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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梦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长安一颗蛋
一时场中俱静,四目相对,老人愤怒得几乎喷出火来,苏易清沉默的眼睛里,倒映着满目焦黑。
“这样的身手,何必来送死。”他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也没有细想自己的话对于老头儿来说是如何血淋淋一个讽刺。
老头儿挣扎着伸出手去,哆嗦着拿着铁钳,半点力量也发挥不出,只嘶哑着声音道:“嘿,你懂什么……那是楚家数百人命!人命对你们来说,怕不就是几个数字,可你听一听,这雪地里,全是哭声啊!”
他一语既毕,失去了全身力气似的瘫倒在地,花白头发砸在雪中,溅起蓬乱的碎屑。
苏易清抬起头,烟气在他眼里蒙了不知多少层,看不清切。
繁华坍塌,高楼坍圮,焦土上,总会有蔓生野草破土而出,春来秋去,往复不停。
而人命,埋藏在血火下,啾啾啼唱,不得,归去。
他一把握住刀柄,手心尽是冷汗。蒙在尘下的记忆里,一定是如同刀锋的过往,让他隐隐然,不敢掀开帷幕。
记忆中模糊的眼睛,瑶州城里被通缉的楚云歌,以及,领兵走进楚家那位,曾经的苏易清。
过往是野兽,他想退。本已一无所有,再退一步,便可海阔天空,无人相识,隐于人世。
身心都被黑暗一重一重覆压,可记忆深处,分明有一道门,露出破碎一地的光。
雪在他眼中闪过飞光,苏易清猛地转身,往子规山方向走了三步。
他应该猜得不算很错。
第一步,脚下的雪沙沙响个不息。
第二步,风中有冷锈的味道。
第三步,他遽然回首,连退数步。青空之上,一道铁箭裹挟灿白银光飞射而来,咚的一声。
准无比扎在了老头儿胸前。
苏易清握紧手中刀,闭了闭眼,风中有新鲜的血气。咕噜咕噜地,从人的心口涌出来。
他把身子绷得如同弓弦,下一刻,用尽全身力气,飞奔而出,往山林间突奔而去。
一射之外,玄衣的中年人站在白色软轿前,看着手中铁胎弓,陷入了难得的莫名。
弓是上好的弓,野牛筋,玄铁身。
手捻过弓弦,还能听到刀呼剑啸的声响。
“秦顾,你说,他见了我,怎么像兔子一样溜了?”明了半辈子的中年人,啧了一声,一边问,一边将弓递了过去。
铁甲的士兵接过弓,哑了一会儿,才道:“或许……苏公子,是想要亲自上山捉拿反贼?”
“罢了,”沈从风摇头,想起什么似的,眯了眯眼睛,“你跟了我,有三年了。”
秦顾恭恭敬敬点了点头,往后退了几步。
“他?我教了他十年了……”剩余的声音都被掩盖在激烈的风雪中,愈来愈淡。
白色软轿在狂风中稳稳抬起,行云流水般向北掠去。
第4章第4章
苏易清纵气奔入山林,那一箭中凌然杀气,仍长久驻留在身侧,散之不去。
裹挟千军万马,自有雷霆浩荡。初闻其声,便有透心寒凉,跗骨而上。急掠数十步,才稍稍喘了口气。
即便不是对他当头而来的杀意,也逼得他躲避无门。
手扶在身边石块上,冻硬了的积雪将手心热度一点点吸干,一滴滴化成水,将袖口深蓝染得近黑,坠在风里。
渺无人烟,满目风雪,他只身一人,飘零在山中。
枯树怪石之外,山野俱寂。
江南自古佳丽,便是下了这么久的雪,从山上望去,也能窥得两三点山奇水秀,曼丽景致。雪花如飞烟玉屑,自半空树枝间横洒而下,轻忽如梦。
他缓步走在山道上,嶙峋瘦石掩着更深的老林寒鸦,没来由地,苏易清想,实在是有些过于熟悉。
若是寒冬未至,该有清歌自云霄行来,霜叶正红好,溪水正清清。
该是远山叠翠,万里流烟,飞瀑之后的满谷山花,招摇着深秋最后一点旖旎。
苏易清叹了口气,他一定是来过这儿的。
是以他知道,往南有坑谷低洼,往北有寒林婆娑,往西有溪涧如带。
往东,有……有什么?他顿了顿。
该有,朗朗清歌,穿林打叶而来,唱三湘如梦,晓月兰舟。
心底的门猛地震动一下,苏易清被忽如其来的感觉打得头皮发麻,那像是自己残存的记忆,又不全是。
往东面踏出一步,脚刚刚落在地上,还没站踏实,下一刻就已腾空而起,风倒卷着衣襟往里灌,像往事密密麻麻覆压在脑海上,却无从想起。
利刃的气味裹挟着风,在他身后破雪碾冰,雷霆奔袭。撕裂的风声像黯哑的哭声,莫名让他觉得有些悲痛。
若说流失的仅仅是过去的记忆,那么他的过去,一定不算美好。
拧身如鹞,一跃至半空,身后利箭贴身而过,与他手中弯刀砰然相撞,当的一声,火花四溅。
一击之后,稳稳落在枯树之上。那枚铁箭应声断为两截,落在雪中,再也觅不见痕迹。
苏易清微微眯眼,看树下冰雪世界,手指从刀刃上轻轻拂过,温柔得像情人叹息。
他早该想到,江南豪族,扎根百年,这距离楚家庄园最近的子规山,一定姓楚。
脚下的山,像一张安静的大网……
他还有后退的机会,心里的声音告诉他,现在后退,还可纵情江湖,不问世事,与过往一绝而别。
“走!”他听见了心底近乎于咆哮的喊声。在风里,在雪里。
过往在浮世间沉沉浮浮,他想着,仰起头,将刀持于脸前。
一把光洁明亮的刀,笔直地削下,在尽头又折出极柔美的弧度。
这样一把刀,是能破开重重迷雾,能判定心中是非的。
雪光在刀身上反折着,苏易清在刀刃上看见自己一双平静眼睛。
对于未知的一切,从醒来开始,苏易清意外地,从来没有半点惶恐迷惑。
那么,也不要为了以后可能的后悔而放弃即将抓到手的一切吧……
雪渐渐薄了,空中忽然炸起一道银白如月的亮光,自树梢泼洒而下。苏易清携刀穿梭,在乱舞雪花中,衣袂翩飞如鸦云。
刀光乍生乍灭,落地瞬间,四面八方自雪下闪电游蛇般急速窜来起伏黑影。





碎梦 分卷阅读5
苏易清略略挑眉,手中弯刀嗡唱一声,破空挥去,刀光与雪影砰然相交,在他身周划出雪白的圆形气浪,翻腾着往外扑去。
脚尖已踩出一抹淡白,旋转扭拧间,细细飞尘和衣袍下摆一起卷荡着、飘忽着。
雪下铁器与刀气拧绞一气,轰一声,雪沫四射而去。八股亮漆黑牛筋软绳浑身倒挂银刺毫勾,扑地飞至半空,朝苏易清当头砸来。
苏易清一折腰,弯刀横空劈去,将将挡下一击,人已轻飘飘飞至圈外。
他这一躲虽看着轻巧,后背已然一片汗湿。那八股软绳似有人暗中操控,一击不中便飞没雪中,借着天气便利,倏然不见。
而苏易清甫一落地,刚松一口气,就闻脑后剑啸长鸣。他不意有此一着,不及回头,反手一刀,一触一顿,巨大的震动颤得手腕发麻。这一分神的功夫,脚下滑溜溜游来数条软绳,空中忽地漫天流星撒花般飞来无数刺骨寒光。
寒芒乱洒,刀光隐于其中,唯有苏易清湛蓝衣角,随他动作不断飘飞。
远处积雪乱云之下,假山直如刀削,有人一身白衣净如雪色,轻轻摘下手边一粒新梅。
脚下石路笔直,无声蔓延到一片刀声里。
路上有新覆薄雪,想来日常有人打扫,还能隐约见到青石纹路。
青石小路,新雪薄积,老梅横枝,几乎让人想到二十四桥明月夜,暗香疏影黄昏路,软红秀丽的江南道,乌篷船上一点尖尖雪……
白色宽袖中的手腕,在不甚利落的日光下,越发显得苍白零落。梅花是透着点儿粉的,似乎升腾起点儿温暖的烟火来。
手的主人定定看着指尖十分柔软的花瓣,有碎碎的雪粒落在蕊间,漫漫地,无声的岁月似乎就这么飘摇散去了。
他忽地一笑,撑开四十八骨白面伞,沿着石路往外走去,脚下,薄碎的雪,细雨一样。
“是……故人啊。”
走一条路,大约不用很久。
他从路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像是在做一个熟稔的梦。
梦里,有明媚秋水,有云台高歌,有小楼夜笛。有人持刀而立,月光顺着刀脊淌下来,像是从月下美人颈子上淌下来的,于锋利中带着危险惑人的艳色。他看着那抹刀光和月光,目光与之胶着,竟滋生出欲望的迷离来。
走到小路尽头的时候,梦也就醒了,他仰起头来,风一刮,所有的表情都化作了眼角未尽的冰冷。
梦的尽头,他果然又看见了那熟悉极了的刀光。
整个天都是苍白得发灰的,所有的光都凝在苏易清的刀上,那光似有实体,尖利若刺,寒凉如月。
刀光尽头,零星血红,顺着他的手滴滴坠落。
苏易清将手拢进袖中,正犹疑四处机关忽然停下,听见林中有悉索之声,回头看了一眼。
那么一眼,他几乎把持不住手中刀。
有白衣公子,戴竹笠,持绸伞,一脚一步间,在满天风雪中带来融融月色,将荒凉野径走成了江南小筑。
苏易清忽然觉得,江南的冬天,实在是冷了一些,而子规山中,又实在安静了一些。
那是,次次在梦中,一转不见,蕴着整个故老江南所有风流的身影……
一顾,一盼,一辗转。
衣带拂动间,苏易清张了张嘴,心中那扇门框框震动着,透了点儿亮。
他似是犹疑,声音落地却是平稳的,“楚……云歌?”
那人停了停,走近前来,伸出袖中皎洁的腕子,将伞拢了,放在一棵梅树下。
低头的一瞬间,他哑声一笑,轻声道:“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清亮如银的声音金屑散玉般,隐在雪里,“苏……大人,又见面了。”
苏易清静静看他直起身来,心中空白了片刻,居然在想,原来这人,是比自己高上一些的。又想,整个城中的通缉令上,再没有一张能描摹出他的风姿来。
周围静悄悄。
忽有杀气自楚云歌眉宇间一纵而逝,苏易清一惊,身体对于杀意的敏锐让他几乎当场脱身而退,不料手腕一痛,已然被人牢牢捉住。
那只手上,皮肉翻卷,几可见骨。不断有血珠滚滚而下,落在地上,乱洒了一地朱丹。
楚云歌定定看着那只手,用手压了压伤口,听见闷哼一声后,方才卸了力道。
苏易清颇为不解地后退数步,手掌相交的温度顺着臂膀爬上,让他脊背都麻了一下。
眼前的人,实在是不对。
这并非一个,仇人相见该有的局面。而楚云歌,也未曾与他如预料中一样,刀兵相向。
神思恍惚间,他眉毛一挑,言语如刀光般,利落淳净,“你,藏在这儿。”
按在他伤口上的手指动了一动,楚云歌笑道,“是了,苏大人一路紧逼,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的声音轻而柔,无端的,让苏易清觉得,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叹息。
“因为……只有这儿,”苏易清眼神一暗,出口的刺探刀子般,在风中冷冷落下,“只有这儿,才看得到楚家满门,一夜赴死。”
空气霎时紧绷,血的铁锈味一鼓作气冲上脑门。杀气在冰雪里轰然而上,席卷了两人身边每个角落。
一白一蓝,他们立在梅花树下,十分清和的颜色。
楚云歌眼中幽深一片,几乎攥不紧手。心头狂跳之下,血管经脉如老树根节,痛得他几乎抬手劈杀苏易清。
满眼火海,满眼血光,而到头来,还要化作他人口中带刺寒刀。
苏易清只听自己手腕轻微响了一声,继而剧痛,正要抽身急退,却见楚云歌生生松开手,用尽了所有力气般,转身走了三步。
只是脚步略有不稳。
杀气瞬间蒸腾,瞬间消弥。被无形杀意震下的梅花,下雨似的,落了一地。
“苏大人,”他仰起头,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咽下喉中鲜血,沉声道:“何故激我?”又想了想,方才释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世上不会有那么一种人,满门变故,还谈笑自如。对么?”
苏易清不安地动了动,轻轻握住疼痛未消的手腕,垂着眼睛,看地上的雪。
积雪在杀气泛上的一刻,被震出了圆形轨迹,往外蔓延开。
楚云歌却慢慢笑了起来,“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我如何还笑得出来。”他抬眼往南看去,即便目无所及,也能料想得到,山下是如何焦黑一片,鬼声凄然。
他那晚,看山下的火,烧了很久。
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有些东西,可以一瞬间就离人那么远。
心忽然变得极轻,极薄,再连痛也察觉不出了。
楚云歌深深吐了口气,抬手摘下竹笠,长发流瀑似的,顺着肩铺下来,腻了层云一般。
苏易清心里空了空,抬眼




碎梦 分卷阅读6
的瞬间,连手腕剧痛都察觉不到了。
那满头长发,竟……半数霜白。
于是他声音都涩在喉咙中,黯然无声。
默然半晌,才从肺里闷出了声音,“在下,苏易清。”
楚云歌捡起伞,摇了摇头,“自然,苏大人是要捉我归案,从此荣登富贵么。”
苏易清心里一凉,一顿,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缓缓道:“不,我忘了。”
楚云歌心头火起,正要劈口道,百余人命,便是你想忘就忘的么,又听苏易清在背后道,我醒来后,全然忘了。是以想来问问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楚云歌手里的伞成功掉回了雪里,有寒鸦扑着翅膀,乱叫一气,在远山中倏然疾飞。
第5章第5章
楚云歌第一次见到苏易清,其实是在三年前。
彼时他刚行冠礼,随大兄替父亲前往京城赴宴。
那年,老皇帝在病榻上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最不受宠的宁王登极建元,曰景和。纸钱烧得京城中几乎数月不见阳光,终于在天气转暖的日子里,渭水破冰,莺扬草长。
按说这时候的京城里,实在不该有这么铺张又热闹的宴会,可宴会的主人偏偏是年仅十五的新皇。于是白孝里的琵琶弹碎飞红,宫墙下的琴弦挑出了刀声。
一向以严苛骨鲠著称的谏官李肃却罕见地失了声,同他一起告病数日的还有三省中几位先帝心腹。无他,沈姓太傅刚补了神威将军,前任中书就被下令抄了家。朝堂虽小,流放可至千里,老臣们还没明白那畏缩胆小的宁王如何一跃登天,就被颈上时时悬着的三尺寒刀吓破了胆。
只见得春光正浓烈,宫内却未解轻寒。
宴会陈设在渭水之畔的天家花园金明池内,赴宴的客人不算多,身份各有各的微妙。
中原王氏江南楚,汶水萧家北地秦。
二十年前汶水萧氏自蒙山起兵而上,攻北麓,克定山,终于将自己的姓氏安在了整个天下最高的地方。如今萧姓的皇帝才刚刚换到第四代,就已显露出宗室子嗣过薄的苗头来。
否则,又如何轮得到那位宫女所生连封地都未曾有过的宁王?
在座的人,这么想的并不少,可渭水边正是桃花烂漫杨柳稠绿的时候,风熏花好,于是各自的心思都化作转头的言笑晏晏,在宫女穿梭间,敬一杯澄澈春酒。
河间,用龙凤屏隔出了数间回廊,尽蜿蜒到青青草场中。众人围坐之地,内官早铺设好锦绣布幄。棚上用明瓦一层层铺上去,即便阳光颇烈,隔了瓦照下来,都变成微微泛旧的温和颜色。
水畔安置了数个朱漆明桌,各家子弟围桌跪坐,时有舞女飞转而入,扬云板绕胡旋,博得满堂喝。
少小胡姬覆汉妆,满身锦绣压明。笑酌葡萄酒满杯,紫檀廊下春风来
秦家数位年轻弟子,眉开眼笑拍手称好,场上一时喧闹异常,秦顾领这些弟子前来赴宴,一时也并不着意去管束他们。盖秦家自蒙山以北发家,向来家风酷烈刚傲,处事逍遥难驯,他秦家子弟,在王孙中也以出手阔绰,为人仗义,意气行事而闻名。此时美酒在手,美姬在侧,只恨少烈马数匹,快刀一柄。
酒液在杯中晃了晃,秦顾忍不住侧首道:“若有宝马,此时天和日丽,倒是适合驱驰。”
边上一名王家少年,正端坐着捡了枚果子,听了这说,笑道:“秦世兄向来潇洒,可惜今日你我乘轿而来,又不知圣上何时驾临,诸位不若清清静静等上一等。”
话音刚落,便听得车轮滚动的声音。
车声颇闷,远不像世家贵门那些堂皇车辆的声音,于是诸人都带了些探究意味,扭头看了一看。
但见不远处,刚泼水洗净的青石路上,辘辘驶来两辆乌蓬的车。
花树掩映下,先是只见得到发旧的、黑色的车轮。再然后是灰色轮毂、素净车厢。
就连车前的马,身上也只有几块并不鲜明的深色软布作为装饰。
可金明池中,满堂富贵,人人宝马银鞍、雕车锦衣,这两辆马车,虽异常干净,却也,太过于浅朴了。一时之间,众人各自停下手中酒杯,探寻似的,往马车边上看去。
车声辘辘,在石板路上沉沉碾过。细麻的车帘在风中微微拂动,是在月色下浆洗了无数遍之后的清雅。针脚一定也是细密、素色的,像江南木楼上飘摇出无数烟雨的薄雾……
那两辆车,在泼天富贵中,带来了一整个浅净江南。
秦顾正转动手中琥珀色酒杯,此刻也不由一怔,继而举杯一扬,自嘲般笑道:江南楚家,乌衣风流,今日始见。
待车静静停了,后车柔软帘布一掀,素衣青年淡淡笑着,从车内拂衣而出。薄旧春衫,有草木清新气味。他在草中稳步前行,衣带辗转出江南琼山,碧海秋水。
微微低头的瞬间,才看见那光洁明亮额角上,嵌着的明澈双眼,里面跳动着飞扬洒落的意味。
待他走到前车,掀开车帘,迎出另一人,周围人的酒杯都顿了一顿。
衣衫拂荡,鹤姿鹄颈,是一整个苍山茫茫,晓天郁郁。
楚家诸子,沉稳内秀当属楚云平,潇洒清扬当属楚云歌。
这两位,便是楚家家主所出,楚家四郎楚云歌与他大哥,楚云平了。
底下安静了片刻,继而喧闹起来:“楚家世兄,来迟了,该罚!”
楚云歌挑眉一笑,寻了处桌子跪坐下,一边自斟一杯,一边道:“京城繁华,一时贪看,叫诸位见笑。”
他们二人静坐一处,容貌虽颇为相似,气质却是迥异。
一个是千里飞莺,一个是故冬薄雪。
一边的舞姬踌躇半晌,眼神落在楚云歌净秀的手指上,原本飞旋得热切心绪,一时竟平息下来。可怜楚云歌,本在江南就贪看满楼红袖,到了天子脚下,反而在大哥身畔束手束脚。就连方才想要柔声劝慰身边胡姬,也听见大哥的手指在酒杯薄壁上不轻不重,缓缓敲击了一下。
由是大为头疼,寻了个理由走出席宴,绕了几道回廊走到高楼明屋下,经由女官指引,走到湖畔高石上,看满园风华,桃红杏粉,浓丽异常。
石畔有石桌,桌上有酒壶,想来是给四处游走的客人预备下的。他眯了眯眼睛,手指一勾,瓷质的酒杯在桌上落下,发出脆生生响动。
离得远了,那些旖旎丝竹,飞舞觥筹都被花柳山石隔在幽深庭院之外。早春金灿灿明媚非常的阳光从假山缝隙里射进来,无数微尘在飘动,像金雾。
他望着微尘,想,这儿与江南正是大不同的。
又想,人生之乐,当有热血激昂。而此刻,美酒在杯,少快刀一柄。
正这么想着,刀来了。
即便后来无数次想起,他




碎梦 分卷阅读7
也觉得,那实在是一把平生仅见的,堪称美丽的刀。
长而微窄,带着迫人的明寒,水光泽泽。在刀身尽头,划出柔顺的幅度来。金色阳光下,浮着一层粉似的,玲珑又秀气,属于刀兵的杀气全然被那一分美丽掩饰得无影无踪。
可美丽的,究竟是刀,还是负刀的人呢?
糅蓝衫子,掠身而来,穿花分柳,与周围春色疏离出萧索的距离。
只看清了那一双幽深眼睛,安静平和,不像是用刀人的眼睛,反而让楚云歌想起:无数个薄雪将化的江南,被冬日暖阳一晒的冰晶,剔着点儿寒芒,又软软铺在乌衣巷中。
楚云歌朝他扬了扬酒杯,笑道:“宴席上那么热闹,阁下不去看看?”
那人愣了一愣,先是没料得这儿有人,再被他的话问住了一般,片刻后才静静道:“他们的热闹,与我何干?”
第6章第6章
眼前的人,实在清秀明俊,于是楚云歌带了些特意挑动的心思,与面前深蓝衫子的青年谈笑道:“那岂止是人间的热闹与富贵,那可是……整个天下的堂皇与纵意。”
数丈之外,哪怕草木深掩,四家高门贵第泼天绚烂,遮也遮不住,如金色刺目的阳光,顺着假山缝隙草木丛林,呼号扑卷了澄净湖水,惊醒了肃穆京城。
最煊赫的王氏,最桀骜的秦家,最清贵的楚姓,和整个天下之主,汶水萧家。
站在天家花园中,渭水粼粼,草叶焕然,就连人的眉目间,也自带了与生俱来的煌煌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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