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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我千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大烟烟三岁半
他曾几番劝谏戚炳靖三思,可戚炳靖一意孤行。谁曾想这些由和畅千里迢迢递来此地的难得物证,到头来竟被沈毓章毫不犹豫地推而拒之。
方才在沈府中。
沈毓章看着戚炳靖叫周怿呈上的文匣,问道:“谢将军何意?”
戚炳靖道:“下聘。”
“将军为何人下聘?所聘者何人?”
“大晋鄂王戚炳靖,欲求娶云麟军主帅卓少炎。”
一如当初金峡关城墙上初相见,沈毓章闻此无惊亦无动。他看着戚炳靖,问道:“谢将军与少炎之婚约又要如何?”
戚炳靖道:“沈将军是聪明人,何须劳我多言。”
沈毓章脸色不禁一变。
顾易自首、招供、伏罪,自然须得将他与大晋鄂王之数次谋晤对沈毓章和盘托出,否则如何能够合理解释诸事。当时顾易言罢,沈毓章自然同顾易之当初一样,对谢淖之身份立刻升起疑惑。眼下听得戚炳靖此言,沈毓章心中虽早有准备,然亦难平动容之色。
竟是这般坦荡,这般磊落,这般情深,这般意重。
少顷,沈毓章将那文匣一推,道:“我大平国事,自有大平朝廷之主张,无须大晋相助。”
周怿冷着脸回文匣。
戚炳靖倒有些欣赏他这风骨,道:“大平今能有少炎、沈将军、顾大人之辈,国不当亡。”
沈毓章目光颇有些复杂:“谢将军不顾自己身份,不顾晋室安稳,竟有孤军悬入大平京畿之勇魄,我亦深深佩服。”
戚炳靖道:“少炎舍不得杀我。沈将军不会蠢到杀我。旁人没有能耐杀我。我又何惧之有。”
沈毓章少有无言以对的时候,此时竟沉默。
晋室此辈能出这等人物,大平若欲恢复前烈,不知尚需多少年。
须臾,沈毓章问道:“鄂王欲娶少炎,可愿许以停战和书?”
戚炳靖微微一笑:“自然。否则,她又哪里肯嫁。”
沈毓章点头,道:“少炎为国征战,军功卓著,又有拱立新帝之功,倘要远嫁大晋,我大平必将为她备足嫁妆。”
“将军所指,是封王一事。”
“是。”
“想必这将是大平历朝以来头一个无封邑、无兵权之亲王。”
沈毓章听得出他话中谑意,却并不以为怪,道:“谢将军不会不清楚,我大平中宗一朝,上将军戚安以军功封晋王,北就封地;至烈宗时,戚氏子孙引兵割据、自立为帝,方有了今日之大晋。自烈宗朝以降,我大平再未封过建功之武臣;而大平自开国以来三百八十年,更从未封过女子为亲王。如今少炎得封,纵无封邑、无兵权,亦是撼动祖制朝纲之大事。从此少炎之尊荣,便是大平宗室女亦难能与之相媲。如此,将军还不满意?”
戚炳靖看着沈毓章:“沈将军之难处,我都明白。将军既然不愿受先前之聘礼,不如由我替将军再添一二嫁妆。”
“将军何必破。”
“不是破。是鄂王疼她。”
……
卓少炎一走出台狱大门,抬眼就看见在外等着她的戚炳靖。
他没留神到她出来,正伸手从马腹下的皮囊中掏出一把料豆喂他的坐骑,整个人透露着不常见的闲适与轻松。
恰合她此刻的心情。
卓少炎几步走上前,轻轻唤他:“炳靖。”
戚炳靖闻声回头,笑得极为舒畅,应道:“少炎。”
卓少炎被他这一叫,心头又软了几分,连带着神色与目光都变了。她走到他跟前,伸手钻进他的袖口,勾住他的掌。
“不怕人瞧见?”他故意问,还左右打量了一下路过的人。
她轻笑,“嘘。”
……
二人晚膳直接去了卓少炎少时在京中最爱吃的宜泰楼,就在东市子桥附近。
大事既定,卓少炎心头再无重压,因身旁有戚炳靖陪着,便颇纵着自己,点了菜之后,又叫了酒来与他分饮。
在北境时,云麟军阖军禁酒,因而她的酒量并不算好,在图过新鲜后,又再浅浅地尝了几下便不再饮了。
戚炳靖瞧她不喝了,便换了她的杯子来饮,手上兼又夹了她爱吃的菜送入她口中。卓少炎脸上一直带着微醺的笑意,他喂她一口,她就吃一口。
二人在楼上临街的窗边坐着,一俊一美,恩爱非常,颇叫周围看见的人羡慕。
卓少炎忽又唤他:“炳靖。”
戚炳靖应道:“嗯。”
被她这酒后微甜的声音叫得禁不住地想笑。
卓少炎伸出手,不顾旁人的目光,以指轻轻刮蹭了一下他的脸颊,然后道:“以后,让我疼你。”
在台狱中,顾易曾同她说了戚炳靖当年所言。他曾独自在深夜之中行过路,那路艰险且长,周遭黑暗无边,冷箭四处难防,生死便在一瞬。
她不知那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她不急着去问他的过往,她等着他亲口告诉她。
她只知她听了这话后,心里很疼。
自从戎州初相见,这一路上都是他在疼着她,她竟未想过他是否也想要人疼。于是她在说罢之后,又重复了一遍:“让我疼你。”
然后她看见他的眼底深了深,她听见他的声音中带着陌生的、难以名状的情绪,他看着她,道:
“好。我让你疼。”
……
出了宜泰楼,夜风清凉,二人沿街慢慢走着。
这一带在入夜之后,街上灯火辉明,往来熙熙攘攘,颇为热闹。
卓少炎指着前头不远处向他介绍说:“那边便是有名的西津夜市。可想要去瞧瞧?”
戚炳靖一路行,一路打量着大平京城诸色风物,此时听她这话,便随口一问:“一个夜市而已,又何故有名?”
卓少炎笑了,答他说:“传闻世宗睿武孝文皇帝与孝烈皇后的定情之地便是那里。他二人是千古佳偶,数百年来大平京中的女郎们但凡有了倾慕之人,都愿带着她们心爱之人去那里沾一沾福气。”
戚炳靖听着有趣,牵住她的手,问说:“你年少时,也有这等愿望?”
卓少炎垂下目光,抚着他的手指,道:“年少时,固然心向往之。但如今我身边有你,便觉得无须再去沾这世间的任何福气了。”
她何其有幸,能为他所深爱。
古今再无女子,能比她更有福气。
……
夜里睡下时,戚炳靖一如往常地将她抱进怀中。
卓少炎酒意困乏,将睡未睡地,听见他在她耳边低语:“少炎。”然后肩头的衣物便被他剥去了。
她轻声呢喃,推了他一把,想要睡去。他却含着她的耳垂,继续低声哄诱:“不是说要疼我?”
她瞬间清醒了数分,滚滚烫意袭上脸庞。往日在这床榻上,的确是他疼她更多,而她从未刻意琢磨过要如何去“疼”他。
他拉着她的手往下摸,一面教她如何取悦自己,一面忍不住地亲她,声音也跟着哑下去:“少炎,这样疼我,我会舒服,可记住了?”
她被他勾得魂魄都要丢了。
他却还不放过她:“今夜先教你这一样。明夜,再让你知道还能用什么法子来疼我。”
她的嘴唇都要被他亲破了,她的声音也跟着要破了:“……嗯。”





予我千秋 【肆拾贰】
【肆拾贰】
当卓少炎睡熟后,戚炳靖抬手捧住她的脸,在暗中凝视许久。
这是他此生头一回听到有人说,要疼他。
是被人怜惜心爱。是被剥开坚硬的外壳。是将软处变得更加软。
这感觉对他而言极为陌生,令他下意识地想要防备,然而她的话语却又带着令他无法抗拒的融融暖意。
曾经的她像一块冰,冷静,漠然。现在的她像一团火,炽热,赤诚。她用她毫不加掩饰的爱意,将他熔化。
过去,她忠于家国。如今,她忠于她的心。而她的心,正被他握在手中。
在叫他握紧她的心时,她没有顾虑过她的心会否被他握碎。她说把心给他,她便当真把一颗心全给了他。曾经她在边境,舍身抗敌、悍不畏死;如今她面对他,不计后果、信他如斯。
为她所信所仰之物,她皆可奋不顾身。
这便是她卓少炎一贯之心性,一贯之为人。从始至终,不曾变过。在风雪之中的豫州城头是如此,在他戚炳靖怀中亦是如此。
戚炳靖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地含住她的唇,逐渐加重力道,又吮又吻。
卓少炎被他亲醒了。她张开眼睫,意识回笼,辨别出他身上的热意与燥意,浅浅哼道:“你怎么没完没了……”
竟从未见过他欲望这般浓炽而不休。
戚炳靖待亲了个够,才又抵在她耳边,道:“少炎。你既说要疼我,那便要一直疼下去。倘若有一日你不再疼我了,我会要了你的命。你信么?”
卓少炎抬手握住他的后颈,对上他咫尺间的视线,屈腿勾住他的腰,突然用力翻身,将他反压在下。她以指拨了拨他浓黑的眉,又落在他说了狠话的嘴唇上,道:“若真有那一日,我让你来杀。”
话毕,她也低头将他的唇含住,照样又吮又吻,而后轻轻移开,对他道:“我卓少炎既然爱你,便此生不悔,亦绝不变心。”
这两句话,是何等之血性,是何等之重诺。
戚炳靖只觉满腔满腹皆是热辣辣的疼,疼得他眼底都发酸。
他这一生叫人服,叫人畏,叫人防,叫人恨,叫人生不如死,唯独没叫人爱过,没叫人疼过。
她曾化为明光救他于黑暗泥淖之中,他救她一命,是以一命还一命,未图所报。三年前的那一夜,他虽下定了决心要她,却也没有指望过能真得她爱、她疼。
而今她竟不负他之情深,爱他、疼他,叫他不知还要如何爱她、如何疼她,才能衬得起她付与他的这颗心。
戚炳靖的喉结滚了两下,开口欲言。
卓少炎却贴着他的耳,轻声道:“还要我再疼疼你么?”
顾易曾对他道,她天资聪颖。此言竟不虚。她之天资,用在何处,皆可轻易叫人难以招架。
……
翌日午后,西华宮中。
午膳罢,只歇了两刻,英嘉央便嘱咐内侍去替英宇泽更衣,做出行之上下准备。
英宇泽从午梦中被唤醒,虽还是迷迷瞪瞪的,但平日里会因没睡饱而闹脾气的小情绪今日也没了,只乖乖地让人服侍着穿衣着履。
未几,他穿戴齐整,待见了娘亲,便一板一眼地问:“沈将军何时来接朕?”
英嘉央瞥了儿子一眼,淡淡道:“待沈将军来了,必会先考问陛下这两日的课业。”
英宇泽闻言,垂头丧脑地拽过内侍递上来的书卷,翻开来阅。
……
经人通禀后,沈毓章踏入西华宮。他解下佩剑交给内侍,再接过内侍奉上的温热湿巾子净了净脸与手。就这么两下的功夫,英宇泽就已经等不及了,直接从内殿中跑出来,兴高采烈地来迎他。
“沈将军!”他仰着头叫,脸上尽是期盼之色。
沈毓章弯腰,半蹲,正色道:“陛下当循礼仪。无故不得在宫殿中跑跳。”
英宇泽很乖地点头:“朕听将军的教诲。”
沈毓章则道:“除了臣,陛下也要听公主的教诲。除了公主,朝廷中凡良臣之谏言,陛下皆应听而明之。”
英宇泽继续点头,认真道:“将军说的,朕都记下了。”
然后他小心地扯了一下沈毓章的衣袍,问:“沈将军,咱们现在可以出宫了么?”
沈毓章看向他的身后。
英嘉央正打量着他二人,神情恬淡。
沈毓章向她行礼,道:“臣接陛下去台狱,事毕便还宮。往返皆有孙将军率殿卫护驾,公主殿下且放心。”
英嘉央允了,步上前来,弯腰亲手将英宇泽的衣领正了正,然后看向沈毓章:“你带皇帝去罢。”
沈毓章欲走,她又在后补了一句:“回来后,晚膳留在宫里吃。”
英宇泽高兴得眼睛都亮了。
沈毓章微微笑了,一面牵住皇帝幼小的手,一面应她道:“好。”
……
御街之上,车驾缓缓前行。
车内,沈毓章问英宇泽:“陛下一会儿该说的话,可都记清楚了?”
英宇泽的声音透着孩童特有的正经可爱:“朕都记清楚了。将军可放心。”
他全然掩饰不住兴奋之情,只要能同沈毓章在一处,无论要他做什么,他都是高兴的,更何况今次还能出宫来,见识他未曾见过的地方与人物。
沈毓章又问:“公主可曾告诉陛下,今日为何要陛下出宫?”
英宇泽很是谨慎地思索了一阵儿,而后认真答说:“朕要去救忠臣。”
沈毓章道:“若无忠良之臣,则英氏江山难守。陛下身为人主,今后当学会明辨忠奸,更须明白,忠臣可为国流血,国却不可令忠臣蒙屈。”
英宇泽似懂非懂,却仍然点着小脑袋,记下了听到的每一个字。
……
台狱中,守狱诸吏虽早已被传过令,但人人面色惶恐,惴惴不安。他们从未有人近睹过天颜,更从未听说过皇帝会亲临这等腌臜之地。
一道微弱光线从窗洞中投射入狱牢中。
外面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吏将牢房铁门重锁打开,再将门完全打开,对里面叫道:“顾大人,陛下自宫中来,您须起身见驾了。”
本在用粗劣的纸笔写字的顾易闻言,稍怔,疑自己听错,故而动作略显迟滞。
脚步声临近,到牢房门前停下。诸吏噤声而退后。随即,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出现在了牢房门口。
顾易先看见了沈毓章,然后才看见被沈毓章牵着手的小男孩。
小男孩穿着至尊者才能穿的衣物。他看起来有一丝紧张,小手将沈毓章抓得紧紧的,小嘴也抿得紧紧的,一双眼却很明亮,牢牢地注视着顾易。
顾易从怔愣中回神,连忙起身,稽首大拜,道:“罪臣顾易,叩见陛下。”
小男孩犹自好奇地打量着他,小脑袋还歪了一歪。
沈毓章低声唤道:“陛下。”
被提醒后,英宇泽才想起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一时间小脸上挂起懊愧之色。他赶紧抬头望了一眼沈毓章,在到后者无声鼓励的目光后,遂鼓起勇气,将手慢慢松开。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迈步上前,伸出小手,碰触跪伏在他身前的男人肩头,学着大人的模样做了一个虚扶的姿势,以满是稚气的声音开口说:“顾卿平身。”
男人的肩头微微颤抖,只敢抬起头,未敢站起身。
英宇泽又有些紧张了,他再度鼓了鼓勇气,尽了最大的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郑重而严肃,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最要紧的话:
“顾卿未负国,国必不负顾卿。顾卿受苦了,朕亲自来接顾卿出狱。”
话音落下,英宇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男人的眼中涌出大颗大颗的热泪,砸在肮脏的牢房地上。
他睁大了眼睛,问说:“顾卿为何哭泣?”
男人答不出声,仍自流泪不止。
这牢狱,这男人,这热泪,一幕幕场景太过鲜明,重重地印入仍然懵懂的英宇泽心间,叫他此后一生难忘。
此时的他不可能想得到——
若干年后,当他亲执御笔,每每欲落朱批于狱令之上时,便会想起幼时所见此情此景。
世间唯忠臣不可蒙屈,不可含冤。
后来,他统御江山凡六十三年,为大平历代帝王在位时间最长者,亦为大平历代帝王在位时国中每年诏狱最少者。
有君仁明如此,何忧前烈不复。
……
傍晚回宫,一直到用罢晚膳,英宇泽都乖巧出奇。
待宫人撤下残羹,他方瞧了瞧一旁的娘亲,又扭头瞧了瞧另一旁的爹爹,开口问:“沈将军,朕今日是不是做了一回好皇帝?”
沈毓章忍俊不禁。但他仍然板正了脸色,答道:“陛下今日做得很好。”
英宇泽有些高兴,小手去拉沈毓章的衣袖,又问:“那朕是不是可以向将军讨个赏赐?”
沈毓章摇首,道:“陛下至尊,只有赏赐臣子的规矩,没有向臣子讨要赏赐的规矩。”
英宇泽听懂了,立刻更高兴了,道:“沈卿,那朕给你个赏赐。你今夜就留在这宫里,陪朕睡觉吧。”
沈毓章没有吭声。他转动目光,投向英嘉央的脸上。
英嘉央未看他,只是对英宇泽道:“陛下何以如此不懂礼数,不懂体面,不懂规矩?沈将军是外臣,岂能留在宫里陪陛下睡觉?”
英宇泽顿感委屈,可怜巴巴地小声道:“朕都做一个好皇帝了,为何还是留不下沈将军呢。”
见娘亲不答他,英宇泽又转而变得气鼓鼓地,自己从凳上挪下地,扭身就走:“朕不要你二人陪了,朕要自己去睡了。”
英嘉央不哄他,也不阻挡他,冲边上的内侍无声使了个眼色,叫人跟着英宇泽去内殿,伺候他就寝。
她也不看沈毓章,低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沈毓章这时开口:“央央。既然如此,那我先走了。”
英嘉央仍然垂着目光:“我就不送你了。”
沈毓章说要走却纹丝不动,闻言问道:“我若一定要你送我,你送是不送?”
英嘉央无视他执拗的目光,无奈道:“毓章。你何故非要如此。便如眼下这般,不妥么?”
“不妥么?”沈毓章不带笑意地笑着,道:“我心爱的女人,我不能光明正大地碰。我亲生的儿子,我不能光明正大地疼。你问我,便如眼下这般,不妥么?”
他久等不见她回应,心下一沉,一时未忍住,伸臂去握她的手。她欲格开他的掌,反而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
英嘉央细白的腕间被他攥得发红,引得她皱眉:“沈将军。”
这三字一出,沈毓章脸上连笑也没了。
她继续说道:“将军是辅政之臣,须知分寸。”
沈毓章冷冷道:“原是为此。央央,你心中怕这江山不久之后便会改姓了沈,是不是?”
英嘉央亦冷冷回道:“将军既然这般想我,又哪里会顾念我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沈毓章将她的手缓缓放开。
他二人皆非少年时,竟还能如此拌嘴,真是荒唐又可笑。
少顷,沈毓章叹了口气,道:“是我错了。央央。你必不会这般疑我。我又叫你心里委屈了。你要怎么责我,我都认。只要你心中能痛快点,可好?”
英嘉央轻轻揉着腕子,不言不语。
她还能怎么责他?她舍得怎么责他?他不就是仗着上一回她说,这天下只有他能给她委屈受,他才敢这么给她委屈受的么?
沈毓章又道:“我知你是为了我的名声考虑。眼下成王刚倒,皇帝年幼,只能仰仗诸位辅政大臣。然而乱事未尽,朝廷还待拾,难有心怀不轨之人欲见机谋事,也未可知。我如今位列辅臣之首,又掌兵部事,若有不慎,被有心之人借机劾个‘藐上弄权’的罪名都算是轻的。你是怕我又像上回礼部事一样自毁名声,所以才刻意不准我同你、同皇帝过于亲近,我说的对不对?”
他虽问对不对,但根本不是在问。故而英嘉央也没有答他的必要。她只是终于愿意正眼看一看他,递给他的一道目光中糅杂着诸多情绪。
她难道不想要被他光明正大地碰么?她难道不想要宇泽被他光明正大地疼么?
自从上次礼部事毕,她便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仍会为他担心、为他气恼,她便知他总是可以轻轻松松地便叫她守不住自己的这颗心。
一如当年太后宫中。
他沈毓章,就是有这能耐,叫她无论同他分开多久,都会重新为他再次动心。
沈毓章则迎着她的目光,起身,振袖,面无表情道:“殿下早歇,臣先告辞了。”
……
次日早朝,除诸臣所奏事外,廷议者有三。
先是成王一案,按太上皇帝之意,当移宗正寺置狱,再派能臣审讯。能臣当选谁人,朝议纷纭,最后还是昭庆独断,点了狄书驰去督办此事。
再来是裴穆清、卓少疆二案,按兵部、御史台之主张,当翻案重审,凡当年涉此二案之官吏,置五日期自首,逾期不自首者,若经事后查证,皆坐数倍之罪。
最后则是大封卓氏一事。此议一开,廷上犹如油泼沸水,吵吵嚷嚷,久不消停。末了,仍是昭庆叫众臣当廷住口,欲有所奏谏者,且待散朝之后拟札子进上来。
整个朝会,几不闻沈毓章之声音。
待诸事议罢,昭庆在帘后问说:“可还有事要当廷奏禀的?”
众臣无甚话要再讲了,皆抱袖垂首,等着内侍叫散朝。
这时候,沈毓章竟出列,于廷上朗声道:“臣沈毓章,尚有一事要奏。”
“且奏。”帘后轻声道。
沈毓章跪地,恭行臣礼,开口时,声音铿锵震地:“臣沈毓章,请尚昭庆上圣公主。望陛下准臣所请。”
满殿一时静若无人。
几瞬后,响起东西砸落于殿砖的声音,四下皆有,不止一声。
被这些声响惊醒的诸臣们纷纷向上告罪,弯下腰去捡已被摔出裂痕的竹笏,再匆匆拢于掌中举起,遮住自己惊不可抑的神情。
这当中,礼部诸吏犹为震惊。
陈延就站在沈毓章的斜后方。此时看着沈毓章挺阔的背影,他动了动足,张了张嘴,却终究忍住了出前上谏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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