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余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总有刁民想害朕太太
一念及此,静妃的语气顿时严厉起来:“景琰,究竟怎么回事?”
萧景琰眼望母亲,满面踌躇之色,嗫嚅道:“母妃……”
静妃见他这副心虚的模样,几乎要肯定自己的猜测了,愈发着急起来:“你到底怎么惹得苏先生不快了?先前你误会他冤枉他,可曾向他好好道歉?他为了你如此尽心尽力,连悬镜司那般虎狼之地都进去走了一圈,你怎么还不知感激?母亲一直叮嘱你要好好待他,你全没听进去是不是?”
她秉性温柔,就连萧景琰小时候都极少这样疾言厉色地和他说话,萧景琰惊愕之余,顾不得去细想母亲为何对苏先生格外关切,也顾不得再忸捏害臊,赶紧说道:“不是母妃想的那样,儿子和苏先生、和他……”
万万没料到事情竟是如此的静妃听完儿子结结巴巴期期艾艾地简略叙述,看着他面红耳赤仿佛回到十八九岁毛头小子的模样,心中恼恨、震惊、担忧、心疼五味杂陈,缓缓坐倒,半晌无语。
小殊……曾经那样明亮耀眼、那样骄傲不可一世的孩子,她从小看着长大、也曾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孩子……他本应该是天之骄子,世间最好的一切都唾手可得出将入相的名位,情投意合的妻子,聪明伶俐又可爱的儿女们……
可他现在却是家破人亡,沉冤未雪,改名换姓地重回京师,还遭人用如此龌龊下作的手段折辱,逼得他不得不……
“母妃?”
她呆呆不语,萧景琰也不敢做声,可此时看到母亲眼角泪光,终于忍不住唤了一声。
静妃定了定神,不敢去想林殊此刻的心境,唯有宽慰自己:不幸中的万幸那个畜生萧景桓没能得逞。景琰的话,以他们从小的交情,小殊或许还……
“景琰,我问你,你对苏先生……可有情吗?”
万料不到母亲拭了拭眼角,竟然问出这么一句,萧景琰顿时又张口结舌地怔住了。
他一个年过而立的大男人,和母亲谈论这种话题委实有些尴尬。可是和脸色苍白,神情无比凝重的母亲对望了片刻,他还是缓缓点头,坦然道:“有。”
他半生戎马,十余年的孤愤难平,从未将儿女私情放在心上。这个问题若是母亲在七八天前问他,他只能回答他并不清楚对一个人有情该是何等样的心境。
然而现在他知道了。
那晚梅长苏抓住他衣袖,颤声喊出“景琰”时,自己心中那前所未有的悸动;将他抱在怀里时,喜悦酸楚以及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骨血中去的冲动……
还有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情事,他心里清楚自己那天的种种作为,并非只因为欲望。
凡此种种,大约就叫做“有情”吧?
静妃得到他的回答,仿佛微微松了口气,道:“苏先生身为男子,又名望素著,想必也是极清高骄傲之人,你切不可因为一时的……亲密,妄下断言。须知他不是你可以随口说句心悦,便纳进府里充作妾妃的……”
萧景琰难得插口打断母亲,沉声道:“母妃放心,景琰知道。”他忽然苦笑:“儿子愚钝,若不是这一次意外,还不知要何时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想来先前会轻信人言胡乱动气,也是因为……因为他在儿子心中,早已与旁人不同……”
“爱之深,责之切。”静妃苍白的脸上终于浮出一丝笑意,轻声道,“你既能肯定,那便很好……”
但那丝笑容转瞬即逝,她忽然探手抓住儿子的肩头,抓得如此用力以至于那只纤细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景琰,你答应我,无论将来如何,你绝不负他。”
萧景琰愕然:“我自然绝不负他。母妃你为何……?”
静妃自知失态,回手低头整了整衣袖,低声道:“我只是想到他的遭遇,一时替他难过……”说着抬头勉强一笑:“还不知人家苏先生瞧不瞧得上你这傻小子,我倒先操起这心来了。”
萧景琰脸一红,没有答话。要对母亲言之凿凿地说梅长苏衷情于自己固然难以启齿,可也不愿说他不是。
静妃不再多问,起身说道:“你也该出去了。苏先生那里,你可别再鲁莽任性又惹他生气。待他肯见你时,一定好好向他陪个不是,嗯?”
倾余生 分卷阅读8
第二章
辞别母亲出得宫来,萧景琰翻身上马,简洁地对候在门外的列战英道:“去苏宅。”
列战英抬头看看乌沉沉风雪欲来的天空,还是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苏先生从悬镜司救回来已经八天了。
这些天皇上大约是为了补偿,给靖王殿下派了许多差使以示重用,以至于他忙得连进宫见静妃娘娘都抽不出时间,解了足禁后这才是第二次。
不过不管再忙,他每天都必然要到苏宅拜访,哪怕已连着七天以“苏先生在病中,昏睡未醒”为由拒之门外。
其实苏先生第四天上就醒了,因为当天蒙大统领就到了苏宅探病,还进去呆了两三盏茶的功夫才出来,这事又不是什么秘密。
后来蒙大统领三天内又去探了两次病,可一到靖王殿下这里,苏先生就这么巧的每次都又睡了。
列战英虽然不明白自家主君和苏先生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明白殿下为何坚持不肯从密道过去探访苏先生,非要每天来吃闭门羹,但他家殿下的焦躁他是感觉得到的。
先前殿下下巴上那个伤口也十分奇怪。
怎么去苏宅救治苏先生会受伤,还伤在下巴这种地方?回来后还老是拿棉纱遮着,自己也是有天给他送东西进房才不小心瞥到要知道以往在战场上受了比这重十倍八倍的伤,殿下也时常只是用烈酒清洗一下就放着不管的,所以这大概是不想让人看到的意思?
话说回来殿下又不通医术,苏宅有晏大夫那样的神医坐镇,苏先生到底是什么伤病会需要殿下去帮手呢?
看黎纲急成那样,想必是性命交关啊……
列将军心里有一百多个疑问,一个也不敢问出口,苦着脸上马,准备跟着殿下去吃今天份的闭门羹。
真希望苏先生早日回心转意,否则他们殿下再这么焦躁下去,他麾下大大小小的将领们恐怕就要被活活操练死了没错,靖王殿下心情欠佳时不打人不骂人也不发脾气,就只是无限度地加大麾下将士们的操练力度而已。
列战英揉了揉因为陪靖王殿下练剑到深夜而酸痛得快要握不住缰绳的胳膊,默默在心里祈祷着。
去苏宅的途中他们与穆青不期而遇。
穆王爷鲜衣怒马,心情很好似的,大老远就笑着向萧景琰抱拳行礼。
萧景琰勒缰与他寒暄:“这是去哪儿啊?”
“哦,我刚从苏先生那儿回来。”穆青笑嘻嘻地答非所问。
萧景琰嘴角那点客套的笑意立刻消失了:“苏先生见你了?”
“哎?我又不是什么坏人,见我很奇怪吗?”穆青依旧笑嘻嘻的。
这叫什么话?
列战英愤愤不平地看向穆青,很想出声替自家殿下辩驳几句我们殿下事先又不知道苏先生会被抓进悬镜司;苏先生被抓之后殿下他也很担心的;苏先生被救回来那晚他还去苏宅帮了忙……虽然不知苏先生这些天为何总避而不见,但也不能说我们殿下是坏人啊!
萧景琰寒着脸沉声问:“苏先生的病好了?”
“苏先生病了?”穆青浮夸地吃了一惊,又恍然大悟,“哦,难怪呢!刚才我看他脸色很差一定是在悬镜司受了苦的缘故!”
萧景琰口唇动了动,脸色已经可与此刻的天色媲美。列战英无端地想起昨晚因为“耐力欠佳”而被罚跑跑到吐的某位同袍,觉得自己的肠胃也开始不适了。
但萧景琰终究没和穆青做口舌之争。本来有个疑问想要问的,被他这几句话一堵也不打算问了。绷着脸丢下一句“有事在身,告辞”,便提缰与他擦身而过,径自朝苏宅去了。
今天来应门的是黎纲。
黎舵主显然并没有听到列将军的祈祷,躬身客客气气地说:“靖王殿下来得不巧,我家宗主刚刚服了药睡下,晏大夫说不准扰他……”他抬起头看着萧景琰,满脸真诚的为难和恭谨:“殿下若是没什么要事,还请先回吧,马上又要下雪了。”
萧景琰目光沉沉的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确实没什么要事,不过是来探病的。”说完举步从他身边踏进了大门,黎纲欲拦却又不敢,只得跟在他身后着急:“殿下、靖王殿下,我们宗主……”
谁知萧景琰走到前院的回廊之上便停了脚步,并没有再朝里闯的意思,淡淡道:“横竖没什么要事,我就在这等苏先生醒好了。”
黎纲愣了愣,复又躬身劝道:“殿下皇子之尊,怎能让您在这冷风里等?宗主醒来要怪罪我们的。”
萧景琰摇头道:“无妨。苏先生醒了,我自会对他说是我硬要在这等,和你们无关。”
说完便闭上了嘴,目视前方腰背挺直,无论黎纲再怎么劝充耳不闻一言不发,俨然一副不等到梅长苏醒誓不罢休的模样。
其实黎纲这次并没有说谎,梅长苏确是刚喝了药睡下。刚才穆青来访,梅长苏问起卫峥,又叮嘱了穆青许多话。他重病初愈本就神不济,再加上晏大夫看他刚休息没两天又开始操心劳神老大不高兴,穆青刚走便逼他喝了安神的药躺下休息了。
单是为了靖王殿下前来探病这种理由就把刚刚安睡下的宗主吵醒,黎纲是一百个不愿意的。说不得,拼着宗主醒后受责,也只好让靖王殿下等着了。
横竖他也等不了多久一阵刺骨的寒风穿廊而过,黎纲抬眼瞥了瞥天色,在心中如是想。
大雪来得很快,几阵冰风过后,铜钱般大小的雪花便漫天飞舞着洒落下来。回廊四面透风,虽然有瓦遮头,但在这样的风里,也不过聊甚于无而已。
身上的大氅很快被雪水浸湿,饶是列战英这样沙场上打熬出来的汉子,也难觉得冷得有些难耐了。
虽然觉得多半劝之不动,但职责所在,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主君站在大雪中。倘若生病了怎么得了?
“殿下,这样大风雪,不如明日再来吧……”
萧景琰倒是没像无视黎纲一样无视他,在漫天风雪中淡然回答:“那天他赶来劝我,不也是在这样的风雪中等我?”
他是谋士,您是主君,那怎么能一样?
这句话在列将军脑中悄然浮现,但迅速和身周的雪花一般被风吹散飘远了。
在靖王殿下心目中,苏先生和普通谋士,显然也是不一样的啊。
于是列将军摆正心态,敛心神,眼观鼻鼻观心端正挺直的站在他家殿下身后,也不再言语了。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黎纲没料到靖王竟能冒着这般风雪等这么久,开始有点站不住了。风雪这么大,如果真把靖王冻出个好歹,宗主定然要动怒降责的。降责倒也罢了,只是他这两天才刚好些,可万不能再惹他生气啊!
就在黎舵主心中矛盾纠结决断难
倾余生 分卷阅读9
下之时,甄平带着几个人从回廊那头过来了。
黎纲还道梅长苏醒了,心中一喜,迎上几步正要问,却见甄平身后的仆从们每人手中端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盆。
“宗主醒了?”黎纲顾不得关心火盆,抢上先低声问来到跟前的甄平,甄平摇摇头,摆手指挥从人们将火盆放下。
一共七个火盆,围着萧景琰和列战英摆成一个圈。萧景琰微微蹙眉,问道:“甄舵主这是何意?”
甄平向他行了个礼,十分恭谨地答道:“殿下万金之体,若是在苏宅受寒着凉我们可担待不起,是以送几个火盆来给您御寒。”
“那也用不着这许多……”萧景琰话没说完,就看到甄平脸上掠过一丝似笑非笑的讥诮神情,耳听他轻飘飘地道:“苏宅自然比不得靖王府,就只火盆多些,管够。”
萧景琰大惑不解,正要再问,他身后的列战英终于按捺不住了:“甄舵主,那天的事是误会!又不是我们殿下授意的,你……”
甄平笑了笑,道:“哪有什么误会?小的只是怕靖王殿下着凉,略尽地主之谊罢了。”
说罢又是一礼,带着仆从们转身就走。黎纲看了萧列二人一眼,疾步追上,低声道:“你搞什么鬼?我知道你对他心中不忿,可……”
甄平哼了一声:“我怎么了?给他几个火盆取暖不好吗?”
黎纲无奈道:“之前的事是误会,靖王也跟宗主赔过不是了,你就别老揪着不放。若是让宗主知道了,不是又惹得他心烦?”
甄平道:“你不多嘴,宗主怎么会知道?我又没当面对他无礼。”说罢侧目横了他一眼:“他身强体壮的,不过在雪里站了这么一会儿就有人心疼了,那天宗主在他家门口站了一个多时辰,怎么不见你抱不平?”
“唉!我怎么不心疼宗主了?你这人……”
二人一边说一边转入了内院,回廊下只剩被火盆团团包围的萧景琰和列战英。
此刻萧景琰正扭头瞪着自己的副将,沉声道:“战英,怎么回事?什么误会?”
列战英看着自己的鼻尖,嗫嚅道:“回殿下,就是上次苏先生到府劝您,您一开始不肯见他……他在门口候着时,甄舵主跟守门的要火盆,他们说没有,没给他拿……”
萧景琰一怔,随即勃然:“那天守门的是谁?竟敢如此放肆!”
他自己不畏寒不常用火盆,但偌大个王府中怎么会连这种日常器具都没有?这分明是守门的有意搪塞为难。只是一个守门的小兵,竟然敢对登门拜访的客人且不论是谁这样怠慢无礼,莫非是他对自己府中的内务整治太过松散放纵了吗?
“殿下息怒,”列战英犹犹豫豫地回道,“那天守门的是谁,属下也记不清了,待回府查明再向您禀报。只是、那个……”说到这他飞快地偷瞥了萧景琰一眼,又更深的低下头语速飞快地道:“恕战英多嘴,属下们也不是有意无礼,只是不敢拿……”
真的是不敢甄平与守门的小兵争执时他其实隐约听到了几句,可是……当时殿下发那么大的火,在密道中抽他佩剑的那一瞬间,他还以为殿下要砍苏先生呢……两人闹成这样,他哪敢自作主张的给苏先生拿火盆啊!连他都不敢,守门的小兵自然就更没这个胆子了不是?
“不敢拿?”萧景琰打断他,但没等他回答心中已是恍然那天他盛怒回府,没多久有下人来通禀苏先生求见,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斩钉截铁地吼了声“不见”,还摔了个茶碗。通传的下人都没敢站起身来,连滚带爬地就出去了。
府中所有的将士亲兵仆从不过只是看他的脸色行事。他们不敢对一个明显惹怒了皇子殿下、还不识趣地赖在门口不走害他们也跟着提心吊胆的不速之客有任何友善的举动,不肯行半点哪怕只是举手之劳的方便,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
萧景琰面上的怒色褪尽,视线又落到了回廊外苏宅渐渐被白雪覆盖的雅致庭园中。列战英惴惴不安地看他,半晌,才听到他用听不出喜怒的语气缓缓说道:“战英,我今天非见到他不可。”
列战英不知该如何回答,也想不出什么奇谋妙计能令苏先生马上现身见他们殿下一面,嘴巴张合了几次之后,只说出一个干巴巴的“是。”
萧景琰的思绪却早已飘远了。他虽然执拗甚至有些莽撞,却绝不是蛮横无礼之人。今天会这样的闯进人家宅院,硬要站在这里等候,除了在宫中与母亲一席交谈触动心怀,实在是十分想见那人一面之外,大概也有途中被穆青几句话激到了的缘故。
与他还算有些故旧渊源的穆小王爷会对他当面出言讥讽,莫非是在替梅长苏抱不平?
私炮房爆炸那天,霓凰不也曾因自己误会梅长苏而满脸义愤地替他辩解?
霓凰也好,穆青也好,蒙挚也好,他江左盟中众多的手下也好,每个人都对他敬重有加,每个人都对他信之不疑百般关切,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是“坏人”。
呵。萧景琰唇边扬起一个讥诮的笑容。
总是疑心他冤枉他,总是累得他身处险境,害得他的病好不了几天又再复发……他比刚入京时瘦了许多,身体也更加糟了,而自己却从一个毫不受宠游离在朝局外十多年的郡王变成了炙手可热的七珠亲王。
……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了。
可是再怎么自责内疚,再怎么后悔心疼,今后要如何补偿,却都是他和梅长苏两个人之间的事。甄平黎纲这些忠心为主的下属倒也罢了,只是穆青……穆青打得哪门子的抱不平!
想起霓凰郡主一开始便对这位麒麟才子青眼有加,后来又蒙他出计策相救,整个穆王府都对他感激万分朝中一度有不少人私下议论说苏先生若不是身体孱弱,这郡马爷的位子哪里轮得到旁人?听说性情率直的穆小王爷那时简直就是将苏先生当成了自己未来姐夫一般……
这样想来,穆青替梅长苏不平的理由好像十分充分。
可是他的理由越充分,萧景琰心中越是不舒服。
此时的靖王殿下还不太清楚这种情绪一般俗称“吃醋”,而且他这坛醋还是拐了弯的,穆小王爷不过被无辜牵连而已。
此时的靖王殿下只是觉得胸口梗得慌,虽然与梅长苏有了肌肤之亲,又颇肯定他对自己有意,可是若不立刻见他一面确认,心中便火烧火燎又没着没落似的不安。
至于见到他之后要如何确认,说些什么话来道歉,该不该提那晚之事……靖王殿下统统一概没想好不是没想过,而是想不出。
想不出那便不想,一切待先与他见了面再说。
他一个时辰不肯见自己,那便等一个时辰;
倾余生 分卷阅读10
今天不肯见,那便等到明天;
想来等个三天三夜,梅长苏说什么都不会再避而不见了吧?
梅长苏当然没让他等够三天三夜。庭院中的积雪有两指厚时,黎纲的身影终于再一次出现了。
“靖王殿下,我们宗主醒了,请您进去说话。”
从没有失过礼数的黎舵主,此时脸上却有一丝掩也掩不住的担忧。
第三章
萧景琰随着黎纲绕过曲折的回廊,走过庭院中已经被雪覆盖的青石小径。凛冽的寒风中梅花的香气却格外清晰,缭绕鼻端,沁人心脾。
他自己的府里种了许多梅树,这两天开得正好,飞流三不五时地就翻墙来折一枝。
原来苏宅里也有这么多梅花吗?
他一点都不了解这座两年间他来过无数次,可每次都是从密道来去匆匆的宅院。
就像他一点都不了解那个两年间他见过无数次,但在他面前总是低眉浅笑、将自己说得又狠绝又阴冷的谋士。
其实他明明是热的。
心是热的,血是热的……肌肤骨肉,就连他的呼吸,都那么热得叫人心慌。
萧景琰深吸了一口气,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室内很热。
被外面寒风冻得麻木的手指像被泡在热水里,细针刺着一样又痛又麻地一点点恢复着知觉。
他的脑子也像被泡进了热水一样,蒸汽氤氲着糊成一片,一时间茫茫然地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该做什么。
他挂念了几天几夜的人就站在他面前,穿着惯常的青布长袍,正在向他行礼,同时温文从容地道:“见过靖王殿下。苏某大病初愈,未能远迎,殿下莫怪。”
“……苏先生、不必客气。”萧景琰眨眨眼睛找回神智,还礼回答。
黎纲接过他解下来的半湿的大氅,躬身退出,萧景琰咳嗽一声,正想问问梅长苏身体如何了,梅长苏却毫无预兆地跪了下来,向着他叩拜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萧景琰惊愕莫名,伸手来拉。梅长苏却轻轻挡开了他手,肃然道:“苏某谢过殿下救命之恩。还要向殿下请罪苏某教导无方,以致属下们竟拿这等乌七八糟的事去惊扰殿下。”
原本已经热得手心微微出汗的萧景琰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这些天他设想过无数次他们再相见时的情景,他却万万没想到梅长苏会在见面的第一时间,用一句话,就又将他推到了千里之外。
那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解毒。
找你帮忙是属下们自作主张,不是我的意思。
盯着他因低垂着头而露出的一小截白皙的颈项,萧景琰忽地冷笑起来:“那依先生的意思,他们不该惊扰我,倒应该去惊扰谁?”
梅长苏似乎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颇为意外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眸:“既是为了解毒救命,那不拘是谁都一样。不过这种事……毕竟尴尬,未日后大家相见时难堪,原该找个素无瓜葛之人,重谢过后永世不见,方是上策。”
“先生果然思虑周全。”萧景琰缓缓点头,“所以先生是在暗示我,那晚不过是为了解毒,是我或者别的谁都一样?为大家将来难堪,我最好永远别再谈及此事,对吗?”
梅长苏抿了抿唇,淡然道:“不敢。”
萧景琰深吸一口气,语调平平地问:“苏先生,萧景琰在你心目中,到底是有多愚蠢?”
梅长苏讶然抬头:“殿下何出此言?苏某怎敢……”
萧景琰一撩襟摆,竟也屈膝跪了下来。两人面对面跪着,相距不到三尺,四目乍然相对,梅长苏不由自主地朝后缩了缩:“殿下……?”
萧景琰道:“你可还记得当初你择我为主时,说过要我给你绝对的信任我没能做到,以致误会你,冤枉你,还累得你身陷悬镜司,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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