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赘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酒吞北海
他抓着她的手,难抑哭腔道:“你有没有想过,是我问心有愧呢?”
程兰怔在原地,那双搭在她手臂上的手忽然灼烫起来。前段时间,程翰良总对她说些奇怪的话,她也知道是旁敲侧击,句句都指向李琅玉,可猜想是虚的,她不至于为点胡思乱想就去怀疑一个人。
“说来奇怪,我本是因为溺水而昏迷,但在那段时间里,似乎梦到了许多不曾见过但又很熟悉的景象,我站在火海里,屋子的木梁一根根塌下,觉得甚是惧怕,现在想想仍然心有余悸。”
李琅玉将头埋在她的肘窝里,肩膀仍在颤抖着,程兰看到他顶上的发旋,这莫名激起了女人骨子中的母性,想去照顾他。
“琅玉,你若真有心事,不妨说出来,两个人一起想总比一个人好。”
可是这事,他说不出口,也不知从何而提。
他摇摇头,在仓皇无措中一遍遍说“对不起”,十遍百遍,这世间最无用的话语,也是世间最无可或缺的话语。
程兰扶着他,最终什么都没说,也没问。沙发上的书还摊开着,里面夹着张摘写。
“春天黎明很美。
夏季夜色迷人。
秋光最是薄暮。
冬景尽在清晨。”
她想,大抵因为这是冬日夜晚,所以才一片狼藉。
若是清晨呢?
若是清晨呢……
又过了几日,许妈念叨着四爷傍晚就回来了,赶巧还有些饺子皮,正好下个整锅给四爷接风。程兰在桌子旁帮忙和肉馅,将饺子捏成小锦鲤状,摆成一圈,十分好看。
李琅玉走了过去,默不作声帮着一同忙活,许妈微微诧异,道:“姑爷看样子好多了。”
李琅玉半晌才抬眼,神情迷茫,仿佛刚睡醒。
“姑爷和来时那会简直判若两人,半年时间话少了许多,也瘦了,便是我这个做下人的,都怕是哪不周到亏待了你。四爷还时不时差点我做些中你胃口的,知道你爱吃甜,汤啊粥啊要我多放点红枣入味。”
李琅玉垂下眼,捏着柔软的面皮折成一道道褶子,淡淡道,劳您上心了。复又等了一会儿,补了句,是我性子不好。
整个人都柔和下来。
吃过午饭,月巧前来称说外面有人找程四爷,听闻不在后又问是否有位李秘书,她拿不准,便来求问程家姑爷小姐。李琅玉一听,想是广州熟人,便让月巧带客人进来。
果然,一逢面,正是那因赌石结缘的万祥翠老板汪富珏。
且说上次一别后,汪富珏金盆洗手,关了店铺,回家与妻儿常住。这次来北平,一是有件旧物想交给程翰良,二则是带家人来北方看看。
他笑说,广州这会儿回了点暖,之前湿冷湿冷的,家家棉被都闷出潮,不晒就起味,这北平果真不一样,没想到还在下雪,可怜衣服带少了,只能到这买几套。
他又道,孩子上高小了,还没到北方来过,这次也是让他图个新鲜,赶巧,他头次碰到下雪,别提有多兴奋,昨日在外玩雪太久,夜里就打了喷嚏。
李琅玉含笑附和几句,问需不需要点药,家里正好有。
汪富珏只说不用,问:“四爷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傍晚,是有什么急事吗?”
“确实是件要紧的东西,对四爷来说。”汪富珏从怀里掏出一个红樱桃木小匣子,最上面是镂空工艺,仿古窗格样式,抛了层光,周围用阴刻手法雕着兰花作点缀,另有一对燕子立在窗头,大概是“愿如梁上燕,朝暮来相见”这般寓意。
通常来说,珠玉还得美椟配,做工如此致的木匣定是为了来装贵重饰物,而有些人会专门给这种定制取个名,诸如“一色春”、“东仙”、“天香”、“小玲珑”。汪富珏将盒子翻过来,露出盒底,刻着“青晴”二字,简简单单。
“四爷让我刻的,刚好那年春光艳丽。”
而不知为何,李琅玉首先想到了“故人归马踏青晴”。
“这是用来装什么?”李琅玉问道。
“那是很久之前,程四爷找我,给了我块白玉,让我仔细雕琢说是送人。等我雕好后他想要个匣子,店里的他看不上,我便专门做了眼下这个,只不过那时他有急事突然走了,这匣子一直留我这里,上次在广州,我被那赌石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也忘了这茬。”
李琅玉一手撑着脸颊,中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他随意问道:“那你可知他送给谁?”
“这就不清楚了。”汪富珏想了想,继续道,“不过那玉对四爷确实贵重,他说是当年拜入师门时,他师父送给他的。”
李琅玉神情一僵,瞳孔陡然睁大,再张嘴连舌头都变钝了,“他,什么时候找你的?”
“六年前吧……对,六年前,农历五月初三,我记得那玉的背后是这日子,他让我特地刻上的。”
农历五月初三,是他生辰。是那块玉,是他扔掉的那块玉,从他父亲手里留下来的那块玉,他扔掉了!
李琅玉当场愣住,仿佛有噼里啪啦的冰雹子打在头顶,砸得他格外清醒,清醒到心肝脾肺抽离到身体外面,眼耳鼻口四处分离,他都还能感知一切。
不久,待汪富珏走了,李琅玉独自来到后院,推开门,半晌不动站在门边。
大地上是无边的白,老天爷还顽固地在撒盐,瞧着浪,却无半点心疼。
李琅玉望着被大雪掩盖的院子,眼神微微涣散,突然,他两步三步冲到雪地里,一捧一捧地将雪挪开,如同移山的愚公。
是,愚公。
雪中寻白玉,无异大海捞针,他也觉得自己疯了、蠢了、痴了,可是手上却没办法停下来。
他不是贾宝玉,不期望有丢玉后还能寻回的好运气,他只是个刻舟求剑的白痴。
许妈几个见他扎在雪地里发了疯般徒手掘雪,连连喊道:“姑爷你这是干什么啊,还不回去莫要再坏了身子。”
他听不到似的仍在继续,许妈招来小叶,想将他拉起却被挣开。
“姑爷,你要是找什么,好歹等这雪化了,现在还下着呢!”
“玉,玉……”他喃喃念道,眼中是被凶狠包含的悲戚,“我一定,一定得找到!”
这遍地的白,他要一一除尽。
真的是疯魔了。
院子里闹成一片,而这时,程翰良从门外回来,听了别人叙述,什么都没说。
李琅玉还在挖着,其余的他一概不知。就在此刻,眼前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厚实有力,掌纹清晰,而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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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掌心里的是一块白色玉佩,兰草图案出尘生辉。李琅玉呆呆地停了下来,时间仿佛有一瞬的静止,他颤动着眼珠,缓缓抬起头,与在雪中撑伞的程翰良两两相望。
雪絮飘飘洒洒,黏在程翰良的黑色风衣上,黏在李琅玉的发丝上,而在那顶黑色大伞下面,什么都化开了。
李琅玉望着他,眼中是摇摇晃晃的一洼雪水,他慢慢将头靠过去,在那手心里,贴着冰冷的玉佩,好似那玉跟海螺一样能发出声音,他听着听着,心底彻底安静了。
程翰良抚上他的双眼,摸出一抹温热,在这冬日里。
作者有话要说:
《枕草子》最早译文版本是周作人那一版,翻译发表时间大概在1953之后,这里作提前处理。
第35章一樽风月为君留1
惊蛰过后没几天,政府下了艺展通知,北平各处纷纷张忙起来,《和平日报》头版也刊登了此事,活动尚未开始,声势造得十分响亮,只要你去屋外溜达溜达,保准被几个报童凑上来宣传一番,就连街上的店门也贴了不少字报。
“话说今年这艺展动静尤其大,好像还有洋人来看。”
“他们来看什么,看的懂吗?”
“这你就浅薄了,咱们上面打了那么多败战,估计得拉拢他们了。”
……
总归,这事让北平迎来了年后第一波热闹高峰。
李琅玉将玉佩从匣子里取出,用软布仔细擦拭表面,郑重戴在脖子上。玉佩躺在胸口处,大概时下流行的胭脂铁圆盒大小,边缘有轻微磨碎痕迹,想是扔的时候磕着了。一点瑕疵,却像个白纸上的大墨团,可惜得很。
玉这东西极其易碎,李琅玉小时候也打破过一块,还是他爸送给他妈的定情物,那时他又急又怕,最后抹着眼泪向沈知兰认错,沈知兰把他抱在膝盖上,拿来手绢给他擦脸,把垮下去的两颊擦得红扑扑,又亲了亲额头道:“玉碎了就碎了吧,只要咱们家琅玉好好的便够了。”
傅平徽带着戏班常年在外,鲜少回来,有时也就春节能见着,管教一事主要落在沈知兰身上,而沈知兰则真是把他疼在心坎间,性子自然顽劣了些,后来傅平徽回家时便说,男孩子这么养可是会娇气的,于是没少严惩过他。
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也。这不是没道理的。
下午,李琅玉带张管家出了门,置办几件必需品。回来途中,正好路过一家小戏园,里面在演《锁麟囊》,班子不出名,来的人也就不多。张管家忽然将车停下来,问他要不要进去看看,他请客。
两人落了座,四周空位有余,台上刚刚唱完“归宁”一折,青衣声音现了怯,尾不饱满,一众人微微撇嘴,觉得可惜。
张管家道:“我来听过几次,这个班子刚到北平,他们唱的最好的是下一段。”
李琅玉倾耳去听,只见那青衣抬起水袖掩了半面唱道:“一霎时把前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注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余恨、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青衣抖着手指,京胡咿呀咿呀地拉着,那座下的人也都露出戚戚色,魂啊肝啊全都颤了。
“如何?”张管家问道。
李琅玉缓缓阖眼,眉宇间的哀凉都是皱皱的,这青衣把他的心唱到了台上,但最后,他也只是发出一声简单的轻笑。
出了园子,两人回到车上,赶巧报童递来一张报纸,跑过长长的大街吆喝道:“快报快报,冯班主艺展大戏《伍子胥》,传奇再现!快报快报……”
这一声很快让周围人停下脚步,三个两个聚在一块讨论起来
“《伍子胥》啊,我记得上次演还是傅平徽呢!”
“傅平徽不就是靠这个在北平成名的。”
“这戏够大的啊,得多少人来……”
“你担心什么,冯家这次是特邀,其他戏班都赶着来呢!”
……
张管家将车窗拉上,嘈杂的人语一下子灭了,他回头对李琅玉道:“姑爷,外面冷,咱们回去吧。”
李琅玉“嗯”了一声,便不再发话,等到马达发动起来,他自个儿将窗子打开,迎面是暖暖的春风。
其实也没什么,听听看也挺好的。
回了程家,李琅玉摸出贺怀川交给他的那几张货单,据说这冯家的货甚是神秘,称是普通烟酒,但抽检后的结果一概不知,似乎有几个当地大老板罩着。李琅玉暗想,虽然现今家中只剩他一人,但这莫名背负的污名是一定要洗,都说人言可畏,那些个不知情者说到傅家便是各种讥讽挖苦字眼。冯尚元知道的不一定比程翰良少,他耗在这里也无出路,倒不如另择城池,先走再说。
只是这由头怎么借,是个问题。
晚饭过后,大家伙都散了,月巧将桌子擦得干干净净,见到程翰良使眼色,把李琅玉留了下来,便赶紧退下。
“听说老张带你去听戏了,怎么样?”
“还不错,听着有趣。”他淡淡道。
程翰良望着他,眼角随之放松下来,“有趣就好,最近城南那边倒是有许多表演,你要想看,让老张带你去。”
李琅玉凝住眼珠,睫毛扫下一片阴影,思索片刻后道:“听说冯家这回要唱《伍子胥》,我有些兴趣,想去他们戏班子看看。”
程翰良顿住神情,转而注视他,声音也变了调,“那没什么可看的。”
“我要去看。”是要,不是想。听起来并不打算商量。
程翰良立马明白了,“既然你已决定,为什么还要与我说,是想要我帮忙?”
“借你一个人情,时间不长,到艺展结束就行。”他说得干净利落,仿佛每说一字,舌头便沾了灰,求人一事本来便就是难以启齿,更何况求的还是程翰良。
程翰良慢悠悠掸了掸衣角,手腕上的欧米茄金表在光下抛出一道亮斑,“我知道你在查冯家的事情,这没什么可瞒的。”他简单道,“他家的事说大即大,说小可小,你若想拽着这点去为你家声讨,不是那么容易。”
李琅玉微微讶然,没想到对方一直都知道,他闪过一丝不自在,但又很快掩下,“也是,你们狼狈为奸,自然不会答应。”
求人不如求己,这道理天经地义。
他是怎么想的,才会向程翰良开口,愈思量愈好笑。
李琅玉离开座椅,打算上楼,却听到程翰良在他身后来了一句:“人情不用借,我已经给你了,只怕你到时舍不得。”
他徐徐回头,期望一个答案,但对方就此打住,似乎不愿再说。
这句话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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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琅玉心头,一咯就是五天,他去冯家的机由也找不到其他的了,且不说那冯乾打骨子里看自己不惯,冯尚元也是个计较的人,他如何问出当年实情,便算问出,又如何让他们当众承认。程翰良的冷眼旁观,与冯乾的不快结仇,将整件事拨入到另一种走向中。
这不是他的当初设想。
张管家修剪文竹时瞧见了李琅玉,忽而招手让他过来,随便唠几句,最后貔貅劲又犯了。
“怎么着,是在四爷那碰壁了?”
“本来就没指望。”
“啧……”他咂着嘴巴笑道,“不指望还去问,你说你心虚不虚。”
这话是真的,他若不是抱有一点希望,是断然不会去找程翰良的。
张管家将花剪递给李琅玉,道:“这文竹也是顽固,三天不剪便作乱,我这么大年纪的人还得盯着它,来,你给我剪剪。”
李琅玉迟疑接过,他不懂什么园艺,便照着自己性子剪,结果惹来张管家一声叹:“天老爷,瓜娃子你咋个都剪秃了它!”
也不算秃,只是中间一根细枝格外显眼。张管家连连摆手,还得他亲自来。
李琅玉闷着站在一旁,两眼瞅他。
“其实呢,也别怪我多嘴,我有个法子倒是能说给你,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李琅玉陡然来了神,挺直身板。
“自四爷上次从冯家讨了那根银枪,冯老板便一直不得心,拿手的宝贝兵器使了那么多年,本来这次艺展是要用上的,现在只能拿其他来凑合。你说,这世间若有个失而复得,瞧他乐不乐意?”
他幽幽地盯着李琅玉,一番话说得合理且近乎无情,他亲眼看到这个年轻人从刚刚的振奋到黯然惊愕,木愣的表情里透着可怜。
“你,你要我……”李琅玉惶惶开口,却说不下去了。
张管家及时道:“我早就说了,这法子得看你愿不愿意。”
彼之所求,或许亦是他之所需。一物换一物,不算亏。
程翰良说的人情,也就是这个。
晚上,张管家交待了白天的事,道:“我跟他说了,也省得让他瞎想,四爷倒不用担心,他是舍不得的。”
程翰良搁下手中钢笔,抬眸看他,“老张,这事你逾矩了。”
“这不是怕姑爷乱折腾吗,再说,四爷若想与他好,不如随他去,撞了南墙还怕不回头?”
程翰良抬起下颔,目光冷冽,等到很久才道:“你既知失而复得是人之大幸,又怎会不知得而复失是他之所痛。”
张管家愕然,干巴巴说道:“那他,应该也就不会去了。”
程翰良摇摇头,眼珠子在灯光里逐渐暗了下去,半边脸跌在阴影中。“他会去的。”他良久道出这么一句,透着悲凉,“他一定会去的。”
自损八百,伤敌一千,那孩子最喜欢干这种事。
三日后,春光明媚,燕上枝头。冯尚元打开前院大门,李琅玉于台阶下徐徐回身,金灿灿的阳光里他笑得温润生辉。
“冯班主,之前四爷同您开个玩笑,还望不要计较。自古良马配好鞍,宝刀配英雄,冯班主名冠北平,这银枪我与你讨来物归原主。晚辈素来仰慕您台上风采,幼时胡学几招,一直希望得人指点,若不嫌弃,允我跟学半月,尝个鲜便可。”
他拿着那根红缨银枪,谦顺有礼地递了过去,在一片叽叽喳喳的鸟雀声中,看着冯尚元脸上逐渐展露出满意。
上次是程翰良为他拿回来,这次,他要自己拿回来。
第36章一樽风月为君留2
沁春园添了许多生面孔,都是与冯尚元交好的同行,来赶这《伍子胥》的金场子。李琅玉顺其自然待了下来,只说是个学徒,别人也不生疑。
早在三十年代之前,汪派便将这故事□□了,忠臣被侮,奸臣得道,伍员逃昭关刺王僚,应了时代人心,汪桂芬研磨唱腔,加以润色,让这戏成了块试金石。《伍子胥》以老生为主,又分七折,布台复杂,在汪派沉寂后也鲜少遭人问津,而在三十年代后,新生的戏班子倒是有很多开始尝试,傅平徽便是这其中一个。
那年的傅平徽,在南方早已混出了名声,辗转多地后,带着班底回到北平,落定脚跟。正月后的第十日,《伍子胥》开演,门庭若市,迎了个满堂红,傅平徽也因此在北平一战成名。
李琅玉瞧见一些中青年,虽未着戏装,举手投足之间却见台风,都是行家,看样子冯尚元这次是打算狠下一番功夫。而在排戏期间,冯乾来过几次,见了他,一副心有怨怼又不得不噎住的样子,但比初次见面好多了,李琅玉也懒得计较。
冯乾来找冯尚元,两人在角落里谈了许久,脸色都不好看,也不知因何,冯尚元突然开始狠声训诫,父子俩不欢而散,之后,冯尚元排演中也一直耷拉着脸,众人间的配合不甚顺畅,只得暂作休息。
李琅玉在园子里的头几日被派到年轻弟子手下,因程翰良的面子未受到什么严苛对待,那些弟子只当他图个乐,便懒得教基本功,耍些俏招式与他看,李琅玉面上笑笑,拣了根长棍,说想试试。
棍法,他会得不全,但有底子有感觉,正好也看看这冯家班是怎么个教法。
起势不错,出手的韧度也够,风里挥出“呜呜”声,旁边人双眼亮了亮,“程姑爷,你这还不赖嘛,是我小看了。”
“再多的我也不会了。”李琅玉笑着回应,示意他来几招。
对方是每日练习,无论刚柔度、技巧还是灵活度,都更胜一筹,李琅玉勉强招架,忽然,他一个身形不稳来不及躲闪,长棍打在右手臂上,不轻不重。那冯家弟子见状一惊,撒手将棍扔了,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程姑爷,我以为你能躲开的。”
伤势不重,皮肤只是微微泛青,等两三天就能好。
“你先坐这,我给你拿活络油去。”
“诶等等,你有扶他林吗?”李琅玉突然问道,“平时若有跌打损伤,我都是靠这个的,旁的药我用不惯。”
扶他林,西药,一支的价格抵得上十余瓶活络油。弟子犯了难,暗忖这矜贵少爷连个外伤药都要讲究,别说活络油,便是拿麻油抹两道也有效。
“程姑爷,我这哪有你说的什么扶他林,要不你凑合凑合,这活络油未必不比它差。”
李琅玉摇摇头,表现出鲜少的不通人情,“若这里没有,那你们冯少爷肯定有,你带我去找他。”
对方拗不过,索性作罢,跟人打好招呼,带着李琅玉回冯家主宅。
到了目的地,李琅玉问他冯乾屋子在哪,得到明确方向后又道:“那我自个儿去见他,你先回去,冯班主看得紧,我怕你为此挨骂。”合情合理,顺利支走对方。
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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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楼下打扫,李琅玉说明来意上了楼,冯乾的屋子半开着,里面传来莺莺燕燕的欢笑声,有男有女。他来到门口,透过微小的缝隙瞥过去。
一左一右,年轻的姑娘伏膝,清秀的男子躺怀,冯乾对着根玻璃烟管,吸了口纸包的白色粉末,吞云吐雾。这味道不似寻常烟草味,加之冯乾一副紧削苍白的脸庞,李琅玉暗暗有了盘算。
许是冯尚元不在家,冯乾便大胆起来,三人狎昵亲热,好不自在。冯乾大剌剌斜倚在床头,道:“老头子他思想固化,真以为靠唱戏能吃一辈子老本啊,也不想想现在大家图什么,行商谋利才是长远之计,要不是我替他管着咱家的商货,他哪来的钱去养那群废物。”
“还总拿我与别人比较,等把这年过完,各地的货利回来,他便知道这个儿子还是很有用的。”冯乾吐了一口烟雾,其余两人嬉笑着附和他,灰白气体在房子中央悠悠荡着,能醉死个人。
“程姑爷,你怎么杵在这不进去啊?”
冯家下人赶巧在这个时候上了楼,李琅玉猛一顿,道:“我听见里面有声音,怕是其他客人。”
房间里传来急促的乒乒乓乓声,瓶啊桌啊一溜地被人打包起来似的。冯乾冲出屋子,身上的衣服皱巴巴,怒气直往外迸:“你来这干什么!我家是你随便来的吗!”扭头又冲仆人嚷道:“你们眼睛长哪了,来人也不通报就直接放进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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