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长安一颗蛋
现在,他的时间,结束了。
在江南无尽大火中,那一截柔软如月华的素色衣衫,隐没在浓黑烟雾中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所想要的,哪怕刀剑相伴的短暂时光,再也没有了。
屋外碧水流转,秦顾出门的一刻,脸上就挂起有些纨绔的笑。
走到长廊下的时候,看见一位满头金翠的姑娘,眉毛弯弯,眼神清澈,脸如寒霜,无半分笑意。
秦顾一顿,恍然道:“锦明妹妹。”
秦锦明淡淡看着他,语气清冷,“乡留哥哥,你们总算把我嫁出去了。吏部尚书,从此也可与秦家偃旗息鼓了。”
秦顾看着她发鬓上的金簪,日光浮动,璀璨得耀眼。
光的流转间,时间如水,一闪而过。
他们很小的时候,也曾见过面。那时候,那位妹妹一向不爱金银,只用琉璃挂饰,清素可爱。
当清澈的琉璃化为金翠,当不谙世事的少女行将出阁,时光易逝,人心,更容易变吧。
他又想到了江南薄雪,楚家大宅。
山光水色,远烟空翠,白鸟乱雪,青溪湍流。
那是与秦家,绝不相类的景色了。
有人持剑行于风中,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下,如白鹤坠于人间。
锦明静静看着眼前的秦顾,看他眼神忽地一迷。
他们站在长廊下,有寒风穿过假山高门,刺得两人骨血冰凉。
“大哥……秦家,算是豪门望族间,对于亲情稍有执着的一个家族了。可就算这样一个家族,也要践踏着一个女子的心,毫不在意地把她的性命当做筹码,把她的不幸,当做秦家的大幸么。”
眼中有泪起,她努力抬起脸,不让泪水滴落下来,“大哥,我若是没有喜欢过人,如今自然不敢有怨。可一旦尝过了喜欢的滋味,从此日日夜夜,如刀剑加身。大哥没有喜欢过的人,或许不懂我的痛……”
秦顾猛地侧头。
他看着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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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的眼睛,笑容敛,神色恍惚,“锦明,我曾经,是喜欢过一个人。”
长廊一片寂静。
秦顾伸手,慢慢抚摸过眼前雕花柱子。
入手冰凉,像江南的雪。那时候,江南铺天盖地的大雪,从天上铺撒而下,笼在楚云平的身边,像雾一样。
秦顾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外柔内刚,光不彰灼;有文而不自耀,有武而不示人……锦明,他是与所有人都不同的。”
锦明听得心思遥遥,轻声问道:“那,大哥,为何不娶她入门?你并不像我,诸多受限啊。”
秦顾回手,笑了笑。往日京城中策马而过,满目春风的秦家大公子就又回来了。
“后来,我把他杀了。”秦顾低着头,嗤笑一声。
风冷烟沉,苦叶急遽下坠。锦明身子一僵,瞪大眼睛看过来。
秦顾快步从她身边走过,拍了拍她的肩头,笑得不可自禁,“我说笑的,你莫不是当真了?和小时候一样容易被骗啊,锦明。”
风舀起满廊寂静。
心有结,不堪剪。
第15章第15章
宫内的石砖路,湿蒙蒙的。粉色衣衫的宫女提着纱帚仔细洒水,甫一抬头就听见了脚步声。
先是细碎急促的一串串脚步,接着是内官尖锐的嗓音,在寒冬的正午,穿过了长而空阔的石道。
“沈大人……皇上正在气头上呢,这几日宫内人仰马翻,真真是急煞咱家。”
在第一个字跳出来时候,宫女已经跪倒在石砖上,沾了水的纱帚摆放在身侧,湿痕顺着裙摆沁上来。
总管的鞋、侍卫的鞋,还有一双灰扑扑的皂靴。
那双最不干净的靴子,发出轻微沉稳的声音,像冬天最后一片落下的叶子。
沈从风走了几步,停在了红色宫墙下。
墙头,一线遒枝,一点红梅。
他离开京城的那天,也是经过这道长长石路,停在了这朵梅花下。
八年前,也有个孩子站在深宫梅树下,还未长开的双眼在一树红粉下,柔软又清澈。
没想到,这么些天了,这朵花还停在树上。
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内官摸了一把头上的汗,掐细了嗓子,轻声道:“沈大人……皇上知道您临走那天看了这朵花几眼,回头就差人好生看着这棵树。原本新春将至,要把墙头的树枝全砍了干净,也就只留了这么一根。”
沈从风抬头,眼底隐隐有光流动。
树枝上唯一的一朵红梅,在寒风中抖了抖。
那不是花。
他淡淡一笑,大步往宫内走。身后的内官急急跟上去,脚步在空荡荡宫中渐隐渐去。
跪坐在地的宫女终于抬起了头,往宫墙上看去。
那不是一朵花。
晋州的女儿家一出生,家中就会染一匹红锦,浸泡、浆打,待到出阁时,裁作身上火红嫁衣。
现在,晋州最好的红锦,裁成梅花繁复的花瓣,缀在冬天枯枝上。
她还记得,十八岁的圣上经过这道宫门时,那朵红梅刚好耗尽了最后一点生机,落在他青色衣角上。
后来,后来圣上说了什么呢……
她怔怔看着那朵,墙外的花。
风吹过一树明黄的腊梅,偏生腊梅长得很稳,只在湖面上摇晃了几下。
苏易清蹲在浅滩上,随手捡了块石子往湖里一丢,打出一连串的水漂来。
溅起的波纹还没平静下去,身后就叽叽喳喳响起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叫好声。
他在这儿呆了三天了。
先开始孩子们见了他的刀和柔软的衣衫,都怕得很。后来看他呆久了,时不时溜过去看一眼,一直到现在
“大哥哥,看鱼!”
苏易清手腕一抖,一枚石子劲射而出,几乎同时,一条鱼翻着肚皮挺了上来。
立刻就有个八九岁的男孩子,也不顾冬天河水冰凉,脱了鞋挽了裤脚就下水把大鱼捞起。
村中家家户户都已是要过年的景象了,也有孩子和他说,怕是撑船的老李头回家去,这几日不再来了。
苏易清看了看眼前广阔湖面,第一次觉得,江南的水未太多。
倘若是中原,是塞北,哪怕遍地冰雪,他也飞得起来。
现在他只好乖乖呆在村中,有一天没一天的等船夫来。
一只手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扯了一下他的衣服。
苏易清回头,看见了一张黄弱怯的小姑娘的脸。
那位小姑娘看他回头,怕得差点儿一声哭出来。
并不能怪她胆儿小,实在是村中大部分孩子,都对这位好看又俊朗的哥哥有些害怕的。
从小在泥地中打滚,有时候看见了外面来的,又脏又丑的饥民恶徒也不会害怕。可有些人,一身柔软的衣服,不是粗麻的满是补丁的;一柄明晃晃漂亮的刀,不是那些强盗背着的,缺了口的;和与所有灰尘满面的村民都不同的清朗气质。
看到的第一眼,就生出了自卑的胆怯了。
那姑娘低着头,看自己破了洞的鞋,涨红了一张脸,几乎要哭出来,颤着声音道:“阿娘问,问能不能借你的刀……村中的猪,原来的那柄刀,杀不动了。”
苏易清愣了一下。
他是不记得很多事,可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刀。
江湖人的朋友只有三个,热酒一壶,利刀一柄,快马一匹。
热酒,在你失意寂寞流落江湖的时候,熨贴你的胃肠;利刀,在你孤身对敌的时候,杀出一条生路;快马,在你恣意天下的时候,带你狂奔四海。
对于很多江湖人来说,刀剑是无法抛弃的朋友;而对于很多人来说,武器,是足以承载武道和心道的见证。
若是其他江湖人站在这儿,只怕当场翻脸。
他的刀还在,可他的武道,早已随着记忆一同流失在时间的角落。
而村庄中火红的炭,软熟的菜,热闹闹迎接新春的人,都蒸腾着新鲜的生气。
这才是人间。
这是他并不熟悉的人间。
过去的苏易清,站在高高的庙堂之上,哪怕行走江湖,也是一位身份高贵的朝廷命官。
有些东西,距离太远,就看不见。
他可能看得见剑气纵横下的江湖,但他看不见小村庄中升起的第一缕炊烟。
于是他也不知怎么想的,说了声好,就跟着那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往村中走。
他的刀是很快。
苏易清在后来的一个时辰内,看到自己的刀经过了十多个人的手。从活猪到羊骨,沾上热腾腾的血,最后被擦干净递过来。
坐在地上晒干菜的女人给他递了一个团子,放在手心里,软软白白的样子。
苏易清站在人群的笑声里,觉得恍然有些不真实。
直到一个孩子一边喊一边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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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进人群,急不可耐拉着他的手,大声嚷道:“船、船来啦。”
苏易清猛地握紧刀,脚步轻点,往湖边急掠。
平湖,渔舟,老翁,竹笠。
无边烟湖,一点孤舟。
苏易清提脚站上渔舟。
老翁白发在斗笠下散落几缕,满是鸡皮的手抓着船桨,在湖面上荡开条条涟漪。
几个转回,已离村落越来越远,唯有那借他刀用的姑娘,还跟在后面拼命地跑。
湖上风颇大,吹得老人又脏又旧的衣服鼓荡起来。
那只手抖抖索索扶了扶斗笠,露出苍老不堪的一张脸,浑浊的眼珠动了动,道:“客人的好刀,怎么沾上了牲畜的血气。”那声音又老又哑,像细石划过砂纸,难听得很。
苏易清抱臂站在窄小船尾,闻言挑眉,道:“老人家也懂刀?”
老人咳嗽一声,喘息道:“老朽不敢称懂,可公子何必脏了自己的刀。”言语间大有不平之意,接着指了指船尾的陶罐,让苏易清打开。
苏易清蹲下身子,打开陶盖,属于草木灰、松香、蜂蜡的气味一股脑儿涌了上来。
草木灰三钱,松香两钱,蜂蜡四钱,细土一钱,制成一块养护刀剑的油脂。
蜂蜡已不是普通人家负担得起的东西,来自江北潜江之畔的细土,筛了无数遍,方能得到细软、干净的一捧。
而这一罐子,全是护刀油。
苏易清的手停在罐子上,眼光一闪,郑重道:“那岂非是最干净的东西?相比沾满欲念与人血的刀剑,这怕是,这柄刀最干净的时候。”
谈话间,小舟已行至草之畔,离村庄颇远了。
老翁眼珠一转,往岸上看去,那姑娘跑得气喘吁吁,居然还跟在后面。
小小的姑娘看着那条船越跑越远,捧着一包干馒头,又要哭出来。
看到那条船忽地慢下来,她急忙往前跑。
耳畔忽地轰隆一声,舟侧浪花激溅,竟成雪白水幕,直直朝岸上劈来!
她腿一软,惊在当场,又听苏易清喝朝她道:“回去!”
平静湖面骤然波涛汹涌,舟边涌起惊天巨浪。那小舟在浪花中心不转不动,下一刻,在滔天浪花中,如离弦之箭急射而出,越行越远,再看不清。
湖水如雨,从天而降。
小小姑娘看不见的雨幕之后,鹤发鸡皮的老人周身寒气大放。
佝偻的身子咯吱一声,慢慢挺直,瞬间年轻了数十岁。
像枯黄泥地里,在褐色笋皮下,疯狂吸水抽枝的笋尖,在嫩绿枝芽上,迅速绽放出生命的华。
“涅”之法。
一瞬死,一瞬生。
周身麻衣被强劲内力震碎,斗笠飞至水中,溅起一层水花。
素白衣衫,风流意态,皎洁手腕,满头霜发。
正是消失三天的楚云歌。
苏易清的手指抵着楚云歌后背。
他们两人的内力在暗中交击一个来回。
楚云歌浅笑一声,悠悠回过身来,按下苏易清的手,“阿清,何故拦我?”
苏易清屏息,冷声喝问道:“就为隐藏行踪,连垂髫稚子,也不肯放过?”
楚云歌在湖中荡桨穿梭,不料那姑娘一直缀在后面,是以杀心大起。
他眼波流转,笑意诚坦,“阿清,我楚家三百人命,亦有黄发老人,垂髫稚子。”
苏易清摇头,隐有怒意:“哪怕自污清白,双手染血?”
“清白?”白色广袖猛地荡起,声音在风中慢慢落下,不辨悲喜,“阿清,家门破裂,一身血仇,清白对我而言,更有何益?”
他定定看着苏易清,“苏易清,你要还我一身清白,可如今的我,只想报仇,不要清白。”
第16章第16章
水秀天清,影动波湛。湖畔尽是曲曲如屏的山陵,雾起鸿生。
一叶轻舟飞速前行,无桨自动,拖出长长一道雪白波光。
船下溪水清明,船上两人静立。
蓝衣浮动,白袖振飞,如二色流光,在山水间翩跹而来。
长风起处,白衣公子,霜发飞舞如云。
小舟越行越远,变为小小一痕,缀蓝白两点。
苏易清突然低下了头。
耳畔的寒风呼呼刮过,小舟在他们内力交斗中,被震得急速飞窜。
“你杀了船老大?”
白色广袖一晃,楚云歌伸出手指,若即若离在唇前一竖,“阿清放心,他死时,并无痛苦。”
苏易清的眼睛一寒,凉气顺着脊背爬上脖颈。
身边,波光山色,眼前,隐有血气。
他终于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在犹豫什么。
无论走到哪一边,他无法避要面对新的死亡与斗争。
那不是楚云歌与秦顾在子规山中的君子一战,为家族与信念;那也不是自己在城中见到的赴死青娥,为知交与情谊。
他势必要投身到新的厮杀中去,眼睁睁看无辜丧命。
初入子规山,他心底有过犹疑,耳边的声音在风中嘶吼,回去,这是唯一一次,彻底脱离江湖的机会。
可他还是回来了。
是投奔过去的自己,在三百人命上再添楚云歌的一笔,还是,眼睁睁看故人跌落深渊,带着复仇之念,双手饱浸鲜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楚云歌,你所行所为,与当初影飞军,又有何异?”
耳边轻笑一声,楚云歌转过身子,肩头,一片霜白。
他立在船头,如洁白片羽,落入江湖。
耳畔呼呼刮过的刺骨冷风忽地卷起他的清歌漫吟。
“飘零到此,天涯倦客,海上苍颜……”
歌声渐渐淡去,楚云歌负手仰头,意态清雅。“阿清,你该看过我亲手所立的墓碑。如今只身飘零,岂止天涯倦客。当我将坟墓垒起的时候,楚云歌早已变成野鬼,带着复仇的念头挣扎人间。”一语至此,他猛地展袖,沉声道:“生不得生,死不得死。”
苏易清抬起眼,看见他瘦削肩骨,朝天耸立,像两把最锋利的刀,支着一袭白衣。
他的白衣一向素净而泛着微微的旧,像在江南冷月中浆洗了无数遍。
苏易清扭头,无边青山,雾色雪光,他们在江南平湖中匆匆而过。
他记得那座坟。
他还记得自己看到那座坟的时候,从心底升起的透心寒意。
“是那座新坟,让我等上三天。”他舒了口气,说出口的却是冷冰冰一句话。
那座坟立在苏易清走出山洞之前,无非说明楚云歌先前出过山,而他不去逃命却走回山中,这山中有比逃命更重要的东西。那件东西必定不敢让苏易清知晓,所以要用石闸将他逼出子规山外。
楚云歌挑眉,先是疑惑,继而恍然。
“我原以为,连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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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蛰藏之法也逃不过你的眼睛。倒是这儿疏忽了……”
苏易清眼前,正有一叶枯黄野草飘荡。他看着那枚草叶,从天而落,在水中连波纹都没溅起。
易千人,换千面,谓之蛰藏。
归本源,露真容,谓之涅。
苏易清却又摇头,“不,看到这条船的时候,我就知道那是你。”
那时候他身体中的血猛窜上了头,可走至湖畔的时候,渔舟老翁轻扫一眼,没来由让他心中一震。
冬日深寒的冰风卷过湖面,在目光交际的瞬间,化作烟雨红灯下的温柔。
他就知道,那苍老皴皮下,藏着江南的灵秀氤氲。
哪怕流落街头,哪怕眼神昏昏,哪怕鸡皮鹤发,苏易清也能捕捉得到他。
以一种超越了敏锐的直觉,隔着寒水冷雾,隔着一张陌生的脸,看到了故人。
“所以,登上船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在提防我出手?”
“登上船的时候,我就在想,船老大或许已经死了,而杀过人的人,很难再停下来。”
楚云歌微微侧首,并不回头,只伸出手,微微叹息地接住了空中无根的风。
他们还是躲不过一场纠缠。
良久,他扼腕一叹,轻声道:“是么……”。
白衣独立,支零在渔舟上,下一刻就将随风而去似的。
脚下,湖水湍湍。眼前,有雾迷离。
苏易清眨了眨眼,狭长睫毛下,清光一闪。
一点幽碧,从雾中来。
一点轻寒,从指尖生。
绿如春水初生,寒如秋潭落荻。
皎洁手腕里飞起轻灵剑光,裹挟着伤心一点碧绿。
苏易清心头一震,反手扬刀。
雾气卷舞着破散,脚下船板咔嚓几声,骤然炸开。
涛起浪生,如雨倒灌;水花四溅,两人影子破碎在无数浪珠中。
苏易清凝神提气,堪堪稳住脚。在船被两人内力震碎的瞬间,各自踩着破碎木块,飞退数米。
天上的水珠,下了一场江南烟雨般,卷起满身离愁。
飘零的木块,浮浮沉沉,在水中飘荡着远去。
长袖翻舞,立于烟水之上。
苏易清眸中清亮一片,手中刀锋嗡嗡作响。
隔着雨幕,他看见了楚云歌的剑。
广袖临风,而修长洁白的手中,有碧绿一杆玉箫。
一杆能吹得起满楼声色的箫。
碧绿的尽头,寒意陡生。
贴合箫管的半柱形剑刃,与箫齐长,剔着一匹雪光。
半玉半铁,半箫半剑,半是春江半是泪。
苏易清认得。那是他在梦中见过的,江南临风高楼中,吹响满楼清烟的箫;也是回忆中的十里红灯下,刺破重重迷雾裹挟南柯一梦的剑。
楚云歌轻声一笑,“阿清,我三番五次放你离山,可你偏偏逼我出手。唯有山中的东西,我不能让你看到。”
苏易清看着他修长指骨中的圆润玉箫,泛着泽泽水光,像落叶无声的映月深潭。
他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刀。
刀柄冰凉,却在他手心里烧起了火。
“楚云歌,唯有这件事,我一定要明白。”
从开始到现在,他用以支撑自己在白茫茫记忆中走到现在的,只有心中残余的一点不甘。
当初的他,为什么黑白不辨,甘为皇权纷沓中一柄杀人刀?
而现在的楚云歌,难道又要告诉他,你愿意付与信任的人,还是错的。
他不想再错一次。
蓝色大鸟在湖中急遽起身,掀起一阵清烟。
刀光明灭,如飞瀑破空,朝水上的一袖白衣轰临而来。
内力激荡中,周围湖中有水珠起伏蹦跳,清玲悦耳。
雨声中有优雅轻灵一声剑啸。
楚云歌踏着脚下一片碎木,飞身而退。转身的一刻,在鼓舞长袖中,剑光蜿蜒而起。
是朦胧如梦的一道剑光,在潮生潮灭间,起伏了一整个雨碎春江。
当的一声,刀与剑碰撞在一起。因这一击之力,楚云歌被震得急速朝岸上退去,而苏易清紧紧粘着刀下的剑刃,随他一道往岸上飞去。
他们的身后,浪如积雪。
离得太近,苏易清看见了握着碧箫的那只手。
洁白,优美,修长,骨节分明。
那只手,是写得出飞扬字迹,是奏得响春江花月的。可现在,那只手紧紧握住手中武器,带着点儿伤怀的姿态。
他还听见了楚云歌轻轻一叹,“阿清,我若说山中的东西与此事没有半点关系,你信不信。”
苏易清皱眉看着那柄剑。
忽地,寒气漫漫地从剑刃上卷起,洁白手指低飞在碧玉上一击。
手势优雅如鸿去雁来。
缱绻寒光,如雾起灭,瞬间冲天而上。
周围浪花猛地窜起数尺之高,将两人衣衫都打得半湿。
苏易清手中一顿,那优美剑光轻飘飘脱身而出,往岸上飘去。
他借势而起,紧追着白色衣摆往岸边掠去。
两人都飞至空中的一瞬,楚云歌拧身回头,握住手中玉箫,直直朝身后苏易清刺去。
微凉,尖利的剑尖,朝苏易清眉间刺去。
他们离得太近,脚下无处借力,苏易清微微仰着头,定定看着那截剑光。
那双映着剑光的眼睛,和当初江南夜雨中,一样亮。
楚云歌看着手中的剑,看着他,心脏骤然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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