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生姜
其余的壮汉纷纷上前帮忙,或压制住挣扎的侍女,或在周围找块石头好砸晕这个乱喊乱叫的女人。
土坑里躺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双眼被蒙住,手脚也被牢牢地束着麻绳,嘴巴里更是胡乱堵着块不知从前拿来做什么的涩布。他的黑发上铺满了泥土和石子,身上一道道破烂的口子里露出来的皮肤,还结着新鲜的血痂。
被压制的侍女看了眼土坑里昏迷不醒的男童,嘴里不停地喊着:“上神救命啊!”
宵珥听她这么一喊,心下顿时恍然大悟——自己怕是遭了算计,踏进了一桩见不得光的腌臜事,现在她即使想退回去,可那千奇百怪的山路和迷阵,没有个知根知底的指路人,根本回不去。这些繁杂事,怎么总能降到她一个战神头上?
“小人不知上神莅临,多有惊扰,敢问上神前来,所为何事?”
宵珥有些头疼,不得已了伞,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中走出来做了个揖:“在下宵珥,无意冒犯,实在是因为迷了路......”她走到坑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倒吸了口气——一个半大的孩子被五花大绑,身上鞭痕累累,布满土屑。眼看就要被埋葬。
沧澜山,山风潇潇,其音瑟瑟,流水将将,迢迢千里,极为适合登高远瞩,吟诗作赋,也适合不声不响的杀人,埋尸。
宵珥无暇顾他,轻轻一跃跳入坑中,查看这男童是否还活着。这孩子身上结痂的伤口未经处理,沾上了脏兮兮的土,整个人就像个脏破的布偶,瑟缩角落,听天由命。于是她蹲下身,伸出一根指头探了探他的鼻息——气息微弱,一息尚存。看来,她碰上了活埋现场。
那几个壮汉跳了下来,齐齐跪拜作揖:“拜见宵珥上神!”
宵珥起手指,慢慢站起身,恢复了脸上惯有的散漫笑容,不去理会这些跪地的壮汉,将手搭在眉间,眯眼望着太阳,口中啧啧感慨:“我头一回来沧澜山迷了路,不想光天化日,这山前山后的风景,竟是大相径庭,妙啊妙!”
打头跪拜的壮汉听出了话里话外的讽刺,面色苍白如纸。
沧澜山山前仙气缭绕,探讨仙道,山后死气沉沉,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有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即将被悄无声息地埋尸沉骨。山前山后,天壤之别。
他想起玄忌仙人的嘱咐,让其务必悄悄处理,不要被人发现。万万没想到,那本该关在柴房的方倩倩,竟然搬来了个外来宾客做救兵,而且还是个不好惹的宵珥上神。
传说中的宵珥一人一剑,硬生生踏平妖魔丛生的万象谷,用一口锁妖井封住了出口,从此一战成神。五百年前的一场混乱中,封印大开,妖王出逃,宵珥那把“斩尘剑”也不翼而飞,可她硬凭着一把油纸伞,一句“我心如剑”,撑开了她不败的神话。
宵珥名声在外,无人见过其真容,因此人人皆道宵珥是个冷心冷面,如斩妖剑一般锋利的人物。可今日一见,眼前不过人间十六七岁的少女,言笑宴宴,平易近人。可她又偏偏话里有话,弯弯上翘的嘴角尖,像极了深藏不露的刀尖,轻轻一戳,便一针见血的指出了这里见不得人的污糟事。
这可比传说中,还要吓人几分。想到这里,壮汉的脸又青又白,但他很快便稳下心神,沉声道:“不敢惊扰上仙,污了您的眼,若有冒犯,多有得罪。”
那名侍女眼见局面有所反转,跳下土坑抱着破娃娃似的男童哭天喊地:“平平,你醒醒啊——”宵珥被嚎得脑子阵阵发痛,皮笑肉不笑地提醒道:“你不把他眼上的蒙带和嘴里的抹布摘了,他如何醒过来?还有,你抱得太近了,他快喘不上气了。”
侍女忙擦了眼泪去解开孩子身上的束缚。
“平平?”她试着唤了一声,可怀里的祁平始终没有任何反应。见他面色青白,嘴唇也退了血色,分明是濒死的征兆。
昨日受了那禽兽那么多鞭,祁平小小年纪怎么可能熬得过去。
想到这儿,方倩倩悲从中来,又嚎啕起来:“平平啊,你不要死啊——”
宵珥揉了揉被震得发麻的耳朵,看向那个只会痛苦的侍女。侍女硕大的胸脯起起伏伏,堵着孩子的口鼻处却不自知。于是乎,宵珥勉强撑着脸上的笑,把男孩从那对胸脯里拽了出来,一手抱在臂弯里。男孩太瘦了,轻飘飘没什么重量,她轻而易举就能拎起这只崽。
大胸侍女愣在原地,估计是没想到宵珥上神会亲自抱起一个孩子。宵珥探了探怀中男孩的鼻息道:“还在那杵着,赶紧带路。”见跪在原地的壮汉脸色有些为难,宵珥补充道:“既然我看见了,那便断然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这件事是对是错,这人是该生还是该死,待我见过你们山主花笺之后再说。”
能叫得出新山主名字的神仙,地位只高不低,更何况是天下皆知的宵珥。
宵珥抱着孩子,跟着壮汉和侍女来到了宴会歇脚的地方,又叫了几个府上的医仙。医仙又是切脉,又是喂入仙丹,又是灌以神水的,男童终于幽幽转醒,孱弱的咳了咳。
殿内常年燃着提神香的叁足兽耳炉,幽然生香,飘渺灵动。
浑浑噩噩间,祁平看见一个背影站在碧纱窗前负手而立。碧纱轻扬慢卷,她听见了他的咳嗽声,转过身来笑靥如花:
“呦,醒了啊。”
逆徒 第五章何以解忧
祁平醒了。
他力地撑开涣散的眼睛。
床边的珠帘是西海珊瑚珠,地毯是青丘白狐皮,窗纱是西海鲛幔纱。有一位玄色衣袍的女子沐浴在的白光之中,神色灿灿。
这是哪儿?她是谁?
他一时分不清自己现在是死了,还是活着,亦或是又陷入了另一场荒诞的梦泽中。
一场接一场的梦里,他回到了断崖山射鸟窝,劈巨木,帮着村里人杀猪,屠牛,宰鸡,杀兔,去深山里砍虎,劈狼,猎熊.....
自他懂事起,便要帮着家里人挑水担土,劈柴耕田。闲下来,便跑到刘屠户家,看他手起刀落,血脉喷薄,看他剥皮剔骨,骨分肉离。
同龄的孩子还在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捞石,因为兴趣不同的缘故,村里的孩子没人愿意跟一个爱看屠牛杀猪的怪胎一起玩,有意无意的编排他。
可他一点也不在乎。
道不同,不相为谋。
村里的人见了他,无不翘起拇指“夸奖”:祁家大郎好胆量。
背地里都说,祁家那小子,怕是个嗜血的杀神转世。
可玄忌仙人摸了摸他的瘦小皮囊下的身骨,回手,摸着胡子频频点头:“是个良骨奇才。”于是,黄金百两,换了他一纸契约升了仙。
被“夸奖称赞”时,他没有说话。
玄忌仙人带着他平地升仙时,他没有说话。
他不是不会说话,只是天生不爱说话,更懂得有些话永远不能说。
比如,比起那些劈叉种田,挑粪抗水的活儿,他更喜欢“帮忙”屠宰。
再比如,他不懂什么是嗜血,什么是杀神。
但他知道,什么才能平息他不可与人言的渴望。
六岁那年,他没留神,一脚踩死了院子里刚破壳的小鸡仔。一声戛然而止的嘤咛,一摊模糊的血肉,一股刺鼻的血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护子的老母鸡拼了命扑闪着翅膀,去叨他的眼睛报仇。待他反应过来,老母鸡早已身首异处。
他的父亲望着他被鲜血喷溅的脸庞和地上功高劳苦,却无辜惨死的母鸡,出手揍了他。
那一晚上他没有哭,他只是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倾听自己兴奋急促的呼吸和砰砰巨响的心跳,脑子里全是鞋底那摊泥泞的血肉和手上淋漓的鲜血。
没过多久,一群孩子惹恼了一只疯狗。
他路过到时,疯狗正死死地扯着一个孩子的小腿肚子不撒口,孩子已经哭晕过去了。
周围的孩子或哭爹喊娘找援助,或瘫坐原地瑟瑟发抖,或远远扔着石头,以示恐吓,而那个被狗撕咬的可怜孩子,有时也能到这种远距离的恐吓。
他没有犹豫,摸了颗棱角尖锐的石子,狠狠划开了那畜生的脖子。
只是须臾间皮绽肉开,血脉喷涌,一条命,了结于他的手中。
人们啧啧称奇,别看人家祁平没事儿就跑到人刘屠夫家门口张望,关键时刻,靠谱,有样。
那天晚上,祁家大郎六岁赤手搏疯狗的“威名”跑遍了全村每个人的耳朵里。
自己家同龄的孩子磕破了皮就哇哇大叫,人家的孩子杀伐决断,面不改色手不抖,一看就是未来当屠夫的好手。
那一晚上他没有沉溺于种种夸赞,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回味着刀尖穿透薄薄的外皮,深入柔软的血肉,切断筋脉时的异样满足。未曾察觉,他的唇畔因此绽开了低低的笑意。
湿热的血仿佛还黏在他的手上,脸上,顺着他的皮肤慢慢下渗,沿着他呼呼奔涌的血脉,一路燃烧,一路沸腾,一路低吟。
汩汩冒血的鸡首和狗头明灭交替,父亲的怒斥和村里人的夸奖,你方唱罢我登场。
雄鸡打鸣时,新日徐徐升起,一丝曙光沿着门缝,伸到了他的脚下。那缕晨光,就像一座细细的光桥,桥的另一边是漏光的门,门后,是崭新的一天。
他推开门,心里的念头从未如此清晰明朗。
没有缘由的生杀不是好事。
可是若有了“助人”的由头,生杀也能摇身一变,成为一种大恩大德。
于是他披着助人为乐的外衣,坦坦荡荡地在刘屠户那里,享受杀戮与死亡带来的快乐。那些抽搐不动的肢体,逐渐失温的热血,筋断骨裂的脆响...生命,在他的刀下奏响死亡的低吟浅语。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他像是一把未开封的渴血剑,一旦沾了血,开了光,便再也无法停下来。
那些由他掌控的生死,就是他的杜康。而他饮下那杯杜康,在日夜浇灌中,挽出血色剑花。
杀鸡焉用牛刀,十岁那年,他这把长剑等来了玄忌仙人的拔鞘赏识,带着他飞升沧澜山,而他的生命的波澜也才刚刚泛起涟漪。
混沌的往事一幕接着一幕,身上火辣辣的鞭伤,又提醒着他昨日种种,那些历历在目的往事,像是床头珠帘,一颗串一颗,一串连一串,风一吹就叮当作响:
光着屁股的白虎,呼哧呼哧地趴在方倩倩的身上,身下粗黑的棍子一下又一下,在交合处奋力捣溅起泥泞;
裸着上身的白虎,呼哧呼哧地抽打着他的身体,蘸了水的刺鞭,一鞭又一鞭,在他的身上开出四溅血花;
躺在地上的白虎胸口插着他的匕首,......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摸向胸口。牵动的伤口疼的他浑身一紧,一身冷汗,可他一声没吭。
白虎把他抽的皮开肉绽,他银牙咬碎,也没吭一声。倒不是不疼,只是越疼,他才能越清醒,自己想做什么,要做什么。
疼,就是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疼?”
他寻着那活泛的声源望去,一名女子俯身打量着他,神色间充满了好奇。
“伤成这样了,还能一声不吭,你...”女子犹豫片刻,吞吞吐吐:“你是个哑巴?”
祁平摇摇头,指指自己的嗓子。
渴。
整整一天没有喝过水的嗓子火烧火燎,干涩沙哑。
疼。
蘸水刺鞭抽掉的皮肉滚烫灼烧,下一秒那些伤口里仿佛能燃起熊熊业火,将他烧个灰飞烟灭。
女子挑了下秀眉,转身倒了杯热茶,手指贴着杯壁试了试温度,这才扶起他的脑袋,一点一点将水送了下去,又扶着他的脑袋一点点躺下去。
一杯暖茶过喉,他的喉咙里多了几分润泽,脑子里也少了几许混沌,咳了咳,气若游丝的道了声谢。
女子随意挥挥手,坐在了靠窗边的椅子上,一手杵着下巴,侧过脸装模做样的数起了外头的桑叶。
他留意到这女子刚刚喂他喝水时,不似其他仙女般广袖流仙,衣袂飘飘,一双干净利落的箭袖莫名有些惹眼,于是他偏过头去打量这位好心喂水的女子。
只见她梳着银冠高马尾,穿着吉祥暗纹圆领黑袍,腰间的墨色腰带镶着白玉。
祁平守着沧澜山这么多年,没学到几分仙法功夫,倒是跟着白虎学会了“辨物识人”。
能穿着九天织女亲手缝制的吉祥暗纹,喻以祈福避难的神仙,天上地下,也只剩那频频出生入死的宵珥上神。传说中一战成神的宵珥本该立于云端,一身凛然肃杀之气,今日一见,眼前这个轮廓柔和,笑容真切的少女,让人无论如何,都没法将那一剑铲平万象恶谷的战神联系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声洒脱的欢笑,这声金灿灿的笑意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宵珥!快让我看看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逆徒 第六章所见,为实?
祁平刚刚辗转苏醒,还在微微喘息。
听到自己的声音偏头看了过来。
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侧头打量了她一番,始终一言不发。
忽略他眼中的冷冷审视,眼前的孩子面未长开,却也能看得出,这剑眉星目的小哑巴,日后定是位萧肃清朗的郎君。
男童听见“哑巴”时,微微皱眉,困难的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于是她下意识转身倒了一杯水,一点一点喂给男孩。
男孩哆嗦着唇,啜着杯中的水,不时呛咳几下,但好歹是喝光了杯中的茶,又哑着嗓子挤出了声微不可闻道谢。
宵珥扶着他的头慢慢放躺,看着男孩阖上眼,放缓呼吸休息。
她退到了窗边不再打扰,抻眼去数窗外的细枝。
枝枝叶叶,落在地上斑斑点点,像是无数颗坠落的星子洒在阴沉的土里。
床上的不愿开口,窗边的不愿打扰,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的一躺一坐。
在这种沉寂中,宵珥生出了些幻觉,依稀回到了某个无比熟悉的沉寂时光中,那个人于不近不远处默默不言,所以她从未看懂过他。
哪怕隔着五百年的岁月,她闭着眼也能看得见一双希冀支离破碎的双眼,日日夜夜嘲笑着她的无能...
门外一声欢脱的笑意将她激了个冷战,她下意识从椅子上弹起来,摸了摸自己怀里的妖丹。
一只长长的烟杆大咧咧一挑,门口竹帘向上半卷,帘子后歪头探出一张阴柔的脸——花笺。
花笺一双桃花眼笑意弯弯,唇红齿白,肤若凝脂,活脱脱一只笑眯眯的狐狸。待他躬身钻了进来,宵珥这才注意到这几年不见的家伙,瞒着自己长了窜天高。
“小耳朵,走走走,呆在这儿做什么...”
花笺一边说,一边极为自然地揽过宵珥的肩向外走去。门外已然出现几个垂首的侍女掀起了帘子为二人开路。
宵珥抬手覆住肩上摸来摸去的大手,皮笑肉不笑道:“你是想在宴会开始前,先请医仙为你接骨吗?”
余光却向后瞥向了床上的男童。
本该躺在床上的小男孩,已经一声不吭的挣扎着起了身,挪下床,伏身朝着花笺,低头跪了下去。
花笺目不斜视,飞快抽出自己的手,放到了宵珥后腰处。
很快,门外回廊传出一声惨叫:
“啊啊啊——他死不了,我要死了啊啊啊——”
***
漫步曲折花径,可见林林石山,爬以蔓蔓藤萝。一步一景,途中庭院楼台,迂回曲折,轩阁亭堂,套室回廊。
宵珥途中随手折了一枝含苞的桃花,学着花笺的样子叼在嘴边。花笺叼着烟嘴吞云吐雾,面容藏在烟云中模糊不清。
物宝天华的沧澜山,囊尽天下奇珍异宝的沧澜山新山主——花笺,每每语气沉肃,便将自己藏于迷雾。
“事情的大概就是这样。”
“你是说,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因撞破迷奸现场,所以被施以鞭刑,最后又反手杀了那个右护法,白……?”
“白虎”花笺转了转有些红肿的手腕,“就是当初能从你手下走过十招,还能有命逃回来的那个白虎。”
宵珥立刻恍然大悟,长长哦了一声。
她确实想起了有这么个魁梧的身影,而且这个身影令她印象深刻,甚至终身难忘。
当初她站在万象谷入口的时候,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个白虎站在一群笑她不自量力的武神中,笑声最大:“胸脯没几两肉,也敢喂恶鬼。”
那句话陪着她熬过了九九八十一天的恶战。
后来她从夷为平地的万象谷走出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一脚踩在他的胸上,看着他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青:“我有奶,你敢嘬(作)么?”
宵珥没想到这位对她“影响重大的故人”再见之时,便只能闻其噩耗。
着实,奇妙。
花笺身形高挑,擎着烟杆拨开宵珥头顶重重垂帘般的垂髫柳枝,接着道:“后来我寻人问了一圈,你猜怎么着。”
宵珥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到底“怎么着”,于是仰起脖子,正好对上了花笺满脸卖关子的坏笑。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里暗骂花笺几年不见,不长心智光长个,嘴里却“从善如流”道:“怎么着?说说呗?”
花笺满意地抽了口烟杆:“后来我寻人问了一圈,结果一人一个说辞,一人一个看法。”
“白虎的几个手下说,自己亲眼看见祁平骑在白虎身上行凶,一刀接着一刀。”
“方倩倩说自己迷迷糊糊睡着后,醒来却发现白虎正在行不轨之事,于是便引起了祁平的注意。”
花笺顿了顿,见宵珥侧着头,一脸专注,便继续说了下去:
“然而,当初把他带进仙山的玄忌却说,这个孩子根骨奇佳,假以时日,定是把出鞘利剑。”
“不过,这利剑最后是把斩妖剑,还是杀人剑,说到底还是需要一块磨剑石,先磨一磨他身上的戾气。所以,白虎就成了那块磋磨他的石头,就是手段硬了些。”
宵珥未曾体验过他们之间的种种恩怨,亦未亲眼见过那个叫祁平的孩子如何在濒死前,拼了命也要杀了这个磋磨于他的壮汉。
可她见过死,亦见过面对死亡的双眼。
曾经,就有这么一双眼睛,他漆黑眼中的希冀如黑夜烟火,转瞬即逝。而她在五百年的漫漫暗夜中,捻着指尖灰痕,心里结满了烟尘。
怔忪中,宵珥突然拽住花笺的袖子,神情认真:“那你相信,他们所见为实吗?”
再拨开几树垂柳,前方不远处便是百年一次的沧澜宴所在的地方——湖心塔。
来来往往的谪仙上神,仙风道骨,仪表堂堂。他们有的互相恭谦有礼,有的搭着肩言笑晏晏。
无论是谁,他们都将在湖心塔公平竞争。
出了湖心塔,出了沧澜山,他们是争是抢,是偷是毁,都不再与沧澜山有任何关系。
花笺转着手里的烟杆,不再卖前一步。
“眼见为实?”烟杆晃晃悠悠地停了下来,冒着丝丝热气的烟锅指南针般对着湖心塔的方向。
“有时候,我确实相信所见为实,你瞧瞧,这帮老头脸上褶子上的笑是真真切切的高兴。毕竟隔一百年才能有机会开开眼,见见珍宝,谁不高兴呢。”
宵珥瞧着前方互相抱拳作揖,然后搂肩畅怀大笑的青云仙人和玉蝉仙人,她点点头,听花笺继续说道:
“可有时候,眼睛确实是个骗人的东西,你所见到的,未必是最后的真相。”
“就比如那个穿着白衣的玉蝉真人,你别瞧他现在在沧澜山里笑得没心没肺,可谁要是等会抢了他想要的东西,出了沧澜山,他玉蝉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宵珥怔了怔,却见玉蝉真人好似听到自己名字般,眯着眼,回头望向这里,神色狐疑。
花笺却肆无忌惮,毫不在意:
“你以为这就是全部?如果我告诉你,他非得不可的东西,是为了救他坠入心魔的女儿呢?”
宵珥抿了抿嘴,目送玉蝉真人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言。
花笺打了个哈欠,继续前行,烟杆挑起一片垂柳,状似无意地回头道:“啊,差点忘了,叁百年来,玉蝉从未结过伴侣,亦从未有人见过其女儿。你说,这是真是假呢?”
劲风分柳,拨开重重枝条,清丈万里,路通湖心宝塔。
花笺悄悄起了烟杆,端着雍容雅步,颇有了几分沧澜山老山主的气势。
比起百年前抱着一堆古籍,瑟瑟而去的少年,花笺的肩膀肉眼可见的宽厚了许多。他的腰杆脊背好似一杆笔直的戟杆,宁折不弯。
她不知这几年闭关不见的花笺经历了什么。
可她知道,现在,整个沧澜山在他肩上,而他需要负重前行,再无路。
眼见他如风阴柔,眼见他如山刚毅。
眼之所见,哪个都是真实存在的他。
可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宵珥眼前出现祁平刚刚苏醒时,眼中一闪而逝的锋利。
那个叫祁平的孩子,就像一把利剑,尚未开刃,却可窥见寒光。
想到这儿,她挠了挠头,花笺的话又出现在她的耳边,魔咒一般,一遍又一遍问着她:
“眼见为实?”
眼见一定为实吗?
宵珥陷入沉思。
如果她此时来到祁平的屋子,这时,她一定会亲眼见到这样一番景象。
祁平伸手摸了摸枕头夹层,很快便摸到了一个冰凉圆润的小瓶子。
孩童唇畔终于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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