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月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关山渡
在文武大臣的凝视中,太监微微弓着身子,将手中那个雕镂着诸多花纹符号的铜管呈给了皇帝。
皇帝自铜管中抽出一张纸条,细细打量了一眼,随即脸色难看地吩咐道:“鱼朝恩,将纸条传阅诸位爱卿。”
这位太监叫做鱼朝恩,是当今皇帝的亲信,在梁亨还是楚王,还叫梁珏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楚王府任职了,平日里很会做人,做事也颇为勤勉有道,故而很得梁亨信任。
后来他在梁亨继位的过程中做了一些比较阴晦的事情,虽于外朝不显,但实打实地立下了功劳,所以就被皇帝带进了宫里。
到了今日,鱼朝恩已是大梁皇宫内侍省的第一把手,做了那从三品的内侍监,日夜服侍梁亨,真真正正的皇帝心腹。
鱼朝恩接过皇帝递出的纸条后,慢慢走下玉石雕琢而成的陛阶,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立于左首的尚书右仆射公孙抱玉。
这上朝的站位自古以来都是以右为尊,故而文右武左,只是自梁国建立以来,文官居左,武官居右。据说这是源自一位贤人的著作:“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
年迈的公孙抱玉接过以后,眯缝着昏花的老眼才得以看清上面的字迹,随即面色平静地将那纸条递还给内侍监。
若不是鱼朝恩一直盯着这位老大人,怕是也难以发现这位公孙大人眼中的寒芒。
鱼朝恩接过以后,右行几步,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居于右侧首位的柱国张子仪。
张子仪到底是草莽出身,如今虽已位列武将之首,但依旧脾气火爆、性烈如火,一看到纸条上的内容以后,立即瞪圆虎目,将手中的纸条扔到了大太监鱼朝恩的怀里,怒声喝道:“这群钦天监的东西就知道装神弄鬼,好端端的太平日子,又来搞风搞雨,他们是见不得百姓安好吗”
被喷了一脸口水的鱼朝恩面无异色,只是和声说了一句,“请柱国息怒,天现异象,钦天监给出批言,只是职责所在。”
张子仪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再出言放肆。
鱼朝恩来到左列,将纸条递给了次位的中书侍郎萧道成,随后回了原来的站立位置,继续做那个不引人注目的低调隐形人。
萧道成看罢,脸色很是凝重,随手将纸条递给了身后的门下侍郎周道云。
之后纸条在文官之列传递阅读,等到了末尾以后,那个身着深绯色官袍的文官上前十数步,将东西递给右列武官的第二人,随后恭敬退下。
等纸条在武官一列传阅完毕后,站在末尾的武官走向陛阶,将东西递还给大太监鱼朝恩。
这一圈转完,足足过去了多半柱香的工夫,原本柔顺亮白的纸张已经有些皱巴、湿润了,想来不少的朝臣已是满腹紧张,生怕这句看着不怎么吉利的批言影响到自己的身家性命。
“咳咳”,高坐龙椅的皇帝轻咳一声,神情严肃地看着恭敬站立的群臣,沉声问道:“诸位爱卿有什么看法都说说看,就从右仆射开始吧。”
公孙抱玉心头一跳,缓缓出列,低声道:“老臣眼花耳聋,实在是看不懂钦天监的批言,请陛下恕罪。”
皇帝眉头一挑,脸色微微沉了一下,却也没有出言呵斥,只是安慰道:“老大人为国为民操劳了一辈子,实在是辛苦之极,朕岂有怪罪之理。”
说道这里,皇帝已是看向一旁站立的大太监,吩咐道:“鱼朝恩,散朝以后,给老大人府上添几件营州那边进贡的狐裘,莫要让老大人受了寒。”
鱼朝恩拱手称是。
回了队列的公孙抱玉自然也是对着皇帝道谢了一番。
至此,整座大殿陷入了安静,没有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毕竟不是谁都有着老大人那般的待遇,若是真要开口,自然是要说出个一二三来。
过了许久,依旧没有人出列。
皇帝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右列首位的张子仪索性低下头颅,定定地看着脚下的地板,似乎上面有着六韬三略,勾去了他的心神。
中书侍郎萧道成硬着头皮走出队列,对着皇帝说道:“陛下,臣以为此乃吉兆。月乃周天之主,有二星相伴,意味着我朝将有贤人出现,辅佐陛下成就不世功勋,功超三皇,德压五帝。”
皇帝的脸色稍稍和缓,虽然这些马屁拍的有些过火,但人总是喜欢听好听话,故此也就下了定论道:“萧爱卿退下吧,下面由柱国来说说自己的看法。”
此话过后,张子仪并未动弹,直到他身后的上护军韦善会捅了他一下,张子仪方才扭身向后看去,声音不大不小地问道:“国舅有什么事儿”
韦善会只得把皇帝的话语重复一遍。
听罢,张子仪先是对着皇帝歉然一笑,随后出列道:“臣乃一介莽夫,只懂上阵杀敌、排兵布阵,不晓得这句话背后的深意,望陛下降罪。”
面对张子仪的如此搪塞,皇帝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柱国没有想法,就请回列吧,下面就由国舅说说看法。”
韦善会只得咬牙出列,说了一通违心的话语。
等剩下的大臣发表完不痛不痒、不咸不淡的意见以后,高坐龙椅的皇帝早已心生怒意,对着满朝文武斥道:“你们就这般搪塞朕吗每月的俸禄吃着还舒心吗这点小事儿都说不出个门道来,要你们何用”
一通发泄之后,皇帝淡淡地说道:“既然都不愿意在这里说,那就上折子吧,若是再敢在奏章上这般胡诌,就别怪朕不讲君臣之间的情谊了。”
一语说罢,皇帝用力地甩了一下赤黄色的衣袖,怒气冲冲地回了内书房。
群臣则是对着皇帝的背影施礼拜别。
这一日下朝以后,群臣没有像往日那般聚在一起谈论时政,而是各自散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结队现象,算得上是一大奇观。
第九十一章-公主小月儿
辰时末,孟府的下人已开始了繁忙的午宴准备,打扫庭院擦拭门窗,劈柴做饭收拾厅堂,忙得不亦乐乎。
就连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宋晓飞也在厨房里指挥帮忙,俨然一副府邸主母的模样,清脆的喊叫声传到了后院四个清闲男人的耳朵里。
李浩然掏了掏耳朵,看了一眼正在挥刀练习的孟然,对着身旁的耿护院笑道:“耿兄弟,你说孟小子昨晚有没有”
耿护院闻言知其深意,嘴角微微翘起,摇头道:“没有。不过孟然在半夜里忽然气机极速流转,颇为古怪。”
李浩然撇嘴道:“这小子忒胆小,到嘴的肉也不敢吃,真是浪费啊。”
耿护院还没说话,一旁的林姓刀客‘噗嗤’笑了一声。
李浩然瞪了他一眼,很是不满地问道:“你小子笑什么呢”
刀客立时抿起嘴唇,摇了摇头。
耿护院接过话茬,轻声道:“别看孟然身形高大,但他的年纪还小,这种事情还是日后再说,若是沉迷其中,怕是会影响以后的武道修为。”
孟然收起手中的长刀,一脸悲愤地看着亭中这三个无所事事的老男人,咬牙道:“你们要是憋不住了可以去醉花楼,银子我出了,要是只叫一个姑娘,别怪我看不起你们。”
亭中坐着的李浩然、耿护院与林姓刀客齐轰轰地笑了起来。
这笑声颇有穿透力,引来了正在厨房指挥的宋晓飞。
她轻挪莲步来到了后院,笑意涔涔地看着孟然,显然是听到了有关醉花楼的那句话。
孟然很不自然地笑了下,说道:“那个我还要练刀,你们忙,你们忙。”
长刀尚未开始挥舞,孟然的耳朵上已经多了一只素手。
宋晓飞轻轻地扭了一下,娇嗔道:“胡说八道什么呢,整天没个正行,练刀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孟然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练刀当然能堵住嘴了。”
宋晓飞的嘴角微微翘起,笑道:“你就好好装傻吧。”
孟然很是欠揍地附和道:“我本来就很傻,不需要再装了。”
宋晓飞轻哼一声,转身就走,在即将跨过小门的时候,撂了句话:“你再练一会儿就停下吧,等会儿还要洗澡换衣裳呢,别让客人看轻了。”
孟然对着已经消失在门口的倩影应道:“知道了,马上就好。”
等宋晓飞回到厨房以后,李浩然调侃道:“孟小子,这么好的姑娘你确定丢在嘉兴就没想着带她走吗”
孟然轻声叹气,说道:“能带到哪儿去我是去道宗,不是去游山玩水,拖家带口的像什么话。”
李浩然听到这个回答,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似乎即将离家漂泊的人是他。
耿护院则是一脸欣慰地看着孟然,笑道:“此事倒不急,待你解决了个人的事情,再回嘉兴也没关系,不过是几年光阴罢了。”
孟然轻轻点了下头。
倒是林姓刀客有些摸不着脉络,只是默默地听着,并不插嘴。
皇宫内书房。
皇帝在离开宣政殿以后,便进了自己的内书房,先是长嘘短叹了一阵,随后坐在书桌后面,再次将衣袖里的那张纸条拿了出来,认真地盯着上面的四个字看,满是疲惫的脸颊显得有些焦躁难安。
“这该死的异象,只给四个字的批言算什么朕哪里懂得这些弯弯绕绕。陈北望那小子去了北边,李先生又借口养伤不肯露面,真是让人操碎了心啊算了算了,就让他们折腾去吧。”
梁亨念叨了一阵,便将纸条扔到了桌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走到书架旁边,抽出一本书细细阅读起来。
正自入神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皇帝的眉头微微蹙起,将手中的书籍折页放回书架,重新坐回椅子上,对着门外沉声问道:“什么事儿”
大太监鱼朝恩推门而入,后面跟着一个身着宫装、未施粉黛的年轻女子,模样与皇帝有着三分相似。
皇帝微微抬眼,看向来人道:“小月儿有什么事儿吗”
宫装女子乃是当今皇帝陛下的二女儿,唤作梁冰月,在一众兄弟姊妹中排行第八,颇受父辈及祖辈的喜爱。她在年幼的时候就被先皇封为县主,待梁亨登基以后,封其为永乐公主,寓意为永远快乐。
梁冰月对着皇帝福了一礼,颇为恭敬地问候道:“儿臣见过父皇。”
梁亨轻轻一笑,说道:“小月儿,你是有什么事求朕吧说吧,若是是不太过分的要求,我都允了。”
梁冰月没有急着说明自己的来意,而是微微瞥了一旁的鱼朝恩一眼。
皇帝心下了然,对大太监使了个颜色,鱼朝恩便缓缓退下了。
等屋里只剩下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父女后,梁冰月上前几步,站在书桌旁边,与自己的父亲隔桌相望,轻声央求道:“父皇,我想去道宗,您就允了嘛,好不好”
对于这件事情,永乐公主已经求了皇帝许多次,但都没有得到应允,故而逐渐放弃这个念头,不知今天是抽了什么风,复又提起这么一桩没什么希望的事情来。
皇帝眉头一挑,只是思索片刻,便已察觉其中的不寻常,轻声问道:“哦你怎么又想起这个茬来了是谁在你跟前嘀咕了”
梁冰月撇了下嘴,低声道:“他们都说陈大哥离开了钦天监,去了北方。”
皇帝神情古怪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颇为不解地问道:“那照你的意思,你应该去北边啊,怎么想着去道宗”
梁冰月的双手交织在一起,许久之后才低声说道:“我想去道宗修道,将来好帮助陈大哥。”
皇帝呵呵一笑,调侃道:“你就没想过学成以后帮朕吗光想着你那位只知做事、不懂做人的陈大哥”
梁冰月脸颊一红,轻轻说道:“父皇有诸多文武大臣可以驱使,陈大哥只有他自己一人。”
皇帝认真看了女儿一眼,叹息道:“小月儿长大了,知道为情郎着想了。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吧,只是山上生活清苦,你可要做好准备啊。”
梁冰月愣了一下,随即喜出望外,欢呼道:“多谢父皇,儿臣不怕吃苦,一定会学出个名堂来的。”
皇帝看着眼前欢喜莫名的女儿,心底泛着一股酸意,继而开始恼怒,恼怒那些在背后推波助澜、惹事生非的推手。
梁冰月看着父亲,缓缓后退几步,很是认真地福了一礼,柔声说道:“父皇,儿臣很快就会离京,希望您在今后的时间里政事顺利,心情愉悦,身体安康。”
梁亨起身上前,将梁冰月轻轻扶起,很是宠溺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就像寻常百姓家的慈父一般,舍不得即将出远门的女儿。
父女俩又聊了几句闲话,内书房便彻底地安静下来。
等梁冰月走后,梁亨伸手揩拭了一下微微湿润的眼角,随后对着门外厉声喊道:“鱼朝恩进来。”
大太监鱼朝恩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走到皇帝身旁,轻声问道:“陛下,有什么事儿吗”
皇帝瞥了这位心腹一眼,冷声问道:“你真的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吗”
鱼朝恩的身子微微弓下几分,不确定地问道:“陛下,是永乐公主的事儿吗”
皇帝的眉毛拧成一团,很是烦躁地说道:“不然呢你觉得还会是什么事情”
梁亨一掌拍在桌子上,怒斥道:“陈北望前脚刚走,小月儿后脚就知道了,还叫嚷着要去道宗学艺,我倒想看看,这宫中还有没有一点规矩,还有谁不把朕放在眼里。”
鱼朝恩噤若寒蝉,心底有着一个模糊的线索,却又不敢直接说出来,只是将头颅低了几分。
“怎么你想到什么了”皇帝冷冷地看着鱼朝恩的身影。
鱼朝恩勉强一笑,说道:“会不会只是个巧合毕竟宫中人多嘴杂,再加上昨晚上的动静确实有些大,所以”
皇帝瞪了鱼朝恩一眼,训斥道:“是不是巧合你心底没数吗不要再和稀泥了,这件事要是不搞清楚,你就出宫养老吧。”
听完这句极重的话语以后,鱼朝恩的脸色难看了许多,随后轻轻嗯了一声,慢慢退出了内书房。
等他把内书房的门关上以后,缓缓挺直身子站在青石台阶上,在清冷的秋风吹拂下,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冰凉,衣衫竟是被汗水打湿了一大片。
过了一会儿,离内书房不远的一处偏僻寒冷的屋子里,鱼朝恩冷冷地看着一个样貌俊俏、年纪不大的小太监,咬牙切齿道:“你也是进宫多年的老人了,怎么还如此不知轻重这样的私密事情也敢跟别人说,你真是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值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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