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长安一颗蛋
什么是纵意?如书中所说,御剑来去天地间,是逍遥纵意。可出生便一袭金华,举手就天下震动,看得见人间百色,红尘烂漫,也领会得到烈马美酒,逍遥如风。站在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高昂头颅,去看凡间万象,评说万载风云这才是世族的辉煌了。
楚云歌心头热血一涌,扬手朝天挥去,但见金粉日光在他手臂上,镀下一片华。水波泛着刺目光泽,将他眼睛刺得一眯,“既来这人间一遭,何不投身那片堂皇中,去好好热闹热闹?”
那青年微垂着头,忽地一笑。他这一笑,如冰乍裂,却让楚云歌叹了一口气。
如雾在山,如水在云,飘渺不知所踪,更无法探手而得。
他们之间,气氛更朦胧地疏远了些。
“热闹么?”蓝衫青年忽地抽刀而出,金光打在他的刀刃上,无数金珠玉屑在弹跳似的,他用手指按了按刀身,悠悠道:“我只知道,贪一分这样的富贵与热闹,总会死得更早些。”
话音刚落,雪亮如虹的银光从刀身突起,击碎一地春色,凛冽地,从天而降。
刀光与桌上酒壶砰然相撞,酒液飞冲三尺,如琼珠碎裂,淋漓一地,将草叶都染得光洁明亮。
光亮转瞬而逝,那人刀转身走了三步,想起什么般,头也不回地说:“对了,你最好去酒会上看一看。这时候,才是真正的热闹呢……”话音在草木间越来越低,带了点倦意似的,落在风中,倏忽不见。
楚云歌摇了摇头,清清静静站在风里,素色春衫上,半点酒液也未曾沾染。
“这次的人情,倒欠得有些大了。”他柔声自语,拂袖往宴席边走去。
背后,吞碧吐绿的青青春草,奇异般地黄了一地。
这时候的酒席上,的确是不一样的热闹。
黄门郎一盏茶前来报了信,说皇上思念先帝,忧虑过重,不能来了。
听了这话的秦顾随手抛了抛空空酒杯,对身边一位兄弟附耳笑道:“陛下摆好了棋局,我们这些做棋子的,也该给他看一场热闹了。”
说罢,长身而起,抽出佩剑,朗声道:“早闻江南楚家颇有侠风,小弟不才,敢向世兄请教?”
端坐一旁的楚云平神色平静,理了理衣袖。动作间,两条浅色衣带轻轻拂动,像千层暮云下,搅动一湘秋水的竹篙。
“天子脚下,何必轻舞刀枪?”他微微抬了抬眉,阳光顺着他光滑额头淌下来,越发显得面如秋水,淡而无波。“半月前,秦家侧支于琼州固疾山,偶遇我楚家游历弟子,两相过招,累及山脚民屋坍塌,火光冲天,倒是我楚家罪过。”
另外半句没明说的话,就是秦家于琼州斩杀楚家某位不见经传的弟子,而后放了一把火,毁尸灭迹。
秦顾手一僵,冷笑一声,额角青筋却跳个不停。
各大世家中,类似于旁支弟子与旁支弟子的摩擦时有发生,不过往往顾及诸家颜面,不会放到台面上一一计较。可这种公然杀人毁尸的事情,却也是第一次遇见。若是往常,必然是寻了个由头给楚家见礼赔不是,这事儿才能过去。
可秦家静悄悄地遗忘了,而楚家下任家主,在酒会上不轻不重地提了这么一下。
秦顾的手心出了一层的冷汗:他将要说的话、要做的事,将会以一种自己也无法掌控的势态,席卷整个四姓么?
他自小行走在天下最辉煌的地方,也掣马行过莽莽荒原,习惯了将一切掌控在手的滋味。可如今渭水酒宴,牵一发而动全身,宫门深静,暗流涌动,他第一次开始觉得,行路难。
若他后退一步,此后四姓,当还以从前温雅从容姿态,伫立在天下四个角落。而他不退……
可他半步不能后退他手中长剑,第一次不是承载自己的意气,而是整个家族的意志。
剑,重如千钧。
他猛地后退数步,仰起头,往北面看去,隔着无尽天地,似乎能看见无数黑马,踏雪而来。
眼睛一闭,沉声道:“我秦氏一族,盼归马蒙山,久矣。”
百年前的前朝天子,天下马于南原,销天下兵于明堂。
此后日日夜夜,秦氏一族,背负无数荣华富贵,梦里有千军万马踏浪归来,而魂,不得归去。
百年以来,终于等到了这么一次机会,天子放秦氏于蒙山,散天下牧于蒙山!
从此,天地逍遥,一整个北疆的自傲。
四姓永结同盟的约定,与密室里的天子一诺,孰轻孰重?
说完这话,他像是被抽干浑身力气般,手中长剑直刺入地。
“咯”的一声。
却又听见“铮”的一声。
是雁羽飞过千山寒潭,荻花落尽深秋草。
楚云平打量了一眼手中酒杯,刚被敲击那么一下,似乎还在颤动。
萧索而沉郁的声音,随他起身的动作落在席间,“你是秦国公的长孙,那么,你说的话,必然也是秦国公的话了。”说罢,直身,站起。一身长衫柔柔地飘动,抖落了一身寂寞似的,迷了胡姬十四岁的眼睛。“百年前,四姓皆起于草野,而如今,这就是秦家背弃盟约的原因么?”
他淡淡笑着,环顾周围,徐徐抽出腰侧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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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皙手腕几乎透明,像雾,浮在金色阳光下,
笔直的竹剑,有深色斑纹,一点一点,像湘妃泪。
场中所有人屏气静声。
哪怕他笑容浅浅,哪怕他谈笑无锋,哪怕他手中,仅有三尺竹剑,仍让所有人都滞住了呼吸。
烈酒美人中,唯他薄素长袍,如万般浓丽飞扬中,忽见青山肩头,烟雨古寺。
而古旧中,自有一分凝固时光的浩荡。
场内寂静,只有楚云平微微叹息的声音,他的手指从剑上拂过,叹息淡如无物,可眼中,空亦有情。
四姓中,唯一能称得上清贵的,只有江南楚家。
前朝五相六辅,出自江南楚,是以有那么一句话,江南楚,楚江南,半门公卿半门侠。
煊赫时,可登极天下;亦可挥袖归去,避世不出。
而现在,是要以这种姿态,开始终结了么?
所有人都在经历一场将会成为青史中书的故事。
所有人都在等寂静中那根落下的针。
忽地,笑声朗朗而来,如月华洒照。楚云歌振袖拂衣,穿堂踱步,意态潇洒闲适。
胡姬的心荡了一荡,只觉得,场上那么多惨绿少年,唯有这两人,是不同的。
那么多锦衣王孙中,这两人,让人明白了江南二字,也带来了一片清冽光影。
故老江南,一分薄雪,两分山色,三分波光,最好。
楚云歌闲庭信步,眼底清光烂漫,行至楚云平身侧,随意拿过竹剑,在空中悠悠舞出一个剑花。
衣袍无风自动,他持竹剑临水而立,翩翩然,俊秀已极,风流已极。
“比剑?区区小事,不敢劳烦大哥。”
第7章第7章
金黄色的酒液在镶金嵌玉的杯中摇晃着,光芒很有些耀眼。端酒的胡姬恭恭敬敬跪下,把头埋得极低。圆润的鼻尖几乎与草挨在一起,略有些刺痛。
周围那么安静,究竟,什么时候能够抬头?她不安地想着,春日正午的太阳,烫在背上,几乎烧起来。
汗水顺着额头快要滴落到眼中,她忍不住眨了一下眼。
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身边,一片衣袂荡裂之声。
如无边海浪,瞬间席卷整个酒宴,让人避无可避。
剑鸣戈响,潮卷潮来,一个是长河洗剑,水云平;一个是飞鸿断叫,铁蹄疾。
楚云平站在并不太温和的日头下,轻声一笑,忽地,飞身而起。
那是一柄算不上凶器的剑。被摩挲了无数遍的竹子,长而窄,细而挺,哪怕褪去碧色,也陈旧出一番韵致来。如同三四十许一张并不青春的女子面容,站立在烟雨粉墙下,独有一种韶华过后的风韵。
湘妃竹剑,居然也迸发出一道柔顺清逸的剑光。
那道剑光泼天而来,清雅得,像无数个晨昏里飘摇的白雾。
秦顾终于看清了楚家久以闻名的,带着点点泪痕的剑。在剑光扑卷而来之际,他大喝一声,气劲鼓舞长剑横剔,寒光陡峭兵锋直扫,竟抖得那白雾淡了一淡。
楚云歌见状,脚下生风,长袖一舞,飞云卷雾般跃至他身后,轻得如同一片飞羽。
实在是好俊雅从容的姿态。
竹剑一抖,与铁刃相错而开。楚云歌眨了眨眼,刚刚飞至空中的一刻,他分明看见长长的柱子后面,隐隐透着一点刀的寒光。
于是嘴角挑了一挑,手腕一翻,令人骨冷的兵器摩擦声刺进耳朵,让围观者心中一震。
铁剑在嗡鸣,挑、压、剔、翻,竹剑飞扬游走,像极深秋一叶,飘零游坠。
素衫长袍,云卷云舒,有长剑自空而起,在眼中闪成一片光。
刀枪在侧,风云浩荡,而他,一衫梅子黄时雨。
竹剑在秦顾脸边斜斜飞刺而过,他猛地仰头,看楚云歌在骄阳下,一身高华。
江南楚家,风流自生。
他也曾谑笑过,风流?如今,这是一个人人都能称风流的时代了。
可今日一见,方才明白,什么是属于楚家的清贵。
是刀剑凌空,前路渺渺,也依旧从容,云淡风轻。
这样处境不变的心性,绝非一朝一日能温养、非寻常富贵人家能教导得出的。
转眼间,那柄竹剑已飞至脸前。他眼一闭,心中一凛。
楚云歌的剑中,处处是他江南雅意,楚家风致。
而他秦家的剑上,何时卸下过千斤重担?
风静、云淡。
阳光照耀青青草地,风吹起渭水粼粼波纹,青石板上,胡姬的裙摆扑卷……
铁剑上划出的长风,吹过衣角、吹过长廊、吹到遥不可及的湖面。
自杀器中冲起冰凉如雪的剑光,是塞外荒原中一轮冷月,亘古不化的冰川寒意,是金戈铁马,踏碎穹窿。
汹涌澎湃,势不可挡的一剑。
那道剑光浩瀚如斯,直朝楚云歌面门而去。周围浅白云雾霎时被塞外的风、簇簇的星,灼烧得无影无踪。
咔嚓一声,竹剑被铁器撕裂得四分五裂,秋叶一般,飞散到湖畔。
楚云歌见状,长袖一舞,借势飞滑出一丈远,才将将站稳,正要理一理衣袖,说一声技不如人,却见秦顾那一剑劈碎他的武器后,劲势仍未消散,带着主人以拔山倒海之气,往酒宴桌上砸去。
而桌边,正凝定地坐着一个人,楚云平。
楚云平还微微垂着头,柔软长发蜿蜒在桌上。看着那张从来平静的脸越来越近,秦顾手越握越紧,可剑意反迫主人,一时无法撼动长剑半分。万般紧急之下,他大喝一声:退!
楚云平的长发似乎都被剑风挑起,一晃,一荡。
忽地,他抬起了头。
秦顾没料得这时候能看见他的一双眼睛。
在无可匹敌的剑意下,那双眼睛依旧是从容的,依旧是,古井无波,可纳海川。
望天地、观江海、因山谷。
若说楚云歌是傲立于山海天地间,纵意逍遥的清歌,那楚云平他本身就是一片天地、一汪江海。
任云布风动,不见性情。
秦顾听见了一声叹息。
楚云平长袖拂动,猛地探出一只手骨节修长,指尖莹白。
然后轻轻接住了他的剑刃。
两指微挟,三指蜷于手心,如迦叶拈花。
一花一世界,他自成世界。
那只寂寞的手,在剑芒下顿了一顿,冲天剑意无处宣泄,恣意咆哮震荡。
长袖下的手在剑上轻点,飞身而退躲避剑意,掠出数十步后,才悠悠转身。
而秦顾也被巨大的反冲之力激得连退带滑飞出数尺,才堪堪稳住脚步。
楚云平站稳,理了理衣袖,认认真真回了一礼,缓缓道:“好。秦家的礼,楚家下。”
楚云歌立于一旁,眉眼弯弯,笑道:“秦兄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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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我一向不武道,叫诸位扫兴了。”
话音未落,就听远远一个清朗声音道:“这就是楚家的‘不武道’么?”定睛看去,糅蓝一个身影,负刀而来,行至秦顾身边,在他后领一拨,居然是一道深深划痕。
再进一分,就能划破衣领,刺入脊骨。
秦顾的冷汗这才下来,探手摸了摸衣领,沉吟道:“……小苏?”
“师父交代,以剑助兴罢了,怎么惹这么大动静?”
楚云歌这才明白,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其实他早该想到,那柄美人秋水般的长刀,那一袭蓝色衣衫,必定是当今神威将军兼天子太傅的另一个徒弟,苏易清。
苏易清拍了拍秦顾的肩,有意无意道:“酒,别喝了,喝了误事。谁给你上的酒?”
水畔的胡姬悄悄抬起发酸的脖子,看那两辆发旧的、黑色的车,又缓缓行驶在青石板路上。
那两辆车,把渭水畔的一整个风卷云散,又给带走了。
楚云歌朝他点头示意了下,不动声色朝苏易清走近了几步。还没开口说话,就听那泼冰洒雪的声音压低了,从耳后传来,“欠我的一命,记在账上了。”
楚云歌闻言大笑,振衣而去。
第8章第8章
渭水酒宴的刀光一闪而过,楚云歌回到江南不久,家中多多少少就开始涌起暗流与风波。帝王的猜疑时刻勒着头顶寒刀,谁知道哪一刻会落下来。
于是楚家在朝廷上越避越远,反而有了点萧索的意味。相对的,家中生意倒是日益兴旺起来。楚云歌时常埋头在酒楼中,偶尔听见一些顺着官道传来的消息。
朝廷的沈大人率兵迎击南疆反贼,大获全胜;刑部新来的书令史姓苏,挂了个名,却在秦岭雪地中追了三天,将在逃十二年的大盗飞无迹当场击杀。
他看那些记载着京城大小动静的信纸,躺在瑶州最好的碧烟楼中,有最美的姑娘给他捧酒端茶。
半开的窗外,春风正吹起一树桃花,几片绯红顺着柔薄微凉的丝帘飞进屋中,落在他的指尖。
他拈开还新鲜的花瓣,定定看了一会儿,不由想,这世上的意外,总是不少的。
譬如渭水石畔的酒,负刀而来的蓝衣青年。那场预料之外的相遇,并没有在他逍遥人生中留下过多的痕迹。
当江南的雪落下又化尽,杏花谢了又开,楚云歌和苏易清的再一次相遇,是景和三年的事了。
距离他们上一次相遇,过去两年七个月。
江南深秋,落叶铺满一地。瑶州素来无宵禁,哪怕是湿雨淋漓的夜晚,从碧烟楼上望去,无数红灯连成数条线,将无人经过的深巷积水都映得亮澄澄。
瑶州深秋的第一场雨,连续下了几天,寒气混在雨里,顺着微有青苔的墙,爬遍了整个江南。
碧烟楼里早端出了春日埋下的梨花白,楚云歌浅浅抿了几口,带着若有若无的酒气,独自撑伞往家宅走去。
他走在楼后有些狭窄的小道里,楼上漫出的灯光弹跳在脚下积水上,身后,丝竹声连绵成一片。
手指轻扣在紫竹伞柄上,不经意摩挲了一下。楚云歌回头看了看身处昏暗,回首仍是辉煌。
一片青楼亭台、云楼高阁,带着无数红红黄黄明灿灯火,在迷离烟雨中璀璨成人间星海。
江南素来富庶风流,无论京畿多么威严雍容,可比之江南,仍少一分清雅萧逸。
哪怕现在天子怒火暗藏在疑云之后,江南道上,风声已紧。而身处迷局,回头看去,江南仍飞得起深秋白荻,瑶州依旧响彻整夜的碎玉琵琶。
楚云歌站在风中,不知哪座画舫上的姑娘,正弹到一曲醉乡游,咿咿呀呀。
他勾了勾嘴角,持伞往巷子更深处走去。
刀光忽现。
似白虹从黑夜最深处一闪而过,破开袅袅烟雨,惊天霹雳。
青楼中的琵琶正浓,兀的,弦声一震,破了个音,碎成剪不断理还乱的绵绵相思,揉在雨中了。
楚云歌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刀光自他眼前亮起,他抽身飞退,伞柄与刀光一碰,素色的伞面在空中飞旋而起,亮在深夜里。
错身的一瞬间,他接过天上缓缓落下的伞,借着即将进刀鞘的光,站在苏易清身后。
夜雨,红灯,刀声急,琵琶吟。
刀光熄灭在巷尾,楚云歌稍稍斜了伞,撑在苏易清头上,笑道:“阁下,是来三年前的账么?”
苏易清深蓝色的衣服浸在江南深秋中,夜幕在他肩头模糊成一片。
不动声色后退半步,躲开头顶的伞,才压低了声音道:“三年前?”声音微微扬起,带了些疑问似的,“我……忘了。”说到最后一字的时候,略显苍白的手从深袖中探出,轻轻竖起食指,压在唇前。
像刚浇了春雨,碧绿葱段下的一斩白。
某些东西隐于权力纷争中,不可言说。楚云歌毫不着意地一拂袖,缓缓将伞举得更斜了一些。
有故人踏歌来,于是,此夜良辰。
雨疏风散,楼上的琵琶早换成了吴吟子,他们两人站在伞下。
就像……
子规山上漫天风雪,他们两人站在伞下。
楚云歌漫扫了一眼周围白茫茫大地,想,他、又、忘、了。
上一次苏易清说忘记,于是摸清楚家五楼十二阁中每一处机关。哪怕他后来于山道中截杀苏易清,双双掉落山崖,也未能阻止沈从风引兵入楚家,三百人命夜登天。
生死无常,兴衰无常,而故交,也无常。
楚云歌半白长发披散在肩,风一吹,横亘在苍茫雪地上。
肃杀萧瑟之气从眼中四漫而出,只一瞬,便站定脚步。
下一刻,楚云歌飞身而上,以悍无可避的速度,探手扼住苏易清下巴。
白面的伞坠在地上,开了大朵白花似的。
苏易清一窒,不躲不避,手已悄悄探上刀柄。可下巴上传来的剧烈疼痛让手的速度缓了一缓,捉上刀的一瞬,手也被楚云歌拿捏住。
苏易清眼睁睁看着楚云歌半低着头,眉目间泛起一股令人骨冷的笑意。
“苏大人,你当真,又忘了……”
脸上传来的力道仍有不断加大的趋势,苏易清心知不能再忍,手腕一弹震开楚云歌,脱身而出。
他跟随沈从风修习刀法十载,更兼根骨奇佳,根基深厚,世上少有年纪相仿的人能与他抗衡一二。
而楚云歌本就心绪不稳,真气乱窜,被他这么凝气成劲的一击震开手,反退了几步。
雪刮着他们的脸,地上乱成一片。
虽不知曾经发生了什么,苏易清也觉察出自己说了些什么不太该说的话。可思寻半晌,也不知说些什么,于是只踌躇道:“你不信我。”
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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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歌负手望天,喃喃道:“信?我用什么信你?”
耳畔又响起几年前,某支不和适宜的曲子。
“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
“无非是枯井颓巢,不过些砖苔砌草”
这黑灰……是谁起?
是谁呀?楚云歌几乎痛得伏下身子,从胸腔里长出来的疼,像老树的根,密密麻麻。
曾经花浓月好,转头一室皆空。
而他只能只身一人,将所有的力量负在后背脊骨上。
他所有用以前行的力量,唯有那截骨头了。
像一棵,横凌在山的树,满枝苍苍。
而他……能杀了眼前人么?
楚云歌看着苏易清洁白、略尖,微瘦的下巴,看那双唇开开合合,用极熟悉的声音,极冷静的语调道:“我若当真骗你,此刻必定携兵上山,待机关破尽后……”
然后,远处的林中,寒鸟惊起一群。
苏易清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远处,隆隆的,马蹄飒踏。
还间杂着一个浑厚的青年声音,将枝头积雪都震下一蓬,“阿清,我来帮你!”
苏易清从来冷静的脸上,眉头拧成两股麻花。
他还没去看楚云歌的表情,就先撑住了自己脑袋。
这一次,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第9章第9章
山中,无边兵声。
但见树林摇曳、寒鸟惊飞,铁甲战马翻山而来,如乌云坠入山间,恣意翻滚成一团。
秦顾一骑当先,穿林荡叶,遥遥就见树下极熟悉的两人相对而立。当下一踩马背,横空而起,一脚踢在树杆上,借力飞掠数十步。只眨眼功夫,就飞掠至两人身侧。
意料之外的变故。
甫一入场,一股柔缓劲力不容抗拒地冲撞上来,秦顾刚刚站稳,便被劲气冲得几乎倒退。然而那道力气终究只是来得突然,后续无力,倒叫他得了空隙侧身一避,长剑锵地出鞘,冷光如银,斩入空中,与什么东西砰然撞击在一起。
秦顾手腕一震,定睛看去,发现原来是一柄竹制的伞。
这么与剑刃碰撞在一起,伞面已然撕裂出一道长口,随着风,荡来荡去。
他顺着伞面往下看,果不其然看见握伞的那只手。
微白,修长,像所有高门子弟一样,细细修剪过的指甲。
他看着那只手,忽就想到三年前,渭水之畔,以无法躲避的速度挟住剑刃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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