀道:“王爷,都安排好了。”
谢淖在夜风中点了点头,神色冷锐地远瞰豫州城墙上的八面白底降旗。
周怿问说:“江豫燃说的话,王爷以为几分是真?”
“无一字是真。”
“那王爷为何还要留他麾下众卒性命?”
谢淖回目光,回答他:“那是她最看重的部下,我又岂能不手下留情。”
周怿自然明白他口中的“她”是指谁,一时只觉无话可说。
从建初十五年至今,“她”一直是他心头的一抹明焰,将一千多个日夜的时间烧烙成他入骨的渴望与欲念。
追随他多年的几个亲腹,人人皆知,人人皆晓。
沉默了一阵儿,生性严谨的周怿为尽一己本分,斟酌着开口提醒:“大长公主生辰将近,王爷需入京陛见。倘将她留在军前,必得交付一个可靠之人。”
“留她在军前?”谢淖重重反问,显然未曾作此打算,“她在军中,正如涸鱼入泽,且眼下军中更有她的旧部降卒,岂能留她在军前?”
“王爷的意思是……”
“带她走。”
周怿乍然抬眼:“如何带?”
谢淖无视他的惊讶神色,一字一句地说:“正大光明地带。”
……
鄂王信使至军中时,谢淖正在一点一点地抚摸卓少炎的身体。
他的动作缓慢又仔细,手掌在她左腿内侧摩挲了好一阵儿,轻捻某一处颇粗糙的肌肤,状似不经意地问说:“你几岁开始习马?”
“五岁。”
“平日常骑?”
卓少炎抬睫瞅他一眼,没有说话。
谢淖又问:“攻城那日,你上马时是踩右蹬——倒与常人不同。”
她仍旧无言。
他的手又转去摸她左肩上的那道刺目茧痕,淡淡道:“我们这些带兵打仗的,平素佩剑挂左,故而上马皆需踩左蹬——不然颇不方便。但如果佩弓在左,这剑就只能挂在右腰处了,上马踩右蹬反而方便些。”
卓少炎轻轻按住他的手,“将军想太多。”
谢淖沉沉地笑了。
就在这时,亲兵来报鄂王信使到。
……
大晋鄂王戚炳靖,这名字对谁而言都是如雷贯耳。
先帝有六子三女,鄂王排行第四,自幼失母,非长非嫡,在素以子凭母贵的大晋皇室里,竟然能够使英明不偏的先帝最为宠之爱之,足以令世人想见此人是何等的英材与睿武。
戚炳靖二十岁封王,先帝亲笔制诏,予其的封邑广占大晋八分之一国土,朝野震动,天下侧目。
既行册礼,先帝欲留爱子于身边,不遣就封,鄂王遂仍居于宫中,不治邑事,仅食邑禄。
其后未数月,先帝突染急疫而崩,临终前竟未传位与鄂王,反而将大位传给了年仅十二岁的皇长孙。
此事又令朝野大大震惊,皇城内流言广布,皆说先帝遗诏恐遭近奸篡改,而鄂王绝不会容让大位旁落。
就在人人皆以为皇室将有剧变之时,鄂王出人意料地奉表新帝,自请出京就封地。
新帝遂允其所请。
鄂王出京之日,十二岁的新帝亲率百官相送,在城外官道上叫着“皇叔”哭成了个泪人。从者面面相觑、不知所出,最后还是鄂王一把将其抱起来,亲自安抚了一阵儿才令新帝重定心神,拾回上位者之尊容。
于是这一场世人所以为的政斗风暴至此戛然而止。
也正是因此,大晋朝中才得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安定下来,才有了谢淖领军锉动大平北境数州、与卓少疆于戎州境内阵锋相对、在其后一年中屡胜平军等诸壮举。
而已就封地的鄂王戚炳靖,竟真如他表中所言一般,谨治邑地,屏卫皇室,非诏不入京。
但这个名字之于大晋的分量,在先帝驾崩两年后的今日,早已无人能比。
……
鄂王信使的来意很简单,将谢淖此役所打下的戎、豫二州并入鄂王封地,并要求谢淖奉上除了分赏麾下大军所需财物以外的其余所有劫掠的战利品——包括女人。
令人意外地,谢淖答应得很痛快。
送走信使,他命周怿按鄂王之意安排诸事,自去平军降卒营内察视了一番。
待他再次回到帐中,就见卓少炎正在不紧不慢地拾自己,准备上路。
谢淖从后面将她揽入怀中,胡茬粗硬的下巴颇留恋地摩挲着她的发顶,说:“今日为何不继续求我留你在身边?”
卓少炎没有回答。
他的声音回震在她耳边:“当日你走投无路,求我带你走是你的上策。如今你以为鄂王更有权势,去他那里则成了你目下之上策?”
她冷静地回应:“倘若将军果然有能留下我的本事,我自然会求。”
谢淖笑了,一把将她放开。
“待见了鄂王,记得可别如这般扫兴。”
他叮嘱她道,语气竟是分外发自内心的真诚。
……
次日清晨,周怿奉令,亲自送卓少炎出营北上。其余所掠财物以及卓氏众女眷们则被装了十余辆大车,由他麾下左右虞侯领兵,一路在后督行。
马蹄踏过营门时,正逢平军降卒列队操练。
卓少炎掌撑马鞍,转眸打探一众平卒,未几便轻易将目标锁定。
远远地,在降卒阵列前挥举军旗的江豫燃似乎有所感知,转身看过来,就对上她一束锐明的目光。
晨雾轻破,她行进间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江豫燃一瞬不瞬地盯着,末了,以极微小的幅度点了点头。
在卓少炎身前三步的周怿貌似随意地回首看了看,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继续带队朝前行去。
……
鄂王府建在晋煕郡,自豫州北上,快马加鞭仅需十五日即达。
周怿一行抵赴时,王府中人早已闻报出迎,诸事皆安排得井井有条。
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气质清和有礼,在验过周怿的军牌以及诸车所装之物后,微笑着示意他使命已达,可以放心回军前复命了。
另有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将卓少炎自马上扶下来,上下打量她一番,轻轻叹道:“南朝卓氏,真是一门可怜人。随我来罢。”
待卓少炎背影已远,周怿才再度看向那名男子,见他目光一直追循着卓少炎,不禁咳道:“和畅。”
和畅闻声侧首,笑意深长:“便是她了?”
周怿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便是她了。”
“王爷何时回来?”和畅又问。
周怿答得干脆:“就在明后两日。”
和畅笑着点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那你还不快回军前?”
周怿低低一叹,不得不反身上马,未顾此番劳顿之疲累,再度猛抽一鞭,纵马疾去。
……
洗去一身风尘过后,卓少炎一觉睡至次日傍晚才醒。
她暂居的屋室内被安排了两个婢女,见她终于睡醒,立刻捧上粥点小菜,怕她饿坏。待她用毕,又侍候她梳洗换衣,仔仔细细地将她一头长发盘起。
屋内暖气融融,婢女轻声细语,令她一时有所恍惚。
这样的日子,是久经沙场的陌生,亦是脑海深处的熟悉……她低头,抬手,绣有鸾案的华衣大袖轻轻垂荡着,她看清,骤然一怔。
“这是什么衣物?”卓少炎开口问侍候她穿衣的两个婢女。
婢女不答,却稍稍退后,让她得以从镜中窥见在屋门处不知已经站了多久的男人——
“咔”的一声,卓少炎失手攥断了一枚玉镯。
男人一身戎装,胡茬较分别那日更长,眼下青黑,看起来像是几夜未眠长驰而归,手中甚至还捏着马鞭,显然回来后还没来得及更衣。
他的目光却极犀亮,与她的在铜镜中隔空相触。然后迎着她万分惊怔的神情,他毫不吝惜地笑了。
“这一身衣物制于建初十六年。”他踱进屋来,一面向她走近,一面出声解释:“是我封王之后,为王妃而制的婚服。”




予我千秋 【叁】
【叁】
惊怔的神色很快自卓少炎脸上消逝。
铜镜中,男人步步靠近。她低垂下眼,再开口时,声音听上去似乎十分镇静:“王妃何在?”
戚炳靖站定在她身后,回答道:“一直未讨到。”
她仍旧低垂着眼,抬起的手缓缓放下,美的衣袖被重重压在膝头,“没讨到,制什么婚服?”
“用以闲来无事时,想象她穿这衣物时的模样。”
她便不再做声。
他则稍稍弯腰前倾,自后探臂握住她的手腕,将敞阔的袖口向上叠起,“制衣时无人知晓鄂王妃长什么模样,这袖口便做得大了。”然后他的手又移去她的襟前,继续说:“还有此处,又太紧了些。”
她安静地坐着,任他自说自话。
过了一阵儿,他似是无话可再说,便也安静下来,只是站在她身后,凝视着铜镜中的她。
随侍的婢女早已离去,二人无言相对,气氛诡异非常。
这个在边境军前对她索求无度、在两军交战时将她绑在马背上送去逼降的敌将,转眼间竟变成了这座权慑大晋的鄂王府的主人,此刻更是尽敛疆场杀伐之煞气,于这华屋暖阁中同她说些关于册妃与婚服的莫名之言。
而她,竟自强行按捺住心底惊潮,堪称配合地回应着他的那些莫名之言。
这世间,可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
……
不知过了多久,卓少炎终于抬眼,对上镜中的他。
戚炳靖微微笑了。
下一刹,有汹汹情焰自他眼底燃起。
他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将她一把拽起,压倒在地上,三两下剥去她才穿好没多久的衣物。
在他狠狠地咬上她的唇时,男人熟悉的气息如同奔腾怒浪一般重重拍遍她的每一根神梢。
卓少炎蹙起了眉。
并不是因疼,而是——
这竟果真是同一人。
……
妆案前的烛光跳了跳,照出一地狼藉。
戚炳靖重重喘息,良久,将头埋入卓少炎的颈窝处,全身绷紧的肌肉一点点地放松下来。
床榻近在咫尺,但他却没有要挪动的意思。
少顷,他将她抱着,翻了个身,枕着方才卸下的衣甲,声音略哑地说:“陪我睡一会儿。”
她将自己在他胸前撑起,“我自昨夜一直睡到方才。”
他睁开眼:“我是不是曾对你说过——待见了鄂王,记得可别如这般扫兴?”
不待她回应,他就将她重又按回怀中,闭上眼,不多时便打起了鼾。
……
男人有力的心跳撞击着她的耳骨。
卓少炎伸手,轻轻摸上他的脸,然后又一点点地移至他的喉结处,掌下即是他的命脉。
在建初十六年十月至永仁元年十二月的这一年有余的时间里,在两国横跨三千里的漫长边境线上,他的这颗人头曾经象征着大平北境诸军中最高的赏格。
他用兵诡谲,行迹飘忽,曾如影随形般地在大平北境十六州的地界内追逐云麟军的动向,却不去攻占任何一座州镇。
她与他曾于沙场交手七次。
云麟军出战即胜之赫赫威名正是断送在他的手里。
帷幄之中,她曾彻夜不眠,想象他的模样,揣度他的动机,深思他的战法……但却从未料到,谢淖这个名字竟不是他唯一的身份。
正如——
卓少疆这个名字,并不是她唯一的身份。
……
屋外,两个婢女久等在门口,并不敢向内张望一眼,直到远见有人行过此处,方像见了救星一般地唤道:“苏姑姑。”
苏郁闻声停住脚步。
正是她,昨日在府门外亲自将卓少炎扶下马背,迎入府中,安排寝卧,又放了这两个婢女在其近前听唤差遣。
“王爷还未出来?”她走近问道。
婢女点了点头。
苏郁便毫不避忌地将门板推开一指宽的缝,目光顺着这条缝探入屋内——
那套用了封地内能找得到的最好的面料与锦线、由数十人花了三个月方制成的婚服,此时一半被压在地上,另一半被女人随意搭盖在身上,早已被蹂躏得看不出最初的华美模样。
而那个女人,眼下正枕着鄂王光裸的胸膛,睡得一脸平静。
……
苏郁将这难得一见的景致看了半晌,重新将门板掩合,又将两个婢女遣得更远些,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去。
没走多远,就遇上了方从王府书库中出来的和畅。
俩人相互点头示意,擦肩而过时,苏郁看见他手里捧着的几本落尘书卷,忍不住好奇:“平日不见你读这些。”
和畅笑了笑,答她之疑:“自然不是我读。是给王爷在入京的途中备着解闷的,故而是按王爷的喜好挑的。”
苏郁了然,转身欲走。
和畅却在身后问:“苏姑姑走得这么急,要去做什么?”
苏郁步子不停,简单答他道:“找人重新做衣服。”
……
宽敞的马车内,卓少炎偎在整张虎皮制成的坐垫中,昏昏欲睡。
戚炳靖一掌握着书卷,一掌握着她腕骨分明的手,目光每扫过几行字,便移去看她一眼。
“少炎。”他忽而叫道。
这两字,径直侵入她的浅梦中,勾唤起她久远的记忆。
是深阁中的喃喃低语,亦是声嘶力竭的诘斥。是明堂上的意气风发,亦是鲜血淋漓的暴怒。这些皆已被掩埋于疆场的漠漠风沙下,如骨化灰,再难闻见。
她猛然警醒。
他摸着她一刹那间变得僵硬的肌骨,吐字缓慢却清晰:“不常有人叫你的名字么?”
她抑了抑惊梦后似要冲破胸腔的剧烈心跳,“……不是。”
他似乎信了,目光又回到书页上。
……
车队行了二十余日,方进入大晋京畿的地界。
三百多年前,这里曾是北戬故都。在大平世宗亲征平灭北戬后,曾封国北诸路为孝烈皇后封邑,又于北戬故宫旧址上重建宫殿,作为孝烈皇后北巡封邑的行宫。在孝烈皇后过世后,这处宫殿有长达一百余年的时间都未再有过新主。至中宗时,上将军戚安以军功封晋王,就封之后命人重葺这座宫殿,在其后数十年间几经修整扩建,方有了如今这般规模。
马车路过皇城时,卓少炎揭起帘布朝外望了一眼。
高深的宮墙自远处如山嶂一般向她压近,飞出墙外的一枝翠芽昭示着初春已至。
戚炳靖此时正闭目养神,不妨她忽然开口,问说:“你入京陛见,为何要将我带来?”
他答道:“想要夜夜抱着你睡觉。”
卓少炎放下帘布,无言片刻,复又问说:“从军前到如今,你所图的——是我的容色?”
这回他沉默了许久。
就在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睁开了眼,重重看向她,目中一片赤诚与坦荡:“是。”
……
大晋长宁大长公主生辰,戚炳靖入京所奉贺礼乃是十株奇石。
大长公主府辟于皇城之南,占地颇广,共有一百三十屋,内里花鸟园林,曲桥流水,于此初春时节,景致怡人。
鄂王的马车于公主府门口停了一盏茶的功夫,又继续向宫城行去。
而卓少炎则被戚炳靖留在了他的长姊,长宁大长公主戚炳瑜的府上。
离去前,他微微笑着对她说:“皇姊自幼疼我,想来亦会疼你。你陪她说说话,我夜里回来陪你。”
卓少炎不得选择,只能承应下来。
……
长宁素来喜爱丹青,在等府中开晚膳时,她邀卓少炎一道去公主府东殿中的画室内品鉴她的藏物,而她自己则正好可以仔细瞧瞧那十株可以用以磨制上等颜的奇石。
画室内陈有诸多名家佳作,卓少炎轻轻挪步,一一看过去,心内亦颇惊讶于长宁之博藏,须知这些画中有不少大平先朝历贤之作,便连大平皇室,亦难说能比她陈藏得多。
“你在大平,跟了成王几年?”长宁伸手抚过一株孔雀石,语气颇随意地问。
卓少炎愣了一愣,稍稍细思,才答道:“五年。”
长宁转首顾她:“大平皇室英氏多情种,想来成王亦如是?”
卓少炎垂睫无言。
长宁又问说:“你跟了他五年,都未生一子半女?”
卓少炎摇了摇头:“并无。”
长宁目光深长地看了她一会儿,笑道:“我那四弟,待你可还好?”
卓少炎脑中一刹想到他在军前的冷辣狠厉,一刹又想到他近些日子中时常会流露出的温柔疼惜,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答她此问。
长宁见她不言,竟自轻叹:“我那四弟,英武睿明、才拔众人,然而封王二年有余,都未讨到个王妃。”
窗棂处泄入霞光,那株孔雀石在长宁手中闪动着惑人的细芒。
“建初十六年,册礼既行,先帝曾经问他,想要讨个什么样的女人做王妃。”长宁瞥一眼卓少炎,“你想不想知道,我那四弟当时回了什么?”




予我千秋 【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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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这话虽在询问,可却全然未给她作答的余地,径自继续道:“先帝当时问罢,我那四弟沉思了好一阵儿,方回道:‘不求貌美,但求……’”
“皇姊。”
男人横来的声音截断其未尽之言。
长宁住话音,回身看向画室门口,就见戚炳靖一身朝服,夕阳余晖徐徐铺落,将他负手而立的身影映得瘦长而凌厉。
“怎么回来得这样早?”长宁波澜不惊地转过话头,仿佛方才并没有在背后说关于他的闲闻轶事。
戚炳靖步履从容地踱进屋来,走至卓少炎身旁,牵起她的手,回长宁的话:“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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