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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嫁作商人妇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玉胡芦
醇济王府与端王府向来不合拍,可好,这一对儿小的倒在台上台下看对了眼。后来那小燕笙肚子就被铎乾搞大,铎乾信誓旦旦要把她娶回去做正房。把个老端王气得,诶哟,一轿子坐到醇济王府门前骂,骂他家私生的幺蛾子勾引了自个独苗儿子。
醇济府老王爷骂不过老端王,隔墙吐了血,回头就叫人拆了戏班子,把小燕笙踢了两脚肚子,扬言再与端王府的勾搭,就把她弄回去配给庄户……最后逼得铎乾迫不得已,只好与成王府的三格格成了亲……”
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嘘声叹气,好一段春花秋月、少爷往事风流不复还。
正说着,一名嘎瘦小厮颠着长腿跑上来:“大人、大人不好了,夫人堵在楼下……”
“呱当——”李宝财本来听得津津有味,闻言手一抖,茶壶都来不及扶稳,赶紧撩开袍摆颠下楼去。
长街上秋风扶柳,日头淡黄,花满楼门前围着一群姐儿,一边磕瓜子一边倚在门框上笑嗤嗤看戏。
李夫人姓唐名翠娥,四十多岁中年妇人一个,生得是虎背熊腰、薄嘴利牙,堇州府出了名的母夜叉,旦教训起男人来必是拳打脚踢、不骂个天昏地暗没个完。
“叫你出门给老娘买酒,倒好!一忽而不注意,跑这腌臜窝里快活来!上次去南边,带去的三十两银子一个子儿都不剩,说甚么着了偷儿,只怕是在哪个俏粉头怀里买尽逍遥!这是富贵了,开始嫌弃老娘太胖拿不出手了是吧?啊?人呢!”
叉着腰,一双小鸡-眼把周遭左看右看,见那憨胖老头儿果然躲在堂子里探头探脑,气得杀将将拨开看客,冲上来掐着李宝财的耳朵就往外拎。
“啊哈哈哈~~~”
“哟~~瞧这窝囊的~~~”一群姐儿们又是拍肩又是捶腿,笑得花枝乱颤。
李宝财丢脸丢尽了,但是没办法啊,这母老虎虽然讨人嫌,可是在官夫人堆里可活络,就连宫中老太后都喜欢把她招进去唠嗑。休了她,自己也混不了这么顺畅。
李宝财哎哟哎哟叫着轻点:“快、快他妈放开老子,老子这就去给你买酒,这就回去和你解释!”
“老子?……我叫你还敢‘老子’!我叫你还敢‘老子’!”唐翠娥越发拎着他耳朵往回走,一边说一边用鞋拔子打脸。
小黑正招呼弟兄们抬着酒缸,见当日那一对落魄叔侄正抱着脑袋狼狈叫唤,不由对庚武叫道:“大哥快看,这不是前番那二个骗子?说甚么借大哥十两银子下船买衣裳,到了儿也不见他送回来,如今又招摇撞骗来了!活该被打!”
几步走过去,提起李宝财的衣襟叫还钱。
还钱?
唐翠娥步子一顿,虎虎地把小黑瞪住:“你刚才说老娘的男人是骗子,他几时讹了你的银子没还不成?”
“嘶——”李宝财歪着脖子抬头一看,见庚武一袭墨色长袍凛凛立在路边,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身家性命都在这只老母夜叉身上,莫说十倆银子,一倆也拿不出来还他。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背过身去挤眉弄眼,叫庚武不许说话。。
庚武漠然俯看,心中早已了然。这李宝财本在京中做官,因好沾人小便宜被人弹劾,偏家中夫人却得老太后欢喜,便被下放到堇州府一代承了巡盐御史的肥差。虽为人贪婪奸猾,怕老婆却是出了名的。
当下只不动声色地抱了一拳道:“草民与李大人前番萍水相逢,有幸认作忘年之交,哪里有甚么骗与不骗之说,是夫人您误会了。”
“是啊,是啊!说得太对了,不是忘年之交是甚么?当日庚兄弟银子被贼人所偷,若非我慷慨接济你三十倆,只怕如今小兄弟还不知在哪里忍饥挨饿。”李宝财顿时松了一口长气,扯了扯面皮笑,摊开手叫庚武讨银子。
“狗-日的,你上回欠的十两还没完,倒反讹起人来了!”气得小黑杀将将闯过来要揍人。
得得得,不要了就是。李宝财赶紧把手老实收回去,又上下打量着凉棚道:“啧,就说这城里如何忽然兴起红醋,原来却是叫庚兄弟给炒热起来,连带着把其他的醋也炒贵了。要说精明善骗,非你们这些商人莫属,趁着灾荒时候没少大发横财。”
庚武见唐翠娥只是贪婪地嗅着酒缸,不由谦和笑道:“几缸红醋发的甚么横财?饶是这些日子免费放汤,也叫在下化出去不少本钱。这红醋原是上等青红酒所酵,不仅驱寒祛邪,对妇人亦是上好的养身佳品,夫人若是喜欢,不妨带两壶回去尝尝?”
唐翠娥看着那缸子里幽幽浅荡的清酒,一肚子的酒虫顿时上来了:“那是必须。只这酒既然已成醋,味道必然不及先前,老娘要喝就要喝那上好的原酒!”
把李宝财一松,舀了一勺子在鼻尖闻。
全城皆知御史李大人家中藏着一只母夜叉,那母夜叉嗜酒如命,一辈子不生不养,却一日无酒就不能活。
从前父亲与祖父刚正迂守,败亦是败在官场上无人,庚武有心通过李宝财打进官场人脉,当下便大方做了一礼:“看来夫人显然是酒中高手,倘若是不急,待过几日新一批货从福城运来,在下定送一瓮上等青红,亲自去府上拜访则个。”
唐翠娥最欢喜便是被夸“酒中高手”,见眼前小兄弟不过二十一二年纪,却生得隽眉朗目、清梧端正,不由心生好感。当下也就不与李宝财计较了,乐呵呵应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下个月老娘回京城,正好带去宫里也叫老太后尝尝,你可一定要送!”
庚武拱手答应。
哟,这酒还能叫宫中老太后尝!排队的人们一下子热闹起来,越发要尝它不行,只怕日后再涨价喝它不起。
小黑高兴道:“大哥,这下好了!真要叫太后娘娘喝过,日后嫂子和岳丈大人这酒可就不愁卖不出去,还须得劳动梅家三姑姑做甚么?”
有弟兄大步将将从码头方向走来:“大哥,这是方才和裕坊何老爷送来的红贴,说是请您务必赏脸,傍晚前去千羽阁喝茶!”
这几日城中红醋大火,几位酱酒铺子老板暗中观望,前一二天撕不下脸皮,今朝却终于各个忍不住打脸邀请。庚武便晓得生意来了。
对面街上梅孝廷和张大老爷从花楼中走出,隔空向这边打了个拱,梅孝廷俊俏的脸上噙着幽幽诡笑,似乎对这边做了个甚么口型。
庚武便也淡漠回了他一礼,转而对小黑吩咐道:“那和裕坊百年老铺,只怕今番订的量不少。胡叔伯的货船下午便要回程,即刻便派大张随船南下,把其余八十多缸酸酒包船运来,另外再捎带几缸上好原酒以备不时之需。这几日我在堇州府继续守着,你和弟兄们把各家掌柜的货往燕沽口跑一趟。两厢不耽误。”
小黑应是。
叫大张的伙计调侃道:“大哥在这枯守未免孤单,不如小弟把嫂子也顺带上来。这一趟怕是又要跑个十来天,省得回去她不理你!”
大半船老板身边都随着个暖床的女人,弟兄们闻言便纷纷起哄道:“说的对极!那妞儿如今可舍不得咱大哥,看大哥一走把她小眼泪掉的,啧,帕子都遮不住红。也就是大哥心狠,换我可走不动路!”
“就是,梅家的绣庄做得有甚么意思?如今大哥能赚钱了,干脆把她带在身边疼着。嫂子那般青春年纪,不好叫人家夜夜熬空房呐!哈哈哈——”
眼前又拂过出发前码头分别的一幕,女人着一袭浅碧色凤尾裙儿,揩着他的衣袖对他不依不舍。狠心道她一句:“走了。”她便蓦地把小手松开。她以为他不知她一边儿红着眼眶一边离开,其实他站在甲板上把什么都看见。
一腔浓浓思念又袭上庚武心头。
庚武心里也想秀荷,清隽的容颜却肃冷肃冷的,只嘴角不察痕迹地掠过一丝笑弧:“叫她来做甚么?舱里就那么大点地儿,多个女人出来徒然碍眼。熬不住,她便不配做咱船汉的女人!”
嘴上如此狠话,却从袖中掏出一纸信笺,叫大张回去捎带给她。又吩咐顺道拐去谷记老铺里给她带几盒糕点,最近也不晓得怎么忽然爱吃起零食来。
啧,看把小媳妇疼的,那丫头也是好命,不怪叫咱大哥驯得服服帖帖。
“得咧,大哥您就放心吧,小弟一定把您这封情书亲自奉上~!”弟兄们暧昧起哄,大张欢欢喜喜地去了。
那边厢老周掌柜在对街屋檐下翘首张望,怕是也要商榷那进醋之事,庚武便几步踅了过去。
阿晓才买了糖葫芦串串回来,见庚武一道墨色长袍萧萧离去,不由抬头问道:“他们刚才在说什么勺子勺子的,你听清楚了没?”
阿枫很生气,撇着嘴爱理不理:“你管他什么勺子?触犯了帮规,回头叫疤脸知道了,不晓得要怎么罚我们。”
“帮规?帮规他个鸟蛋,逐出帮来才好呢,老子……人家正好跟着庚武哥跑船!”阿晓舔了一口红糖皮,把唇-瓣染得梅花儿红。又想到从前听来的八卦,只道那船舱里独独船老板的铺子隔开来一道帘,那帘子拿来干吗?睡女人用的。船上的女人和船甲板一样,都是船老板的私有物,一晚上咯吱咯吱……阿晓就连脸蛋都似梅花儿红了。
庚武哥、庚武哥……昨天还是喂喂喂,今天就改口‘庚武哥’了。白替她挨刀扛棒这么多年,怎么从来不叫自己一声‘哥’?阿枫把糖葫芦往路边乞丐身上一扔,没味儿了。
……
大张一路去到谷记老铺门前,用长棍把包袱在门叶子旁一撑,踅步走了进去:“老板,你这可有甚么好吃的糕点?”
“有,有,酸枣糕、核桃糕、花粉糕、芡实糕……客人您要什么您点名~”掌柜的捋着半白的胡子从内堂里跑出来。
“酸的甜的各来几盒,都拣女人爱吃的买,给打包得好看点儿!”大张一边说着一边讨银子。
“好咧,客人您拿好喽。”掌柜的包好送客。
大张把礼盒提起来,走到门边,看见包袱不知几时掉在地上,大哥的信笺半露出来,页脚被风吹得扑扑响。左看右看没有人,只一抬小轿悠悠然拐去街角,便捡起来拍拍尘土,挎在肩头上往码头方向赶去……





老大嫁作商人妇 第伍拾回一纸情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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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溪镇的秋天总是细雨蒙蒙,黑瓦屋堂下凉风清拂,掩不住那雨水吹来的寒湿之意。红姨把温好的酒从灶房里端出来,叫大张喝。关福咳着嗓子正想伸手去接,被秀荷叫一声“爹”,又虎虎地瞪着眼睛作罢。
“自家酿的酒喝不得,烟斗也沾不得,咳咳咳……果然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关福忿忿的,咳嗽总不见好全。
秀荷也不理他责怪。
梅家的第二批绣品今日一早便运往京城,二老爷梅静海亲自随船北上,老太太见绣女们一连气忙了个把月没休息,难得放了三天假,叫大伙都回去好好歇一歇。秀荷傍晚收工,便径自来了青红酒铺。
手心里的信笺泛着墨香,秀荷一边拆看,一边听大张在耳边汇报:“想不到上回随手救下两名骗子,竟然是个甚么盐官。那胖夫人嗜酒,叫大哥定要送她两坛子青红,还说要带去京城叫老太后也尝一尝。这要真尝了,关伯今后哪里还愁卖不出去酒?”
老关家就留下个独苗香火,本来还指望关长河长脸,那不争气的却被个幺蛾子迷了心窍,魂都迷没有了。没想到临了儿,倒是叫闺女和女婿把生意撑起来。
关福心里头可美,嘴角收不住笑,趁秀荷不注意吧嗒了两口烟斗:“太后爱尝不尝随她的便,老子就只想叫那梅家三姑姑瞧瞧,便是她把这酒给我糟蹋酸了,老子一样一缸不剩地给她卖出去!”
“卖!怎么卖不出去?”大张挑着一对儿浓眉毛,好生兴奋:“关伯您是没去堇州府看,那凉棚子底下此刻还排着三条长队,个个都把红醋当成了宝贝!说来也是咱大哥厉害,早先的时候拿出去,一个掌柜也不肯收,叫大哥把一番风波弄起,才二日不到忽而就大火了起来。如今那几家掌柜都后悔了,争着抢着要定酒,真是打脸打得痛快!”
“啧,瞧这能耐的。我干女婿都整了什么风波呐,又是大火又是打脸的,被你说得都成神了。”红姨一边吃着带回来的糕点,一边喜滋滋插嘴问。
“不过就是化了五两银子,叫一小娘们在城里头造了一番势罢,那娘们缠大哥,干起活儿卖力,本钱可省。”大张一喝酒嘴就把不住门。话才刚说完,见嫂子指尖微微一顿,连忙蓦地又收了声,记起来大哥说过,嫂子是个实打实的醋缸子。
红姨一双媚眼便顺势瞟向秀荷,见她一忽而一忽而地把一张信纸看了又看,嘴上便勾起戏谑,染了丹寇的红指甲伸到跟前去吵扰:“都写的什么呢,这样神秘,叫我也看看。”
秀荷可不给,从前小的时候,整日里听镇上的先生们夸赞,三少爷的字写得如何如何好。那时每每与他一抬竹轿擦肩,看他一娓月白绸裳拂风而过,只觉高冷如在云雾之端,一见他就躲,不晓得原来写起情话来也叫人这般心软心颤。
那纸上墨染柔情,笔笔青劲洒落,哪里敢叫人看?他说,习惯夜半醒来将你搂在怀中细细吃磨,你一不在,便不舍得将眼闭上,只怕那梦中太过恩爱,睁开眼却化作一场空。每夜透过船舱看星空迷蒙,便想你是那繁星中的哪一颗,是否也如我此刻想你这般在念我。夜已渐深,贪睡的你不知梦中有无我身影?盼与你相见,今番必速同来。顺德廿年,九月初十子时末了。
想到遥遥堇州府庚武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秀荷不免脸儿羞红,爱他、为他倾慕,又怪他白日里那般忙碌,夜里头还要执笔研墨。
秀荷说:“哪里有写什么,叫我务必速随船同去看他。大张,这封信可是你拿来诳我?”
天爷,幸好没有听见刚才自己那番话。
大张暗自舒了口气,耸耸肩膀道:“大哥半夜起来给你嫂子写信,一船上大伙谁人不晓得?诳你做甚么,自己看笔迹,怕不是要同那李御史家的夫人套关系,叫嫂子去,你去就是。左右这次包的是胡叔伯的船,大伙儿知根知底的,路上不耽误时辰,正好方便。”
一边说,一边冲红姨挤眉弄眼。
红姨睇了眼干闺女微含的下唇,晓得这丫头面皮儿薄,心里头正自挣扎呢。傻闺女,和她的娘一个模样,恨谁就把谁抛得一干二净,爱谁就爱得死心塌地,一封信就被姑爷吃得死死的了。
便吃吃笑着激将道:“可倔,她要不想去呀你劝也白劝。反正我干女婿能耐,回头再抛个五两出去,不晓得再招来多少个‘小娘们’。”
秀荷可没把大张刚才那句漏听,可恶三狼,才出两趟门就不老实了。想去监他的工,到底没出过那么远的门,嘴上可抹不开:“这大老远的,哪有叫人去就去的道理。我得回去问声婆婆,看你这笔迹有无造假。”
“春溪镇谁人不晓得庚三少爷宠媳妇,还用造什么假?嗤嗤~~臭丫头嘴硬。”话还未说完,红姨就帕子一甩一甩袅袅地出了屋堂。
秀荷不理她,最近也是贪吃,见桌上糕点馨香诱人,才不过一会会的功夫,就吃了大半盒子。




老大嫁作商人妇 第伍壹回夫人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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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与弟兄们随船去燕沽口走货,庚武与阿康留在堇州府等大张运酒北上。
第一批带来的二十缸酸酒,除却卖掉的十缸,其余的已叫何老板买走。凉棚空却下来,阿晓站在高椅上,正在吃力地拆解着横幅。个儿小,垫着脚尖,那新买来的褂子锁着腰,臀-股儿便跟着现出形状。她自己假小子做惯了,动作扭来扭曲的,不晓得路上的爷们儿眼睛都往她这边看。
这世道即便是三教九流也分三六九等,若论最下贱的当属这些个打小如过街老鼠的小瘪三。男孩儿长大了还好,运气好的入了帮会做流氓,运气不好混个拉-皮-条的小龟-公;女人可就惨些,身子遮不住了免不得被帮头地痞糟蹋,喜欢你便暂时养着,玩腻了就扔,最后半推半就堕入那烟花柳巷里接-客,几时得病死了也没人晓得你曾在世间来过。
但这些都是各人的命,不是谁人心善谁人便要去解救苍生。
庚武正处理着空却的酒缸,抬眼睇见阿晓那副样子,便大步走过去,帮她把一大块油布扯开来:“这些天的工钱结算给你,日后不要再来了。”
做惯了挨打挨骂的勾当,这几日听到的‘谢’字比从前十几年还多,阿晓舍不得,跳下凳子央求道:“我不要钱,我乐意!庚武大哥若不嫌弃,干脆把阿晓留在船上可好?只要大哥吩咐,不管做饭洗衣服……还是伺候,船汉的女人能做什么,阿晓一样什么都肯干。”
那“伺候”二字说得小声,却也叫人清晰听见。抬眼见庚武清隽的狼脸木冷木冷的,不由双颊烧红,咬着下唇豁出去:“庚武大哥……喜欢怎样子的女人,从来也没见你、身边有个人暖着……”
十六七岁的年纪,不似头一朝遇见时的腌臜邋遢,今番洗了头,擦了脸,换了身干净新衣裳。是那最便宜的粗麻料子,但到底是人生头一件不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沾了灰尘心疼,一边说一边拍打着袖子,目光炯亮亮的,似卑微祈求。
眼前蓦地掠过一张三角-尖尖的脸儿,那脸埋在狗皮毡帽底下,看人的时候须得费力仰起头,一样也是水汪汪的似卑微依赖。
庚武微蹙了下眉头,不喜看到这样一双眼睛。只做未曾发现阿晓日渐刻意起来的洁净,将一颗猪腰子锭抛至她手上:“船上不是好女人应该呆的地方,我喜欢的女人,她只在家中等我。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你既入了他们漕帮,就要守他疤脸的规矩,日后这样的话别叫他听见,小命不要了。”
阿晓只得把银子接过来,面色潸潸然的:“老子……我又不真心想入他们帮,实在是没有个靠山,只叫人当做狗一样的看。那,庚武大哥的意思,到底是家里有没有女人了……”
吐了吐舌头,暗暗捺一口气,不肯艰难死心。家里有女人也没关系,只要那个女人安分守家,她就给他当船妇也照样两厢不妨碍……错了,他有几个女人她都不介意,跑生意的船老板女人多不是再正常不过?她就喜欢他清清隽隽的样子。
“啪嗒——”话音还未落下,忽而身后传来一声鞭响。阿晓回头一看,看见阿枫甩着一件破衣裳黑头黑脸地站在身后。
“阿枫你早死啊?”阿晓就生气起来,好巧不巧次次关键时刻就来搞破坏。
阿枫睇了一眼两个人不足二步的距离,忿忿地磨着牙:“要死的是你,早上帮头找了你三次,你一次都不在,回去等着顶缸吧!”
“顶就顶,大不了顶完把老子逐出帮会好了!”阿晓一回头,身旁男子清颀的身影已经漠然走出了凉棚,气得狠狠推了阿枫一把。
船伙计阿康满面喜色地跑过来,边跑边喊道:“大哥,福城的货船到了!”
“到就到了,如何兴奋成这般?”长街上人影阑珊,庚武一袭墨色长袍衣炔轻扬。
阿康讶然顿步:“大哥你是真不懂还是在装糊涂?得,那不告诉你了,你自己去看个惊喜吧!”
不过就是几缸子酸酒,总不会是那个女人来了,能有甚么惊喜?庚武精致薄唇略过一丝好笑,大步缱风望码头方向而去。
阿枫和阿晓对看了一眼,阿晓很生气被打断:“你刚才去哪儿了,咋咋呼呼的,我说话都被你打断了!”
幸亏被打断,少年阿枫愤懑地吭哧着:“你不是说想要离开这里?我去找了黑船,那船掌柜说,只要能不被疤脸发现,收三两银子就能带咱出码头。出了这码头,今后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我都为你去努力。”
“努你个头啊努,一文银子本钱都没有,你以为你是神啊!”阿晓剜了阿枫一白眼,见阿枫端正面庞上目光潋滟,终是歪了歪嘴角软下声音:“……出什么码头,如果不是跟着庚武大哥走,出去又有什么意思?去哪里都是叫人看不起。”
阿枫很受伤,天晓得他打听得有多么小心翼翼,要是被帮里头哪个弟兄发现,那可是要断腿割舌的,她竟然一点也不体恤。阿枫低着嗓门道:“阿晓,你就为了那么个看都不看你一眼的船掌柜,就这样对我?”
“你知道他看都不看我一眼?他看哪个女人都这样,我就爱他这号冷冰冰的爷儿,你管不着!”阿晓讨厌阿枫忽然这样伤情的语气,瞪了他一眼,自己大摇大摆地随在庚武后面跟去了码头。
——*——*——
傍晚的堇州府码头上凉风习习,“福庆”号货船停在岸边,胡叔伯正与漕帮的弟兄交换着牌子。是个四五十岁的嘎瘦老好人,平日里常与“雲熹”号互相帮衬着往来,今番八十余缸酸酒的生意便托与他做,有钱先叫熟人赚。
扛货的脚夫们来来去去把青砖地板溅湿,走路须得十分小心脚下打滑。那船板上出来一名俊秀小公子哥儿,着一抹黛色对襟短褂,下搭黝青的印流云暗纹长袍,撑着船板想跳下地,又怕地面太滑,稍许犹豫。
阿康便指着‘他’笑嘻嘻道:“瞧,这还不够惊喜,那小弟可得过去告诉嫂子一声,大哥在外头玩儿变心了!”
嫂子?
庚武步履微顿,凝眉望过去,只见那‘小公子’生得瓜子脸儿,明眸皓齿,肤如冰清,左眼角下一颗泪痣楚楚,不是她关秀荷还能是谁?
“小女人家家的,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自己跑来。一群弟兄们住着,还得单独给她腾地方。”庚武肃着狼脸,精致嘴角却不由衷地掠过一丝柔情——女人说到底都是水儿做的,男人疼了她,久了再硬的心肠她也被融化。看从前多少狠心,把她堵在金织桥头,忍不住多亲了她一口,便眼眶红红地掴着掌儿要打他。现如今才去过一封信,忽而人就来了,竟已然对他这般“熬不住”——怕秀荷滑倒,连忙几步往那“福庆”号船下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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