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赘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酒吞北海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李琅玉脸上,浮动的微尘震落下来,天暗了。
这一巴掌像烙铁一样,把他的疯癫强硬烫掉,房间里彻底安静。李琅玉保持着偏头姿势,额前碎发凌乱,挡住双目,神情也瞧不真切,在静默的气氛中,他任力气从身体中抽走似的,最终用极轻的声音道了一句“对不住”。
程兰颤抖着手指,握成拳,徐徐放下。“你终于说实话了?”
她紧咬下唇,凝视李琅玉,抑制住一股极力想要释放的情绪,她从不相信面前这人是什么贪财之辈,但也从未想到真相背后都是仇恨。
“好……好……好。”
程兰冷吸一口气,连声说了三个“好”,再对上李琅玉目光时,已经换成心如死灰的面容,“纵然你有满腔怨怼和愤恨,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拿婚姻作阴谋,伤人骗己!”
“之前在寺里,你说要告诉我的事,指的便是这个?”
“是。”
“那日你为了镯子大发脾气,也是因为这个?”
“是。”
“还有除夕年夜饭、元宵前后,你……”
“都是。”
李琅玉全部承认,这下,她终于没什么可问的了。一地鸡毛的结局往往令人唏嘘,可这分明是一地刀片。
程兰从抽屉里取出两张纸、一支笔,工工整整写了半页。她把写好的内容递给李琅玉,道:“从学生时代到现在,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你有你的苦衷,我有我的计较,以后会怎样我不知道,可是在这个家,我不能留你了。”
李琅玉看了眼纸,是封“休书”。
“你签个字,我们便算和离了,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想复仇也好,做其他事也罢,尽管去,我也会按我的立场来行事。”
李琅玉自嘲笑笑,说,好。提笔在两张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明日我让张管家送你上车。”
“不用了,我东西不多,今天就可以走。”
程兰一愣,张张嘴,只回道,那就好。
“谢谢。”
这是他离开前的最后一句。
房门被关上的一瞬间,世界的影子全都扎进了房里,程兰捏着那封休书,将它放回抽屉,在一个致铁盒中,她打开了一张红色的纸,上面的证词句句动人“喜今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她看着看着,竟笑出了眼泪。
傍晚,程公馆亮起了灯,张管家坐在躺椅上,闭眼哼着《送京娘》,月巧寻了根毛线绳,与小叶在楼梯上玩“翻花”,许妈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犹豫着主食是做红薯饭,还是南瓜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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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童叩响大门,将新一期的《和平日报》塞进邮筒,下班的人们川流不息,自行车车铃按得叮当作响,石桥下方摆了盘棋局,不怕死的卒子要过河,最后被车炮双双围剿,遛鸟的老叟长叹一声,在骂这棋下得真臭。
李琅玉走在东大街上,忽然不知去往何方,回白姨家?该怎么解释。去旅馆?非长久之计。找贺怀川?他已经走了。
他能去哪,他竟无处可去。
正在这时,一辆黑色汽车耀武扬威地开过来,吓坏了路边摊贩,一张漂亮的脸探出车外,找了一圈,炯亮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喂,大老远就看见你这丧气样,要不要去我那?”
李琅玉认得她,是乔司令的那位许姨太,在长城酒店见过的。
第49章早休兵甲见丰年2
乔司令的住处位于西城,据说是清朝某摄政王的花园,李琅玉上次听他们道来北平只是临时起意,但进去后,所见之处都有或多或少的翻修,他暗忖着这是要长住的意思。
许真茹没问李琅玉打算,十分大方地安排了房间,等到下午,把他带到乔广林面前,也不知吹了些什么耳旁风,乔广林没多问,允他留下。
且不说这乔广林是什么意图,便说那许姨太,上次直接喊了他过去名字,俨然是位故人,但偏偏又不肯说其他,李琅玉与乔家这俩人不熟,甚至心里存有芥蒂,他之前在程翰良那里,便听过不少关于这位乔司令的事情,绝非慈眉善目之人。但他又想,既然无路可走,来了这里,也就当作另谋出路。
乔广林忽然在这时抬起阴鸷的双目,狐疑地打量李琅玉:“我与你真的没有在哪见过?”
李琅玉回答没有,他确实没见过乔广林,若要细究,也许因为当年乔广林处置了他父亲,又因父子面容相似,才有了这错觉。
“那既然没有,我怎么觉得你对我很不满?”
李琅玉不语,干巴巴地盯着对方,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许真茹轻咳一声,开口打了个圆场,才让乔广林没有继续提这茬。
夏季的炙热在九月份回光返照,全国各地都在企盼着一场秋风。
据悉,河南刚从战火中解救出来,又爆发了饥荒,人民死伤惨重,难民容政策迟迟延后,学生运动愈演愈烈。李琅玉在乔家一连待了俩月,乔广林见他有些笔杆子才能,便让他在自己身边做书面记录,他见了无数外商、管事、官员,听了无数报纸上报道的、没报道的新闻,但唯独没有半点关于程翰良的消息。
乔广林行事以利益为重,为人多疑,在他身边的人都恨不得揣上十个心眼,这里到底不是个自由之地,李琅玉本想着找一些关于十年前傅家案子的纪要,但一无所获,他现在常常会想到程翰良,想他在干什么,会不会知道程兰与自己和离的事情,他会怎么去处理,以及,是否还有机会与他见面。
这日,李琅玉从衣服口袋翻出一张据,他突然想起两个月前,陪白静秋拍的照片还未取来,正准备出门,与许真茹撞上。
李琅玉直接绕开她。这段时间里,他明问暗问对方身份,不下几百回,可这女人的嘴巴跟胶水一样紧,惹急了,她能哭能闹能耍赖,就是不肯说你想听的,李琅玉也被她戏弄烦了,不打算跟她扯下去。
可许真茹今日偏生兴致好,非要跟他一起出去。李琅玉不肯,她便一本正经道,你带上我,回来便告诉你我是谁。
李琅玉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信她一次。
乔家司机带着他们来到指定地点,李琅玉让许真茹在外面等着,然后进去取了装裱后的照片,用几张大油纸将其包起来。许真茹等得不耐烦,去旁边的地摊上买了几根红绳,编了个黄花结,李琅玉出来时,许真茹将编好的东西递给他看,他只是简单瞥了一眼,那绳结尾处十分奇怪,不像传统编法,歪歪扭扭,许真茹觉得他是嫌弃自己手艺差,硬要给他别到腰间,系了个死结。
她看着李琅玉满脸不爽的样子,忽而环顾四周,得意洋洋道:“这地方离程家挺近,你是不是想回去看看,我可以让司机送你。”
“不用,我还有事。”
“哦,我差点忘了。”她似有所悟道,“你跟那程家小姐早就和离了。”
“你翻我东西!”李琅玉意识到这点后,不禁愠怒。
“那是你没藏好,怎么怪别人翻了!”许真茹理直气壮,“再说了,我让你住下来,翻你东西能怎样,总不能让你藏有祸心吧!”
李琅玉其实担心的是她翻到自己在查十年前案子的证据,他不发一言,冷漠转身离开,任凭许真茹如何大喊大叫,也不作搭理。
拐过几条巷子,李琅玉来到白静秋家,将厚厚的油纸拆了,露出欧式相框装裱的照片,那天拍照时,相馆老板布景讲究,成片本是黑白,在此基础上,手工添加色,跟如今大多艺术片一个原理。
李琅玉找了个地方将照片挂起来,问白静秋近来咳嗽可有缓解,药够不够之类问题,他转过身时,忽然被叫到跟前,白静秋攥着他腰上那根黄花结紧紧不放,打量许久后,一双苍白的手开始颤抖。
“这,这是……哪来的?”
白静秋问得着急迫切,李琅玉答道,一个朋友送的。
“人呢!那人呢!”白静秋拔声而起,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她还在吗,你快带我去!”
李琅玉很久未见过白姨这般模样,也料想定是紧急事情,便带她回到刚刚与许真茹分手的地方。
大马路上,许真茹正冲着司机发火,狠狠踢了轮胎一脚,她侧过身,看到从远处赶来的李琅玉,没好气地扬起眉,准备让他好好道歉。她略有得意地笑笑,朝前欢快跑了一段路,在看到李琅玉身旁的另一人时,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不见。
许真茹无论如何也未想到,竟会在今天再次见到这个女人,她的骨头在打颤,仿佛有铁钩从里面掘出骨髓,十年的疼痛从身体里苏醒,逼得她转身便跑。
“竹月!”白静秋凄声喊出那个久违的名字,招魂似的让许真茹停下脚步,李琅玉也不由怔住,这位玲珑俏丽的乔司令新欢,竟然是白姨寻找多年的女儿。
白静秋幻想过无数次重逢情景,她在梦里都能笑得咧开嘴,若不是那根黄花结的特殊编法,她得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人。可现实始终是惨烈的在她缺失的这十年里,竹月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可她看见自己,如同蛇见了硫磺!
许真茹瞪着她,不让其走近,始终保持着三米距离,面对白静秋的诉求,毫无怜悯,只有质问和怨恨,这女人为什么非得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还要自己回去,明明是她抛弃了自己,选择了别人。
白静秋眼皮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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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说,不是啊,我一直在找你,那只小花鞋也一直替你留着。她最怕的一件事还是发生了,竹月不想见她,甚至恨她,怪她当年没有先救自己女儿。白静秋苦涩地看着她一身华服,想她定是吃了不少苦,忽而开始掌掴自己,用最狠的话辱骂自己。
许真茹忿从中来,她最气的便是这女人的愚不可及,为了所谓的“报恩”、“情义”这种屁都不值得的东西,能把半辈子搭进去,却不肯将这种“无私”施予子女,她是个自私的母亲!
街上人来人往,路边的乞丐指着这幅荒唐画面哈哈笑。许真茹终于说道,够了。
对面四十岁的妇人不再作声,眼中燃起了一点希望。
许真茹笑道:“我回去,你又能给我什么,难不成要我亲眼看到,你是如何‘无私’地弥补我吗?”
她跳上车,听到身后嘶声力竭的追喊,感觉杀死了一个困扰自己多年的心魔,可是从此内心荒芜,只有凄凉的胜利在支撑着她。
三周过后,燕京大学发生学生运动,意图呼吁停战、反饥饿、挽救教育危机,乔广林的冷酷终于摆在了明面上,宪兵队将几百名师生围困在屋内,已经有了血案。
李琅玉听到消息后,责问乔广林,那些枪口,没有对准外敌与流寇,却对准了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乔广林冷笑,说,他们在乱民心。
“民心”是什么,是北平167万人的意愿吗?不是,是他乔广林一个人的权威。
李琅玉心里作呕,仿佛听到了城墙之外久久不停的枪声,而城墙之内一片祥和。
乔广林喝了口茶,润声清了清嗓子,笑说,你怎么和翰良一个样子,很不好啊。他望向窗外,有枯叶飘到庭院里,逐渐地,面容转为阴沉,仿佛一场暴雨即将来临。“学生是国家脸面,枪炮是国家机器,脸面固然重要,可万不得已的时候,机器要从脸上轧过去。”他侧身递了个虚伪笑容予李琅玉,仿佛一张随时裂开的面具。
“走吧,带你去见个人,这么长时间了,你应该很想见他。”
第50章早休兵甲见丰年3
还是长城酒店,乔广林说出那句话时,李琅玉就在期待会不会是程翰良,上次他从程家匆匆离开,连跟那人见面的机会都没有,可今时今地,他快要见到了,忽然怯怕起来。
这三个月的日子里,李琅玉鲜少会做关于幼时的梦,他不再梦到家中那座旧宅子,也不再梦到父亲母亲,似乎那种激烈挣扎的梦境已经远去,黑漆漆的世界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他好像是死了来到阴间,而阴间什么都没有。
乔家庭院里种了许多蔷薇,夏天那会儿惹来蜜蜂蝴蝶,李琅玉有时写完记录,就木愣愣地看这鲜丽画面,阳光很好,洒在身上有种倦态,仿佛焚上了一炉沉香。他原本是不喜蔷薇的,这花生来就艳,扎在一起落了俗气,但现在他觉得艳俗有艳俗的好,能让人热闹,程家那几株玉兰,就太冷清了。他想着,若是有一天碰到张管家,得让他去买些蔷薇种在院子里。
乔广林邀他一起去三楼时,李琅玉没有上去,对方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问真不去,李琅玉点点头,不去了。他进了一间茶馆,找个座,里面有人弹琵琶。
长城酒店三楼其实是个剧院,程翰良早早来到指定包间,台上在唱戏,乔广林点的,《未央宫》,长乐钟下诛韩信。
这戏其实算冷戏,没见多少场子演过,但台上演员气稳声足,唱到中段已有风声鹤唳之感,乔、程二人席间谈笑,样子做得好看,乔广林起初叙旧,聊聊家常,忽而指着台上问程翰良,这一段若是由傅平徽唱,能高出多少?
程翰良答,他唱不了。
乔广林斜睨他一眼,疑惑道,民二十六年,这戏在你们那个班子唱过。
程翰良微微笑说,当年唱韩信的人是我,不是师父。
乔广林一怔,忽而跟着笑起来,阴森莫测。服务生给他们沏了一壶新茶,程翰良抬眼环顾四周,随口问道:“今日来的就只有这些人吗?”
“就这些。”他接过茶,目视台上,神情却是难以揣摩。
等到戏唱完了,乔广林似是心绪难平,以一种近乎慈祥的语气问:“翰良,你可有想过旧人?你若想,我也不会怪你。”
“我没有旧人。”程翰良不着痕迹道,在对方狐疑的视线中引了一句郁达夫的诗,“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李琅玉出来时,正好看到程翰良站在酒店门口,身旁是张管家。他心一提,匆忙间退到墙的转角,紧张地怕被发现,但又忍不住留出一点视角去看程翰良,对方今天穿的是那件黑外套,傍晚起风了,吹得发丝有些乱,但他一直背对这边,李琅玉看不到正脸。
不巧的是,张管家把车停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李琅玉听到两人逐渐靠近的谈话声,心口起伏不定,他其实挺想见那人,可是又怕见。
张管家给程翰良点上烟,问乔司令有没有为难,要不要做新的打算。两人对话偏私事,李琅玉没怎么去听内容,只是程翰良一开口,他便觉得心里酸涩,好像有砂砾进到喉咙,硌得慌。
张管家这时问:“有没有见到琅玉少爷?”
李琅玉登时直起后背,注意力被牵到一块,可是许久过后,并没有等到程翰良的回答。张管家进了车,不知怎的,半天没有发动起来。程翰良掐灭烟头,似是不急,他左右看看,朝转角的方向踱了几步。
李琅玉紧贴石墙,听到动静后手心沁出了汗,这小巷子没人,是条死路,他不自然地往后退了几步,找不到任何遮挡物。
程翰良已经来到了转角的边缘,只要再往前一步,便能看到李琅玉,可他却就此停了下来,似乎只是随意走到这里。张管家好不容易发动车,按了鸣笛,示意可以出发,程翰良也将身子转向车子的方向。
巷子外面响起了脚步声,这是要离开的意思,李琅玉呼吸一紧,悔意登时伏上来,他想迈腿,可两腿仿佛黏在地面上,阻止他前进,这短短几步,此时却如同一条长长的回头路。就在他陷入纠结时,那脚步声突然停了,转角处伸过来一只手,掌心向上,朝着他。
李琅玉愣住了。
秋风刮过树枝,落下几片叶子。程翰良并没有直接现身,只是伸出手,意思不言而喻,他在等,而几秒过后,他等到了李琅玉握住了他的手,他顺着对面的力量,走到巷子一侧。
“躲这干什么?”他手指抚上对方发顶,擦过耳背,这个小动作,李琅玉十分熟悉,一瞬间勾起某种酸楚情绪,说不出话,只睁着那双清水眼望向程翰良。
巷子外面有行人路过,张管家将车往前开了一段距离,正好挡住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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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翰良眼角生起一丝安慰笑意,说,没瘦多少,挺好。
这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稳不住心似的,李琅玉抓着程翰良的手,以一种固执姿态揭示自己的怯懦,同时对对方心怀期待。程翰良用拇指摩挲着他的手背,慢慢道:“兰兰的事我都知道,我把一切都跟她说了。近来身边有些动荡,你走不久,我派人找过你,得知你在这边,也是日日忧扰。”说到此处,他似是想起什么,原本沉重的面容上浮出些许轻松,“你也是个怪,从小到大,总让疼你的人心力。”
李琅玉垂下眼梢,“日日忧扰”让他欢喜,又让他难受,程翰良那句玩笑式的责怪让他当了真,陷入自疚中。在乔家的时候,他一遍遍回看自己与程翰良这段关系,确确实实存有七分真恨意,这也是他十年来的神依赖,而剩下三分,是他回到北平,重新遇见程翰良后生长出来的自我,有初尝的□□、痛苦的牵绊,还有一颗舍不得的真心。这一切让他得以完整,从桎梏里获得新的生命,他甚至从未如此确信过自己他放不下的并非那七分恨意,而是这三分私心。
李琅玉从脖子上解下一根细绳,悬着的是当初程翰良送他的生辰玉佩,他笨拙地给对方戴上,小心翼翼将其藏在衣服下面,仿佛藏着的是稀星下的萤火,稍不注意就能被风带走。
程翰良面容触动,眼里却一点点黯下去,这大抵便是劫数,令他在平生自负中遭受这突来的有心无力,真的是让他走不了了……张管家再次按响喇叭,聒噪的车鸣听起来残忍。
“好了,琅玉,我得走了。”他把手抽出来,对方便重新去抓,抓手不够,又去抓他衣角,李琅玉翕张嘴唇,眼中尽是执拗,他不发一言,只用这眼神去挽留,看得越久,眼中生泪的欲望愈甚,他的偏执便是疯魔的根结。
程翰良拥抱他,轻吻脸颊,拍他的后背,作了句无声告别,接着是决然的放手。车门关上,一路枯叶扬起,李琅玉愣了一秒,如梦初醒般迈腿去追,簌簌冷风刮过两鬓,眼睛在风里淬得起了层雾,他奔着车尾,像个抛离外物、弃除身躯的亡魂,整座城市都暗下来,被他丢在脑后。
黑色汽车在街上行驶,这成了他眼中唯一可视之物,他拼了命地去追,从未如此渴望过力量,恨不得长出新的四肢,就怕那人扔下自己,然后再无见面机会。
街上人不多,路又宽,车子开起来毫不力,张管家瞥了眼后视镜,面露难色,问:“四爷,您看这……要不停下来吧?”
程翰良合上双眼,说,继续开。
李琅玉跑过一条长街,嘴唇冻得发白,路口拐角此时正拥堵,这让他生起了希望,然而,一辆卖水果的推车突然从右边出来,冷不丁地与他迎面相撞,肋骨处瞬间传来巨大疼痛,他本能伏下腰,隐忍的泪水终于被这痛楚牵引出来,等他抬起头,围拥在一起的人群将前方堵了个密密实实,水果散落一地,人们嘘寒问暖地问他是否要帮忙,可他已经失去了所有希望与力量。
张管家瞧见这幕,于心不忍道:“您回头看看他吧。”
程翰良将车窗摇下来,任凭冷意侵入,在半昏半明的傍晚中,点了一根烟,星火在车里明明暗暗。他没有回头,他只问:“他哭了吗?”
……
一个月后,李琅玉从乔广林处得知一则消息:程翰良十日前离开北平,再未回来,而这边跟去的人无故失踪。
乔广林将烟斗一扔,说,这是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据传,程中将早年确实被乔司令赏识,受了贵人之恩,而如今,两人之间早有隔阂的传闻也不胫而走,平时那都是逢场作戏,还没撕破脸。程翰良这一走,在乔广林眼中便形同踹主的陈平。
与此同时,白静秋一直想找机会与许真茹见面,趁着乔家招工的时候进到宅子里,可两人常常不欢而散,这事许真茹也不敢闹大,就怕被乔广林知道。
而北平城内也不甚太平,一方面是难民涌入,另一方面有钱人离开,据说现在出入有了限令,得接受身份登记,李琅玉找了一位贺怀川介绍给他的朋友,勉强拿到一张通行证,若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刻,他希望能让白姨平安离开。
这日他回来,忽然在庭院里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三姨太连曼,这女人跟个无事人似的,摆弄风情与他打招呼。李琅玉疑惑,她不是应该在程家吗?
连曼笑他大惊小怪,提醒道,程翰良当初纳她,本来就是乔司令的意思,现在无非是回“老家”。
李琅玉突然想到一些事,不由心惊,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他来程家的目的?连曼见他后知后觉模样,道:“程姑爷,与其你在这愁眉苦脸,不如去担心下程小姐。”
李琅玉听她说起程兰,心头闪过不好的预感,忙问:“她怎么了?”
“你去看看不就知晓了?”
程公馆里外都被围了一层,除乔司令手下,其他人一概不准出入,里面偶尔传来打砸声和女人哭声,而书房卧室等地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乔广林的意思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程翰良固然找不到人,但程兰还在这,不怕他不回来。
李琅玉一得到消息,直接去会客厅找乔广林,质问他程兰在哪,凭什么要用这事为难她。
乔广林受了他劈头盖脸一顿指责,竟然没发脾气,反而让人给他上了杯茶,心平气和说程兰没事,并没把她怎样。然后专门下了条命令,搜查归搜查,不要为难程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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