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朝圣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乔伊斯蕾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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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走七英里,谢菲尔德一个女店员把自己的手机塞到哈罗德手里,让他给家里打个电话。莫琳说她很好,虽然浴室的花洒有点漏水。 她问哈罗德有没有看新闻。
“没有。莫琳,我从出发那天开始,就连报纸都没看过。怎么 了?”
他并不确定,但是好像听到了轻轻的一声抽泣。她说: “你上新闻了,哈罗德。你和奎妮·轩尼斯。到处都是关于你 们的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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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朝圣 20.莫琳与公关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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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哈罗德的故事在《考文垂电报》上登出来,福斯桥路就没有一天安宁过。正是没有什么新闻的时候,有人打电话到广播节 目说起这个故事,好几家当地报纸都开始注意,《南哈姆斯公报》 报道了整整三版。再加上一两家全国报纸,一夜之间,所有人的兴 趣都来了。哈罗德的徒步旅程成了广播四台“今日之思”的主题, 继而激发了一系列主题报道,讨论现代朝圣的本质、英格兰的精 髓、“英雄”一代的勇气。到处都有人谈论这件事,商店、操场、 公园、酒吧、派对,还有办公室。故事引发了人们无限的想象,就 像米克当初向编辑保证的那样。随着报道越写越离谱,故事细节开 始被改动。有些人说哈罗德已经七十多岁,还有人说他有学习困难 症。在泰晤士河和皮克区的康沃尔郡、茵文尼斯、金斯敦,都有人 声称看到了他。一群记者天天在莫琳被踩得乱七八糟的菜园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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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还有一小队当地电视台人员在雷克斯的女贞树篱旁搭起了临时帐篷。只要有电脑,你还可以在推特上跟踪他的进度。莫琳家没有 装电脑。
最让她震惊的是当地报纸登出了哈罗德的照片,他看起来完全 变了个样。从他出门寄信只过了六个星期,他看起来居然高大了不 少,还透着一种自信。他还穿着那件防水外套和领带,但是头发乱 成了一团,下巴胡须丛生,皮肤黑得要很努力才能从中看见她认为 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那个人。
报道标题是“哈罗德·弗莱不可能的朝圣”。文章讲述了一个 金斯布里奇的退休老人(那里同时也是南德文郡小姐的故乡)身无 分文踏上徒步走向贝里克郡的旅程,既没有地图也没有手机,他是 二十一世纪的英雄。文章末尾配了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中是两只 帆船鞋,下面写着“将要征服五百英里路的鞋子”,看起来有点像 哈罗德那双。很明显他们非常满意这期报道的销量。
地图上的蓝色线头弯弯曲曲从巴斯延伸到谢菲尔德。莫琳算 了算,按这种速度,哈罗德还有几个星期就能到贝里克了。但除却 他触手可及的成功,除却莫琳欣欣向荣的花园和她与雷克斯日渐深 厚的友情,除却每天堆满信箱的支持者和癌症康复者的支持信、祝 愿信,莫琳有时会突然孤单得无法忍受,她想尖叫出来。她从来没 把这些告诉过雷克斯,只是在这种时候回到卧室,拉上窗帘,埋进 羽毛被里狠狠号叫一阵。早晨赖在床上不起来真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了。不搞卫生,不再吃饭,实在是太容易的事情了。一个人坚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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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需要无穷无尽的勇气。 猝不及防地,一个年轻女人给莫琳打来电话,主动请缨做她的公关代表。她说人们都想听听她的故事版本。 “但我没有什么故事。”莫琳说。 “你对你丈夫的做法有什么想法?” “我想他肯定很累。” “你们婚姻有问题,是真的吗?” “不好意思,你说你是哪位?”
年轻女人重复了一遍专门研究人际关系之类的话。她的工作 就是保护她的客户,将其最令人同情的一面展现给公众。莫琳打断 她的话,问她介不介意稍等一下,有个摄影记者正站在她种的豆藤 上,她要敲敲窗户提醒一下他。
“我可以从很多方面帮助你。”年轻女人说。她提到了情感 支持,早餐时段的电视采访,还有二流派对的邀请函。“只要你想 要,我就可以帮你解决。”
“谢谢你,但我对派对从来没什么兴趣。”有时她不知道哪 件事才更疯狂,是她脑子里的世界,还是在报纸杂志上读到的那些 故事。她谢过女郎慷慨的建议:“但我不确定我真的需要帮助。当 然,除非你会熨衣服。”
她将这些告诉雷克斯时,他笑了。她想起公关女郎可没有笑。 他们在雷克斯家喝咖啡,因为莫琳的牛奶喝完了,而花园外总等着 一小群粉丝,盼望得到哈罗德的近况。他们带来了邓迪蛋糕、手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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袜子,但正如莫琳向好几个好心人解释的那样,她并没有转寄给哈罗德的地址。
“有记者说这是一个完美的爱情故事。”她轻声说。 “哈罗德并没有爱上奎妮·轩尼斯。他徒步不是为了这个。” “那个公关代表问我们之间有没有什么问题。” “你要对他有信心,莫琳,也要对你们的婚姻有信心。他会回来的。”
莫琳 仔细研 究着自 己的 裙边。 针脚已 经松了 ,还 掉了一小 块。“但是坚持这些信念真是太难了,雷克斯。真的会感到实实 在在的痛。我已经不知道他还爱不爱我,他爱的是不是奎妮。有 时我想如果他死了,一切都会简单许多。至少我会知道自己该站 在什么位置。”她脸色苍白,抬头看向雷克斯,“我居然说了这 么可怕的话。”
雷克斯耸耸肩:“没关系的。” “我知道你有多想念伊丽莎白。” “我每时每刻都想着她。脑子里清楚她已经走了,却还是忍不住张望。唯一的变化是我渐渐习惯了那种痛。就像在平地发现了一 个大坑,一开始你总是忘记有个坑,不停地掉进去。过一段时间它 还在那里,但你已经学会绕过它了。”
莫琳咬着嘴唇点点头,毕竟她也经历过这样的悲伤。她又一次 惊讶地发现人心可以一直找不到平静。对于一个和雷克斯在街上擦 肩而过的年轻人,他只是一个无助的老人,和现实脱节,消耗了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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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力气。但在那蜡一样苍白的皮肤下,在那肥胖的身躯里面,跳着 一颗和十七八岁少年没什么区别的心。
他问:“你知道我失去她后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她摇摇头。
“我最后悔没有搏一搏。” “伊丽莎白得的是脑癌,雷克斯。你可以怎么搏?” “医生说她会死的时候,我只是握着她的手,选择了放弃。我们都放弃了。我知道这也许不会改变什么,但真希望当时我让她看 见我有多么想留住她。莫琳,我应该大怒一场的。”
他端 着茶杯 ,弓着 身子 ,仿佛 在祈祷 。没有 抬头 ,只是专 注地、低声地重复几个字,碟子上的茶杯轻轻颤抖。她从来没有 见过他这个样子,他的手指关节都发白了。“我应该大怒一场 的。”
这段对话一直跟随着莫琳。她的情绪又低落下来,连续好几 个小时盯着窗外,回忆过去,几乎什么也不做。她细细回想过去的 自己,那个认为自己可以给哈罗德一切的女人,再打量现在的自 己,连一个妻子都算不上。她又把哈罗德床头柜的两张照片拿出 来,一张是婚后不久拍的她的笑脸,一张是戴维穿上第一双鞋子的 照片。
突然第二张照片的一个细节吓了她一跳,她多看了一眼。那只 手,那只扶着戴维摇摇晃晃单脚站起来的手。一阵冷意顺着她的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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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传下去,那只手不是她的,是哈罗德的。
照片是她拍的。当然是她拍的,现在她记起来了。哈罗德正拉 着戴维的手,她转身去拿相机。怎么会把这一幕从脑海中丢掉呢? 她怪了哈罗德那么多年,说他从来没有抱过他们的孩子,从来没给 过他一个孩子需要的父爱。
莫琳走进那间最好的房间,拿出已经没有人看的相册。书背铺 满了厚厚的尘埃,她直接用裙子擦掉,忍着泪仔细翻看每一页。大 部分是她和戴维的照片,但还有其他。婴儿时的戴维躺在哈罗德腿 上,哈罗德低头看着他,双手举在空中,好像强忍着抱他的冲动。 还有一张,戴维骑在哈罗德的肩膀上,哈罗德使劲伸着脖子保持平 衡。少年时期的戴维和哈罗德并肩而坐,年轻人一身黑衣,留着长 发,父亲则穿着夹克打着领带,两人都盯着金鱼池。她笑了。他们 都曾经试过走近对方,虽然并不明显,并不频繁。但哈罗德是尝试 过的,连戴维也偶尔努力过。她把摊开的相册放在大腿上,怔怔地 望着半空,看到的不是窗帘,而是过去。
她又看到了班特姆,戴维卷入海浪那天,看到哈罗德解开鞋 带。她花了好多年责怪他这件事。然后她又从一个新的角度看到这 幅画面,仿佛照相机转了一百八十度,镜头对着她。她的胃在跳 动。海边有一个女人,挥着双手尖叫,但是她也没有跑进海里。一 个半恐惧半疯狂的母亲,却什么都没做。如果戴维真的在班特姆淹 死了,她也要承担同样的责任。
接下来的日子更难过了。满地都是打开的相册,因为她实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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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将它们放回去。她清早洗了一洗衣机衣服,却任由它们在洗衣筒 里闷得发臭。她试着用饼干芝士果腹,因为她无法鼓起力量烧水做 饭。她能做的只有回忆。
哈罗德打电话回来,除了听,她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出。偶尔呢 喃一句“天啊”,或者“谁能想到呢”。他跟她讲他休息的地方, 木材仓库、工具棚、木屋子、公车站、谷仓。他口中的词语带满活 力一个接一个蹦出来,她觉得自己已经老得快风化了。
“我 尽量不 弄乱人 家的 地方, 也从来 没砸过 锁。” 他说。 他知道每一种灌木植物的名字,还有它们的用途,当时就列了 好几种,但她跟不上。他告诉她现在正在学自然定向,向她形 容见到的陌生人,他们提供什么食物,还帮他修鞋,连吸毒、 酗酒的边缘人也来帮他。“只要你停下来听一听,莫琳,你就 会发现其实没什么人是可怕的。”他好像和每个陌生人都有时 间聊天。他在她眼中太难理解了,这个孤身上路,与陌生人攀 谈的男人,所以她只用高一个调的声音说了些烦人的小事,像 姆囊炎,坏天气。她没有说“哈罗德,我冤枉了你”。也没有 说她其实很享受在伊斯特本的时光,告诉他自己后悔当初没有 同意戴维养狗。她没有问“真的太迟了吗”?但整个电话过程 中,她都在心里想这些话。
孤零零地,她坐在清冷的月光中,哭了仿佛有几个小时那么 久,仿佛只有那轮孤寂的月亮明白她的内心。连对戴维倾诉的勇气 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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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琳看着金斯布里奇街上穿过黑暗映入房内的路灯。这个安全的、熟睡的世界里没有她的位置。她无法不去想雷克斯,还有他现 在还未消散的、对伊丽莎白留下的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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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朝圣 21.哈罗德与跟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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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跟踪他,哈罗德能感觉到。他走快一点,身后的人也走快一点,虽然两人还隔着一段距离,但他很快就会被赶上。他向 前张望,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还没想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 已经一个急停,转过身来。柏油路在炙热的阳光下闪着微光,穿过 黄澄澄的油菜花田,向远方延伸。路上的车子一闪而过,还不知道 它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就已经呼啸而去,连车上的人都来不及看一 眼。路上除了他没有其他人。
可是当他再次迈步,那感觉又出现了,寒意顺着皮肤爬上后 颈,再蔓延到头皮。一定有谁在后面跟着他。哈罗德不想再回头, 直接在车流中找了个空当,斜穿过马路,同时向左后方瞄了一眼。 没看到什么人,但不一会儿哈罗德就知道那人又跟上来了。哈罗德 再次加紧脚步,呼吸和心跳急促起来,全身都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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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不断回头、走走停停,过了大概半个小时,还是谁都没看见。但他知道路上不止自己一个人。只有一次,虽然一丝风也没 有,灌木丛却在微微抖动。几个星期以来哈罗德第一次后悔没带手 机。那天晚上他在一间没有门锁的工具棚里过夜,他躺在睡袋里动 也不敢动,身体深处很清楚外面正躲着什么东西,在等待。
第二天早上往巴恩斯利走的时候,哈罗德突然听到有人从a61 国道对面喊他的名字。树荫下有个戴着网球帽的瘦小年轻人跳来 蹿去穿过车流,气喘吁吁地说他是来投奔哈罗德的。他语速非常 快,自称“lf”。哈罗德皱皱眉。“维尔夫。”男孩好像这样重 复了一句。他还是听不清。男孩只好重复第三遍:“维尔夫。”他 看上去有点营养不良,好像二十岁还没到,脚上穿一双荧光绿鞋带 的运动鞋。
“我要做个朝圣者,弗莱先生。我要拯救奎妮·轩尼斯。”他 举起手中的运动袋,明显和运动鞋一样都是新买的,“我什么都带 了,还有睡袋。”
哈罗德感觉自己像在和戴维说话。他们连手部动作都是一样 的,微微抖着。
他还来不及反对,那个叫维尔夫的年轻人已经跟着哈罗德,紧 张地喋喋不休起来。哈罗德努力听着,只要一转头,就可以在他身 上看到戴维的痕迹:咬得只剩下一小部分的指甲紧贴着粉色的肉, 说的话像机关枪一样从嘴里蹦出来,好像并不是为了让人听懂。 “我在报纸上看到你的照片,就祈求上天给我一个提示,我该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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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弗莱先生上路。你猜他给了我什么回答?”
“我不知道。”一辆路过的小货车慢下来,司机将手伸出车 窗,用手机拍了一张哈罗德的照片。
“他给我送来一只和平鸽。” “什么?”货车开走了。
“也有可能是普通的鸽子啦,但重点是这是上天的提示。主是 好的,弗莱先生,只要你向他问路,他就会给你提示。”
每次听年轻人叫自己,哈罗德就觉得有点不知所措。好像年轻 人从哪里已经了解过他,很熟悉他,只是他不知道罢了。他们继续 沿着草地边缘前进,虽然偶尔空间很窄,几乎无法两人并排走。维 尔夫的步幅比哈罗德小,所以一直有点小跑的意味。
“我还不知道你有条狗呢。” “我没有呀。”
年轻人做个鬼脸,往他肩上示意一下:“那这狗是谁的?” 他是对的。马路另一边,有一条狗定定地望向天空,呼呼喘着气,舌头伸出来吊在一边。那狗很小,皮毛是秋叶的颜色,厚厚的 像把刷子。一定是它在工具棚外等了一个晚上。
“那狗不是我的。”哈罗德说。 他迈开步子,年轻人又蹦又跳跟在身旁,哈罗德的余光看到那条小狗穿过了马路,也跟在他俩后面。每次哈罗德一回头,小狗就 低头闪到一旁的灌木丛里,假装自己不存在,或是其他什么东西。 或许它在装一尊狗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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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哈罗德叫道,“回家去。”
小狗歪着脑袋,好像哈罗德刚才说的是什么有趣的事情。它小 碎步跑到哈罗德前面,把一块石头放到他鞋子边上。
“或许它没有家。”维尔夫说。 “它当然有家。”
“那就是它不喜欢家里。也许它主人会打它什么的,这种事又 不少见。它也没有颈圈。”小狗又衔起石头,放到哈罗德另一只鞋 子旁,然后它蹲坐在后腿上,抬头耐心地盯着他,不眨眼也不动。 远方是皮克区阴沉沉的荒野。
“我没法再照顾一条狗。我又没有吃的,还要在车来车往的马 路上走。这太危险了。小狗狗,回家去吧。”
他们试着把石头丢向草地,然后藏进灌木丛,但每次小狗跑 过去捡起石头都能准确无误地跑回他们藏身的地方,且不停地摇尾 巴。“问题是,我觉得他好像挺喜欢你,”维尔夫小声说,“它也 想跟咱们一起走。”他们爬出灌木丛继续前进,这回小狗就大摇大 摆地走在哈罗德身边了。再在a61国道上走就太不安全了。哈罗德转 而上了车流少一点的b6132国道,虽然这样走会慢一点。维尔夫时不 时就要停下来脱掉运动鞋抖掉里面的沙子。他们只走了一英里。
更吓了哈罗德一跳的是,一个在花园里摘枯花的女人把他认出 来了。“你就是那个朝圣者,是不是?”她说道,“我必须说,你 的壮举真是太棒了。”她打开钱包拿了一张二十英镑的纸币给他。 维尔夫用帽子抹了下额头,吹了一声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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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绝对不敢接受。”哈罗德说着,感觉到年轻人的目光在他 身上钻了两个洞,“但如果能有几块三明治就太感谢您了,或许再 来一些火柴蜡烛,今晚用来照个明。还有一小块黄油,这些东西我 都没有。”他瞟了一眼维尔夫紧张的表情,“我想我们可能会需要 这些东西。”
她坚持他应该留下来吃一顿家常便饭,也邀请了维尔夫。又让 两位男士借用她的洗手间和电话。
“都疯了,”莫琳说,“有人试着闯进家里,雷克斯发现一个 年轻人想把前面围墙的一块石头卸下来。”
哈罗德洗完澡,发现女主人已经请来一小群好友参加她临时举 办的草坪酒会。他们见到他,都举起了杯子,祝奎妮早日康复。他 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反着梳的灰蓝色头发,也没见过这么多芥末色、 金色、红褐色的灯芯绒裤。一张放满了鱼子酱、小面包和冻肉的桌 子下,趴着刚才那条小狗,两只爪子抓着什么东西,咬得津津有 味。偶尔还有人丢一块骨头到远处,小狗会马上捡回来,等那人再 丢一次。
人们津津乐道地分享他们乘游艇和射箭的历险,哈罗德耐心地 听着。他看见维尔夫正兴致十足地和女主人谈天。她的笑总带有一 种尖锐的质感,哈罗德几乎都忘记还有这种笑声了。他暗想如果偷 偷离开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注意到呢。
哈罗德刚把背包背上肩,维尔夫就离开女主人跟上来了。“我 一点儿都不知道原来朝圣是这个样子的,”他边说边用五根手指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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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一块烟熏鲑鱼薄饼塞进嘴里,好像那鱼还是活的一样。“你怎么要走了?”
“我要上路了。其实平时并不是这样的,通常我只是找个地方 放下睡袋,谁也不会注意我。我已经连续好几天靠面包卷填肚子, 找到什么吃什么。但如果你喜欢的话就留下来吧,我想他们肯定都 会欢迎你。”
维尔夫盯着哈罗德,其实他什么都没听进去。他说:“大家 都在问我是不是你儿子。”哈罗德突然温柔地笑了。回头看看酒 会上的客人,他突然感觉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和维尔夫是连在一起 的,好像作为局外人的他们比实际上多了一些共同点。他们朝人 群挥手告别。
“你做我的儿子还太小。”哈罗德拍拍维尔夫的手说道,“如 果今晚想有地方落脚,我们最好赶紧开始找了。”
“一路好运!”客人们纷纷叫道,“奎妮一定会活下去的!” 小狗已经跑到门前,一行三“人”轻快地离开了。他们的影子像三根柱子一样落在地面上,越来越浓重的空气弥漫着接骨木花 和女贞花的甜香。维尔夫对哈罗德讲了自己的故事,他尝试过许多 事情,可是一事无成。如果不是主的话,他现在或许已经在监狱里 了。有时哈罗德听进去了,有时则光顾着看黑暗中掠过的蝙蝠。不 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否真的会陪他一路走下去,直到贝里克郡;还有 那条小狗怎么办呢?不知道戴维有没有试过向主寻求帮助。远处烟 囱喷出的浓黑加重了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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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过了一小时,维尔夫的步履明显已经开始一瘸一拐了。他们 几乎连半英里都没走完。
“你要休息一下吗?” “我没事,弗莱先生。”但他已经在单脚跳了。 哈罗德找了个落脚处,两人早早安顿下来。维尔夫学他在一棵被风吹倒的榆树旁展开睡袋,斑斑点点的蘑菇从中空的树干里长出 来。哈罗德摘了一朵,维尔夫单脚跳着大呼小叫说它们脏。接着哈 罗德捡起叶子比较多的碎枝,填到树根脚下的泥洞里。有好一阵子 没花这么多工夫打理晚上过夜的地方了。看见他在忙碌,小狗捡起 一块石头,丢到哈罗德脚旁。
“我不会陪你玩丢石头的。”话是这么说,哈罗德还是丢了一 两次。
他提醒维尔夫检查一下脚上的水泡。及时处理是很重要的,过 一会儿他会教他怎样把水挤出来。“你会生火吗,维尔夫?”
“我会个屁,弗莱先生。你的汽油哪儿去了?” 哈罗德再解释了一次他没有带任何非必需的行李。他让年轻人找些木头过来,他则用指甲将蘑菇撕成一片片。蘑菇比想象中硬, 但哈罗德希望它们味道还不错。他用背包里的旧罐头盒装起蘑菇放 到火上烧,丢进去那一小块黄油,还有一些撕碎的野生葱芥。空气 中飘荡起炸蒜泥的香气。
“吃吧。”他把罐头递给维尔夫。 “用什么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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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你吃完可以用我的外套擦擦手。明天我们也许能找到些土豆。”
维尔夫拒绝了,笑了一下,像一声尖叫:“怎么知道这没有 毒?”
“檐状菌都是无毒的。而且今晚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吃了。” 维尔夫把一小块蘑菇塞到嘴里,龇着牙吃下去,好像那块蘑菇会叮人似的。
“妈的。”他不停地埋怨,“妈的。”哈罗德笑了,年轻人越 吃越多。
“味道也不差,”哈罗德说,“不是吗?” “吃起来像他妈的蒜头,还有芥末。” “那是叶子的味道。大多数野生食物都是苦的,你慢慢就会习惯。吃起来没什么味道,已经很好了。如果味道不错,那你就中奖 了。也许我们晚点会找到红醋栗或野生草莓,如果你能找到一粒熟 透的,那吃起来简直就像芝士蛋糕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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