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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赘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酒吞北海
他说完这句,忽然抬起头看向二楼,正好与低头俯瞰的李琅玉遥遥对视。
这一眼极其平淡、漫长,不过由下至上在微亮中穿梭而行,李琅玉却因这一眼,慌了。好像是秤砣坠在水里,一圈圈波纹激得人心动摇。他被动地后退一步,躲在棕木墙柱后面。
程翰良与对方又聊了些其他,声音渐渐转小听不大清,后来,老先生做了拜别,程翰良带着他从另一道门出去,老先生走到转角,忽然道:“中将你家这盆文竹养得真好。”
文竹摆在门口的小几上,枝杆秀长,一个劲地往上长。
程翰良道:“砍掉旁枝横干,除了顶上那条路,它也没其他路可走了。”
李琅玉趁他们出去时摸回了房。
不久过后,卧室房门被轻轻推开,程翰良从外面进来,大衣上有雪化后的水迹。李琅玉侧卧在床上,背对他,佯装入睡。程翰良走过去,坐了小会儿,然后跟着躺下来,单手搂过他的腰。
李琅玉肩头一抖,抓着他的手想掰开,程翰良反手握住不放,在他颈后低声说:“别动,我只想同你说几句话。”
他看不到李琅玉的脸,只有柔软的头发盖住一小截脖子,十分平贴。程翰良虚抱着他,留出若有若无的间隙,凭空感觉到两人的体热混在一块,传到手中。
“你小时候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一二,那年初次相见就觉得这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师娘疼你得紧,其他人也宠你,回来之前,周怀景让我不要冷冰冰的,其实我这人最怕小孩子。你让我抱你去捡树上风筝,那是我第一次抱小孩,当时我真挺紧张,手心里都是汗,生怕抱不好把你给摔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他虚叹道,“我这段日子常常觉得你回来了这事不真实,以为是场梦,怕睡醒过后你就不在了。”
说到这里,程翰良不自觉搂紧他,将脸埋在李琅玉的颈窝中,“我不是不疼你……我是很疼你的。”
沙哑的声音在寂静中沉浮。
“下周冯家请客,想为广州的事道谢,你想要点什么,我替你拿来?”
李琅玉不做声,这让程翰良继续道:“我知晓你怪我,其实你不用担心,你想要的都会有。你小时候还挺爱哭,你一哭,便是星星月亮,我都会想办法与你寻来。”
他的呼吸渗进对方浓密发丝中,仿佛很多年前的一场风从心底释放出来,看到一片广袤森林,深邃的不是绿色,是归乡的气息。
程翰良就这样抱着他,如山中岁月,安静祥和。
“睡吧。”过了很久,他缓声叹道,留下大衣盖在被子上,走出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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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琅玉回头望去,已经看不到他的背影。
屋外风雪不止,不过一夜时间,北平发白。
第30章百年枯骨恨难消8
年末时分,家家户户陆续忙碌起来,程公馆的下人也不闲着,整日里里外外大扫除,虽然外面时有风雪,但一点也影响除旧迎新的年味。程兰对李琅玉说,她房里的阿静来程家也有七八年了,如今人家姑娘岁数渐长,她不想耽误别人,便放她回了老家。只是人一走,这个空缺就得补上。
李琅玉想了想,道:“那就拟个告示,招个人来。”最近北平外来人群渐多,程家丫头这个职位倒是个香饽饽。
两人商定好后很快写了份招聘书,年轻会做事,手脚麻利,身无病疾,其他倒没什么特别强调的。他们让张管家送到报社刊在日报上,不消几天,便有一堆人来报名。程兰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一个个排下去,过了初七估计都忙不完。
正好这天,李琅玉与程兰面人时,程翰良也在家,便顺道坐在旁边帮忙参考下。接连几个都不是很满意,有些说话不利索,有些带了弟弟妹妹,想一同应招,还有的则是口音太重,难以听清。一晃眼整个上午就过去了,都没什么心仪人选。临到中午,张管家将最后一个召进来。
那是个年纪挺轻的小姑娘,个头不高,穿着红色大花袄,留着齐刘海。
“你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我叫月巧,月亮的月,心灵手巧的巧。”声音清脆如铃。
程兰觉得眼缘不错,又问了其他,小姑娘生得机灵,一一俱答。到了最后,程兰征询李琅玉和程翰良的意见,瞧样子是差不多了。程翰良随她,并不打算插手,李琅玉也没什么可问的,既是程兰房里的人,便该由她做主。
那月巧眨着一对圆咕噜的杏眼,视线在李琅玉和程兰身上来回扫动,李琅玉觉察后,稍有不快道:“你看什么?”
她腼腆笑了笑,眼睛里颇有神气,“我刚刚发现,姑爷和小姐有夫妻相!”
她说得很是愉悦,这是句巧话,在她老家,媒人撮合痴男怨女时,常常将这句挂在嘴上,还能讨着几个结缘钱。她从下面来到北平,可不要把嘴放乖点。
李琅玉眉头轻蹙,便听程翰良问道:“那你说说,哪儿像?”
“嗯……眼睛、嘴巴,还有脸型。”
程翰良听完后,仔细端详了他,良久笑道:“是挺像的。”
程兰掩着嘴笑,李琅玉却不乐意,一板一眼道:“既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习惯和饮食相同,面容自然趋向相似。”
月巧一听,被打击似的泄了先前得意。
程翰良望着他,语气悠闲道:“人家开个玩笑而已,何必较真。”李琅玉微微张嘴,却是无言反驳。
张管家将外套递过来,下午冯家请客,马上就到时间了,程翰良起了身,看着月巧道:“小丫头年纪轻轻,能说会道固然是好事,只是锋芒太露不好,机灵劲着点,真要聪明也不急于这一时。”
月巧羞红了面庞,埋着头不敢再开口。程兰见状,和善地将她召到跟前,他们男人说话都不好听,你这样挺好。
李琅玉也无法子,给了她第一个月的工钱,阿静正月十六离开,你正月十三来就行,这些钱拿去买点穿的吃的。
小姑娘瞬间被哄得喜笑颜开。
冯尚元在家里设宴,一桌的活色生香着实花不少,鱼虾齐聚,海陆生辉,私藏好酒也大大方方摆了上来,儿子冯乾老实地坐在下座,一句话不敢乱说,想是来前得了教训。
同桌的还有一些北平商人和官员,被邀着来陪酒,冯尚元见程翰良只身前来,便问了句,李琅玉为何不在,广州一事也有他的一份帮忙。
程翰良只说,身体不好,便不让他出门。
一桌人,说的无非就是那些客套话,翻来覆去拍须溜马,最后化成醉人的白酒。
北平艺展再过几个月便要开始了,冯尚元最近人逢喜事,拿到了艺展大观园的头区特邀。旁人问他,冯班主打算这次唱什么戏,他红光满面,神秘道暂不可说,只不过人选没定,想从外班借几个来。
众人把酒祝言,冯尚元喜上眉梢,对饮完后转向沉默已久的程翰良道:“这次到底是麻烦四爷了,犬子顽劣,惹了这么大事,多亏您出手搭救。”
程翰良淡淡举杯,算是回应。冯尚元瞧出一些敷衍,遂道:“这些菜简陋了点,四爷莫要嫌弃,我近年集了不少古玩字画,都是真品,您若是想要点什么,尽管开口。”
程翰良将酒盅轻轻置在桌上,抬眼道:“古董这些我也不缺,每年都有大把人送我,看多了。只不过,有样东西确实想从冯班主你这里讨来,就看你肯不肯卖我这个面子了。”
“是什么?”冯尚元正襟危坐,也有点好奇。
程翰良看着他,眼底深不可测,愈发意味深长,他笑了笑,竟有种无端的意。
李琅玉出去走了一遭,正巧听到街坊在说北平艺展的事情。从民国初年到现在,除去打仗的那段时间,这艺展是一年一度,定在春中,在北平可谓是个大事。见过了大刀大炮、硝烟散弹,不论输赢,最后还是太平盛世好,老百姓向往的也不过是那点小桥流水,无论这世道怎么变,总有人心不死,总有神长绵。
李琅玉听到讨论焦点是冯尚元,拿了特邀名额当真叫同行艳羡。他买了几卷鞭炮,没多待,平静地走出店门。
你看,你越不喜欢、越憎恶的人就是过得如鱼得水、有滋有味,磕得头破血流的人却往往在苦苦求生。
这没什么道理。
李琅玉回去时,大家都各自回了房,他走上二楼,发现自己卧室门开了个小缝,进屋后看到程翰良,坐在书桌前看梁启超的文集。
“你来干什么?”李琅玉走了过去,闻到一股很重的酒味。
程翰良将书往桌上一扔,懒懒地冲他笑了,黑亮的眼珠里都在淌着温暖的情愫。李琅玉把书放回架子上,听到身后言:“今天你还好没去,那几个老家伙都没意思,吃得怪闷的。”
李琅玉微微侧头,发现他脸上有酒上头的红晕,人是副慵懒样子,衬衫扣子被解到第三颗,露出微耸锁骨,阴影错落在凹凹凸凸中。他怡然悠哉地占了房,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李琅玉径直来到床边,将被子展开抖了抖,空气里有呼啦呼啦的声音。
程翰良就在他身后静静观察,看他背板挺直,蝴蝶骨张开使得中间脊椎部分凹了下去,衣服背后也相应地出现褶痕,将他的身躯包裹得很致。
他也知道自己今日喝多了,但不觉疲乏。
“我那天晚上骗了你。”程翰良突然开口说道。
李琅玉转头,眼中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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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不解。
“我是说广州那晚。”他低低笑道,声音甚是好听,“我没有认错人,我知道是你。”
酒后吐真言,酒后行乱事,李琅玉面色错愕,回忆起来后两眼瞪得老大,气着了。
程翰良起身,挪开步伐坐在床边,刚刚捋平的被单打起几个浪堆纹痕。李琅玉的双手搭在大腿两边,虚握着,程翰良有点想抓住它们,但没有这么做。
“现在想想,还是广州那阵子好。”他自顾自说着,一捧灯光投射下来的微黄撒在眼中,“虽然那时候咱俩半真半假,各怀心思,但逢场作戏也挺好的。”
比现在好。
李琅玉凉凉道:“那你欠我的呢,欠我家的呢,你怎么还?”
“我一直在还。”程翰良认真道。
“我曾问你,你有没有过后悔,是你说的,没有!”
程翰良盯着他,喉结鼓动,在酝酿着什么。他咬紧牙齿,眼中迸出掣动的光,“琅玉,过河的人不只你一个。你不该这么活。”
李琅玉吸了一口冷气,眼底浮出湿润,用被绳索勒紧的声音道:“你明知,明知……我少时除了爸妈和阿姐,便是与你最亲,虽无兄弟,却视你为长兄,可最后却是你……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是他?
他当初也这样问过傅平徽。得到了答案,便只能义无反顾走下去。
李琅玉肩膀一挫一挫低了下去,渐渐控制不住哽咽,程翰良身体前倾,搂住他,吻他,被咬得鲜血外流,也要吻他,盖住那续续不断的抽气声。咸热的液体流进两人嘴中,仿佛在交换一个残忍的承诺,需要以命去赌。
程翰良将他按在床上,用一种基于原始欲望的方式去融进对方的情感中,平贴的棉被很快变得狼藉混乱。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他不断重复着,像乞求似的,嘴角边都是血,身下的那个人也沾了他的血。两人缠绕在一起,十年的时间都成了枷锁,加诸于他们身上,越陷越深,几近靡乱。
最后,程翰良抱着李琅玉,靠在他的身旁,眼中竟也跟着湿润起来。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梁任公称这句为古今悲痛之最。而现在,程翰良在李琅玉面前念起这首诗,在长长的、绝望的、永无止境的、需要不断等待的黑夜里。
李琅玉一闭眼,在漫漫长夜里,梦到了小桥流水人家。
第31章百年枯骨恨难消9
冬日里的白天明显缩短不少,时间被割去一大截,仿佛生命也开始老化。李琅玉走在院子中,枯枝杈上不时有雪落下,花圃被白色掩埋。他静驻了会儿,忽而听到噼里啪啦声,从门外传来,几个红色鞭炮片儿蹦到院子中。
是除夕,他将将意识到。
许妈他们天还没亮便起来,然后一头钻进厨房里,他去转了转,锅里炒着长寿面,有油爆的葱香味,许妈问他是否爱吃炒面里的锅巴,一个极简单的问题,他竟半天不知如何回答,最后匆忙离开。
他不属于这。也感受不到过年气氛。
李琅玉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热气,雾白色飘进雪里,他推开程家大门,道路上已经铺满层层红屑,硫磺的气息沉甸甸压在鼻腔中,李琅玉不做停留便只身出门,朝白静秋家走去。
白静秋独自一人,饶是除夕也没准备什么,煮了碗面便算应付,她坐在油腻熏黄的木桌前,用筷子搅拌着面水。李琅玉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他提着大小包年货,脸上是调整好后的喜悦,与其狼吃幞头待在程家过年,还不如回到这来。可白静秋见了他,倏地一愣,神情蓦然垮了下来,她转过身去给李琅玉倒了杯水,背着他道:“今儿怎么回来了,不是应该在学校吗?”
李琅玉当她忘了日子,笑说:“今天是除夕啊,学校早放假了。”他将新买的瓜子倒进铁罐里,还有一袋芝麻糖,拿了几个出来,和年糕摆在一起。
白静秋抿着唇,素净温和的脸孔微微扭曲,细声问他:“教书的活可还顺利?”
“除了作业多点,倒也没什么,学生们都挺乖的。”
“那同事呢?”
“挺好的,教导主任是位六十岁的老先生,周末还邀我去他家吃饭,同办公室的一个朋友最近添了个儿子,看过照片,是个大胖小子,另外还新来了位姑娘,比我小一岁……”
“琅玉。”白静秋握紧杯柄,指甲挣出一片白,她打断他的侃侃而谈,缓缓转身,眼中眸子暗黄,“程翰良来过了。”
这一句静悄悄地砸下来,李琅玉浑身僵直作冷。他慢腾腾站起来,对上白静秋的目光,灼热难挡。
该说什么,该如何解释。
他张了张嘴,像个吞下刀片的哑巴,最终无话可说。
“诶,姑爷怎么还不回来?”阿静扒在门口,左望右望,桌上摆满各式各样的好菜,程翰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程兰蹙着眉头,抿紧嘴巴。
“这都快八点了,天也黑了。”张管家摇摇头,似是埋怨,李琅玉的事情他多少有了听闻,不管如何,大过年的冷落一桌子人,也实在任性,怎么也得顾下程兰的面子。
程兰为难说:“你们先吃吧,我再等等。”
“不用了!”程翰良开口道,“阿静,把大门给我关上,其他人都到桌子这来,该吃的吃,该喝的喝,用不着等他。”
疾言厉色,众人只得乖乖听从,程翰良没有动筷,起了身,把张管家叫了出去。
“四爷你莫生气,这儿子到底比女儿犟点,让他听话不是那么容易的。”张管家遵从要求将车子发动起来。
程翰良阴郁着脸,最后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催促着赶快上路。
李琅玉跪在厅堂中央,抬头是父母的牌位,白静秋拿着一根脱毛的掸子打在他背上。
她气啊,满心满肺地气啊,她好不容易把这个孩子拉扯大,让他上好的学校,去国外留学,图的不就是他能出人头地,安安稳稳过活。可他偏去招惹那些不该招的,还苦苦瞒她骗她,真当自己命不重要!
“我早就告诉你,不要去报仇,你怎么就偏偏不听,程翰良是什么人,是什么地位,你去不就是以卵击石!”
“可我也不能这么白白受着!”李琅玉愤愤回道。
“你还顶嘴!”白静秋狠狠落下一棍,“你读了这么多书,修身立本看不到,就悟出这些东西来!我养你到现在,难道就是为了看你去送命!”
“你倒是出息了,若不是他告诉我,我是万万没想到你竟琢磨出入赘这法子,还一直骗我,说什么学校教书,编得滴水不漏!”
她一棍接一棍地打他,整个手臂都在抖,苍白得如同干枯骸骨。
她了多少力和心血,这孩子竟全然




入赘 分卷阅读32
不顾。这叫她怎么不伤心!怎么不难过!
“你知不知错!”
“你说啊!”
李琅玉强忍着不发一声,牌位上的名字仿佛长了眼睛,一个个在看着他,他一点点伏了下去,眼中流出泪来。
白静秋将掸子扔掉,整个人徘徊在悲痛边缘,她弯下腰,捂着嘴巴发出呜呜声,最后颤抖地伸出手,将李琅玉抱在怀里。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就算他犯了错,她还是于心不忍。
“你怎生得这么糊涂,以为活着就那么容易吗!”她喉咙发紧,声音都起了毛。
李琅玉贴着她的肩头,吸了几口气,脸上湿痕未干,“白姨,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这天底下没有哪个子女会不在意父母被他人害死,而自己却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那是你尚未为人父母,但凡父母,都希望子女平安为大,平常是福,你这是在往火坑里跳啊。”
“我若不跳,这一生也会煎熬,那样的话又有什么区别?”
只有两条路,唯一的区别是其中一条更痛苦。迟早要做出选择,倒不如干干脆脆来个爽快。
李琅玉紧呼吸,目光略向上望,变得迟钝缓慢,他在接连响起的爆竹声中,好像失了聪似的什么都听不到。夜空里绽起烟花,五颜六色,透过蒙灰的玻璃小窗看过去,有种凄艳的苍凉,全部坠落在除夕的北平中。
张管家将车开了一圈,雪地里撒了炮竹纸,红白交错一片狼藉。他眼睛绷得不敢眨一下,想他年岁渐大,视力也没以前好了,现在还得干找人的活,那混小子可真是让人折腾。
他开到北街外二道,正好瞧见一个颀长身影在灯下彳亍而行,得,还能是谁,不就是那位让程四爷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疼也不是、气也不是,最后连年夜饭都没吃就出来找人的程姑爷吗?看来他老眼还不至于昏花。
李琅玉沿着墙壁往回走,脚步时快时慢,眉头轻蹙心里盘着事,这时,一束车灯打了过来,然后响起车鸣。他回头望去,就见张管家笑着说:“姑爷,天冷就别一个人赶路了,这是要上梁山呢还是回五行山?”
别看老张这人平时端着个笑容可掬的福相脸,实际上四川的辣劲一上来,他就是个老油条真貔貅,三句话呛得你喉管疼。
车子开了一边门,程翰良坐在里面,不冷不热道,进来。李琅玉皱着眉似在做心理斗争,斗到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他上了车。
车子徐徐而行,张管家晃着脑袋在哼民歌小调,声音不大。李琅玉靠在车椅上,冷淡开口:“你去找白姨了?”
程翰良嗯了一声,“见见故人。”
李琅玉胸中起伏一阵,道:“你为什么要把我的事告诉她?”话一出口,他顿时觉得这个问题很蠢,很多余。
程翰良侧头道:“她总该知道的,你瞒不了多久。”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李琅玉干脆别过脑袋,只看窗外,任是心有怨怼也不着一字。他现在不像开始那样时常被激怒,只不过变成了一潭死水、一口枯井,冬天一到,就无比的坚硬冰冷。
进入程家大门,程翰良率先走了出去,李琅玉还坐在上面,想是故意错开。张管家把小调哼完了,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个倔强的年轻人,慢悠悠点了根烟对他道:“你和四爷之间的事我大概也知道一些,说实在的,你们这些新青年总是分外执着事情真相,对与错分得跟楚河汉界一样,要我说哪有那么多真假是非,我老张虽然眼睛不如你好,但看的东西比你多,人呐,要先学会低头,才有机会抬头。”
他把两边车门都打开,走到李琅玉面前打着一脸哂笑道:“五行山到了,姑爷请回吧。心放宽点,再等等说不定唐三藏就来了。”
李琅玉略略看了他一眼,然后从另一边车门走了出去。
卧室里没有开灯,李琅玉摸着黑找到电闸,灯一亮刺得眼睛睁不开,他来到床边,随手翻开被子,有什么滚了一骨碌落在地上,发出铮铮的声音。
顶亮的吊灯下,银光熠熠。他低头一看。
是那根红缨银枪。
第32章百年枯骨恨难消10
初七一过,街上走动的人渐渐多了,小商铺重新开门,城外寺院办起庙会,引去不少老人小孩,天桥处来了几位艺人,仿着当年北平的“天桥八怪”,说学逗唱,倒也兴起了一阵小热潮。随着政权更迭,许多民间艺人纷纷消失不见,天桥也不似以前热闹,当年云里飞唱滑稽二黄,大金牙手拉洋片,焦德海说单口相声,另有大兵黄骂街售药糖,拐子顶砖,赛活驴,现在也只是沦为北平老人口中的闲话家常,一开头便是一句“想当年”,如何如何。
不过,这不是最热闹的,最热闹的还得当属元宵,那才是处处悬灯结。
正月的头几天,李琅玉没有出门,他每日最常做的便是擦洗那根红缨银枪,枪上有隐约的墨色细痕,当初未及时拭去便留下了,这是他小时候的“杰作”,那会儿正是男孩子长个时期,他隔半月就比一次,用毛笔在枪身上面标下小横线,一道一道,时间一久便擦不掉了。
枪身已经老旧,缨穗稀稀疏疏,还掉色,这让它看起来像一个备受岁月折磨的人,从青春焕发到日薄西山,中间的苦难道不尽、说不出,可是稍稍想想就会掉下泪来。李琅玉想,它该是多可怜,孤零零落在外面,如今总算回来了,如同历经十三载终于归汉的张骞。他将它握在手心里,冰冷的金属不自觉产生了一丝暖意,仿佛有双手在回握着他,苍老有力,他甚至都能感觉到其中的掌纹脉络,长满老茧的皮肤,还有修长的指骨,这双无形的手让他无比安心,似乎在告诉他,风雪夜归人,一切都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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