鬻犬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viburnum
那个晚上,白未然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监控镜头,思索了大半夜。
楼上,地下,两个世界。
两个世界共享着同一个时间,阳光透过朦胧的米灰色窗帘渗透进奢华的主卧室时,镜头里,昏暗的地下一层也渐渐亮了起来。
白未然端着手里的咖啡杯,视线集中在默默起身,不做任何遮挡,就那么赤裸着,脚步拖沓地往卫浴间走去的田钺身上,眉心紧锁的最后一刻沉郁过后,终于放下杯子,用力闭上眼。
他把电脑扣上,丢到一边,抄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蒋鸾,叫人把之前走的,都还给他,衣服,家具,电器,都还给他。再让那个装栅栏门的工队也过来,下沉阳台的那组栏杆……就给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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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第三章∞
田钺曾一度认为,肉体和神剥离这种情况,只有死的那一刻,才会有。
而他,在最惨痛最惨痛的那段日子里,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这种死一般的滋味。
最初的时常性放空过去之后,他就开始了身体不受控的阶段。好像他的神智,被困在他自己身体里,而他的身体,机械性地做着日常的每一件事,唯独不能听他的指挥。
他挣扎过,却做不出动作,他喊叫过,却发不出声音,这样尝试了若干天,他最终放弃了。这是一种艰难的被动的抉择,他尚且活着,只是,活着的这个躯壳,不是他的。
于是,在看着这个躯壳麻木地吃喝拉撒时,他有了似乎无穷无尽的时间,来回忆过往。
他会记起自己无限风光的日子。
那会儿,他穿高档衣裳,开高档车,泡高档妞儿,去高档店,他是个王者,一个时时刻刻暴露着雄性本身弱点的可悲的王者。
男人这种生物啊,永远都沉浸在炫耀的快感之中,炫耀各种东西,枪杆子、印把子、车子、房子、票子、马子,从权力,智力,到性能力,无一不包,都成了雄性激素恣意蔓延时可以拿出来一决高下的资本,赢了的,趾高气扬,输了的,咬牙切齿,人人都在惧怕成为输的那方,人人都在不择手段去赢,就只因为本性的弱点同时也是最强悍的操控。
一度,田钺就是那么个可悲的赢家。
当他拉着自己花枝招展的女人下了车,把车钥匙随手甩给泊车小弟,然后从早就因为出手阔绰而单独给他们这种“熟客”才开放的夜店后门堂而皇之进入,穿过厨房,穿过走廊,穿过所有贴着“仅限员工”和“闲人进”牌子的区域,跟每个认识他的人打着招呼,给每个对他笑脸相迎的服务生塞着小,他那么风光,那么骄傲,那么高高在上……
就像庆典中巡游的国王一样。
而现在,这个国王,不仅是更强者的阶下囚,还是自己身体的死刑犯。
不是吗?他没有办法控制,也没有办法脱离这个不听他话的身体啊……这不是双重意义上的终生监禁,又是什么。
身不由己的日子里,白已然时常会过来。硬着头皮,厚着脸皮,那个大男孩以各种理由央求大哥放他下去陪陪他,看他的居住状况又回到有家具有电器有书本和健身器具的程度时,脸上是高兴的表情,可是他无法做出回应。
白已然难过,然而不在意,也不嫌弃。就在栅栏门外陪他聊天,给他讲狼种的各种趣闻,不管他是否真能听得进去。
其实,很多内容,田钺是听进去了的,尤其是在后来的日子里,但他无法做出反应,他的身体不听话。即便白已然跟他说,要不要再跟鹿瑶光商量一下,争取送他回管理所这件事,他也表情匮乏。而实质上,他心灰意冷到了一定程度,自知即便回去了,也不会有任何好结果。
多此一举。
又是何必。
明白处在严重的暂时性神问题中的田钺不能接受更多的刺激,白已然只是会定期过来,然后把情况汇报给鹿瑶光。鹿瑶光也跟白上林商量过该怎么办,结论是,至少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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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急着带走田钺,也别表现出太大的关注,毕竟,脾气暴躁这一点完全就是继承了白子虚,甚至在此基础之上更多了几分冷漠残忍的白未然,情急之下,搞不好会做出让所有人都承受不住的举动。
他给白已然偷偷开了一点缓和神状况的效用温和的药,每次过去,就偷偷在水里溶解了给对方喝掉。可这并没有太大的功效,田钺还是老样子,以一种最诡异最危险的方式维持着平衡,像是踩着木板的大象,木板下压着的是气球,顶着气球的,是一根钢针。
气球居然还没有破裂,这也许是人类神经最后的一点韧性,但这点韧性,终究是有限的。
大约第五十天的时候,肖雨泽来了。蒋鸾铁定是跟他说过什么的,也提前打好了招呼,因为见到不能说话的田钺,那个男人并没有太大的激动情绪。把最后那点差点就表现出来的难过压下去之后,肖雨泽一如往常,陪他聊天,陪他看电视,安慰他,劝解他,就算田钺无法给他任何回应。
他又能说什么呢?即便他可以。
他并不甘心身陷狼穴啊,他是想回到他的世界去的啊,他想念他的世俗,他的虚伪,想念那些时而需要撕破脸,时而又需要赔笑脸的日子,他知道那些日子很恶心,其实真的是很恶心的,可那是他的人生,他凭什么不能回到他的人生进程里去……
卡在一个点上,无法超脱的滋味,原来是这样。从小就知道钻牛角尖这个词,到如今,他才真正明白什么叫钻进了牛角尖。在最狭窄的空间里,你不能回头,亦无法转身,冥冥中有个力量还在后头推着你继续前行,继续走向某个极端。可前方早已无路可走,他眼前的不是未来,不是光亮,而是牛角顶部最狭窄的末端,是绝境,是窒息,是被挤压到皮开肉绽,粉身碎骨。
时间从不为谁止步。
第九十二天的时候,康樵来了。
那个男人瘦了,皮肤也没那么白嫩了,应该说,变得更像个标准的大男人,而不是温润细腻雌雄莫辨的模样。
他怀里,还抱着个孩子。
小小的婴儿,包裹在柔软的襁褓里,睁着眼,却看不到目光的流转。康樵坐在沙发上,把那小东西给有点不知所措中透着木然地站在那里的田钺看。
“我说过了,小狼崽生下来会给你看看,来啊,看看像不像我?他们都说长得更像我家那位,可我还是觉得眉眼绝对是随我的。来抱抱他,没关系的,小狼崽最初几个月没有视觉也没有嗅觉,你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把怀里的婴儿往前凑了凑,康樵试着让对方能有点本能的,接到自己臂弯的反应,但他失败了,多少有点失望,但还是稳住了心神,戴着口罩的男人靠在沙发背里,“……我听说你这样,其实,真的很不是滋味的。你很强,好多狼种都没有你这么强,可强者变成这个样子,更让人难过。因为强者太刚硬,反而容易折断……最开始,我希望你留下,顺从一点,就可以少受伤害。现在么,我反倒希望你离开了,因为这样留下真的是……唉……”
康樵不说话时,屋子里就是一片沉寂。
康樵打破这种沉寂时,已经是几分钟之后了。
他试着去说开心的话题,给他讲孩子出生前后的事情,给他讲剖腹产的体验,给他讲两个新爸爸手忙脚乱给孩子热牛奶磨米浆换尿片的过程,给他看手机里的照片,那些一大家子人围着一个小家伙,只为争着去做头一个能把孩子逗笑的胜者的照片,那些素未谋面的,康樵的伴侣抱着孩子亲不够看不够的照片,那些笑得傻乎乎的,幸福的人们,幸福到好像根本不知道还有人已经太久未曾体会过幸福为何物一般的照片……
田钺眉梢眼角动了动,但最终没有给他任何有意义的反应。
康樵离开前,告诉他,自己是白未然请来的,他原本计划是下个月再来,但白未然提前让他过来了。毕竟,这里是帝君的地盘,白家大宅,除了白家人,没有主子的邀请或命令,不会有任何人敢不请自来。
“我觉得他是担心你的。另外,我猜他只是……冷漠强硬惯了,太久了,忘了该怎么示好或者示弱。”康樵站在门口,抱着孩子,回头看他,“啊,对了,我刚才跟他聊天的时候,听他说下礼拜是你生日?就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吧。”
生日?
快乐?
……
……
……
康樵走后的一个星期,田钺陷入了最后一个阶段的封闭。
他彻底把自己关起来了。
他从头脑时常空白,到身体不听使唤,到神上完全陷入了黑暗。
黑暗在一点点变得更浓,更稠,更烈,好像混合了毒药与树胶的酒。
然后,终于,他的生日到了。
他的三十六岁生日。
一个大男人,三十六岁了,事业有成,风光无限,前途无量。
他应该在四十岁的时候结婚,娶个小他二十岁的绝代妖姬美娇娘。
他应该在五十岁前当上老总,传出各种绯闻,制造各种话题,活得像鹰一般,站在最高的树梢,甚至是崖头,俯视着那些在草窠里蹦跳的小小蚂蚱,那些蝼蚁之辈,那些失败者。
他应该在六十岁左右退休,带着妻子儿女,去海外定居,只是这个妻子,大约不会是那个已经半老的徐娘,他的新妻可能会小他四十岁,长得清如水,纯如玉。而他,固然年过花甲,但仍旧雄姿英发,他还是雷厉风行凶狠狡诈的田总,他只是退下来了,但他,仍旧是他,永远是他,永远是不会认输,生来为做胜者的他。
……
……
……
那么,这个一脸木然,在生日当天,被打开了牢笼的门,带到后院的草地上,坐在水池边,看着难得碧蓝如洗的长空,在温热的光线里,投下身后静止的,长长的影子的,话也不会说的男人,又是谁呢……
他又是谁呢?
……
……
……
这个本该度过虚伪虚荣虚情假意的一生,尽情享受自己的生活,也尽情毁掉别人的生活,让人恨之入骨,又难动分毫的男人,就在被囚禁的第九十八天,就在自己三十六岁生日的这天,才恍然惊觉,他所有的本该,都不存在了。
被毁掉的,是他自己的生活,他所有“本该”的“虚假”都真的成了虚的假的,成了泡影,唯有受困于他人,更被囚于自身,才是板上钉钉,雷打不动的现实与真实。
那天,他走进了心里那片黑暗的最深处。
走进了感知不到任何喜怒哀乐的情感的荒原。
他潜意识里隐约有另一个自己号称是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解脱,这被凭空分裂出来的第二个自我好像魔鬼的信徒一般对他咬着耳根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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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字字句句都听了,信了。
于是,他照做了。
……
……
……
高大的男人,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时,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白未然并不知道,假如一个人,已经彻底心灰意冷时,在哪里停留,都一样,有没有自由,都一样,什么都失去意义了,唯有解脱的方法,是具备价值的。
而对于这样的人,任何解脱方法,无论是否可行,他们都会义无反顾去做。
田钺在沉默了两个小时之后,眼睛里,突然闪过一抹光泽。
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他扭头看向白未然时,目光是有温度,有强度的。像个已经看到最后一张底牌,只剩最后一枚筹码的赌徒,这一次,为了赢,他要把命也押到赌桌上。
嘴唇翕动了几下,隔了两个月,那张嘴里终于又发出了声音。
“谢谢。”
一个词,两个字,半句话。
留下这点“赠予”,那好像明明知道扑过去就是烈火,就是周身上下烧成灰烬的结果,也还是要迎着具备致命吸引力的光亮奋力扇动翅膀的飞蛾一样的男人,站起身,迈开脚步,一阶一阶,下了楼梯,一步一步,回到屋里。
他拉上了下沉式阳台的推拉门,降下了轻盈的百叶窗帘。
还沉浸在对那一声“谢谢”的惊讶之中的白未然,没有看到他最后一刻的表情。
但他紧跟着就听到了有什么玻璃制品被砸碎的声音。
那一瞬间,他知道事情彻底糟糕了。
低声骂了一句什么,从未如此急躁焦虑过的男人,用最快速度跑下了楼梯。他一把拉开玻璃门,直奔着地下一层的卫浴间大步跑了过去。
卫浴间的门半开着,洗手池前,站着田钺,他面前,是被徒手砸碎的浴室镜。一块锐角的碎片被攥在右手,而左手,则让已经被割开的腕动脉里喷涌而出的,还带着热度的血,浸染成一片刺眼的殷红……
许久,许久之后,白未然偶尔会想,自己当时看到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站在原地的男人就像是最平常的工作日起床洗漱一般,看着镜中的自己,检查胡子刮好了没有,头发梳整齐了没有那样,安静平和,目视前方。
只是,目视前方的田钺,眼里没有正常的神采,而是一种莫名的,诡异的,愉悦和解脱。而他的面前,也没有镜子,镜子早已砸碎了,破裂的尖锐的碎片落了一池子,反射着卫浴间柔和的灯光。
但这点柔和,全都被刺眼的,血的殷红,翻着倍地彻底抵消了。
血顺着掌心流下来,滑过指缝,溢满指尖。顺着手腕流下来,滴在脚背,落在地面。
白未然是狼王家的大少爷,他是见过世面的。
狼群里多么犄角旮旯里的事,他都不能说陌生,但亲眼目睹一个人在自己眼前,一脸平静乃至喜悦地割开手腕的皮肉血管,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
就这一次,就够了。
就这一次,让他体会到什么叫做惧怕。
他急了,他恼火到极限,他牙关紧闭眼里好像要瞪出火来,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怕。
他不是怕见血,他是怕这些流失的血,会让这个男人死。
而也就是这一刻,他明白了那一句“谢谢”的含义。
田钺谢他,是谢他给了一个一步步走到悬崖边上的人最后一脚。生日当天施舍一般的片刻的所谓自由,是屈辱的极限。而那根本就不是自由,即便是在户外了,他也还是置身牢笼之中。顽强了那么久,他终究还是屈服了,不是屈服于囚禁,而是屈服于总也不能消磨掉的锐气。既然只有死可以摆脱这一切,那么就死吧,不管是痛苦的神状态,或是压抑的生存状态,都会随着一死而了之,何乐而不为呢……
至少,那时候的田钺,在终于回神,终于神和肉体重新统一起来时,是那么想的。
就是这样的田钺,令白未然觉得怕。
更觉得挫败。
田钺输给了自己,白未然输给了他。到最后,他也没法令他驯服,或是对自己心甘情愿低头,这个男人,这个猿种中万里挑一的强硬派,居然宁死,都不肯留在他的世界。
……
那么,事已至此,他该拿他怎么办呢?
就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快速度抢步上前,打开对方手里的碎玻璃,扯下自己的领带紧急绑住不停失血的伤口,控制住所有拼尽全力的挣扎然后一把将其抱起来,直接带回自己的卧室里去,只为让压抑到崩溃的人快点离开地下一层这个气氛压抑的空间之后……他又该拿他怎么办呢?
那个一心求死的男人,对于他的及时挽救,会真的领情吗?
还是说更恨他了呢……
对方不说话,只是抓住任何一个机会,用右手去扯左腕上的领带,白未然急躁到顶点,干脆从一旁的衣架上拽下一条睡袍的腰带,把那只碍事的手绑在了床头。然后,他从衣柜里拿出常备的家庭药箱,把那条已经被浸染到湿粘不堪的领带,换成了干净柔软的药棉和止血纱布。
他打了电话,叫了人来,在帮助者进门之前,他一直牢牢攥着田钺的胳膊,不让他乱动。两个男人,都一语不发,就那么僵持着,被子上,地上,彼此的衣服上,全都是血迹,屋子里满是浓郁的血腥味。血腥味如此之强,甚至连那种甜腻醉人的发情素味道,都被盖下去了。
沉默中煎熬了十来分钟,帮忙的人进了门。
是鹿瑶光。
白未然在最紧急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鹿瑶光。
白子虚和李思玄,是他的父亲,李人云和白已然,是他的弟弟,白上林是他的叔叔,蒋鸾是他的管家,他还有那么多忠心不二敬畏他替他做任何事的仆从和属下,可最终,他完全凭借本能,在最危急的时刻,选了鹿瑶光。
白未然知道,只有这个人,会全力救田钺的性命,同时会在冷静镇定做完一切之后,又不会对任何人,透露半句话。
事实上,他想对了。
鹿瑶光就是这么做的。
起初的惊诧,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带了基本治疗用品的男人就把所有要说的话都硬是给忍下去了,一声不吭,他开始处理那骇人的伤口。
做准备,消毒,止血,缝针,包扎,一系列的过程做得流畅娴熟,直到最后把洁白的绷带缠好,鹿瑶光才一声长叹,看着脸色苍白的自杀者。
他心里有一万句话想说,甚至想骂,但他没有。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谁可骂,甚至不需多言了。重点就是让田钺活下来,然后活下去。
于是,忍了喉咙里每一个字,他推了推眼镜,从椅子里站起身。
“这几天,我会定时过来。打针,换药,看看恢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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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类的,每次不会停留太久。你何时方便,可以提前告诉我。”鹿瑶光边说,边弯腰去捡地上刚刚在紧急手术过程中丢下的带血的药棉,白未然想要帮忙,却被制止了,“我来就好,这些我会带走处理掉。然后……家里需要善后的,你就自己来吧,我知道你不会找别人做的。毕竟这件事……你明白的。”
话虽然说得有点含糊,但彼此都是心照不宣。白未然肯定不可能叫外人来拾。一旦消息传出去,他是无法场的那个。堂堂白家大少爷,堂堂帝君,堂堂狼王之子,养鬻犬,还养到自杀?
这叫什么?这又算是什么……
太荒唐了……
而此时此刻,白未然看重的不是脸面,而是麻烦,事情传出去,他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更重要的是,田钺也会跟着一道卷进去,搞不好会被白子虚强行带走,而他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未然,到底怎么回事,我不问了,其实我多少也算是能猜到。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你也能猜到我都想说什么。谁都不希望事态恶化,所以暂时就这样吧。只是……算我求你,往后,对他好一点,拿他当个人。行吗?”临走前,鹿瑶光这么说。
白未然没出声,但点了头。
这是他再认真不过的承诺。
把鹿瑶光送走之后,他锁好门,回到二楼的卧室,看着被打了一针镇静类药物,已经睡着的田钺。
皱着眉头迟疑了好一会儿,他开始默默拾家里的残局。
他亲手打扫了地下室的卫浴间,然后把屋里地上、墙上、楼梯上,所有能检查到的滴落的血点,都擦掉了。他把绑着田钺手腕的睡袍腰带小心解开,把身上的衣服脱掉,接了热水帮他擦身体,擦脸,梳头发,都打理得干净齐整之后,他换掉带血的被罩,他自己也去洗了个澡,然后,就穿着睡袍,一直在床边沙发里坐着。
擦得不够干的漆黑的发间,水滴慢慢滑下来,顺着脸颊滚落,白未然叹了口气,把卧室的净化器开到最大。
几乎凝固的空气,被带动得又流通起来,各种味道都被强制性滤掉了。沉寂中,白未然就只是一声不吭坐着,不错眼珠看着床上的伤者。好像在头脑里天人交战,又好像在一条一条,列下自己接下来要执行的计划。
然后,他像是鼓足了勇气,抛下了顾忌,放弃了坚持,做了什么异乎寻常重大的决定似的,从沙发里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坐下,抬手摸了摸那昏睡中的男人惨白的脸颊,指头穿过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再修剪过的头发,从鬓角,轻柔缓慢地一路拢到脑后。最终,他闭上眼,略作沉吟,翻身上床,一点点,格外缓慢格外小心却也格外坚决地,把没有半点反抗能力的田钺揉进怀里,锁在臂弯,把自己的温度,给那个微凉的身体传递过去。
“……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好半天之后,寂静的房间里,传出这样一声低沉的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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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第四章∞
田钺有时候会想,何谓成长?
记忆里,父母分开并且不约而同选择了抛弃他的那一刻,他是被迫长大过一次的。但缺失的那部分童年乃至少年,却始终好像梦魇一样对他纠缠不休,骨子里,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他还停留在那个似梦似真的午后,还停留在那句记不全的诗篇,而他,在光明之中,就那么长久地沉睡了。身体在成熟,性格变得嚣张狡诈,用死也不屈服的强硬隐藏真的好想逃,好想躲,好想有个人能理解他,能疼他,能爱他的那些渴望,那些柔弱和温软……这样的矛盾,不知不觉,陪了他已经好多年。
田钺的灵魂,是从枯木和荆棘之中生出来的一根扭曲的藤条,开着黑色的花朵,拒绝所有青睐的黑色的花朵藏在棘刺之间,恣意展示着孤独的傲慢,然后在所有人都离他而去时,才偷偷结出红色的果实来,红得像心,红得像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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