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娉婷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金漾清月
乔若初望着孩子身上的背带,出神了半天。
“大少奶奶,您在看什么呢?”沈家老佣人好奇地问。
“妙仪师太有消息吗?”乔若初没答反问。
“没有。”老佣人苦恼地摇摇头。
“回去告诉老爷,让他派人到万县去找找吧。”乔若初说。
老佣人想不明白所以然,叹了口气,也不再多问。
五月三日半夜,一声声急促的警报将乔若初从梦中惊醒,随即从四面八方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和喊叫声,周玉成的孩子被吓的“哇哇哇……”地大哭起来,杨氏光着脚丫跑出来,嘴唇哆嗦着说:“太太,炸弹,日本人投炸弹了。”
空袭。
乔若初瞬间清醒过来。
“去地下室。”
林公馆买过来之后,林君劢特意叫人修了个地下室,当年他积攒了不少的古物和珍贵书籍,书房里放不下,再者放在明面上也不安全,出于这种考虑,才修建的。
公馆的地下室挖的很深,进到里面,几乎听不到外面沸反的爆炸声和哭喊声,乔若初冷静了片刻,对杨氏说:“你带着孩子在这里打个地铺,我出去一下。”
外面烈烟冲天,到处浓烟滚滚。
日军的飞机像蝙蝠一样遮蔽着天空,疯狂地投下一枚枚的炸弹,房屋倒塌的声音充塞耳膜,乔若初才走出几步,一只耳朵就被震出了血,里面湿湿的。
她顾不上这些,不知害怕地朝董耀彦家里跑去,没到地方,碰上魏含梅一只手拖着虎虎,一只手扶住董夫人在路边瑟缩发抖。
第二百三十章 大轰炸
不远处又炸了一处。
火光映天,她们周围亮如白昼,空气里飘着瘆人的血腥气,如地狱倾覆之前的森然诡异。
乔若初已经被炸的临时失聪,她看见董夫人张开嘴巴喊向她,却什么声音都捕捉不到,只好扑上去拽着二人的手往林公馆的方向拖。
“去防空洞。”魏含梅见她傻了一样,大声喊着,用手指了指远处。
“去我家地下室。”乔若初终于听到她的喊声,现在去防空洞根本来不及,炸弹这么密集,恐怕她们走不到那边就被炸死了。
董夫人看了看弥漫着血气的浓烟,搂紧怀里已经哭不出声音的孩子,“走吧。”
“轰隆!”
她们刚走出不远,通往防空洞方向的路被炸了,巨响之后,魏含梅感觉到什么东西落到了她头上,抖着手抓下来一看,“啊……”
是一只孩童血淋淋的胳膊。
三个女人吓得跌倒在地上,魂魄全飞,只剩下濒临极限的发抖喊叫。
“林太太,林太太……”灯光又一闪,远处跑过来几个黑影。
近了,乔若初才认出他们是林君劢的人,心里稍稍安定了些,说:“扶我们回公馆。”
她们已经被吓得神经错乱,像见了狼的羊,动都动不了,如果没有人来,她们就只能坐着等炸弹落下来。
回到公馆,惊魂甫定,乔若初想起夕诺,问:“学校那边有没有被炸?你们能不能去找找姚佶?”
“太太,学校有防空洞,姚先生应该不会有事。”林君劢的人说。
大轰炸持续了三个小时才停止。
五月四日早上,重庆繁华的城区街道上到处是断头断臂断腿,上面凝着黑血,苍蝇哄哄地围着乱飞。
政府一边派警察清理掩埋尸体,一边派出医生和护士着手救人,街上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摆着棺材,或者用板子钉成的匣子,里面敛着死去亲人的尸体,到处是凄绝的哭声。
乔若初躺在公馆地下室的地铺上,右耳缓慢地往外渗血,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周身没有一点点声音,静的可怕。
孩子们都不会哭了吗。
她睁开眼睛看着四个大的小的男孩子,叫道:“虎虎。”
“乔姨。”虎虎脆生生地答道。
乔若初只看到虎虎可爱的小嘴巴在动,一点都捕捉不到他的声音,她拍了拍自己的耳朵,手掌沾到血水,才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失聪了。
“医院,我要去医院。”她歇斯底里地喊着。
林君劢的人最先发现林太太听不到声音的,其中有位叫阿摆的,在相城的时候就是林君劢安插在警察局的眼线。来重庆后,他一直跟在沈儒南身边,上次林君劢吩咐他和几个兄弟保护好乔若初,他不敢怠慢,一有危险立刻赶过来。
“林太太,您是不是耳朵听不到动静?”阿摆一边说一边比划。
乔若初点点头,把手掌上的血水伸出来给大家看,指指右耳说:“是的。”
中央医院也被燃烧弹炸烧掉一栋楼。
昨夜医院值班的医生、护士被炸伤十几人,加上今天执行抢救任务,根本没有人来为乔若初诊治和护理。
“太太,您还是到陆军医院去看吧。”阿摆说。
乔若初摇摇头,这个时候,医院的医生都在抢救被炸伤的人,她不愿意以林君劢家属的位置来要特权,耽误别人可能保命的机会。
辗转到下午,傅光来了。
乔若初再次见到沈儒南,他的鬓角一夜之间白了大半,眉头深锁,眼睑上布满皱纹。
“父亲,您昨晚没休息好?”乔若初瞪大眼睛问。
沈儒南自幼时习武,先前总是红光满面,虎目炯炯,这才几日不见,乍然就憔悴的同枯树皮一般,怎叫人不震惊。
“君劢他娘,圆寂了。”
他不知道乔若初听不见话,自顾说着,声音低沉沙哑,语气灌了铅似的沉重。
乔若初看着他的唇形,读出“君劢”两个字,忽然瞳孔放大,扯着嗓子问:“君劢怎么了?他怎么了?”
傅光撅起胡子,“司令,她耳朵听不见。”转过来拍拍乔若初的肩膀,在她左耳边高声说:“林军长无事。妙仪师太圆寂了。”
乔若初听到微弱的声音,垂下头去,睫毛掩蔽着簌簌而下的泪水,“父亲节哀。”
妙仪师太在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四月圆寂于四川万县的小长清庵。
她从相城流亡到内地后,和爱国僧人们沿途赤脚行走了三个省市,一边化缘一边赈济无家可归的妇女儿童,病倒在万县的小长请庵里后,她拿出身上最后的金银玉佩换了钱财,为庵内收留的孤儿添置了食物衣服。
周玉成家的奶娘杨氏去年在万县老家的时候,丈夫死了,年仅一岁的儿子又得了脑炎,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曾去小长清庵投靠,得妙仪表师太倾囊相助,还亲手为她的儿子在背带上刺绣了保平安的图案。
乔若初就是看到她用的背带上的图案针脚眼熟,才猜到妙仪师太在万县落脚的。
只是没想到沈儒南的人得到消息后立即前往寻找,斯人就已然永去,世间徒留音容笑语。
傅光的药持续吃了几日,乔若初的耳朵都不见有明显效果。
稍微转点好,日本人无休止的轰炸又来了,炸弹和燃烧弹一起往下投,重庆整日处于爆炸之中,那声音震得乔若初耳朵里发了炎症,喝多少汤药都不见效果。
傅光后来束手无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说:“大少奶奶,我建议还是去看西医吧,他们的仪器准确先进,或许还能保住听力。老朽实在无能……”
夕诺在旁边听了急的团团转,忽而转身就走,“若初,你等着,我去找个人来。”
一个多小时之后,夕诺又转了回来,身后跟着辜骏和姚思桐。
乔若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视线最后停落在辜骏身上。他瘦了,脸庞清癯,眉目间带了些许沧桑。
四目对望之下,辜骏道了一声:“林太太。”
乔若初什么都没听到,却猛地打了个激灵,右手食指伸出指向耳朵:“我听不见。”
她看见辜骏提着药箱向自己走过来,极力掩饰脸上别人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辜骏打开药箱拿出探照器的时候,姚思桐抓住她的手说:“骏,我来吧。”
乔若初瞥见辜骏脸上一闪而逝的讪讪,他回头温柔地对姚思桐说了句什么,她笑着松开手,退到一旁观看。
检查下来,他蹙紧眉目,抬颈对姚思桐说:“耳道发炎,耳膜穿孔。”
“我是不是要变成聋子了?”乔若初见二人神色异常,惊恐地问。
想到自己耳中流出的血水,她觉得很脏,不大自然地看着辜骏,“抱歉,薰到你了。”
辜骏脸色温润,扳过来给她检查左耳,感觉她这里还有微弱的听力,俯近了说:“能治好,你不会变聋。”
他大约是不擅长耳鼻喉科的,检查完之后,并没有立刻开药,而是为乔若初引荐了一位从日本留学回国的叫陈栋的军医。
陈栋有着丰富的耳科经验,在他的精心治疗下,乔若初的右耳炎症很快被遏制住,左耳的听力恢复到正常水平,别人说话的时候,她费力一些,还是能听到声音的。
按照陈栋的计划,乔若初右耳的炎症彻底消除之后,再做个极小的手术,就能保住听力,不会落下任何的后遗症。
这日辜骏单独来探望乔若初,她问他:“耳朵里动手术,危险吗?会不会误伤神经系统啊?”
第二百三十一章 五六年
辜骏脸上轻松说:“放心,不会。”
在他的鼓励和安慰下,乔若初接受了耳膜修复手术,正如辜骏说的那样,手术非常之小,也很成功,几日后,她恢复了听力。
夕诺来家里探望她,看到她家里放置的德国制造收音机,摇了摇头,前脚进来后脚就要撤走。
乔若初见他瞥了一眼她的收音机后神色异常,“噗嗤”笑了,笑夕诺三十好几的人了,一点情绪都不会掩盖。
“你都知道了?还笑的出来。”夕诺诧异地说。
半生娉婷 第140节
乔若初拿了张报纸给他,正色说:“南昌战败的事,我昨天就知道了。”
“噢噢,君劢要回来了吧。他再不回来,我那妹子可是绷不住的。就怕辜骏到你这里来。”夕诺心里沉重,愣是说出几句玩笑的话来。
“唉,说到底,她还是不信任我。”乔若初翻了翻她的教案,刻意避开这个话题,“这么轰炸下去,学校不得天天停课。”
重庆到处弥漫着硝烟味,乔若初准备重返课堂,却听说学校上着课的时候一听见空袭警报就得停下,先生跟学生一起躲到防空洞里去。
夕诺摇头苦笑:“这一轰炸,学生的心也不在学业上了,说都打到心脏来了,个个都要报名参军去前线打仗,你我二人怕是很快要失业了。”
“照你说的,这一炸,还炸出学生们的血性来了。”
“不止学生。”夕诺停顿了下,“街上的民谣你听到没有:任你龟儿子凶,任你龟儿子炸,格老子我就是不怕;任你龟儿子炸,任你龟儿子恶,格老子豁上命出脱!”
夕诺学着四川话叫唱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听他唱完,乔若初拧着眉头说:“这边人性格激烈彪悍,日本人真要打过来,定然讨不到什么好处。”
夕诺沉思片刻,“我这阵子闲的慌,翻着《河洛理数》卜了卦,也不知道准不准的,我自己还要五六年才能过上安定生活,你说,是不是国家也要五六年才能摆脱同日本的兵戈之争?战争不结束,我哪里能过上安定日子。”
“五六年啊。”乔若初给他倒上一杯茶,“你还会这个?有空给我也卜一卦,要是算出也是这个数,那就有点靠谱。”
说话间,外面传来空袭警报刺耳的鸣笛声,乔若初来不及收拾东西,搀扶着夕诺躲入最近的防空洞。
是年五月中旬,南昌会战结束,国军战败,二十万人投入战斗,伤亡五万之多,代价非常惨痛。
六月初,林君劢来信说,因战略改动,他奉命在四川周边驻防,一切都没安顿下来,探亲计划暂时推迟。
乔若初翻来覆去地把来信看了几遍,最后盯着信上的地址出身发愣,他不能回来,她难道还不能过去吗。
反正这些天学校停课,她在家里也无所事事。
还没等到她动身,日军为了巩固武汉战区,逼近四川,妄图威胁重庆,林君劢的部队短暂休息后奉命移兵宜昌,屯兵坚守四川门户。
乔若初接到电报后只得打消前往探望的计划,一切等待林君劢那边安定下来再说。
十二日,日军于傍晚发动对重庆的空袭,当时,重庆正爆发一拨夏季流感和霍乱病毒,染病的人和健康人长时间聚集在防空洞里,吃喝拉撒,传染的几率很大。
果然,几日后,重庆市民大面积爆发传染病,医院提取血样研究后,才呼吁广大市民躲入防空洞的时候佩戴口罩。
重庆市的医院到处都是病人,国外使馆也出来做慈善,多方努力,终于遏制住传染病的蔓延,只出现了小面积的染病市民死亡。
姚思桐是在医院染上病毒的。
政府发出传染病的防治通知后,医院第一时间放了怀孕女医生护士们的假。但为时已晚,姚思桐回到家里的第二天夜里,忽然发起高热,上吐下泻,急忙送到医院抽血化验,结果确认染上了霍乱病毒。
经过几天救治,总算保住了性命。可是正当大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她突然大哭起来,说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几日没动静了,会不会已经……
在场的人大惊失色。
产科医生检查后摇摇头,宣布孩子胎死腹中,他们无力回天。
姚思桐疯了似的捶打着枕头嚎啕大哭。
辜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额上青筋暴起,凤眸血红,再不复往日的温润儒雅。
“辜医生,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照顾思桐要紧。”乔若初和夕诺恰好来探病,见此情景,她忍不住劝解两句。
辜骏点点头,强忍着悲伤去找产科医生商量妻子清宫手术和后续治疗的事。
夕诺坐到妹妹床边,把她抱在怀里安抚,作为未出世孩子的舅舅,他的痛心,不比辜骏少几分。
乔若初在兄妹身边坐下,抓住姚思桐颤抖的双手,心里像堵了东西似的,一句安慰人的话都想不起来。
重庆的夏天就在姚思桐失去孩子的悲伤和日军飞机无休止的轰炸中过去了。
长沙会战打响,当时在南昌会战中担任指挥官的薛岳调往长沙坐镇指挥,林君劢的部队与张自忠的第五战区兵力一起原地待命,但随时听命长沙方向调遣。
乔若初收到他的来信,一并还有他过去半年多的军饷。林君劢在信中告诉她,如果这钱用不完的话,就捐给政府用于抗日,亦或送到孤儿院赈济孤儿也是好的。
孤儿院。
乔若初看到这三个字,莫名想到已经圆寂的妙仪师太,不禁捧着信大哭起来。
上半年得知妙仪师太圆寂的消息后,考虑到林君劢正在火线上打仗,一旦知道了,势必影响他的冷静,于是她一再央求沈儒南,千万不能告诉林君劢,无论如何,都要瞒着他。
到后来,沈儒南和乔若初都不知道如何向林君劢开口此事,一拖再拖,至今他还知道妙仪师太圆寂的消息。
乔若初再三考虑,决定这次写一封长信告诉他。
信发出去之前,她又觉得此举欠妥,“算了,还是见了面对他讲吧。”,这样自言自语了一句,遂把信拿了回去。
中秋节,乔若初去看望沈儒南,又提起妙仪师太圆寂的事,她沉默了半晌说打算动身去枣宜陪伴林君劢,并亲自把消息带给他。
沈儒南先是不同意,说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女子出远门总归是不安全的,后来见她心意执著,便派了十几名心腹,驱车走大路护送乔若初前往枣宜。
她走后,沈儒南立刻给儿子发电报,叫他务必派人接应。
出来重庆,进入乡下,便不见日军的炸弹袭击,躲避空袭逃过来的人不少,从日占区逃到此地的人亦不少,沿途随处可以听到各地的口音。
出了四川,林君劢的人就迎头来接她,一路上非常顺利。
二日后,乔若初到达宜昌的国军驻地。
通报进去不到十分钟,就见林君劢飞一样跑了出来,跑到离乔若初不远处,腿脚猝然停住,看着她,大抵是“近乡情更怯”的情愫在作怪,他心慌的有点不敢再朝她奔过去。
乔若初看着丈夫在离自己不到五米的地方停下,呆呆的望着她,英俊的脸像少年一样,紧张而害羞,完全没有战场上铮铮的气势,她愣神了一秒,莞尔巧笑,盈盈走向他。
林君劢张开手臂抱住她。
“收到电报知道你来,我是又期盼又担心,你再不到,我就要疯了。”当着下属的面,他说,毫不掩饰对妻子的感情。
第二百三十二章 江山和美人没法取舍
“真会骗人。我要是不自个跑过来,你都不知道派人接我过来。”说完,乔若初本想揪他的耳朵,想到旁边有人,只好故作生气地推开他。
林君劢呵呵憨笑,一个平地拔柳式将她扛在肩膀上朝军营走去。
路上遇到下属,人家纷纷敛目脸红,他们的军长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像头雄狮一样,乍然见到自己的婆娘就成了愣脑的毛头小伙儿,真叫人跌眼镜啊。
一进屋关上门,林君劢就放她坐到简易木制长凳上,温柔又急切地问:“伤好了吗?哪只耳朵被震的穿孔?”
“你都知道了。”
“嗯。我的人办事不力,没保护好你。等着,下次他们撞到我跟前,嘣了他们给夫人出气。”
乔若初被许真希揣伤的事,他知道后狂怒,要不是当时南昌战事紧,他非去重庆把那几名保护不力的废物剁了不可。
“不怪他们。是我当时太大意了。”
林君劢大手罩在她的后背上拖着,不太正经说:“若初,你不知道,我为这事自责了很长时间,晚上好好让我看看伤到哪儿了。”
“君劢。”乔若初的脸红了一下,并没有心思细细品味他的话,反倒肃起眼神,沉重地说:“母亲四月底病逝了。”
沉默一阵。
林君劢额上皱起浅淡的“川”字纹,从贴身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封泛黄的书信,语气哀伤道,“半年多前,她托人送来的,信上说她身体康健,让我不要挂念,……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几年没消息,她突然写信到我部队,……唉……”
乔若初看着信封上妙仪师太有些飘忽的笔迹,估计她当初写信给儿子的时候,怕已经是弥留之际了。
“君劢,你节哀。我和父亲,当时考虑到你在前线打仗,怕你受不了,一直不敢告诉你。”她哽咽着握紧丈夫的手,试图安慰他,“你也说过,国难当头,忠孝不能两全。”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快听不见了,眼泪不争气地淌下来。她懊悔自己没能早一点寻到妙仪师太的所在,日后再也不能尽半分儿媳妇的孝道了。
林君劢一句话都没说,他掏出折得整齐的棉布灰色手帕给她拭眼泪,他的手在抖,她能感觉到。
“晚上,我们去给母亲烧些纸钱磕个头吧。”乔若初哭了一会,断断续续地说。
“不必了。出家人四大皆空。”林君劢把妙仪师太最后的信收好,沉声道,“逝者已矣。”说罢,拉着乔若初在他房间里妙仪师太的遗像前磕了三个响头。
“骨灰暂时供在长安寺,父亲常去看望。”
“不要跟我提他。”林君劢语气里对沈儒南尚有恨意。
乔若初不再开口。
林君劢也不说话,眉宇间布满说不出的哀愁。
晚间,副官从外面酒楼买了些吃的送过来,林君劢检查一遍,推到乔若初面前:“吃点东西休息吧。”
他摸出一支烟来点上,乔若初见他抽的是当地的卷烟,而不是他以前常抽的进口雪茄,忙从行李里翻出她回国时带回来的洋雪茄,“给。”
林君劢愣了一会儿神,星眸里蓄着些许清朗笑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夫人第一次给我买烟。”
乔若初把手上的烟盒塞到他口袋里,扭过头去不看他,脸热道,“你现在抽的烟味道不大好闻。”
“是吗?”林君劢嗅了嗅身上的味道,果然没有从前雪茄的清冽味,“哎呀,重庆一被封锁,买条雪茄都难喽。若初,你要不到瑞士去,每个月给我寄一条回来?”
沈约和林安已经在瑞士安居,沈儒南来过几次信函,意思是把乔若初也送过去,别让她在重庆整日面对没完没了的空袭。
林君劢何尝没这个打算,只是他太了解乔若初,知道她是不会走的。不过他还是不死心地提了句。
“我不去。”乔若初语气坚决,“欧洲现在到处都是狼烟,瑞士就一定能免遭德国进攻吗?我看未必。我怕,我要留在中国,你保护我。”
“行,不走就不走吧。”林君劢用筷子把菜里的红辣椒夹出来,“正好再给我生个儿子,这回你可不能私自带走了。”
上次她偷着跑出去留学,让他没能照顾她怀孕生子,也让他和林安至今父子分离,他想起来就深以为憾事。
“君劢,对不起,当时我误会你了。”乔若初眼眶红了,眼泪又差点落下来。
那时,她从来没想到国家猝然就陷入了战争,也没想到战争打到这么绝望与残酷,他和她,再也安定不下来了。
林君劢没说话,凑过来看着她的脸庞,忽而他的目光变得迷离,乔若初闭上眼睛,感受到他的吻落在她的额头,滑走,到她的鼻尖脸颊,在她的唇上停下辗转交缠,她仰头贴上去,心跳的很快,“抱紧我。”她说……
她到来的几日后,林君劢带她在宜昌城里转了一圈,这里暂时没有遭到战火荼毒,还是人烟阜盛,景物繁华的太平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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