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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胡尘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寒闻冬

    已至戌时,天色渐暗,今日巡逻的年轻将官正是泰不华倚重的心腹之人,见到樊执敬孤身赶来有些惊讶道:“樊大人,您怎么来了?”

    樊执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快带我去见都元帅。”

    年轻将官见他神色郑重,急忙领着他赶到泰不华的帅帐。

    “大人,樊大人他……”

    不待将官禀报完毕,樊执敬已经走了进来,抱拳道:“都元帅。”

    泰不华见到急匆匆的二人心生疑惑,询问道:“樊大人突然来访,想必是有要事?”

    樊执敬面色波澜不惊,站直了腰身,昂首道:“国事。”

    泰不华看出樊执敬此举必然事关重大,于是向心腹吩咐道:“樊大人来访的事务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违令者斩!”

    心腹将官点了点头道:“大人放心,我这就去办。”

    早些时分樊执敬逢迎达识帖睦迩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此时却突然变了个模样,泰不华不得不对其多看几眼,正色问道:“樊大人所说到底是何事?”

    樊执敬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想起了妻儿对话的场景,于是沉声道:“都元帅对海寇应该早就有了应对之策吧?”

    泰不华沉默不答。

    樊执敬接着道:“恐怕大司农达识帖睦迩与海寇有所勾结,此行意在对其招安了事,大人的除寇之计……恐怕要无用武之地了。”

    泰不华感慨道:“贩盐、海运等事牵连甚广,谁也不愿意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所以才给了方国珍之流足够的喘息时间,不疾不徐地发展势力,积蓄钱粮,其部发展至今整个浙东道很少有没被他们以重金收买的官员,看来樊参政便是其中清流了。”

    樊执敬深深吸了口气,正襟危坐道:“樊某今日来寻都元帅便是为了解决此祸。”

    泰不华也正色以对,“愿闻其详。”

    ……

    几日后,台州黄岩。

    这是方家兄弟的故乡,达识帖睦迩特意选在此处与这个久闻其名的海寇首领见面,就是为了尽可能地消除他的戒心,表示自己的诚意。

    尽管煮盐的亭场每年能为朝廷贡献不菲的一笔财政收入,本地百姓却并不富裕,以至于达识帖睦迩很难找到一处适合他身份和排场的见面地点。

    正在他纠结的时候,方国珍差人回信道,“不必大费周章,就在亭场见面。”

    今日约见方国珍不是代表朝廷,所以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地穿着官服,但纵使达识帖睦迩寻了套常服套在身上,也仍旧与亭场中正在抛洒汗水辛苦煮盐的亭户们格格不入。

    正值午时,头顶的烈日无情地炙烤着大地,亭场中却连个遮凉的地方都没有,达识帖睦迩来回挪动着步伐,无奈于脚下石沙尽皆滚烫无比,烦躁之余将手中折扇狠狠地一拍大腿,拧着眉毛向下属责问道:“怎么回事?方国珍怎么还没到?”

    负责传信的下属比他更急,心中早就骂了方国珍千万遍,真不该轻易相信这贼人的鬼话,说好了巳时末见面,半个多时辰过去了连他的人影也没见到!

    心急如焚的下属谄媚地凑到自家大人身侧,快速地摇摆着手中扇子道:“或许是这姓方的怕了,所以不敢现身。大人,不如我们先回去,这日头太毒,可得小心着,万一晒伤了您,小人就是豁出去这条贱命也没法补救呀!”

    拙劣的逢迎之词将达识帖睦迩逗得一笑,挑眉打量着这名办事尽心尽力的汉人下属,挪揄道:“若是方国珍这些汉人都像你这般识趣,我也不至于亲自从大都跑来一趟。”

    “那是方国珍没有见识过大人的威势,待大人对其晓之以理后,想必他也不会不识好歹。”

    “那就再等等。”达识帖睦迩移转目光,看着亭场中劳累的鬻海之人来打发时间。

    人群之中有两人正在窃窃私语,“苏兄弟,再拖延一会午时可就过了。”

    说话的人正是方国珍,他身旁的就是苏生,两个人早就以亭户的身份混到了亭场之中,暗中注视着达识帖睦迩的一举一动。

    苏生有些迟疑地道:“都说这个人平日里仗着功劳飞扬跋扈,可今日看来却与传闻中有些不同。”

    方国珍觉得是苏生太过小心,于是劝道:“这位大司农好歹也被太阳烤了这么久,今天若是就这样将他晾在此处,他一定会记恨我们的,到时候他若是毁约,与泰不华站在一处,我们可就很难应付了!”

    苏生也在担心此事,沉思了半晌才咬牙下定决心,嘱托道:“一会我扮做你的样子出去,要是发生什么意外,你就赶紧逃回岛上。”

    方国珍也知道自己的口才不如苏生,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苏生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在亭场中绕了一圈后才向达识帖睦迩走去。

    “干嘛的?去去去!一边去!”凑在达识帖睦迩身边的下属见到穿着破衣烂衫走过来的苏生后还当他是不开眼的普通百姓,不耐烦地想要将他轰走。

    苏生常年同江浙官员打交道,知道其大多都是吃软怕硬之人,心知万万不能丢了气势,于是把心一横,一巴掌扇在了这名下属的脸上,厉声喝道:“滚开!”




第一百七十九章 讨价还价
    见到有人闹事,远处的两名扈从立刻冲了过来,将刀拔出对着苏生道:“哪里来的贼人,休得无礼!”

    苏生已经接触到了达识帖睦迩的目光,知道此时更不能服软,于是目光更加凶狠地看向扈从,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势,道:“我来找人。”

    达识帖睦迩的目光始终打量着苏生,穿着虽然不堪,但从他逼人的气势来看,绝对不是凡人。

    于是快步走上前,将抽刀出鞘的两名扈从拦了下来,表情玩味地试探道:“你是……”

    苏生嘿嘿一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方国珍!”

    达识帖睦迩对此没有怀疑,吩咐左右道:“都退下吧。”

    待众人散去后,才缓缓出声,“方国珍,你真是好大的架子,见面的地方是你选的,却让我多等了你一个时辰。”

    苏生这才绽出一个笑脸,拱手道:“毕竟您是官我是贼,身份天壤之别,行事自然需谨慎些,得罪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看你的装扮,应该是早就混在了这些煮盐的亭户中吧?”

    “大人果然慧眼如炬,我自然要比大人早到些。”

    达识帖睦迩将头昂起,眯着眼直面刺眼阳光,“眼看着我在这毒辣的日光下熬了一个多时辰……方国珍啊方国珍,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达识帖睦迩终于开始以身份施压,不过苏生却不吃官场的那套,直接摊开了手嗤笑道:“朝廷钦差私会海寇首领,这可是杀头的死罪,怎么论也都该是您胆大包天才对。”

    “好胆色!”达识帖睦迩也并非等闲之辈,任湖广行省平章政事的时候出色的功绩可是实打实地摆在那里,所以在面对无法无天的苏生时,心里并不打怵。

    苏生看着他镇定自若的样子,心里开始犯起嘀咕,这达识帖睦迩果然不是泛泛之辈,这样的人若是真跟泰不华联手,自己应付起来必定要吃些苦头。

    “大人今日约我前来,想必是有些事情想要交代吧?”

    达识帖睦迩的声音带着笑意,“方国珍,你可知道自己死期将近?”

    苏生的眉毛顿时立了起来,“大人,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达识帖睦迩开门见山,“宣慰使都元帅泰不华,与你应该没有少打交道吧?”

    “大人何必明知故问。”

    “泰不华与我不同,他可是下定了决心要将你这伙海寇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苏生对此有些不屑,“就算如此,我不也好好地站在这里?”

    “不得不说,你的确有些本事,凭借着一群臭鱼烂虾便能跟官军斗得有来有回。”

    达识帖睦迩说罢话锋一转,“可你也不要因此低估了朝廷,若是再这么闹下去,对你没有什么好处。这次枢密院将我调来,对你来说是天赐良机,至于能否把握得住,便要看你自己造化了。”

    苏生眼珠一转,带着笑意问道:“大人说的是招安一事吧?”

    “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我曾经替兄弟们做主,接受过朝廷的招安,可事与愿违,你们许诺的官职不过是个虚衔而已,毫无诚意。大人坦诚相待,我也不愿欺瞒,这样的虚职满足不了我的胃口,至少我得保证手底下的兄弟们都能有口饭吃。”

    达识帖睦迩点了点头,“这次招安一事由我总领,你尽可说出条件,只要在我权责范围之内,我都可以做主。”

    苏生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既然如此,又何来‘死期将近’一说?我是真心归顺朝廷,大人又可以替我做主,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么?”

    达识帖睦迩饶有深意地道:“表面上虽然如此,但也架不住有人从中作梗。”

    苏生好奇地道:“泰不华虽然对我恨之入骨,但我若投靠朝廷,对他来说不也是一件好事么?他又为何非要生出额外事端?”

    “这个家伙的骨头可是硬得很,莫说你在他手上占不到便宜,就算你能将他打得节节败退,他也绝不会接受你们投诚。”

    “为什么?”

    “因为你曾经背叛过朝廷。”

    “就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

    达识帖睦迩哈哈大笑,“简单?若不是朝廷懒得理会你,你真当自己有能力与整个大元作对?泰不华是何等人也,他连当年权势滔天的燕帖木儿和伯颜都敢顶撞,会任由你这样的小角色反复无常地骚扰他治下的官民吗?就算你这次能被朝廷顺利接纳,依着泰不华的性子,他也定会将你视作附骨之疽,时时刻刻紧盯着你,提防着你。”

    苏生突然陷入了沉默,须臾过后淡淡地回了一句,“若江浙行省的官员人人都如泰不华,我们又何须避居海上?”

    达识帖睦迩没有理会他对于泰不华的赞赏,自信满满地道:“我会派人时刻紧盯着泰不华,以保证不会出什么差错。至于你想提出什么样的条件,回去后慢慢考虑,差人回信于我便是。”

    苏生见他如此自信,露出一抹笑容,抱拳道:“我特意备了些薄礼聊表心意,估摸着这个时候应该已经送到大人住处了,还望大人笑纳。”

    黄岩会面的结果让达识帖睦迩和苏生都很满意,他们都很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诚意,彼此心照不宣,各取所需。

    只要能绕过“不懂变通”的泰不华顺利完成招安,方国珍和苏生等人就会得到一个可以让他保留部下编制的军职,达识帖睦迩也可以向朝廷交上一份非常令人满意的答卷。

    达识帖睦迩和方国珍等人私自接触的时候,樊执敬也在背着达识帖睦迩与泰不华互通往来。

    樊执敬心里清楚,自己做的事可能会将自己和家人陷入何种险地,所以没有将此事透露给任何人,始终亲力亲为,选择在深夜赶赴军营与泰不华密谈。

    泰不华也因此将军营中酉时以后负责巡逻守夜的将官都换成了绝对信任的心腹,以保证樊执敬顺利出入营帐而不被任何外人发现。



第一百八十章 忠臣难做
    帅帐之中,樊执敬面色凝重,用坚定的语气向泰不华道:“约定日期将近,招安一事绝不会往后再拖,我们还得早做准备。”

    昏黄烛火摒去了浓郁的夜色,泰不华饱经沧桑的脸上现出一丝苦意,沉吟许久以后,起身搬来了一坛烈酒,这也是泰不华领兵以来,军营中出现的唯一一坛酒。

    泰不华动作极缓,斟了两碗酒后,才惋惜道:“樊参政,今日过后你便不要再来这里了。”

    “都元帅这是何意?莫非是畏缩了不成?”樊执敬一挥衣袖,蓦地站起身来,急声质问。

    泰不华心中赞赏这位后辈对朝廷的忠心和敢于对抗权贵的勇气,看到他就仿佛看到了当年在大明殿中不惧生死的自己。但纵使幼苗如何坚韧有力,也必须有人在背后精心的呵护,才能茁壮地成长起来,成为可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当年自己在朝堂上无所顾忌,但凭一腔热血就敢问责天下一切不平事,看似潇洒,可回过头再看,若没有一些真正的贤臣和好友在背后帮衬,自己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年岁,莫说已经踏上了几十年的仕途,就算是生死也早就已经抛在了脑后,可樊执敬不一样,一心跟随他尽忠报国的将官们也不一样。现在的他们终究还是稚嫩了些,毕竟达识帖睦迩所代表的是整个大元真正的权力核心,与这样的庞然大物相斗,他们一经浮出水面便会被其无情地吞噬,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所以泰不华不愿意,也不忍心看到这样的后起之秀这么早就深陷在自己与这些权贵斗争的泥潭里面,眼前的方国珍之流有自己承担便可,不应该让他们冒这么大的风险。

    泰不华站起身宽慰道:“我泰不华的腰背硬得很,一个大司农还不足以令我露怯。”

    樊执敬缓缓坐回原处,平复心情后呼出一口浊气,拱手致歉,“刚才是我失态了。”

    泰不华笑了笑,示意无碍,然后背过手道:“这次解决海寇一事上,你助力颇多,辛苦你了。若能一举铲除此祸,我必向朝廷上疏细数你的功劳。”

    樊执敬连忙开口解释:“都元帅,我……”

    泰不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想要表达心意的话语,“我知道你不是贪恋权势之人,一腔热血尽忠报国本应该是你我身为人臣的本分,可如今纲纪混乱,朝堂之上尽是结党之人,连我的奏疏都很难直达天听。在这种光景下,锋芒毕露,可不会如我当年一般幸运,想必过刚易折的道理你应该懂得。”

    樊执敬错愕不已,很难相信这番话是从泰不华的嘴里说出来,一时之间有些结巴起来,“可……大,大人你……”

    泰不华突然笑了起来,“我这些年吃过的苦,受过的气,想来你也有所耳闻。”

    泰不华的人品气节自不必说,听到此,樊执敬立刻恭敬以对,“都元帅的风骨世人皆知,实为我辈楷模。”

    可泰不华听后却没有得意的样子,强硬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取之而来的一种落寞无比的伤感之情,喟然长叹,“在我之后,你可见到有哪个铮臣活着走出了大都?朝堂重臣尚且动辄便遭贬谪,更不用说地方上的官员,忤逆了权贵后能脱下官服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就不错了。”

    樊执敬知道泰不华这是在劝自己,沉声道:“我不怕。”

    “你不怕,可是我怕。”泰不华突然面无表情地吐出这样一句话。

    樊执敬怔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从这名铁血儒帅的口中听到了“怕”这个字!

    泰不华似乎早就猜到了他的表情,带着笑意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解释道:“我不是怕他们,我是怕站到我这方的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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