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月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关山渡
“也就老弟你敢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换了他人,巴不得往里头钻。”齐先生略带调侃,“索性你孟氏祖上还留了些产业,即便你辞官了,也不会饿着一家老小。”
孟浩没好气得看了齐先生一眼,说道“并非是我看不起那些蝇营狗苟、趋权附势的人,只要他们为老百姓办些实实在在的事情,贪一些、弄一下权,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恨的是,他们只知道拿取老百姓的银子,然后去孝敬上官或者自己挥霍无度,不顾百姓死活,这样的人,我是无论如何也看不上。”
齐先生肃然说道“是啊,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这些当官的,大多数都是十年寒窗苦读,参加各路考试,最后鲤鱼跃龙门,运气好了,补一个实缺,也不容易。只要能为老百姓办事,适当地弄权、贪腐自然可以容忍。只怕啊,那些人长了一个黑心肠,十年苦读只为了将来有一日可以享福弄权祸害老百姓。”
孟浩摇头苦笑“如今啊,这样的人太多了。”
齐先生撇了撇嘴“就属你们这群读书人的心肠最坏了,怪不得有民谚‘仗义每逢屠狗辈,无良最是读书人’,老弟,你可认同”
孟浩重重得“哼”了一声,没好气得说道“老哥这是把我也骂进去了。”
齐先生忍俊不禁“好了好了,是我失言了。”
两人极有默契得哈哈大笑。
话说另一头,孟然回到自己的卧室后,闷闷不乐地坐在桌前,一脸的不开心。
小莲放下手中的女红,走到孟然身前轻声问道“少爷,你怎么了晚饭的时候还没事呀,怎么一会儿工夫就不高兴了”
孟然闷声说道“小莲姐,我是不是特别不懂事呀。为什么父亲和先生有事情不告诉我呢难道是因为我还是个小孩子吗。”
小莲笑了笑,“少爷,你本来就是个小孩子啊。老爷和齐先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告诉你也是很正常的,毕竟你还小,他们的事情你不懂,而且你也帮不上忙,解决不了问题的呀。”
孟然更加郁闷,“小莲姐,你不会安慰人的吗你这么说话,会把人气死的。”
小莲伸出食指刮了刮自己的脸皮,调皮地笑道“少爷,羞不羞。”
孟然羞红了脸,继而恼怒“哼,我才不是小孩子。”
小莲连连点头,状若认真地说道“对对对,少爷是大人啦,不喜欢听真话的大人了。”
孟然气急,伸手去挠小莲的痒痒,逗地小莲咯咯直笑。
两人打闹了一番,孟然也就把刚才父亲和先生把自己赶走的事情忘记了,重新恢复了心情。
西院客房里,烛架上的蜡烛燃烧得十分旺盛,照得屋子里很是明亮。只是屋里的两人一直沉默着,脸色有些凝重。
过了半晌,孟浩开口问道“齐老哥,你真的已经决定了吗”
齐先生点了点头,说道“我已经决定好了。这次我在你们家已经待了挺长时间了,我不能最后病死在你们家吧。这样不好,对然儿不好。”
孟浩有些生气,“哪里就不好了我们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如今你病入膏肓,却要离开,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就因为我想过,所以才要离开。”齐先生淡淡得语气,“我病死在你们家,你该怎么去做让然儿为我披麻戴孝抬棺收殓你不怕别人笑话你吗你既然是一府之尊,做事自然要有顾及,不能只靠感情。”
“我不在乎外人怎么看。”
“我也不在乎。但我害怕外人的看法伤害到然儿。”齐先生语重心长,“然儿还小,善恶、是非并不能分得清楚,你希望他以后被人指指点点”
“可”
“没有可是。”齐先生斩钉截铁道;“我离开,是最好的选择,这是我的选择,与你们无关,无需愧疚。”
孟浩眉头紧蹙,却又无可奈何,只好闷闷说道“那老哥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去。”
“我打算去趟建康,希望能在临死前看到我那位老朋友,和他一起论道、喝一盏香茗。至于如何去,就不用你送我了,你还是好好忙你的公务吧。只需要去车马行给我叫辆马车就行。”
孟浩也就不再坚持,只是反问了一句“你确定不和然儿打个招呼吗你就不怕他看不见你哭闹吗你就不怕他心里怨恨你吗”
齐先生摆了摆手,面色潮红道“不需要。咳咳”尚未说完,一阵剧烈地咳嗽。
孟浩连忙轻抚齐先生的后背,待其气息平缓之后又说道“如果你就这样离开了。等他回头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的。”
齐先生愣了一愣,强自说道“我一开始就不打算跟他道别,我不想让他这么小就面临生离死别。回头我给他留个便笺就好了。等他自己去看,就告诉他我有事先走了。”
孟浩默然。
翌日清早,城门刚开之际,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出了城。只听闻,马车车厢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声声痛苦。
第十八章-见信如面
太阳已经高照,孟然才从睡梦中醒来。他打着大大的哈欠,伸了伸懒腰,“小莲姐”
“少爷,你醒了”小莲放下手中的女红,走到床边,问道“要起床吗”
孟然嗯了一声。
随后,在小莲的帮助下,孟然穿好了衣服,下床。
小莲打好洗脸水,孟然胡乱洗了几下,拿起小莲手上的毛巾在脸上抹了几下,就准备出门去西院找齐先生。
“少爷,你要去西院吗”刚走出几步,就有声音自孟然身后传来。
孟然转身回头,“是啊!小莲姐,有什么事吗”
“老爷让你在起床后去书房找他,他在书房等你。”
孟浩一脸惊讶道“小莲姐,你没说错吧这个时间,父亲肯定去了衙署办公啊,怎么可能在家呢”
小莲认真地说道“千真万确,是老爷自己说的。早上老爷来看你,见你还没有睡醒,就转身离开了。走的时候告诉我,等你醒了之后就去书房找他。”
孟浩挠了挠头,“好吧,我这就去。”
孟浩踏着小碎步,慢悠悠得往孟浩的书房走去。
刚进院门,孟然就看到父亲的书房门口站着小厮春生,心里也就明白了,父亲今日果然未去衙署,找自己也是确有其事。
孟然紧走几步,穿过庭院,到了书房门前,正待敲门,书房内就传来了孟浩的声音,“是然儿来了吗”
孟然恭敬说道“父亲,是孩儿来了。”
“进来吧。”
孟然进到书房后,小厮便把门从外面关上了。
孟然忽然有些紧张,他感觉有什么事情发生,不然父亲不会如此严肃,也不会专门找人在门外看守。
想到这里,孟然一阵害怕,“父亲,您找我来有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你我父子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坐下来聊一聊了。”孟浩的回答有些言不由衷。
孟然心想,上一次和父亲的密切谈话也没过去多久,况且,就算想要聊聊,也没必要在父亲需要去衙署办公的时间里,一定是有什么事情。
电光火石之间,孟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尖声问道“父亲,是不是先生出了什么事”由于太过紧张,孟然的嗓音格外尖锐。
“齐先生没有出什么事情,他很好。只是他要去办一些事情。”孟浩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孟然瞬间紧张起来,“先生出门了吗”
“嗯。”
“去了哪里”
“建康。”
“那也不远。先生还回来吗”
“不知道。”
最后的这句‘不知道’击垮了孟然心中的防线,他嘴唇一瘪,立刻就哭了出来,两道清流顺着脸颊滑落,豆大的泪水‘吧嗒吧嗒’地砸到地上。
孟浩有些头疼,伸出大拇指,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哭声持续了好一阵子,孟然的嗓子都有些哑了。
孟浩走出座位,来到孟然身前,伸手拭去孟然脸上的泪水,轻声说道“别哭了,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或者齐先生。现在给你个机会,只要你问,我保证全都告诉你。”
“先生为什么要走”孟然抽噎着问道。
“他去建康访问一位故友,以期在临死前能够与好友再次论道。”
“那先生的好友是谁”
“为父不知道。”孟浩用手抚摸着额头,有些后悔答应回答儿子的问题。
“先生走之前您知道吗”
“知道。”
“那您为什么不告诉我”孟然有些生气,“是昨天晚上吗”
“齐先生不让我告诉你的。”孟浩耸了耸肩,以示自己的无辜。
“那您现在不是已经告诉我了吗”
“是啊,但是齐先生在城门打开的时候就走了,你知道了也没什么。”孟浩有些得意。
“好吧,那先生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孟然有些不解,语气伤心地问道。
孟浩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发,安慰道“他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才选择不辞而别,你莫要怪他。”
孟然似乎认同了这个说法,也就没在这方面纠缠了。
过了一会儿,孟浩看孟然的心情平复了下来,就对他说“齐先生留下了一张便笺,你要看看吗”
孟然用力地点了点头。
孟浩回身走到桌前,拿了一张纸过来,递给了孟然。
只见信上写道
“然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临安,原谅为师的不辞而别。
也许是为师年纪大了,不喜欢那些哭哭啼啼的分别场景,所以我就选择了一个人独自离开。
为师此次前去建康,是为了拜访一位故友。若你日后去了建康,可去找寻他一二,若有困难,他也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帮扶你。
为师一生飘零,四海为家,到死之前能遇到你这样一个好弟子,我心里十分高兴,只希望你日后能够行善事、积阴德,莫要走错路、也不要入了歧途。
春季耕田播种,夏季除草浇水,秋季收获果实,冬季方能安闲度日。有付出才会有收获,经历了辛劳与岁月流逝,才能收获芳香的成果。做人,做事,皆是如此。
不辜负任何一个今天,因为你永远不会比今天更年轻。不惧怕所有的明天,因为岁月在带来衰老的同时一定有美好的东西在沉淀。
如果你在束发以前懵懂无知、任意妄为,没有人会指责你、怪罪你,但当你弱冠之年的时候,还是一番年少模样,那才真的是令人失望,也是莫大的悲哀。
教育你,对你耳提面命,不是要你去做什么、得到什么,而是让你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们生而为人,自然要活成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
前贤曾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若是可以,为师希望你济世安民、造福百姓,即便事不可为,后退一步,亦能安身立命、衣食不愁。
如此便好。
道理讲多了也是废,只是希望你能够过得更好。
愿你能够快乐成长。
相识一年有余,为师还未曾送过你礼物,甚是惭愧。只好在这一次一起补上,分别是两封书信、外加一个木匣。
关于书信,在你父亲手中,若有一天,你认为有必要打开的再打开吧;至于木匣,就藏在你家府邸之中,等你以后遇到大的挫折的时候,再去打开,说不定会对你的生活带来转机。
好了,闲话且不多说,到此为止。
为师希望你能够健康成长,没有烦恼。”
落款是齐修国!
看完这封信时,孟然哭了,然后发了疯似的从书房跑到了西院。
孟然走进了屋子,看到空荡荡的房间,不由悲从中来,歇斯底里地痛哭……
孟浩夫妇深情地呼唤,终于将孟然从恍惚中拉了出来,孟夫人看着眼睛红肿的儿子,宽慰道“然儿,既然齐先生已经走了,你就要听他的话,好好的,不要再伤心了,好吗”
“没事…我没事。”孟然抽噎道。
“有什么事就告诉娘,也许娘可以帮到你!”孟夫人搂着孟然的肩膀,轻声说道。
“不用了,我已经没事了。”
孟夫人很是担心儿子,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说些安慰的话语。
等孟浩夫妇离开后,孟然再次趟到床上,双肩止不住地颤抖,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一阵细细的呜咽声。
一下午的时光,就在孟然的悲恸中逝去,孟然没有吃晚饭就睡去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孟然从梦中醒来,看着为自己神伤、担忧的父母,心里面的难受减少了几分。
孟然与父母吃了早饭。
吃过饭,孟然告诉父母,想去外面散散步,孟浩夫妇知道他心情不好,也没有阻拦,只是交代他注意安全、早点回家。孟然应了声,便带了丫鬟小厮出了门。
孟然带着家仆在六月明亮而炽烈的阳光下,四处闲逛。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似乎只是发泄情绪。
回到家里,孟然坐在石阶上,对着庭院里的树木发起了呆。
直到热意尽去时,才返回屋子,坐在书桌前开始提笔。微黄的纸张上,跳动着满怀情感的文字,渲染着些许的悲伤。
涂涂写写,写写涂涂,孟然的书桌前堆满了纸团。
最后,孟然放弃般扔下了手中的笔,对着满桌狼藉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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