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与俗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苏津渡
监听室一片安静,连江天涛都愣住了。
吴泽陌生地瞪着他说:“坦、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不用我强调吧,你配合点。”
聂诚说:“据我的主治医生说,我是7月12日下午五点半刚过到的诊室,是他下班前最后一位病人,状态很不好,有恐慌发作的表现,填完登记表就晕过去了。住院手续都是转天醒来后补办的。”
吴泽盯着他,耳麦中传来声音告诉他,聂诚说的和医护人员说的一致。
“聂诚,你是个敢作敢当的人,有什么你就说什么,你要是……”你要是觉得有人害你,也可以做出推测。可惜他不能暗示犯罪嫌疑人,吞下后半句只,改口说:“有难处也不用顾忌,这里很安全。”
聂诚摇了摇头,“我真的不记得。”
“你……”吴泽还想问,被姜准压了下来,他立刻平静下来,把话语权交给了姜准。
姜准没用吴泽快速发问的手段,这些聂诚很了解,任何心理暗示对他都不起作用,必须真正问道点子上。他坐这观察了半天,一出口就是致命的问题:“你脖子上的伤怎么弄的?”
聂诚不动声色,不明就里的表情下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伤口很新,像抓痕,在脖颈和下颌的交接,不仔细看很难注意到。
“和女朋友吵架了?”姜准问。
聂诚摇了摇头。
姜准又问:“你记得7月11日的事,那天晚上有没有这个伤?”
聂诚说:“没有。”
监听室一片哗然。
“你知道我们拘留你,是因为手上有证据,你知道是什么证据吗?”姜准问。
聂诚说:“不知道。”
姜准说:“被害人右手指甲里检测出的dna,是你的。”
聂诚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变化,他的难以置信不亚于姜准第一次听说时,可聂诚眼中的一闪而逝的了然又让他不安。
其实聂诚想的不过是,该来的终于来了。
他无法解释脖子上的伤痕和检验出的dna,只能不断重复“我不记得了”。姜准和吴泽没能取得进一步突破,不管是旁敲侧击还是心理施压,聂诚都能轻松化解。
几轮下来,吴泽的心理状况倒要崩溃了。
“就算人的记忆有欺骗性,但是去过哪里做过什么,怎么可能不记得!”吴泽怒问。
聂诚静默半晌,说:“ptsd,我有这个症状,你手中的资料里面有。”
“p……什么玩意?”吴泽一愣,低头翻资料。七年同事,他自认对聂诚的简历倒背如流,没有注意到后来增加的这一项。
整个刑侦队知道聂诚对第一现场的厌恶已经达到了病理程度的只有邵队和姜准。
姜准接过吴泽的空档,继续对聂诚发问:“说起这个,你的创伤情境是什么?”
聂诚忽然笑了,他每次都是自己挖坑自己跳,他说:“郭英的案发现场。后来延伸到有奸杀情节的女性尸体的所有第一现场。”
“如果是因为创伤情境导致你失去7月12日的记忆,那么是不是反过来证明你当时出现在了第一现场。”姜准问。
聂诚没有反驳,平静地说:“现场没有女性尸体。”
姜准说:“现场其实有两具尸体,新闻隐瞒了这一条。”
聂诚说:“那不是属于女性的四肢。”
正翻资料的吴泽如遭雷击,惊恐道:“你怎么知道?”
姜准简单说了之前曾向聂诚咨询过对案件的看法,也发了一部分资料,直到检测出他的dna才停止联络。
吴泽一个头两个大,对手不光是审讯高手,还把他们的底牌摸得一清二楚,这怎么问?
姜准倒不担心,认真地思索着。确实,现场连根长头发都没找到,另一具尸体的dna检测属于男性,从肢体看是身高173-177的男性,身材壮,从事体力劳动。
眼看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别的刑警过来换班。江天涛只听了一个上午就走了,扬言他们最多扣聂诚四天。
拘留时间最长是三天,特殊情况最多能延长四天,向检察院申请逮捕令成不成都可以拖七天,加一块最长能撑14天。但是聂诚这边没有特殊情况,碍于他同样是人民警察的身份,江天涛跟检察院疏通一下,很可能一天就能把不批捕的反馈要过来。
他们要补充侦查,也得先把人放了再说。
姜准不愿意放人,他拼着伤特警队的面子也要把人带回来,是有自己的打算。一来可以保护他,二来不把聂诚逼到无路可走,非得迈过这个坎,他决不罢休。已经两年了,他不想再等另一个两年。
“喂,”吴泽侧头低声说,“还给他中午饭吗?”
姜准冷冰冰地说:“恶性暴力事件的犯罪嫌疑人,通常怎么对待?”
“以礼相待呗。”吴泽笑一声,拍拍他的肩膀去吃饭了。
他知道姜准和聂诚关系好,但没想他们好到这个程度。
他们只有四天的突破时间,第一天下午他们就克服了对他的不忍心,按照通常的刑讯手段,该铐就铐,该凶就凶,水和饭都是定时定量,睡眠时间很短,只要清醒就是轮番轰炸,几个问题反复问反复答。普通人连半天都招架不了,一开口恨不得把祖宗八辈的事都抖搂出来。
聂诚很体谅地忍受着,只在第二天见到邵队时有明显的触动,而后回归一潭死水的状态。
他太顽固。
其实姜准审讯很有一套,他刚入队时几个前辈就偷偷在他办公桌前面贴了个“专治各种不服”的字条逗他,后来发现老刑警们的眼睛是雪亮的,他折腾起人来不温不火,却让人如鲠在喉难以忍受。
现在的审讯室是24小时监控,年轻的刑警们都很克制,但光是神压力就能让人脱层皮。
就算是聂诚,状况也好不到哪去,嘴唇起了一层白皮,脸色憔悴得吓人。
第三天,他注意到姜准的状态更糟,这才发现姜准在陪着他,他吃多少,他就吃多少,他睡多久他就睡多久,他在审讯间坐着,他就在监听室跟着熬。
他对待聂诚毫不手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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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自己也没留余地。
这天聂诚的话多了起来,他劝姜准:“我没事,你去吃饭,让他们问。”甚至“僭越”地对张杰明说:“你盯着你们副队,别让他胡来。”
第四天,下了两天的雨终于晴了。
江天涛亲自来接人,姜准回避了,邵队好话说了一车,江天涛才气平。
他也明白刑侦队工作压力大,出了公安局又劝聂诚:“我那天走时看见刑侦队的小年轻们议论着要找姜准评理,有个小姑娘急得直掉眼泪。你该配合还得配合,别记恨他们。”
聂诚笑了,“怎么会呢。”
江队直接给他送到家门口,他又道了谢,这才真正松了口气,一步深一步浅地往楼上走,眼前的黑影越来越多。
他拧开房门,眼睛不自觉地合上,只有三步远的沙发仿佛在天涯海角,他想直接瘫倒在地。
“回来了?”
有人!
聂诚立刻警觉,抬眼看到的是姜准的面孔,最后一根弦终于也松下来,任由他架着倒向沙发,闭上眼睛就进入深度睡眠。
第4章chapter4
兴义巷没有女性的尸体,你为什么还会失控?
聂诚反复地自问。
失控这个词像一枚钢针,直接刺穿了他强大的神屏障,让杂乱的记忆纷至而来。
他第一次理解这个词时是八岁,失控的是他妈妈。
当时的事仿佛还在眼前,他放学回家,妈妈在厨房切菜。那天她带的班不是她的晚自习,回来得很早。
他照常回屋写作业,快到六点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他以为是爸爸回来了,他本来说要加班竟然赶回来了。妈妈先他一步去开的门,门外的不是爸爸,是另一位穿着制服的警察,年龄有些大,他之前没见过,他身后跟着的另两个叔叔倒是很熟悉。
为首的中年刑警抿着唇,眼泪在布满血丝的眼眶里含着,他面色冷硬,一句话没说,并拢脚跟给妈妈敬了个礼。
他不明所以地钻到他们中间,仰着头看他们警帽下悲痛的面孔。那时他还太小,还不能将悲痛和死亡轻易划上等号。
妈妈揽住他的肩膀,轻轻推着他说:“回房间关上门,不要出来。”
他从来都很听话,忍下好奇心,只悄悄错开一道门缝向外打量。
他们说了什么,又朝妈妈敬个礼,抵着太阳穴的指尖紧绷得发白,将痛苦、遗憾和自责无言地传递出来。
妈妈捂紧嘴,倚着门框流泪,她向丈夫的三位同事鞠了一躬,送走他们后软倒在地上哭了很久。
他几次想冲出去抱紧她,但是超乎他认知和承受范围的悲伤却让他停下脚步,他似乎知道妈妈再无力应对不知所措的儿子。
后来他又遇到了那位中年刑警,知道了他叫邵青云,亲眼看他挨了枪子儿还能谈笑风生,忽然觉得那天他其实也失控了。
失控,似乎都和死亡相关。
自从警校毕业,他见过了太多死亡,多到对血腥麻木,终于让悲悯胜过了悲伤,再没什么能动摇他心中的良善。
他那份良善颇点“以万物为刍狗”式的“不仁”,让他美好得近乎完人。
“想想你自己,想想关心你的人!”
姜准曾指着鼻子骂他,骂了他很多次也没能把他骂醒。他改不了,付出了代价也改不了,那根筋硬是拧在一起,执拗得让人生气。
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起,习惯了时刻待命的聂诚对这个声音十分敏感,就算噩梦再深也能醒过来。
来电人是姜准,他接了电话才发现他已经走了。
“醒了?”
“嗯。”
“睡得好吗?”
“还行。”
聂诚声音发涩,看了眼表,现在下午五点,他睡了不到七个小时,远远不够。
“嗯……你再睡会儿,醒了给我打电话。”姜准说,语气不容置疑得像命令。
“没事,你说。”
他们都太了解对方,姜准从不强求,真心劝他多休息,也真心满足他现在就想听消息的想法。他省去了全部的过渡,毫无障碍地改口说:“在滨海发现了另一个被害人的头和躯干,我觉得你应该来看看。”
“好。”
“别急。”
“嗯。”
聂诚挂了电话,想起上次两人通话还是在两年前,而这次对话是姜准刚把他抓进警局拷问了三天多。
他盯着屏幕发了会儿呆,才舒展身体开始拾自己。
姜准帮他涂了润唇膏,嘴唇不那么干,却依旧渴得厉害。他一口气灌下两瓶矿泉水,洗了热水澡,又换身干净的衣服才去警局。
到那时已经快六点了,不少科室还都亮着灯。
他跟门卫打了个招呼,熟门熟路地往里走,直接到了三层刑事科。
同事们看到他都有些歉意,尴尬半天才憋出一声“聂队”,聂诚不得不多说几句让他们放松下来。
姜准正在小会议室扒拉盒饭,办公桌另一篇铺满了资料。
一见他来,抽张纸巾抹嘴,擦干了手抄起一张照片举到他面前。
“你看他是谁?”
那是第二个被害人的照片,他被削成了人棍,头不合比例地占了整体的三分之一,从照片看除了肢体切断处没有其它伤痕。七月天热,尸体胀得厉害,已经开始腐烂,表情不可辨,唯独死不瞑目的眼里还混合着嚣张和惊恐。
这个判断很主观。
他看到这张脸就客观不起来。
聂诚深吸口气,冰凉的手指贴着太阳穴降温,记忆碎片飞驰着敲打他的神经,头痛欲裂。
这个人是当初奸杀郭英的凶手之一,是聂诚做梦都想找到的人。他曾在脑中无数次描摹这个人的长相,曾一遍遍地向模拟画像的专家形容这张脸的每一处特征。
他五味杂陈地盯着照片,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姜准瞧着他的脸色,又回手抄出当年专家提供出来的画像,两个张放在一起比对,相似度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五一来专家技术高超,二来聂诚的形容准确。
他自己也说过,那些人的模样就像刻在脑中一样,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一张侧脸,他也不会看走眼。
“他的头和躯体被扔在滨海区的一个海鲜仓库里,渔民今早才发现。”姜准抽走他手中的两张照片,凑过去说,“这只是开始,其他四个人我会帮你找到。”
聂诚无动于衷,他冷静得超乎寻常,静静看着姜准问:“他的致命伤是不是在后脑。现场应该有一个折断的落地衣架,从衣架勾下面断开,长杆平躺放着,衣架勾像朵莲花,其中一根沾着血,和被害人dna一致。”
姜准以为张杰明那小子嘴不严,没让他交待的他也全说了,但聂诚的下一句话让他瞳孔猛缩,终于意识到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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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比他想象得还复杂。
“我想起7月12日的事了,这个人是我杀的。”
姜准一愣,“什么?”
“我自首。”
嗡
绷了两年的那根弦猛然一震,脑中的颤音扰得姜准眼花缭乱,他一手拎起聂诚的领子,用最冰冷的声音为他伤人伤己的性格下了最直观的评价:“混、蛋。”
聂诚平静领受,离开看守所不到十小时就重返故地。
“7月12日上午,我在家里看资料,是几篇关于行动突围和保障人质安全的论文,一直看到十二点多。外面很热,我在家随便凑合了午饭,吃得很少。下午看了一部电影,做了几组训练,四点多下楼吃饭。我喜欢走路,所以没有开车,沿着河边走,正看到他在过桥。”聂诚说到这里顿了顿。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我对他的体貌特征太熟悉了。这个人一进入视线范围,我就听不到其它声音,眼里心里只有这一个目标,周身的血好像都停住了。我在桥口等他,那会儿来不及掩饰,他的观察力很强,他不光看到我,而且认出我了。
“我和他目光交错的时间很短,他连转身跑的余地都没有。那天很热,室外人很少,他直接从桥跳到河堤上,斜着滑到河边那条小道。我立刻去追,把他撵进天义路。这几年修地铁好几个地方不通,我对那附近很熟,本想把他逼到死路,但是刚进兴义巷就追上他了。
“我没带手铐,想控制他只能把他按住。当时是瞄着他后腰起的脚,可他突然转身我想他身上应该带着刀,被追疲了打算搏一搏那一脚正踹他胸口上。我扑过去按住他一只手,他另一只手就来卡我喉咙,脖子上的伤就是那时留下的。他才175,扭打我不占优势,我打算把他击晕,就拽着他的双肩往上一提,想用他后脑撞墙。
“他明白我的意图,就用头撞我眼睛和鼻梁。他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当时开始缺氧,他撞过来,我想把他推开再给他一拳。我忙着呼吸,缓了一两秒,正要落拳时他就不动了。我才发现后面有一个废弃的衣架勾。”
聂诚深吸口气,继续说:“我很清楚他是郭英案的凶手之一。他就在我眼前死了,或者说我杀了他。我觉得很恶心,从心理厌恶到生理厌恶都有。我还没回过神,他的手机响了,我接听了,对方说‘喂,你他妈在哪了,晚上还去不去’。我没有说话,对方也没再说,他安静了两秒钟就挂了。我觉得他察觉到了不对劲。如果他发现出了事,绝对不会一个人来,我不能被他们找到。我回家简单换洗一下,然后直接去了医院。之后的事,我想你们都清楚了。”
审讯他的是吴泽和祖星辉,一个不动声色地盯着他,一个埋头记笔录。
聂诚知道他们需要什么,不用发问,自己先把知道的都说了。
“7月12日中午你在家吃的什么?”吴泽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始考察细节。
“凉面。”聂诚说。
“下午看的什么电影?”
“《普通人》。”
“哪个国家的?”
“美国,1980年上映。”
“晚上原本打算去哪吃?”
“独一处,就在河边。”
祖星辉写完,吴泽拿过来溜了一眼突然发问:“你说在兴义巷想控制他,如果控制住了呢?”
“报警,从海东区警局离兴义巷只要十分钟。”聂诚说。
“那他死了之后你为什么没报警?”吴泽问。
聂诚沉默了会儿,说:“我是应该报警。我失去了理智。”
“你曾经是刑警,现在是特警,会因为有人死了就失去理智?”吴泽问。
有些话他就算知道答案也要问,这些必须体现在笔录中。
“不是因为死亡,因为他是郭英案的凶手。”聂诚说。
他握紧了拳,手腕因用力而发抖,手铐碰动的声音在死寂的空气里作响。
“你和两年前的郭英案有什么关系?”吴泽问。
“我是被害人郭英的哥哥,也是被害人之一,”聂诚说,“那些人抓郭英是为了报复我。案发不久前,扫黄组抓了一个嫖客,没想到是个毒品贩子。刑侦科就从这个人顺藤摸瓜,挑了本市一条毒品流通线。当时叫417大案,影响很大。靠毒品吃饭的人被堵了财路,他们想报复,抓了郭英,然后让人给我送信,直接把我带到开发区。他们吊着我,在我面前,奸杀了她。”聂诚语气平静,但越说越慢,脸色惨白。
吴泽见他状态不好,想再回到本案,到时就把郭英案的资料一同提交检察院得了,但是这时耳麦中传来了姜准的声音。他不由自主看向单面镜,猜不透这位副队在想什么,却依旧按照他说的问道:“档案里说案发后一个月,你曾经碰到过其中一个犯罪嫌疑人,并且打算击杀,有这事吗?”
残酷触骨的伤口被一层层揭开,吴泽的问题挑破了积藏已久的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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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聂诚说。
“是这个人吗?”
“不是。”
“你曾经对这些人动过杀念?”吴泽问着,自己都皱起了眉。
聂诚沉默了,良久才说:“我不知道。”
当时他向队里请了一个月假,单枪匹马追踪那些人。他们大部分都已经逃去外地避风头,但也有一两个胆大的喜欢在刀尖上溜达,留在本市兴风作浪。那两人也不傻,自己不再出面,在背后安排接手零散的盘子。
聂诚纯靠体力耗,一个地儿一个地儿蹲点。姜准经常来帮他,也是看着他别出事。
有次他运气好,捡了把他们的□□。他没及时上交,揣在怀里等待时机,转天就看到了正主。
那天姜准也在,对方一出现,他就感觉聂诚整个人都变了。他们是高中同学,大学又分到了一个宿舍,同时进的分局一直生死并肩,彼此不知救过对方多少条命。姜准从没见过一心只想杀人的聂诚,他那双眼睛就没有过黑色。
通缉犯一露面就被击毙的事在法治国家还没有发生过,除非对方想接替他成为下一个通缉犯。至少也要等他正在实施犯罪的时候才能动枪。
姜准发现他状态不对,立刻握住枪管,用拇指堵住枪口,另一只手捏着他的肩膀低声说:“冷静,不能开枪!”
冷静是聂诚最宝贵的品质之一,然而控制不了记忆中的悲伤、疼痛和恐惧在脑中一一闪现。
他曾经哀求过:恳请他们放过郭英,她只是一个高中生,她什么都不知道,与整件事情无关,折磨我吧,怎么折磨都行,杀了我也可以,求求你们。他声嘶力竭地哀求,在空中挣扎,而回应他的只有嘎嘎大笑。
人的恶,比魔鬼更黑暗。
他不想成为他们,他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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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不想杀人。
他冷静地关闭保险栓,回过神来发觉三九天里衣服已经被冷汗沁透。
他和姜准谨慎离开立刻报警,等警车赶到时通缉犯早就不见踪影,只留下一群虾兵蟹将。
之后再没人在本市看到那些人的踪迹,聂诚也在半年后离开了刑侦队。
领导、邵队和姜准都恳切地说他做得是对,只有法律才能判一个人有罪。聂诚深以为然,但在感情上丝毫没有放过自己。
他偶尔会想,杀了郭英的凶手就在眼前,他竟然无动于衷,他至少可以夺走通缉犯的行动能力。难道他是怕影响自己的前途吗?极端的自我否定也不能折抵他的内疚,他根本开不了枪。
姜准很清楚,从来没后悔过去阻止他,他知道没有他聂诚也不会做杀人的选择。与其让他更加自责,姜准宁愿帮他做出选择,他宁愿他恨他。
如此清晰的事情,现在聂诚说不知道。
“当时姜准及时提醒了我,然后我选择了报警。如果他没在,我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后来人没抓到,姜准很歉疚,我知道他是对的。在国家法纪面前,他做得很好,在私人感情面前,他也做得很好。他帮我下了一个难做的决定,我很感谢他。”聂诚平静地说。
监视室里,姜准猛然捏紧拳,迟迟没有要求吴泽提下一个问题。
理智上的感谢和情感上的原谅基本上是两码事,聂诚自始至终都明白他的好意,却两年没有和他联系。
他有一刻产生了事成的兴奋,但聂诚眼中的隔阂让他再次清楚,聂诚不会真的将责任归咎于他人,他的美好品德从来只折磨自己。他一意孤行地拉仇恨,并没有真正起到预想中的作用,真正盘桓在他们心中的事还是因为案发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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