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月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关山渡
杜亮哼了一声,“多谢孟大人的好意,不必劳烦。杜某一身风尘,想先去休息,明日再来办公。”
说罢,便起身离开了。
杜亮走后,众人对他就是一阵口诛笔伐、愤愤不已,一副恨不得吃杜亮肉、喝杜亮血的样子。
孟浩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众人也就停下了嘴中的污言秽语。
这时,主簿单文拱手说道“大人,您看这杜亮,一来就不给您好脸色看,这以后可得了这临安县现在可是姓孟!”
孟浩神情一紧,“单主簿,慎言。也许是杜县丞初来乍到,与我等不熟悉,故此板着个脸,诸位不要介意,也不要气恼。”
其他人皆拱手称是。
诸人也就散去了,独留孟浩。
孟浩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一脸沉思的样子。
“这杜亮什么来头这么大的脾气,只怕是日后不好想与。不过也无妨,只要不误了公务,即便是发发脾气也无所谓。”孟浩如此想着。
一直挨到放衙,孟浩才慢悠悠地回家。
孟浩到家,刚换好衣服,正待坐下喝杯茶,门房来报,说是单主簿上门拜访,孟浩挑了挑眉,随即说道“有请单主簿,我在书房等他。”
孟浩到了书房,喊来小厮春生,“春生,一会儿客人来了就直接请进来,上完茶后,你在门外守着,勿要让人靠近。”
春生点头出去。
随后,门房带着单主簿到了门口,春生将人请进屋子,随手将门从外面关上了。
孟浩与单主簿见礼,各自坐下。
正待寒暄,春生推门进来,上了两盏香茗便退下了。
孟浩伸手道了句,“单主簿,请茶”,随后便捧起自己眼前的那杯茶,稍稍斜放茶碗盖,透过缝隙嗅了两下茶香,掀起碗盖,轻轻拂去茶叶,小口地啜饮。
一盏茶尽,孟浩放下茶杯,随口问道“单主簿,上门拜访所为何事”
单文满脸着急道“我的知县大人啊,您还有心思品茶。这姓杜的来者不善啊。您要是一再容忍,这以后的临安县就要易姓了。”
孟浩慢悠悠道“急什么难不成他一个县丞还能骑到我头上再说了,不是还有大家伙嘛。”
单文一脸无奈,闷声说道“知县大人啊,您要是不出头,谁还敢出头那姓杜的再怎么说可也是县丞啊。”
孟浩拍了拍单文的肩膀,示意单文安心,“先不去管他,观察观察再说,说不定他只是性格有问题呢。日后办起差事来,只要不出差池,也不用管他。”
单文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语重心长道“大人,等日后姓杜的羽翼渐丰,您再想动他可就不这么简单了。您不如现在趁他初来乍到,没有什么党羽,就此架空他,以绝后患。”
孟浩笑着摇了摇头,“无需如此,我等为官只求为百姓谋福祉,何须如此勾心斗角。”
许是这话伤了单主簿的心,单主簿也就不再言语。
闷闷坐了一阵子,单主簿一口饮尽冷茶,就要告辞离去。
孟浩再三挽留,“单主簿,难得来一次,一起吃个便饭吧。”
“不了,属下府上还有人等着呢,就先告退了。”单文说完,抱了抱拳,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孟浩只能起身相送,一直送到大门口。
直到单文走远了,孟浩才返身回去。不知是幻觉或是真实,孟浩听到从巷子里传来一声悠悠叹息。
孟浩不及细想,就有仆人前来催促,说是夫人催着开饭。
饭毕,孟浩一人坐在书房里,仔细回想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
“不知为何,总觉着今日单主簿的态度有些问题,虽然我二人平日里亲近些,但也从没有如此露骨的在背后议论他人。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单主簿想要做这个县丞只是县丞一般由举人、恩贡、拔贡副贡考取除授职衔,单主簿并不够资格,他只是由胥吏累功迁升为主簿,即便日后再如何尽心尽力,也只能老死在主簿上了,那他为何如此这般呢
另外这杜亮其人,甚是奇怪,从未听过有人上任之初就与主官发生龌龊,难道他就不怕我给他穿小鞋、使绊子亦或者架空他或者他是另有依仗只是这临安小县,虽然有些繁华,但也不至被哪位大人看在眼里,又何必安插人手呢”
孟浩百思不得其解。
话说这县丞一职是用以辅佐县令的。县丞设有自己的衙署办公,其下是主簿、县尉。县丞辅佐知县,分掌一县之粮马、税收、户籍、巡捕等事务。主薄和县尉才各有专职。县丞的地位高于主簿、县尉,逼近县令。
杜亮自上任以后,不分大小事物,俱要过问,凡是由他署名的文书,俱要了解清楚。
在熟悉临安县的具体情况以后,杜亮先是拉拢杂役,其后慢慢接近各房典吏、书办,经常在放衙之后,带着众人吃喝玩乐。日子久了,众人也都与杜亮私交甚好。
毕竟守着一个迂直、清高的知县大人,众人虽没吃着什么苛责,但也并未捞着什么好处。如今来了个精通人情世故的县丞,众人自是顺梯而上。
到最后,整个衙门,除了孟浩、单文外,其余诸人皆与杜亮称兄道弟,私交甚好。更有甚者,有人以杜氏门下走狗自称。
孟浩对于这些,虽有听闻,却并不理之,任由其发展,他只做好自己每日的分内公务。
后来,实在看不下去的单主簿找到孟浩,“孟大人,可曾听闻过《蓝田县丞厅壁记》,难道您要步崔斯立的后尘”
孟浩只是摇头,“只要认真做事,就算他们结党又如何结党,只是私交,于公事何干”
单文好气又好笑,却也只能说道“属下言尽于此,望大人保重。”
孟浩只是默然。
第二十一章-为官之道
“老爷,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孟夫人看着愁眉不展的孟浩,关切得问道。
“衙门里出了一些事。”孟浩捏了捏眉间,闷声说道。
“是棘手的公务吗”孟夫人有些诧异,平日里孟浩几乎从不会带着情绪回到家中,今日很是奇怪。
“不是具体的事务,而是新来的县丞。”孟浩说得很是简单,但语气多少有些不痛快。
孟浩不痛快的并非是被县丞杜亮抢了风头、人气,而是觉得人心太过难以捉摸,实在是让人感到难以接受。
可这个他却无法控制,毕竟人心隔着肚皮。
“老爷,那你是怎么想的”孟夫人并未出现什么慌乱的情绪,只是沉稳地问道。
“我原本只是以为这位杜县丞有些脾气,不曾想,来了不到三个月,他就拉拢了全衙门的人。我起初并未在意,而今却已经隐隐掌控不住,甚是被动。虽是不影响正常的公务,但总是让人心里有疙瘩,不太舒服。”
孟夫人静静倾听,只是点头。
“况且,我为官也有十数载了,却一直郁郁不得志,光在临安知县这个位置上就待了好几年,至如今,虽是为了这一县百姓勉强维持下去,却难免磨灭心志。所以,我想”
孟夫人径直道“你打算辞官吗”
孟浩愕然,没有想到夫人竟然聪明如斯。
孟夫人却是接着问道“辞官之后,准备做些什么”
孟浩微微摇头,道“而今还没想好,一切都还只是设想。”
孟夫人拉住孟浩的手,轻轻捏了捏,说道“既然做的不开心,那就索性不用做了。这阖家上下也不缺你那点俸禄。”
孟浩哭笑不得,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家夫人洁白如玉的额头,调笑道“大胆妇人,敢看不起为夫,小心家法伺候。”
孟夫人咯咯一笑,伸手在孟浩的腰间比划了一下,孟浩忙不迭得闪躲。
一番打闹后,孟夫人主动提及,问道“要不要给然儿说一下”
孟浩有些犹豫,“不用吧,他还小,又不懂官场上的这些门道,告诉他干嘛。”
“既然你有辞官的念头,早晚也是要告诉他的,难道等挂印回家了才告诉他吗”
孟浩有些动摇,“好吧,晚些时候我跟他聊聊吧。”
孟夫人自无不可。
晚饭过后,孟浩叫上孟然一起踏着夜风来到了书房。
二人落座后,孟浩开门见山,“然儿,你听过前朝韩愈的《蓝田县丞厅壁记》吗”
孟然摇了摇头,“父亲,孩儿没有听过。”
“那好,我给你讲讲这《蓝田县丞厅壁记》吧。”孟浩站起身来,双手负后,缓缓讲道。
县丞一职是用以辅佐县令的,对于一县的政事没有什么不应过问。其下是主簿、县尉,主薄和县尉才各有专职。县丞的地位高于主簿、县尉,逼近县令,照例为了避嫌疑而对公事不加可否。在公文发出之前,吏胥怀抱已拟成的案卷,到县丞那儿去,卷起前面的内容,用左手夹住,右手摘出纸尾签名处,像鹅和鸭那样摇摇摆摆地进来,直立斜视,对县丞说“您还要署一下名。”县丞拿笔望着应由自己署名的位置,谨慎地签上名字。抬头望着小吏,问“可以了吗”小吏说“就这样。”然后退下。县丞不敢稍稍了解一下公文的内容,茫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官位虽较高,实权和势力反而在主簿、县尉之下。民间谚语列举闲散多余的官职,一定说到县丞,甚至把县丞作为相互谩骂的话。设立县丞一职。难道本意就是如此吗
博陵人崔斯立,勤学苦练,以积累学问,他的学问包容宏深,境界广阔,每天都有长进,并且逐步显露出来。贞元初年,他怀藏本领,在京城与人较量文艺,两次得中,两次折服众人。元和初年。他任大理评事,因为上疏论朝政得失而被贬官,经过两次迁谪,来到这里做县丞。刚到时,他叹息说“官无大小,只怕自己的能力不能称职。”在只能闭口无言无所作为的现实面前,他又感慨地说“县丞啊,县丞啊,我没有对不起县丞,县丞却对不起我!”于是完全去掉棱角,一概按照旧例,平平庸庸地去做这县丞。
县丞的办公处原来刻有一篇壁记,但房屋损坏漏水而遭污损,已无法阅读。崔斯立为之换椽易瓦,粉刷墙壁,将前任县丞的名氏全部写上。庭院里有老槐四行,南墙有大竹千株,昂首挺立,好像互不相下,水声汩汩绕庭阶而鸣。崔斯立把厅屋里外打扫干净,种上两棵相对的松树,每日在庭中吟诗。有人问他,他就回答说“我正有公事,您暂请离开这里。”
孟浩讲完,默叹了一口气,“这个故事由考功郎中知制诰韩愈所写,因其奇妙独特、精彩绝伦,故而流传了下来。”
“然儿,你听完这个故事有什么看法呢”孟浩有些期待。
“我”孟然颇为不解,“孩儿听不大懂。”
“无妨,你只需说出你的看法即可。”
“孩儿觉得这崔县丞甚是无能,为官一任,却是不能管理下吏,只知逆来顺受”
孟然尚未说完,就发现父亲孟浩的脸色隐隐有些发黑,不敢再说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孟浩轻咳两声,问道“如果你是崔县丞,你会如何”
孟然看了看父亲的神情,见父亲已恢复平常,也就开口说道“无非是拉拢一部分人,打压一部分人,其后斥之以利,以权驱人。”
孟浩有些吃惊,“启蒙先生不是只教了你儒家经典吗”
孟然低头,悄声说道“其实先生还教了我诸子百家的其他学说,其中就有《鬼谷子纵横术》,只是不让我告诉你们而已。”
孟浩无语,随即发问,“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你若要拉拢别人,那不就是结党营私吗如若结党营私,于国于民俱无好处,君子何以立身”
孟然嘴角咧了咧,笑道“先生说‘君子朋而不党’就是傻话,人生在世,怎么可能不结党。殊不知,独木难支,一人再是厉害,也难以抵挡众人的合谋。譬如,山林之中,百兽之王虽勇,却也不敌群狼围攻。同理,人亦如此。”
孟浩蹙了蹙眉,继续发问“做官先做人,万事民为先。难道此言有错吗”
“这句话没有错。但是,在其位就要谋其政。如果只想做个洁身自好、持身刚正的君子,那就不要踏进官场这个大染缸。如若进了,要么与世俗同流,改变自身立场;要么就是坚持自己的原则,群而不党,而后受众人排挤,难以立足。”孟然娓娓道来。
“在其位,只要不荒业怠政,只要踏踏实实为老百姓谋福祉不可以吗难道非要挖空心思攀爬,与那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吗”孟浩厉声喝问。
孟然有些慌神,委屈道“这些都是先生说的。”
“哦你们先生还说什么了”孟浩冷冷问道。
孟然畏于父亲的怒火,不敢言语。
“无妨,你就把你听到的都说出来吧。”孟浩看着畏缩的儿子,放缓语气说道。
“那我就说了。先生说您只知持身,不知交际,过于迂直。如此日久,看似与众同僚关系和睦,实则疏淡。如有一日,另有他人入场,能够带给众同僚些许好处,大家自会转换门庭、投奔他人。自此,您便会失势,轻则失了威信,重则失去权势、政令不通。”孟然畏畏缩缩得说着。
“还有吗”
“先生还说,正所谓官场如战场,委实凶险无比,想要游刃其间、善始善终,其实是一门很高深玄妙的学问,唯有看透人性、知所进退的聪明人才能做到。做官的学问,除了必备的知识能力外,最最重要的还是心胸城府,是无论顺境逆境都能心如止水的心境。”
孟然顿了顿,看着父亲铁青的脸色,悄悄咽了咽口水,说道“先生说您空有其才,为人太过正直刻板,不懂变通。只是一味地根据自己的道德标准去做事,不顾及旁人的性情及感受。如若遇到的同样都是君子,自然没有什么不妥,可如果他日遇到阴险狡诈、唯利是图之辈,定会受其所害。做官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
孟浩额头青筋直冒,似乎下一刻就会雷霆大怒。
孟然闭嘴,随即惴惴不安。
良久,孟浩开口,声音有些嘶哑,问道“如果为父不做官了,你有什么看法”
“我”孟然摇摇头,“其实这些事情,您和母亲决定就好,我是悉听尊便。”
孟浩接着说道“然儿,其实这都不过是我和你娘的想法,既然你已经听过这么多的道理,所以想问问你的意见。”
“我只想问,如果您不做官,准备做些什么”孟然问了一句。
孟浩哑然失笑,道“你母子二人真是心有灵犀,你母亲也问了相同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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