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生姜
香醇浓郁的酒香从扑鼻而来,几粒娇红的枸杞和黄灿灿的桂花,缀着白嫩嫩的糯米与圆润的丸子,怎么看怎么让人欢喜的紧。
宵珥哇了一声,眼睛一亮,立刻端到嘴边啜了一口,酸酸甜甜的热汤暖得她双眼弯弯一眯:“好!”
庭外突然传来一声半真半假的唏嘘:
“好祁平,你果然没骗我。”不请自来的花笺,嘴角噙着抹得意笑:“你今天果然在这儿。”
宵珥咽下这口甜汤,弯弯的眼睛立刻瞪得溜圆,怒目而视。
“逆徒!你偷泄我行踪?”
被称为“逆徒”的祁平唇角微微翘起,竟是有些孩子气的得意。
“唉,你这么说可不对啊”花笺大咧咧的掀袍一坐,“我沧澜山的正经交易,怎么能说‘偷’呢?”他端起桌上另一碗甜汤凑近鼻前嗅了嗅:“一手换厨艺,一手换消息,值。”
漂在碗里的几粒枸杞,晃晃荡荡,竟有些像一张哭笑不得的脸。
说他不懂事,可这孩子背着她跑到沧澜山偷师学艺,就为了在她嘴馋的时候,能变着花样解解馋。
说他懂事,可是这么多年,她对花笺和苦涩的“烟茶”避之不及,祁平还偏偏次次为其“大开后门”。
“别瞪我嘿,”花笺掏出腰间的酒葫芦摆在桌子上,烟锅磕了磕桌子:“喝。”
宵珥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回头冲祁平挤出一抹和善的笑容:“你再去帮我盛一碗,这次多加点白糖。”
祁平点点头离去,余光有意无意地掠过那瓶冷玉葫芦。
淡然离去的青年,背影坚实笔挺,玉楼肩载清风明月,向前方稳稳行去。
然而眼前层层烟雾遮住了她的视线。
“你倒是尽心养了个好徒弟,自己的事儿倒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宵珥摩挲着光滑冰凉的瓶身,刺骨的寒意顺着指腹渗入骨髓。
“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我不能去。祁平即将突破神境,这是他的机缘,也是劫难。”她闭了闭眼沉声道:“我只有亲眼看着这个孩子安然无恙地解破他的迷局,才能放下心,去换另一具身子回来。”
花笺翘起腿吸了口烟嘴,嘴巴咧开,像是金蟾吞吐烟雾:“孩子?宵珥,当年你独身踏进万象谷,强行突破神境的时候,也是个这么大的...‘孩子’。这么多年,我瞧着他已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仙君了,假以时日,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神君。你啊,就是操心的命。”
仙君与神君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九天之上谁都能称得上是仙君,然而能被人竖起大拇指,再恭恭敬敬地称上一声“上神”或“神君”的人物,如今寥若晨星。
与宵珥并称上神的人物,不是羽化成了天上的星宿,便是寻自己的逍遥道快活去了,剩余的寥寥神君们,连她都不记得名字了。
现在,能得到花笺对自己培养出的徒弟的肯定,这种肯定远比夸奖她宵珥神勇无双更有成就。
想到这里,宵珥拇指轻动,拨开瓶塞向口中灌入一口寒烟,狠狠打了个战栗,哆嗦着舌头苦着脸给自己打气:
“我宵珥并非神短气浮的女子,更不是吃不得苦的娇气包......”
恰巧此时,祁平端着甜汤缓缓走来,宵珥仿佛看见了救命的曙光,话没说完便急匆匆的跳起身。
翠叶飘飘点衣袖,神鸟枝头窥神人。
月色下,花笺眯着眼去瞧庭下的那对“师徒”。
只见娇小的女郎一连牛饮两碗甜汤,最后随手一抹,转身欲走。谁知那高大的身影捉鸡崽般轻松扭住女郎的手腕,又低下头认真擦拭了半天,这才肯起手帕目送她扑棱着手离去。
宵珥甩着手蹦哒过来:“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你说你就是个娇气包。”
“呸!”宵珥啐了一口为自己努力争辩,“我只是不爱喝苦药而已。”
花笺瞥了眼背影冷厉的青年,目光似笑非笑,最后喷了口烟遮住自己不住上扬的嘴角:“哦。”
宵珥接过自己的话头,咂咂舌道:“你也知道,当年我在万象谷中强行突破神境后,无法控制神力,最后原身坠入桐石山,若不是岐桐...”
她蓦然止住了话。
记忆的潮水汹涌而来,那些过不去的愧疚将她五脏六腑拍了个粉碎。
良久,她仰起头,喃喃道:
“祝尔愿尔贵,仍且寿命长。”
我哭,双十一养猫比赛输了,所以今晚不剁手,还有一更。
逆徒 第一十章愿尔闻我语
月色悬空,皎皎明明,一室霜华。
祁平闭目凝神,感受着游龙般的气息游走于气海丹田,滋润着着神识与身骨。
突然,他睁开双眼,望向门口。
黑袍加身的娇小的女子抱着胸,歪着脑袋,斜靠在他的门前,不进也不退。
祁平定睛一看,很快冷静下来,冷冰冰地盯着门口的身影,一言不发。
门口站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该喊一声“师尊”的“宵珥”。
这个“宵珥”在他无数个夜里,就这样笑吟吟地望着他,静静地等着他走到房门处.
然而他此时十分清楚,现在门口站着的人,绝对不是宵珥。
宵珥刚刚随花笺回了趟沧澜山,没有个把时辰是不会回来的。
月光如水的静思房里,死寂沉沉。
终于,“宵珥”按捺不住,率先开口:“你以为,只要你乖乖呆在里面就很安全吗?”话音刚落,女子伸出半只脚,踩在了门槛之上,脚下用力一碾,便听见弦绷铮鸣之音,在静思房里久久回荡。
“防线”已断。
祁平单手持剑,剑尖直指女子面门,“你不是我师尊,你是谁。”
女子嗤笑一声,转而抚着自己的脸笑嘻嘻地说:“我就是宵珥,宵珥就是我。”
冰冷的月色下,青年突然杀气腾腾。
他手腕一动,脚下助力一蹬,拔地而起,那支雪亮的长剑随即裹挟着寒意破风而来。
停若栖鹄,动若惊鸿!
女子不避不闪,依然笑吟吟地望着祁平,眼中波澜微动。
直到长剑距自己的面额只有半尺之距,女子这才悠哉悠哉地开口:“还不赖。”
祁平握着长剑,任凭自己如何发力,他也不能前进半毫。
手中长剑微吟,剑尖处传来崩裂的细响。
与此同时,祁平猛然松开了手,向后飞退,这把长剑应声而碎,宛若细沙。
女子身前仿佛出现了一道翠色屏障,那些足以划破皮肤的齑粉在她的面前乖乖化为乌有。
祁平信手一挥,齑粉便也纷纷扑朔落地。
地面上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不多时,青年双脚前后立定,脚下的碎屑碾地的声音格外清晰。
“为何你会有我师尊的翠屏?”
祁平虚握双手,虎口处有些痛,仿佛被撕裂一般。
女子咯咯笑道:“严格说起来,你我应该算是同门,这些雕虫小技,都是我当年玩剩的罢了”
说罢,女子羊脂玉般的小手轻轻一勾,地面上的齑粉哗啦啦随之而起,最后凝成了千万根细如牛毛的针。
祁平瞳孔骤然紧缩。
刚刚自己势如破竹的一击在女子的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祁平不再恋战,脚下用力蹬出一个深坑,飞身急速上升,迅速撞破房顶。
飞针比他速度更快,疾风破雪,如逆流的骤雨般紧紧相逼。
不得已,他强行降于花圃处,双臂交叉于胸前,召出翠色屏障,一边倒退一边堪堪挡住了细针的进攻。
一道又深又长的疤痕赫然出现在百花盛开的云莱殿花圃前。
祁平瞧了眼无辜的花土,分了些心想,明天该种些什么花补上去。
“哎呀呀,宵珥的花圃坏了,她快回来了呢,这下,我得速战速决了。”
从刚刚防御开始,祁平眉心一直灼灼发热,浑身气力上涌于此。
他这才想起宵珥所说的神境突破。
原来他的本命仙骨藏于眉心。
可是他怎么偏偏就在此时,神境开始突破!
祁平深吸一口气,凝神立住有些摇摇晃晃的长身:“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女子不言不语,一个闪身来到祁平的身前,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竟然让他无法挣脱。
一只手的力道越越紧,另一只手轻柔地抚上祁平的眉心,女子神色癫狂而痴迷:“妙啊,妙啊。怪不得,怪不得!”
手指所到之处,灼灼欲燃。
在死亡与痛苦的压制中,他整个人在暴走与崩溃的边缘徘徊不定。
祁平并没有意识到,他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震颤——他正在备受眉心灼烧的煎熬,整个人战栗着跪坐于地。
女子有些惊讶,回了额上的那只手:“神境突破?”
祁平耳朵开始嗡鸣不已,此刻他也只能听见体内血液汹涌逆流的声音。
见祁平如此痛苦,女子反倒细细欣赏打量着他全身的每一处,口中啧啧称奇:“宵珥啊宵珥,你可真厉害。”
她的语气满是讥讽,眼中慢慢涌起汹涌的暗潮:“你宁愿复活这个贱草杂种,也不肯把机会留给师父,真是厉害极了!”
朦胧中,祁平听见“宵珥”的名字,抬起视线猩红漆黑的眼茫然地寻找着那抹身影:“师尊...师尊...?”
“闭嘴!”女子怒斥一声,身边的光线开始扭曲,而她那张神似宵珥的面颊逐渐脱落:“她就是个贱人!”
女子紧手中的力道,逼迫他仰起头正视自己:“宵珥那个贱人杀了你再把你复活便值得你心心念念?你自己看看,宵珥她来救你了吗?”
满目腥红点点,祁平只听见有个人一遍遍说着“宵珥...杀了你...宵珥...”
女子凝视着他茫然失焦的双眼,突然温声说道:“你现在一定很痛吧”
祁平长睫微动。
女子手指再次摩挲上他的额头眉心,打定主意要扰乱他的神识,毁了他的仙骨:“既然这么痛,那就我来帮帮你,这样你便再也不会痛了。”
他的乌瞳深邃,像是星宿破碎又重聚,明明灭灭,波涛滚滚。
浩瀚星河里,有一副陌生的面孔与眼前扭曲的女人逐渐重合又分离。
像是指尖清风,一闪而逝,却又捉不住。
曾经,在那过往的烟云中,也有一个人,用那温暖滚烫的手指,抚摸着他的眉心,低眉浅笑。
她面容模糊,却让他感到心安。
她说,她会护着他。
她说,他是唯一的徒弟。
她说......
女子手随心动,指尖刚刚刺破面门,却被一把飞来的油纸伞打断,不得不松开手后退几步。
伞面稳稳撑开,风雪共潮生。
——澎泽伞。
“跪下”油纸伞的主人杀气腾腾,一阵涟漪激荡而出,被称作师姐的女子竟吃力地弯腰扶膝,似是要跪下,又似是要反抗这密不透风的压制,强行站直身体,去和那黑袍的身影对视一番。
“房姣”宵珥的声音一振,她的膝盖便又离地面近了叁分,“我叁番五次给你机会,劝你手,你居然还敢找上门!”
余光处,彭泽伞将祁平庇护的严严实实,看不到一丝缝隙。
想到刚刚的惊险一幕,宵珥心头一凛,脚下微顿。
先去查看祁平?还是先去杀了这个师姐?
月华如水,房姣唇畔的笑意冰凉而肆意,带着分毫不减的憎恶与嘲讽嗤嗤而笑。在她的身旁,那些扭曲的光线恢复了平直:
“可笑”房姣笑意更浓,压向地面的腿瑟瑟发抖,却依然努力撑起:“宵珥,你不过是只没有真身的可怜虫罢了。”
“就算是没有真身,我也能像当年一样,凭一把伞废你一半修为,今天,我不介意亲手废掉你另一半。”
“是么”房姣喘了口气,勉强抬起的食指用力一勾,地面上碎落的土块夹着尘沙卷起,“今天我不想和你打,你也困不住我。”
言罢,脱身一跃扑向澎泽伞,如同展翅的猎鹰。
伞面微旋,抖落出密密麻麻的飞雪碎浪袭向房姣,星星点点,携冰裹寒。
房姣旋停半空戛然止住,面露惊讶,随即仰天长笑,任凭澎泽伞飞溅出的寒冰碎屑穿透了她的身躯。
“哈哈哈...宵珥,你辛辛苦苦求来的机缘,竟然这么轻易地崩毁了,可笑,可怜啊!”
宵珥瞳孔猛然紧缩,一步跨出,猛然前冲到祁平的身边。
几个时辰前还沾着面粉,低声细语为她擦着手,挽着衣袖的青年此刻面色苍白,眉心凝着朱色血点,安安静静地阖上眼眸。
他的双手冰凉僵硬,不复温暖。宵珥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探上他颈侧的脉搏。
脉搏平稳有力。
宵珥心中略略松了口气,分了些神力去探入他的神识洞府。
下一刻,宵珥突然出现在即将消失的房姣身侧,一拳将其狠狠打入地面,地面应声凹出一个巨大的陨坑。
“房姣!”宵珥整个人杀气爆裂,澎泽伞弱弱地起伞面,无法抗衡这股暴涨游走的气息。
“你做了什么!”
房姣有些吃力地撑起身子,咽下喉头上涌的腥气,随意拍了拍身上的土,咧嘴一笑:“不能杀我?因为师父的誓言之力?宵珥,你也不过如此。”
“我问你对祁平做了什么!为何他神识不在?”
房姣身子开始剧痛,筋骨错乱扭曲,五脏六腑也像是被一根棍子搅弄翻涌。可她毫不露怯,咬着牙望着目眦欲裂,几乎疯狂的宵珥,快意道:“原来你还不知道,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
宵珥不知房姣意有所指,只当这个疯魔的师姐出手夺了祁平的神识,使得他魂魄不全。此刻,她全然忘却了花季的叮嘱,切勿再使神魂之力,否则这具身躯再也无法承受碎裂之果。
全身碎裂又如何?
为何她每一次辛苦栽培的徒弟都要因为她而身死或魂消?
“把他还给我!”她就像个被人夺走心爱的娃娃的小姑娘一样,不管不顾,声嘶力竭。
这个小姑娘好容易得到了另一只娃娃,还未来得及为他缝制一件像样的衣服,便被人折断一旁。
这个人,她杀不死,也不能杀死。
最难违背是誓言之力。
那个清冷如月,一生刚正不阿的师父羽化前,逼着她立下誓言——
宵珥永远不杀师姐房姣。
他们的恩恩怨怨,她不明白,师父也没说。
可这一刻,宵珥萌生了汹涌杀意。
她今日拼了命,也要违背誓言之力。
宵珥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具身子已经撑达了极限,再也无法承受她爆裂的神魂,此刻正七窍流血,面容皲裂。
房姣细细地欣赏着宵珥眼角留下的血。
她也曾对一个冷漠的青年卑微求过,哭过,喊过。
可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房姣颤巍巍地站起身子,模仿着当年那人的语气,略带讥讽道:“痴心妄想。”
澎泽伞骤然发力,如脱弓之箭,杀气腾腾地直射房姣面门。
一声轻笑,房姣消失的无影无踪,澎泽伞斜钉房姣所在的深坑。
万籁静寂间,有人在清风冷月中低低呢喃。
祝尔愿尔贵,寿可与天齐。
愿尔闻我愿,岁岁得安平。
您的疯批专业扔刀师姐已上线,请注意查(? ??_??)?
逆徒 第十一章寻他
花笺他爹大半夜把他从床上拽起来的时候,花笺整个人都是蒙的。尤其是在他看见“破碎”的宵珥怀抱着面容沉静的祁平的时候,更是震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如果问他是震惊于几个时辰前见到的宵珥还是一副完好无损的瓷器,转眼间便裂痕遍布成为了一件碎瓷?
还是震惊于祁平这么大的孩子,不,青年,大半夜居然被一个女人打横抱着,一步一步爬上了山?
花笺应该会摸出自己的烟杆,狠狠吸一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酷酷地吐出白烟沉声道:“兼有之,且不止于此。”
然而他赶来的太匆忙,单衣外只披了件简单的外袍,却忘了带自己的烟杆。
此刻,他呆呆地看着宵珥布满黑色裂纹的素净脸庞,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腰侧,又呆了呆。
突然,花笺吸了吸鼻子,视线投向桌上的海瑞鎏金纹饰的双耳羊首香炉,炉上正插着一根徐徐袅袅的香。
——是“四海归”
花笺一个箭步冲到宵珥的面前,双手扶着她的肩膀上下打量,神色紧张:“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要用‘四海归’?你的神魂被人动了?飘哪儿去了?你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了?”
宵珥神色疲惫,摇着头。黑色蛛丝裂纹遍布的面上鲜血汩汩,如何也擦不干净,狰狞万分。
“是祁平。”宵珥嗓子喑哑如同风烛残年的老妪,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花季的神色,“他的部分神魂不见了,我在他神识洞府里,如何也找不到丢失的那一部分了。”
祁平呼吸平稳,面容安详,脸色苍白。眉心一道血痕若隐若现,看起来远不如这个神色苦涩,七窍流血不止的宵珥。
花季闭着双眼,垂着脸不言不语,光可鉴人的头顶聚集着黄豆大的汗滴,一颗一颗凝成一股,顺着他的眼角滴落至他的下额,埋入他堆迭一团的脖颈中。
花笺皱皱眉瞥了那柱香:“‘四海归’是点给这小子的?就为了找回他丢失的那部分神魂?”
“是啊”宵珥擦了擦眼里不断流出的血,可是越擦越多,最后整个视线都是朱墨相间的模糊,“我那师姐不死心,又来...寻麻烦。祁平仙骨不稳,突破神境时遭遇干扰,所以神魂飘离。”满目血色迸涌间,她已然看不清眼前的光景如何,只得试探着摸索上了一只手。
这只手有些冰冷,有些僵硬。手掌略长,指骨略尖。
可是她凭着手感就知道,就是这双提剑照月的双手,替她挽过发,戴过冠,擦过脏手,拂过袍角血渍。
而今,她的手上沾满了淋漓的污血和粘腻的尘土,这双手却再也捉不住她的手,为她拭去尘埃,再无奈地称上一声,师父,别走。
她就在这里没有走。
他呢,在哪?
“你这身子怎么办?”花笺揉了揉有些发胀地太阳穴,递上自己的手帕“都已经崩成这个样子了,你是真不在乎自己模样嘿?”
宵珥没有看到那张绣着祥云的手帕,所以没去接,只是两手紧紧攥着自己唯一熟悉的东西,喃喃道:“叁叔说过,我死不了。毕竟我的真身还封印着锁妖井,除非身死魂消,否则我永远都不会消失。但是祁平不一样,他的仙途才刚刚开始。”
花笺见她没接手帕,又递到了她的眼皮下:“嘿,擦擦脸上的血。”
宵珥随手揉了揉眼,又摸索着去勾祁平的手,样子活像失了明。
花笺缓缓回手怕,凑到她布满鲜血的眼前细细打量,最后神色凝重道:“宵珥,别告诉我,你看不见了?”
宵珥眨了眨眼,眼前还是黑漆漆一片,只得坦然道:“嗯,坏掉了,不过不怎么疼。”
“废话!”花笺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想了想抓了抓自己的头顶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年你为了保护沧澜山和你师姐拼死一战之后,身体便已然开始出现崩碎的兆头。这些年你也是真能凑合,目不能视色,耳不能闻杂音,体不知冷暖刺痛,五官感能就剩下个吃。”
“天不薄我,能吃是福。”宵珥眨眨眼,唇边笑意轻快,如果不是她每说一句话,面上的蛛纹状的裂痕便向脖颈处蔓延一分,花笺倒也是会和着哈哈笑几声。
但是现在,他笑不出来。
因为他听见浑身汗透,像是淋过一场暴雨的花季睁开了眼,声音沉重务无比:“无相洞天”
花笺面色惊诧:“无相洞天?怎么偏偏是无相洞天?”说完,他摇头劝道:“宵珥,且不说掉入无相洞天的人多半有去无回,即使回来了,也多半会被那似真似假的世界尘蒙神智,或坠入心魔成为堕仙,再无重返九天的希望;或要用漫漫余生不知几百,几千年将自己从那段逼真的回忆里拔出。”
宵珥一声不吭,轻咬下唇。
花笺知道,宵珥这副死样子意味着油盐不进,一点劝也听不得。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歪着脑袋,气急败坏地笑出了声:“小耳朵,你能不能竖起耳朵听听劝?你以为我在唬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玉蝉真人吧?他那女儿的魂就是掉入了无相洞天,坠入心魔。现在是生是死,谁也不知。”
“四海归”飘着好闻的木质暖香,宵珥吸了吸鼻子,努力记住这股香气,声音轻飘飘的:“我记得,沧澜山曾赠与我一块花字木牌”说着,她摸向自己的腰间,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朱红木牌,上书“可堪折枝”。
“请让我进入无相洞天,将他带回来。”
花笺与花季彻底陷入了沉默。
如果他们没记错,这块唯一外传的信物可以号令沧澜山所有的仙家无条件满足持有者一个愿望。
上山下海,万死不辞。
花笺狭长的双眼瞪得溜圆。
她不为自己日后谋一份良机,偏要以身涉险,为这个叫祁平的草稗青年争一份生机?
浑身湿透的花季一手从额头抹到后脑勺,把湿淋淋的汗水哗啦啦地捋到后脖颈,一手接过这块木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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