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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焉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茹嫣单位也有人戴口罩了。特别是向来大大咧咧的江晓力也戴上了。
茹嫣见了一笑说,一路上遇见“非典”了吗?
江晓力说,我倒不怕,我妈说,你成天外面跑,别把那东西带回家来。你让我们安生几天。
茹嫣向来不喜欢戴口罩,热乎乎湿漉漉地糊在脸上很难受。她喜欢痛痛快快的大口呼吸,呼吸清晨那种沁凉的潮润的空气,让它们像泉水一样从自己的鼻腔一直流到肺里。
江晓力说,还是小心好。别幸福生活还没开始就牺牲掉了。
又来了几个姐妹,一个个竟都戴了。爱俏的,还是彩色带花的。不久之后,这类口罩流行为一种新潮饰物。
那天晚上,茹嫣在qq上见到达摩,和达摩说到戴口罩的事。
达摩说,是啊,久违啦——口罩。不过,你看见的是口罩啊,我看见的是恐慌。
达摩又说,这些天,那些人连家电都不修了,怕我们上门把病毒带去了。原来定好日子的,都说往后再说吧。
和茹嫣聊了几句,达摩说,这个话题有意思,我去敲一篇文章。
达摩退出qq,打了一个题目《久违了,口罩——兼谈民众恐慌》,抽了一支烟,就滴滴答答敲出了下面一些字:几十年来,好像有过两三次大规模的戴口罩运动,印象最深的,是六十年代那一次。当时流行的是脑膜炎,好像后来又叫乙脑。不过那时候不是老百姓自己要戴,是上面规定要戴。不像现在,老百姓要戴,一些官员却专门发表电视讲话说,一切都正常,根本无须戴。一些公共场所,保安竟干涉人家戴口罩。
口罩曾给我留下过不太愉快的记忆。那年我还上小学,就突然通知上学要戴口罩,不戴口罩的不许进校门,回家去拿,没有拿来的,不许上课,没有上课的,要算旷课,旷课三堂以上的,就要开除。这几乎是我上学以来最严厉的法规了。那时口罩要一毛二一个。一毛二是穷人家半天的饭钱。有同学的父母就去单位卫生所开纱布,回来自己做。有同学只有一只口罩,外面戴脏了,翻个面再戴,两面都脏了,晚上洗一洗,洗完在煤炉上烤干第二天再戴。有同学一路上都不戴,快到校门了才戴上。校门口,有一大帮同学执勤,像电影里日本人检查良民证。一个个检查,想混过去都不行。有一次,我忘了戴,快到学校想起来了,父母亲都上班,家里房门已上锁,正在焦急之中,遇见一个同学,跟他说好话,让他进门之后,将口罩从院墙那边扔过来。没想到课间c的时候,又检查一遍,这次没人给我扔了,于是被老师赶回家去,还要家长来。这是我的家长第一次被叫到学校去。我为此被父亲好好骂了一通。从此我头天晚上就将口罩放在上衣口袋里。
反正那几个月中,口罩成了我的一种压迫,给我无忧无虑的童年投下过y影。在校门口检查了口罩之后,还要喝一种中药汤水,那汤水微甜,很多同学都喜欢喝。那时候没有饮料之类的东西,连糖都很稀罕,所以喝那种汤水,成为许多同学的一种享受。喝完汤水,还要再朝喉咙里喷一种药水,那药水的味道不好,将刚才那汤水的美好感受都破坏了。有同学就提出,先喷药水,后喝汤水,行不行?学校说,不行。
现在想来,那也该是一次大规模的恶性流行病了。染病的有多少?死亡多少?留下后遗症的有多少?没见过统计数字,想来不会少。许多年后,还能从一些人口里听到,谁谁谁得过脑膜炎,脑子不好使。谁谁谁的家人得脑膜炎死了。此类说法很多,由此可以判断出来,当时的波及面,大约要比现在的非典大得多。奇怪的是,当时人们并不像现在这样恐慌。
我想,大规模的社会恐慌,该有几条要素。
形势严峻,但是信息透明,公信度很高,不会引起太大恐慌。就像打仗,知道敌人兵力多少,我们装备如何,有什么应对方法,上下一心,同仇敌忾。风声鹤唳常常比雄兵百万更可怕。
形势很严峻,信息完全封闭,许多人也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哪怕全国染病的人成千上万,一般人也只看见自己周围的几个。六十年代,能看到报纸的都不多,有单位的,也就隔三差五地听读报员念念社论什么的。老百姓谁家订了一份报纸,就很稀罕。便是在单位当了一个干部,翻来翻去也就是三两份地方和中央的党报。后来文革批判那些革命意志消退的干部,就说一张报纸一杯茶。那时的收音机也是稀罕物,除了嘟嘟报时之外,大都与报纸一样,报纸登社论,收音机就播社论,报纸登“九评”,收音机就长篇大论地播“九评”。很长时间里,收音机没有短波,后来据说是为偏远地区的人民能够听到党中央的声音,生产了一批带短波的收音机,一般人就是有,也不敢拨动那个短波键。所以,那个时代真正是做到了舆论一律——或者准确点说,社论一律。
真正的恐慌,是形势严峻,信息混乱,官方暧昧,民间又有了各种获得信息和发布信息的能力。于是,人们的想象力就同恐慌一起疯长起来。只是政府呢,还是那个老想法,这些添乱的事总是不说的好,多少年来的成功经验都证明了这一点。三年饥荒,你要是四处去说饿死人了,那老百姓不都要去抢粮库啊。可这一招此次不怎么灵了,这些天,光是一天数十条手机短信,就会要人发疯。就像有许多隐身人在你耳边不断说着,鬼来了。而真正知道鬼在哪里鬼有多少的人却在说,没有鬼,我们这儿很安全。
出于自保,人们总是宁可信其有。于是,我们今天看见的洁白的口罩,其实是一个恐慌到来的信号。
文章生动活泼,夹叙夹议,很好读。一时间被许多网站转去。
达摩在网络上是个名人,只要他的文章一出,转载率点击率总是很高。就像那些当红大腕演的影视剧,票房收视率总是很高一样。只是达摩没换来钱,只换来不少麻烦。
51
“非典”终于包不住了。
病毒这个东西,太不给人面子,不怕打压也不受贿赂,自顾自一意孤行肆意妄为。开年以来,短短两三个月时间,浩荡北进,搅得大京都也抢起板蓝根来。接着就开始抢购食油、大米、挂面、方便食品直至矿泉水……商家狠狠赚了一大笔,将许多压仓库的陈年积货都吐了出去。只是他们没有料到,几周之后,就开始了一个漫长的萧条期,偌大的商场超市,每天都像打烊一样冷冷清清。许多重要的国际活动被取消,许多出访被拒绝,有的干脆连使馆签证都暂停了。网上有文章惊呼,世界在封锁中国。
终于,撤了开初说没事的几个人,以全民抗战的状态开始了新一轮的紧张。让人想起了当年日寇在东三省蹂躏数年,关内一直就暧昧不明地犹豫着,是战是和?是攻是守?是攘外还是安内?结果日本人不领情,一夜之间打进华北。情急之下这才掀起全民抗战大潮。
梁晋生终于可以对茹嫣说点实情了。他这个主管卫生的副市长,其实早已是抵抗运动的前敌指挥长了。茹嫣在报上看见了他像太空人一样从头包到脚的照片。要不是有文字说明,根本认不出里面是谁。
梁晋生百忙之中打来电话说,为了茹嫣的健康,这一段时间他不来看她,他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沾上点什么,这东西太厉害,又没有特效药。他说,万一他光荣了,以后多到他的墓前去跟他说说话。梁晋生说,你知道,跟你说话是一种多大的享受呢。茹嫣说,我在电视里、报纸上见你说话,真替你难受,也难为你成天说那种话。
梁晋生说,这事看来一时半会儿不能完,不知我们原定的计划能不能按期实施,要不然我们来一个刑场上的婚礼?
茹嫣笑笑,你先把自己保全囫囵了,别的都来得及。
梁晋生说,很想你。
茹嫣说,我也是。
见梁市长忙成这样,又是这么一个危险不讨好的差事。江晓力对茹嫣显得特别体己。常来说一些宽慰解闷的话,好似梁晋生去戍边打仗一样,茹嫣则是那个打起黄莺儿莫在枝上啼的深闺怨妇。江晓力说,其实,祸福相依,如今当官就是这样,遇上大难,看起来是坏事,你应付过去了,或者干得很漂亮,你就唰唰往上蹿了。得,坏事变好事。许多有经验的人,都巴不得逢上一次这百年不遇的机会。
茹嫣说,还是别逢上的好,他折腾,老百姓也遭殃。
江晓力说,这是天意啊,你想,往六十奔的人了,如果没有石破天惊的一下,到时候就无情一刀切下去。我老爸就是这样。结果第二年大洪水,跟在他后面的一位,抗洪有功,眼见得也要切了,就调到人大,又是五年。
茹嫣笑笑说,早五年过消停日子不好么?非得要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啊?
江晓力也笑笑,你呀,真是不可救药的妇人之见,有你这样的贤内助,梁市长稍息得快。你哪天问问他,要他说真话,还想不想多呆五年?他要说不想,我请你们俩上香格里拉。
茹嫣说,他想我还不想呢。
说完这话,茹嫣觉得有些唐突,现在这个样子,他想不想与你何干?赶快将话题扯到别处。
扯了一些闲话之后,江晓力突然有些神秘地压低声音对茹嫣说,你别在网上议论那些敏感问题。
茹嫣一惊,忙问,什么敏感问题?
江晓力说,这个我就不明说了,我反正看见了,也听见人说了。你知道,网上复杂得很,还有人专门收集这些文章,你要是一个人,也无所谓,只要不捅大篓子。但是以后要是和他扯上什么,就会有麻烦,你知道,官场如战场,险恶得很啊。
茹嫣说,文责自负啊,还搞株连么?再说,我说的那些,现在不是都对了吗?
江晓力抱怨说,你呀,也算是个老干部子女了,怎么对这些一点不懂?有些话,此时说是对的,彼时说是错的,现在看来是对的,你当是说了也是错的,你不信,你就要吃亏。
江晓力的一番好心告诫,让茹嫣烦乱了几天。果然就有消息说,一些传播怪病谣言的别有用心的人,一些乱发手机短信的,就被抓了。再过几天,官方媒体就有正式报道,还是依法处理的,根据多少多少条多少多少款。茹嫣一看,似乎有理,说人家哪个商场有人得病,结果没人去购物了,说哪个企业有人得病,几单生意就泡汤了。但是这样的典型案例背后,总觉得有些别的意味在。要说造谣,原先那些说没事的,不是更大的造谣吗?造成的损失不是比一个商场一个企业大得多吗?去达摩那儿一看,果然几个帖子在讨论这个问题,从法学、信息传播、社会公信等种种角度说着。茹嫣每次畏怯,每次糊涂,到得这里,就忘到脑后了。可能是亲近,也可能是得到过达摩的夸奖,茹嫣觉得这些原本枯燥的文字也好读起来。她以一种少女般的新鲜感,去接近这些思想。毕竟有过许多社会阅历,读懂它们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她只是默默读,不敢发言。
美国人挑起的那场战争,几乎与那个怪病同时并进,形成了内外两条张力强大互相补益的情节线,日后,当许多楼房被封或自封的时候,战争的全程转播成了孤岛生活中最好的消遣品。当战争进入胶着状态了无新意时,“非典”每天的行情浮动又牵动了千万人心。那个大学生的案子,也在网上一波一波地涌动,有时看着看着要熄灭了,一些不屈不挠的人们又把它顶上来。许多网页有这样的设置,就是一个帖子,排到后面了,一旦有人跟帖,便自动又回到最前面。一些为人关注、质量较好的文章,或争议较大的文章,就会很长时间排在网页之首,这也算是一种优胜劣汰,竞争上岗。有些帖子,人们认为好,想让大家方便看到,自己也没有更多的话说,便只跟一个“顶”字,意思是将它顶到前面。那个大学生案子的许多帖子,就这样一直被人顶着,许多人说,只要一天不为冤魂伸张正义,就一天不停地顶下去,一直顶它一万年!许多年来,许多重大事件,终于被时间淹没了,有了这一个“顶”字,人们就可以让它们永远浮现于时间之上,浮现于遗忘之上。今后的历史,会记录下这一个了不起的汉字。
空巢论坛上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像文革一样,终于渐渐分成三大派——一派倒萨,一派反美,一派今天天气哈哈哈,或既反萨又反美。一派在非典的问题上追究政府官员责任,一派同情政府官员处境,一派依然今天天气哈哈哈,或既追究政府官员责任,又同情政府官员处境。一派要为死去的大学生伸张正义,严惩凶手,一派认为如今治安混乱,为保一方平安,出现差池也在情理之中,一派还是今天天气哈哈哈,或既要追究责任,也要执行制度,没个规矩不就天下大乱啦……
有一个帖子很厉害,直冲着茹嫣来的——《致本坛版主的一封公开信》。内文说,一段时间以来,国际上的那些反华势力,借着我们国内某种突发的灾难,借着美国霸权主义对一个主权国家的疯狂入侵,在共产主义运动遭受临时挫折的国际大背景下,在这个论坛上也刮起了一股歪风邪气,这是一种我们不得不予以警惕的政治动向。我们奇怪并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作为一个论坛的版主,这种时候,应该站稳立场,旗帜鲜明地维护我们的国家利益,保卫我们的二十多年来改革开放的伟大成果,与党中央保持高度的一致——退一万步说,也应该在这场思想斗争中持守一个客观公允的立场。但是,有的版主,却利用自己掌握的一点点权力,赤膊上阵,摇旗呐喊,大肆散布汉j言论,已经到了不可容忍的地步……帖子从茹嫣及其他人的文字中摘录了一些言论,一条一条批判着,洋洋洒洒数千字。这个帖子的马甲是“爱我中华”。从行文来看,也像是本坛的一个老鸟。
前一阵子,在一些零字跟帖里也有过类似的言论,大多也是临时马甲,右派汉j卖国贼骂一声就走。有的是年轻学生,对这帮人说到的往昔灾难义愤填膺地提出质疑,“你们说三年自然灾害饿死xx万人,你说说你家饿死几个?你是个美国特务吧?”“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打败美帝国主义及其在中国的走狗!”“我爱本拉登!”之类,茹嫣看了,也就苦笑一下,这些在教科书里长大的孩子,能全怨他们么?但是,这个长帖显然不是孩子们的激愤之辞,里面透着一种久违了的杀气。就像有的网友跟帖中说的那样,“嘿,是不是九评又重新发表啦?”“好熟悉的文革语言。”但是,这样的帖子竟然有许多赞同与应和的跟帖。其中也有老鸟用自己的常用网名贴上的,有的虽然什么话也不说,只给上一个热烈握手的图标,但那意思已经在这不言之中了。用一句文革老话说,观点已经亮出,战斗已经打响。
让茹嫣为难的还有,有几个支持她的帖子,又走得太远,不光缺乏政治理性,还失了道德水准,语言很粗劣。茹嫣是一个很自爱的人,卷到这种口水大战中,让她很沮丧。由于双方都有越线的表现,常常就有帖子被删了。对方的被删了,就指责版主独断专横,以权谋私,一面鼓吹民主,一面实施专制,是典型的两面派实用主义者。自己一方的被删了,有人就说茹嫣在大是大非面前向极左势力妥协,不能持守一个坚定的立场。有人只看不贴,但是在聊天室里,就会披上马甲放开来说三道四。因为语音容易被人认出,凡有敏感话题,聊天室便一片字聊,密密麻麻,观点看法不同,就直接打起笔仗来。茹嫣上去一看,犹如一群蒙面大盗在打一场混战,头都晕了。她想,如果每个马甲兀然脱下,突然现出它的真身,该是一种什么感觉?她在聊天室寂寞地看着,不像往常那样,她一上来,就会有许多热情的招呼,有许多“鲜花”、“热茶”、“点心”送来,偶尔会有人用悄悄话对她说,刚才哪个马甲正说你呢。她问,你是谁?对方只给她一个笑脸。
52
茹嫣生活的这个城市也开始传出了种种说法。哪儿哪儿有“非典”了,哪个哪个医院死了人了。一时间就觉得嘈嘈了多日的妖魔鬼怪,已经悄悄潜入自己的身边。
那天清晨,茹嫣带了杨延平在楼下遛,遇见了那个少妇也带了那只白色卷毛小猎犬远远过来了。两只狗便欢乐地互相迎去。杨延平闹狗闹完了,虽然依旧亲热,但已不再做那些不雅动作。
少妇说,我们那栋有一对老夫妻,前些天从北京回来,好像染上了那个病呢。一晚上一晚上听他们咳嗽。
茹嫣听了一惊,说,去医院看了没有?
少妇说,说是看过一次,那家医院不收,要他们转院。后来就回家了,也不知怎么回事。现在这老俩口成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吓得我们那一栋楼的人上楼下楼心惊胆战的,连窗户都不敢开。有人还在他们家门上贴了一张条,要他们考虑邻居的安全和健康,赶快上医院!找物业反映,物业说,我们又不是医院,他住在自己家里,要死要活我们有什么办法?找报社投诉,报社问有医院诊断吗?还说,这样的事,没有证据,我们不能乱说,你们也不能乱说。我现在遛狗都不敢出来了,真不知道怎么办好。
茹嫣一回家,就赶快给梁晋生打了电话,将刚才那少妇说的告诉他。梁晋生听了,匆匆说,我马上要人来看看。
话没说完,这家伙就把电话挂了。
茹嫣吃完早点要上班的时候,就听得有救护车的嘶鸣声冲进了小区,紧接着,110也开了进来。这两种车的警报器响声一停,整个小区就鸦雀无声。从窗?





如焉 第 14 部分
口看去,救护车和警车都开到了八号楼下,救护车上跳下来几个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匆匆钻进楼里去了。从前小区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有许多好事者出来围观、议论,给小区的公共生活带来一点热闹气氛。这次八栋门口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其他楼栋出门上班的,也是头也不回地直朝大门口跑去。许多人都在各家窗子后面揪心地看着这个场面,好像一次战争打响了,占领者已经抵达自己的家门口。
大家接着就看见那一对老夫妻蒙着口罩上了救护车。那些太空人就开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喷药了。
那一对老夫妻离去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接着八栋就给封了楼,大门紧闭,楼外拉扯了一圈黄色的隔离胶带,两个全身包裹得严严的人在把守,好像里面是一个犯罪现场。整个小区的居民都被告知,无事不要外出,每人发给了通行证,进出都要量体温,登记来去的时间地点。有单位的,须得向单位报告。茹嫣报告了之后,办公室的人让她赶快去“防非典小组”填个表。小组的人说,这段时间,你就在家休息,有什么事,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们帮你解决。茹嫣一听,心里还挺高兴,多少年来,就想着有这么个自由自在。
从“防非小组”出来,就感到有些不对头,走廊上的人见了她,第一个动作就是找一间最近的办公室拐了进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几个人一声令下似的一起冲了出去,再也不见回来。茹嫣心里一凉,快快收拾了东西快快出了门。
走到小区大门口,量体温,填表,就看见门卫墙上贴了一张通告,说是即日起,严禁在小区内饲养各种宠物,违者罚款五百元并由相关人员前往就地处置云云。茹嫣的心一下就凉透了。
回到家了,杨延平依然活蹦乱跳摇头摆尾地迎上来。它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它因为茹嫣这么早就回了家而特别兴奋,快乐地大叫着。茹嫣一把将它抱在怀里,不让它的叫声传到外面。她对杨延平说,不许叫,以后再也不能乱叫了。杨延平第一次听见女主人这么严厉的呵斥,眼里便有一些委屈,茫然看着茹嫣。茹嫣说,外面要打你们了,你得懂事啊!小狗果然就不再叫了。
至此,茹嫣就真有一种战乱来临的感觉了。
坐过牢的人都说,进去后,第一天最难过。茹嫣眼下就是这样。一个人站在屋当间,空空落落,六神无主。看看窗外,远处那八号楼,许多窗玻璃上都贴着一张张脸,有孩子的,有女人的,有男人的,还有白发苍苍的老人的。那些扁平的脸,久久不动,好像是一张张京剧脸谱。没有封闭的楼栋,一扇扇窗户也是紧闭着。专家说,防“非典”,开窗通风很重要。但大家依然愿意将它死死关闭着。平日人来人往的甬道上,空无一人。偶尔有人路过,也是戴着口罩披着头巾匆匆前行。
茹嫣下意识地打开电脑,从单位出来时那种好好读一些东西、好好写一些东西的兴致却很淡然,一个一个网页打开,又一个一个网页关上,花花绿绿从眼前流过,什么也没有看见。
再打开文档,想敲点什么,脑子也是空空荡荡。
中午,茹嫣胡乱弄了一点东西吃了。然后就看见杨延平蹲在门口,不断回头望她,这是杨延平要出去上厕所的语言。茹嫣将它抱起来,进到卫生间,对它说,从现在开始,你在这里上厕所。卫生间里,茹嫣已经铺好废报纸,然后将杨延平关在里面。一直关到它憋不住拉在里面。这是茹嫣在宠物网上查到的一个方法。杨延平便不断地哼哼唧唧。茹嫣狠着心不理。杨延平终于大声叫了起来,这是它来家后从未受到过的委屈。
杨延平这一叫,茹嫣就慌了,冲进去照着它的p股就打了几下。这下杨延平就更委屈了,呜呜咽咽哭着,冲进卧室钻到床下怎么也就不出来了。
茹嫣又气又急又心疼,趴下身子给它说好话,它只是望着她,依然不出来。茹嫣只好随它去了。
茹嫣想儿子,算算时间,正是他那儿的早上,便去给他写几句话。正要写到小区封楼,心里犹豫着,告不告诉他,电脑的显示屏突然一黑,主机的嗡嗡声也停止了,茹嫣的感觉就是,电脑像一个灯泡一样憋了,她顿时也像给抽去了脊骨一样瘫软下来。茹嫣赶快一个电话拨给达摩,说自己机器的大毛病。达摩说,主机灯亮吗?茹嫣说,不亮。“猫”的灯亮吗?茹嫣说不亮。你家的电灯亮吗?茹嫣打开手边台灯开关,不亮。达摩笑了说,告诉你,这毛病大了,我都没办法——停电!
茹嫣这才记起来,一段时间以来,停电越来越频繁了,但这次听说是停电,却格外高兴起来。她高兴的另一个原因是,这次停电中止了她对儿子说起封楼的事,她想,这是天意,还是不告诉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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