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父女)
作者:钟山离
沈云深打量着她爹爹沈清都,满腹经纶,文采风流,寡言少词,性情淡泊,闲云野鹤般的谪仙人。
云深不知处(父女) 第一阙 葡萄美酒
五年前此处忽多了一座小阁楼。
那两层的小阁楼是沈清都独居之所。
楼下是花园,终日不闻钟鼓丝竹之响,却名瑟园。
除了守园的陈哑巴偶尔出入,余时门虽设而常关,故外人也难看探园中景致。
之所以每每设想园中草木花鸟,如何风致摇摇,湖石假山,怎样堆砌精巧,大抵源自楼上清晨黄昏之际的游龙一瞥,遗世而立,不似人间烟火。
总之,这样人物的托居之所,想必也只有清风明月、玲珑山水来相配。
说来也怪,明明沈清都数年如一日,每天点卯似的出现在楼上东南角莳弄海棠,偏偏道上的人总觉着能看见那袭儒雅轩昂的青灰长衫是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沈清都终日不下楼,鸿儒白丁皆无往来,所以对于他,众人所知的怕并不比飞燕过鸿多。
邑中大族也有下过请帖的,然,帖子无一不寂然躺在陈哑巴手里的拜匣中。
陈哑巴无事算起来,先生已经有六年没有过问楼外事了,他对小姐还真是……
话得从六年前说起。
沈清都有个女儿,亲生的,叫沈云深。
沈云深自幼聪慧,长到十四岁,越生得身姿纤窈,面若朝霞,一双眸子像沁在水里的黑樱桃,澄澈明亮而充满灵气,一看便知机敏过人。
云深好读书,喜作文。
读罢一卷《辋川集》,在窗前托腮对着明明月色,漾漾池水,思量一番,提笔便能作两诗:
窈窕白沙路,闲傍几声蛙。清风随绿水,明月照蒹葭。
浅夏夜生凉,笑蹴秋千罢。爱月入窗纱,读书清辉下。
沈清都读过,嘴角噙笑,点点头,意境还有的,十四岁,算是难为她了。
沈云深瞧爹爹看过自己的诗稿面露喜色,别过脸去,眉眼弯弯,抿唇浅笑,开心到心里生花。
读书、行路、识人,沈清都把沈云深当儿子一样栽培,从不觉得女孩儿就该生活在深深庭院的重重帘幕之中。
沈家门第好,沈清都才名高,邑中文士宴席铺陈之先,多不忘向沈府递上简帖,而沈清都若赴宴,必带沈云深。
沈云深换上书生的装束,倒也斯文从容,仪态大方。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如何雀跃,因为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沈清都,很好玩很有趣很快乐。
这一次,邀聚的是几个诗文朋友,当中有两三个是自关外游历归来。
沈清都有心让沈云深听听千里万里的事,自然也是携她同往。
席上斟的是正经从西域带回的葡萄酒。
沈清都掌心侧朝上,缓缓把满满一钟酒推到沈云深跟前,低声道,“真的‘葡萄美酒郁金香’,可不是镜花水月。”
这是沈云深的话,每从书中见佳物,便觉得是好花盛开在镜子里,明明如在目前,可任你抓心挠肝,总归求之不得,磨人!
“我可以尝?”沈清都从不允她饮酒,今天居然破例。
“嗯。”沈清都手腕微扬,收起折扇。
沈云深小心地啜完一钟,很快满脸绯红,娇比桃花。
云深不知处(父女) 第二阙 酒令
她正觉着面颊微烫之际,席间有人提议,寡饮无味,不如行个酒令,飞红令。
每人说一句诗,诗中必有个“红”字,坐中个个饱读诗书,都是词章能手,这实不算难,很快什么“千里莺啼绿映红”、“霜叶红于二月花”、“红绡香润入梅天”之类的句子,在席间顿挫纷飞。
可偏偏轮到沈云深时她头脑昏昏。
晕晕懵懵地念出的是,“柳絮飞来片片红。”
嗯?众人愣了片刻,继而哄然而笑,“柳絮怎么是红的呢?虽然句子里有红字,小云深,不通也是要罚的,枉我们平日里夸你呢?喝酒、喝酒。”
沈云深被笑哗声惊得酒意顿去,她刚刚说什么来着?
柳絮飞来片片红?
满眼询问地看向沈清都。
沈清都手肘撑在桌上,酒杯端在嘴边,一手握着折扇扣在桌沿,意态悠闲地看着她小鹿般机灵的眼底生出难得的茫然,竟忍不住欣赏起来。
沈清都的似笑非笑,让沈云深有些羞恼,允许她喝酒和看她被罚酒还幸灾乐祸可不是一回事。
她愿赌服输,赌气去端酒杯时,脑袋突然受了一记点触一样的轻敲。
扭过脸,沈清都已经收了手,扇子在手中旋转把玩,只听他口中悠悠念道,“廿四桥边廿四风,凭栏犹忆旧江东。夕阳返照桃花渡,柳絮飞来片片红。”
吟罢,扫视众人一圈,“元人咏的诗,云深醉了记不分明,你们也醉糊涂了?”
啧!众人面面相觑,还真其来有自!
但心里狐疑,他们哪里醉了?
这是元人诗?这么好的诗,个个都没读过?说不过去。
可说没有,哪来的证据!
沈云深眉头微凝,元人的诗。
后来席上,沈云深对葡萄酒食髓知味,一不小心就贪杯了。
看着醉意熏熏的女儿,沈清都无语扶额,真是自取其咎。
扶着她上马车后,让她在自己肩上靠稳了。
沈云深脑袋不安分地在她爹爹肩窝处蹭,闭着眼,嘴中呓语不清,“你真好。”
沈清都无意味地笑了下。
下一瞬,沈云深忽然仰起脸,微瞌着好看的杏眸,肯定地说,“那诗根本不是元人的诗。”
“哦?那是谁的?”
沈云深嘻嘻一笑,微瞌着眼,不答反问,“你知道你念完了那诗,我心里怎么想么?”
“更服气我了?”沈清都觉着好笑,两人总爱较量。
沈云深闭着眼摇摇头,旋又微睁开,黑白分明的眸子水润润的,抬起手朝沈清都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些说话。
沈清都眼睛略朝旁边一转,思索一瞬,便照做了。
才低下脖子,沈云深纤柔的手臂就勾上来,凉凉的嘴唇一下子撞到他脖子上。
顿了一下,还没待沈清都被触感惊回脸,她又移开,在他耳边吐气火热,“我看到了,旁边那个弹琴的姐姐……看你跟看别人不一样……你……这么好,以后不出来给人看了好不好?我把你藏在屋子里,金屋藏娇……”
声音清哑,断断续续,却说得字字清楚。
沈清都被这小孩子脾性的话给逗得低低沉沉笑出声来,肩膀都微耸了两下。
这丫头,醉了酒品倒还可以,只是一说话就暴露了颠倒。
先是念错诗,现在又乱用典故,以后可不敢给她喝酒了,不然替她圆场可得费多少心神。
云深不知处(父女) 第三阙 人间父亲
先是念错诗,现在又乱用典故,以后可不敢给她喝酒了,不然替她圆场可得费多少心神。
沈云深口中那个弹琴的姐姐叫晏姝,是沈清都老师晏敬儒的女儿,自小与晏琴南、沈清都一起跟着晏敬儒读书,十三四岁也开笔做文章,有学问有才情,没有的是一般闺阁女子的扭捏。
世事难全,收之桑榆,失之东隅,她婚姻很不幸,经历一番千难万难的和离,总算从前夫家脱了身。
她对才华出众、谈吐有物的沈清都存上一段心事,也未尝不可。
既待沈清都与众不同,自不会也在他面前绝尘拔俗,反生出一种芳心暗藏的卑屈。
但眼底要流淌出情愫,挡是挡不住的。
这才一时被沈云深瞧了端倪,毕竟年纪小,并不懂什么风月情意,单单觉着眼神里有些不知名目的不同。
回到家,沈清都抱着晕乎乎的沈云深回房间,交待风莲,叫她好生看着,别睡相不好掉下来。
又嘱咐待人醒了,取醒酒石让她衔会儿,再备一盅酸汤。
风莲一一应下。
风莲是沈云深乳母的女儿,比沈云深大几个月,六年前乳母去世,沈清都怜她孤苦无依,留下她与沈云深作伴。
风莲感这份恩,服侍沈云深格外尽心。
待沈清都抬脚要走时,风莲请住了,“先生,大老爷在书房等您许久了。”
大老爷是沈清都的哥哥,沈清焯。
风莲叫一个先生,叫一个老爷。
因为她看沈清都也不做买卖,也不做官,虽不教书,但学问极好,时时手不释卷,好文章摇笔即来,这不是先生是什么?
沈清焯太严肃了,什么事都好管,是大老爷的气派,况且他是在府中任职,叫老爷更没错了。
沈清都点点头,“嗯。”
沈清焯在书房已等了许久,踱步间,瞥了眼进门的沈清都,气得瞠目,“青天白日,也不知检点些。”
沈清都茫然止步,他做什么了?
打量下自身,原来右襟上染了一点胭脂,不以为意地一笑,“我当什么,云深喝醉了不小心蹭上的。”
“你!”沈清焯更是气得不行了,气急败坏数落他,“你常带她出门会友也罢了,还纵她醉酒。”
“这有什么?”沈清都语气简淡,“云深知书知礼,琴南他们也不是轻浮之人,我有分寸。”
沈清焯素来拿沈清都没办法,何况女儿是他自己的,无奈何地瞪他一眼,鼻间哼一声,稳了稳气息才说正事——谢家要来提亲。
谢家是诗礼之家,谢公伯屏是本邑的硕彦名儒,他家长孙谢经纶和沈云深年龄相当,据说也颇具才蕴。
沈清都听后,平静无澜地回了句,“得看云深的意思,她看得上的,才作数。”
否则,门第再高,家学再好,不合她的意,也是委屈了她。
虽是要看沈云深的意思,不知怎么,父女两独处的时间很多,可沈清都偏偏有意无意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他私心里还想他家云深还小,他们父女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一时云深要彻底离了这个家,他心里……多少是不好受的。
云深不知处(父女) 第四阙 将错就错
因他和云深这生朝夕相伴的时日有限,生出种种心酸凄凉来,说到底自己也就是一个最平凡的人间父亲。
沈清都苦笑后,兀自拿起一卷荆公诗来看,可是看了半天仍是字不成字。
沈云深刚踏进书房便看见她爹爹握着书,杵颊对着窗外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于是猫着腰,悄手悄脚踮过去,至他身后轻轻站定,纤纤手臂灵巧地穿过她爹爹肩头,那张桃花小脸也幽幽转到前面,近近对着他问,“你在想么?”
沈清都一惊,娇俏的脸蛋映在他眼底,如一汪既深且清的山间幽潭卷入了缤纷落花。
慌慌落落一番,才定下神,低头轻笑,又抬起,别无它心,很坦然地说,“在想你。”
闻言,沈云深仿佛被烫到一样身体滞住,间滋生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缭乱情绪,又莫名地强自消歇,只剩下无可捉摸的一片莫名心热,竟不好意思问出“想我什么”。
正有小厮来报,“先生,晏府派人送了帖子来,请您明晚过府。”
沈清都接过帖子,过目一遍,云深探询的眼神就跟着投过来。
沈清都不待她问,“自你晏爷爷点了江南学政,你琴南叔乐得没人拘着,一天都不得安分。”
“不得安分……”沈云深心里默念着这句话,想来明晚大有猫腻,谅这种花会她爹爹是不会带她的。
果然,这次沈清都是径自去的。
沈云深杵额坐在书房,数着漏点等她爹爹回来。
她也不清楚为什么始终想的不是她爹爹,而是一看她爹爹就眼神缱绻的晏姝,而且一想就浑身不舒坦。
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硬逼着自己才能沉下气来,又不是三岁小孩,爹爹去哪不带自己,就要闹上一番。
沈云深越来越静不下来,甚至有些烦躁。问一旁剥栗子的水莲,“你说,爹爹他们今晚都有什么?都做什么?”
水莲可不敢在她面前说不当的话,一头剥着栗子,一头笑说,“左右不过是小姐常见的那些,还能凭空多出来?人以群分,就是添了人,怕也没什么差的。”
沈云深杏眼微眯,追问,“晏姝姑姑也在?没准还能多出几个晏姝姑姑那样的?”
水莲对她家小姐的脾气不说摸透了,也是了解一二的,这话里满是不妙与警惕,斟酌道,“这都多早晚了,晏小姐怎么好和男人厮混,必定也是在家里的。”
嗯,云深眉头一挑,很受安慰,她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这回她想错了,晏姝真在,而且在酒令上与沈云深错得如出一辙。
不过沈云深是无心之失,沈清都帮她压稳了阵脚。
晏姝是有意为之,把现成的词唱错了韵脚,看似不假思索,实则早有准备地顺着错句翻唱成新篇,她要将错就错,点铁成金,闪光给沈清都看,看她的感情,看她的出口成章,看她与他的棋逢对手、势均力敌。
熟不知,众人齐声叫好之余,也觅见了新花样,争相改古人旧作,旧壶装新酿。
云深不知处(父女) 第五阙 如诗如画
熟不知,众人齐声叫好之余,也觅见了新花样,争相改古人旧作,旧壶装新酿。
后来佳作迭出,起的那篇反倒不显了。
晏姝银牙暗咬。
沈清都却真留心中了一篇,正是前日所说的谢家小子,谢经纶所作。
这谢家小子的诗心文胆果然不俗,他很欣赏。
谢府上前几天来探话,那对云深是属意的,若云深也能看得上……他心里欢喜之余,也有分明的难舍——云深是他的掌中珠、心头宝。
家有娇女初长成,做父亲的大概都是这种心境。
回府一觉睡醒,沈清都似乎缓了过来,觉得自己可笑,说了要看她的意思,自己却犹犹豫豫、吞吞吐吐
书房,是两人相聚最多的地方。
都在一室之内,各自看各自的书。至于如何提起话由,临了临了,沈清都还是不得法。
放下手头的书,起身去书架上另找,随意取下一本,就地立在那翻看。
沈云深眼尖心亮,爹爹今天十分不对劲,故十分心思都在她爹爹身上,余光里瞥着她爹爹的挺立身影,是满屋的风姿卓越,无可形容。
忽然,安静被打破——
“谢家有个小子,比你大一岁,叫谢经纶。”沈清都并未转身,温声的一问,像是一时兴起,又像是斟酌许久。
沈云深的遐想被惊回,正大光明地侧着脸看她爹爹站在书架前的背影,随口准确反问,“那个书法了得,文章老成的少年?”
答得真够快!
沈清都讶然转身,“你知道他?”
没提那个晏姝或者类似晏姝的人,沈云深松悦了很多,收回紧锁在她爹爹身上的心思,一页一页地翻着书,“不是你说的?去年有人要谢老先生写篇百岁祝词,但谢老先生正在病中,荐了自己的孙子谢经纶,洋洋洒洒写了一篇,结果人家说祝词写得好,但嫌谢经纶年纪小、没名气,非得落谢老先生的名字。”
沈云深觉着这事很好笑,印象很深。
沈清都看她笑意盈腮,眼神清亮,垂了下眼皮,觉得手头上的书还是有点无味,合上放回,重新取书,许久无话。
沈云深自顾看了几行诗,忽意识到她爹爹话只说了一半,扭头问,“我知道呢?”
沈清都翻书的动作一顿,手中书依旧不值一读,复又合上,再放回,仍背对着沈云深,无目的地在书架上摸索,似不经意又像话已在胸中盘旋好久,如今一鼓作气地开口,“前日谢家来了人,你若中意……”
唉,沈清都只觉每一个字都措辞艰难,连话都说不清讲不明,如此磕绊扭捏。
为难间,意识到身后寂静无声,人走了?
回身才见某人背窗坐在案前,低头入神看他方才放下的书,几丝别在耳后的鬓被风吹起,依着耳根弯起,漾在白嫩的脸颊上。
窗外芭蕉影绿,海棠花红,在翦翦轻风里摇动恍然。
如诗如画……
沈云深恍若未闻地坐着,如蝶羽般的睫毛在悄悄颤动,一双如白玉里蕴着墨玉的眸子,清灵如水又沉淀着几许茫漠。
云深不知处(父女) 第六阕 心动神摇
爹爹的话虽未说全,但她心思敏锐,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底下的话?
之所以对谢经纶印象深刻,是因为她自己手拙,笔头功夫相当之平庸,于书法简直是毫无慧根,而谢经纶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书法竟能自有风神,当然,更多的原因还是那桩乐事,真的太好笑了。
和她爹爹说的可毫无干系。
沈清都被沈云深漠不关心的样子平复了心绪之际,忽闻莺啭之声徐徐而来,“中意了便如何?”
沈清都一愣。
继而,沈云深转过身来,眼若弦月,盛满盈盈笑意,“你要请他来做我的书法先生么?”
“……”沈清都继续微怔,接着低头抿唇笑了起来。
这低头的一笑啊,从嘴角到眼角,那叫个霁月光风,粲然夺目,观者心动神摇,不能自制。
沈云深觉着被狠狠闪了一下,咳,讷讷转回脖子,眨巴眨巴眼,许久才定下来,直愣愣地看着前面,小声问,“你笑什么?”
“你都知道他被人笑话年纪小了,请他做你的西席,指不定你怎么作弄人家。”沈清都一头走过来,一头随意答着。
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在笑什么,就是霎时想笑,自内心地愉悦、想笑。
沈云深抬抬眉毛,不相干的人,花心思作弄干嘛。
倒是她爹爹,忧喜形于色,就这么想把她嫁出去?他想干嘛?又是那个晏姝?
哼,那偏不让他得逞!
晏姝也不是知难而退的,既然同为客人时,沈清都对自己疏离如不见,那她就亲自登门!她的底气可不是豁得出去,她和哥哥与沈清都的同学之宜,本来就不能以寻常论,如今避嫌也是应当。
可是初嫁从亲,再嫁由身。既然由身,自己怎么可以不争一争呢?
“先生、姑娘,晏家大娘子来了。”风莲恭敬站在门边禀告。
沈清都就站在沈云深身边,两人能同时听到。
沈云深闻言不动声色地左瞟眼角,她爹爹青袍纹丝未动,嘴角不禁翘起。
“晏公子也来了?”沈清都这顾左右而言他的一问,沈云深表示很满意。
“没有。”风莲摇摇头,“就是晏家大娘子一人。”
沈云深挣着眉毛,当没听见一样,翻书她的书,心思始终溜在她爹爹那。
“嗯。”轻轻一声从头顶飘下来。
悬在视线左上方的袖口一动,书被放在桌子上,“我去看看”几个字说完,那脚尖转动,另只跟上,出去见人了。
沈云深身子一动不动,心里的肝火可动着呢,她觉着自己气得没理由。
可那个晏姝不也是没理由么?一上门就把她爹爹叫走了,凭什么呀!
“你跟去伺候着。”沈云深眼光涣散地看着书吩咐风莲,听墙根这事,她才不屑做。
“是。”风莲刚应下要走,又被叫住。
沈云深呐,这到底觉着意难平,总不能让自己独独气闷着,即使她现在还不知道原因,先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了再说。
云深不知处(父女) 第七阙 小祸怡情
风莲上了茶与点心,退出正堂听命。
“老师去了江南,我原以为会带上琴南。”冷场让客人尴尬,绝非待客之道,沈清都先起了个话由,不过,起得够远,够不关痛痒。
“你不问我来今天做什么?”晏姝偏不接话,犀利反问,落落大方。
沈清都刚啜一口茶,不急不忙慢慢抿下,抬起眼,“那是有事?”
视线对上,晏姝眼底嫣然开花,催得眉头抬起,“昨晚你也瞧见了,我的学问是落下不少了。学问要切磋才有长进,阿爹不在,我那哥哥么,和你,自然是更服气你了。”
晏姝声若银铃,说得毫不扭捏,坦荡自然。
最后一句话抓住了沈清都的神经,把前面的字全部洒然抖落,只剩下云深常爱说的“服气你”。
晏姝以为沈清都在笑自己的话,这可腼腆了起来,端起茶轻啜,才尝一点,眉头便皱起,“这茶怎么这样苦,换紫茶了?你不是爱喝小兰……”
未说完,晏姝赶紧咬住唇,脸上羞红。
嗯?沈清都没大在意她的含羞带怯,听到苦字紫茶,奇怪了,明明是小兰花,怎么会变成……
水莲断不会无故找麻烦,取两种茶叶……
“云深爱喝,我就跟着她换了口味。”顺口解释出来,仿佛云深真的爱喝紫茶了,仿佛杯里真的是云深爱喝的紫茶了,他也想尝一下。
重新端起,还是小兰花,这丫头。
“你待云深这样好,事事迁就她,幸好她懂事乖巧,不会恃宠而骄。”晏姝随口还多感慨了句,“云深也不小了。”
这回轮到沈清都皱眉了,因为话里话外似褒实贬,他心尖被人不见外地连戳好几下,“云深她很知分寸,偶而做点小祸,我这还担待得起。她若成天规规矩矩,恐怕无味的就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