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viburnum
想着以后还是尽量避与之碰面,就算碰面了,也多闪避一下为妙,童雁翎叫了洋车,去了天江报馆。
他是去找李敬亭的。
“雁翎?你怎么来啦?!”看见他出现,兴高采烈的男人几步跑出了办公室,“今天不是要去叶宅吗?”
“啊,去过了,刚刚去的。想来跟你报告一下情况。”稍稍错身,把办公室大门口的出入空间让开,童雁翎朝对方笑笑。
“这么早就……”边说边抓出怀表,李敬亭看了一眼时间,才咧着嘴傻笑了几声,“唉哟,都快中午了,我还以为刚上班没多久。今天上午实在是太忙了,最近的几个新闻出得够大,针对这些事非要发表个意见的人也就够多,我们连稿子都看不过来。”
“那,我现在打扰,会不会……”
“不会不会!这个时候,正该去喝个茶吃点东西。”仍旧说得挺亢奋,李敬亭叫童雁翎等他一下,大步跑回办公室,提了一件西装外套,搭在肩上,又跑了出来,“走吧,拐角就有间茶舍,清静得很,正好适合聊天。”
被那么邀请,也就没了拒绝的余地,想想自己也确实饿了,童雁翎点了点头,跟着学长一起离开了报馆。
两人拐过胡同口,再往前几步,便是一家不起眼的茶舍,茶舍没有招牌幌子,只在门口挂了个圆润的铜牌,上头刻着“明月”二字。
迈步进门,并不见有什么伙计迎上来招呼,直到找了个位子坐下,才走过来一个看上去也就二十三四的小伙子。此人一边用干净的抹布格外利索的擦了一遍茶桌,边问两位想喝什么茶。
“正山小种。”李敬亭直接做了决定,然后在小伙子点头说没问题请稍等之后,又追加了一句,“劳驾,再来两盘点心,一份酱牛肉,一个凉菜。”
“啊……先生,我们这儿只有茶,您想吃东西,我们得出去上街对过儿给您单买,那就得多加个跑腿了,还不如您自己过去划算。”小伙子边说,边指了指大门外街斜对面挂着幌子的酒家。
“没事儿,跑腿是应该给的,我就是懒得过这个马路。”脸上挂着明文人标志性的笑,李敬亭说完,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银元塞到那年轻男人手里,又冲对方眨了眨眼。
看他意思明确,小伙子也就不多说什么,客客气气告诉两位稍等,就攥着钱走到柜台那边去了。
“学长,这次,让我把饭钱和茶钱给你吧。”童雁翎说得有几分窘迫,“其实,本来想的就是好好请你吃个饭的。”
“请我吃饭?为什么?”
“多谢你介绍这好差事给我啊。”
“唉哟……雁翎啊,这点小事儿,你把它说得那么严重干嘛?”
“这怎么会是小事儿?”
“反正我觉着不大。”李敬亭摆摆手,“你要请我,不如等你拿了钱之后吧,咱们还在这儿,好好吃一顿。”
“那,去酒楼不是更好?这儿还要去外头买回来。”
“你不懂了吧,这地方,可是与众不同得很。”颇有几分神秘的说着,李敬亭把音量压得更低,“你知道这是谁的店吗?”
“谁?”
“六年前,有个轰动京城的案子,绝世名伶夏明月,失踪数天又回来,然后就从此远离梨园行这事儿……”
“啊……我记得了。”点了点头,童雁翎也跟着回忆,“当时,似乎有个更大的案子,项家大少爷被枪毙……”
“对对,这两件事是前后脚。当时报上也是闹得沸沸扬扬的,可那年也是风雨飘摇大事不断,后来前头这事儿就没人提了。直到去年,我们报馆搬家搬到这儿,我才偶然发现这家茶舍。”
“难道……门口那个铜牌……”
“正是~”
“那,学长你没把这新闻写一写?”童雁翎笑起来,总觉得这个最擅长写煽动性消息的人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起初想,后来又觉得,何必搅了人家的清静。这儿人少,茶好,我不如就做个老老实实的茶客。”
“也对。”点了点头,似乎若有所思,童雁翎推了一下圆眼镜,略有迟疑,可还是说了,“学长,恕我多嘴,念书人按说本不该说这些闲话是非的,也是刚才一提起项家‘大少爷’,我才想跟你问问,那……叶家大少爷,怎么脾气秉性……”
“冷冰冰?”
“啊,是。”看对方接去了自己的话尾,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而李敬亭,则格外兴致勃勃起来。
“我也是没法儿跟那位大少爷说话,他都不带拿正眼看人的。还是二少爷开朗随和。”
“确实。”
“所以我才放心把你介绍给二少爷做先生。要是兄弟俩一个脾气,你的罪孽可就大了。”李敬亭边说边笑,在茶端上来时道了个谢,略作停顿,随后接着开口,“可能,是因为并非一母所生吧。大少爷是老爷年轻时候的原配夫人生的,正房大太太,跟老爷门当户对,也是有钱有势的人家。据说啊,生前是个特别强势的人,连老爷都怕她。后来,老爷又娶了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二太太没生养,三太太生的是大小姐和三小姐,四太太生的是二小姐。再后来,大太太临死前,让老爷娶了一家名门之后,那就是五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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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四小姐和二少爷的亲妈。二少爷算是叶老爷的老来子了,四十五六才有他,所以最得宠。五太太脾气好,为人随和据说又琴棋书画样样拿得起来。我觉得二少爷应该就是随五太太了。”
“那……这么说,叶老爷一共五位太太?啊,不,四位,大太太过世了。”
“我说我的师弟啊,你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啊~谁不知道叶家老爷一共六个媳妇儿?他后来又娶了一个,六太太小得都能叫他一声爷爷了。”李敬亭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摇了摇头,“要说这男人呐,也真是,有钱没钱都贪心,没钱的过眼瘾,有钱的呢,就玩儿真格的,一个接着一个的娶……”
“学长,你这是……嫉妒吗?”终于忍不住笑起来,童雁翎帮对方把茶水续上,然后在对方一连串爽朗的笑声中发现自己这个玩笑没有开得太过火而稍稍放了心。
那天,两人聊得还算愉快,了解了一些叶家人应该不会主动跟他说的“内幕”,在店里一个人高马大,面相凶悍,但还算客气有礼的伙计送来点心和饭菜之后,又饱餐了一顿,约定了下一次务必去个正经的酒楼而且一定要童雁翎掏钱请客,便道了别。
童雁翎看着对方朝着报馆的方向走去,自己看了看时间,也就打算先回家去了。
家里,并不太平。
到家时,父亲正在气头上,只因为自己那“不争气的”弟弟,又不知跑去哪个戏园子玩儿票了。
赶紧安抚了一下最受不了礼教之家子弟和跑江湖的戏子混到一起的父亲,又劝说担心个没完的母亲别怕,先等二弟回家再说。童雁翎带着疲惫与不安,洗漱了一下,回屋去了。
弟弟是天都黑了才回来的,回来后自然短不了父亲的一通责骂,还好没到挨打的地步,回到房里,也不愿提起这些,只是逞强说着自己早晚要逃出这个家。童雁翎听着那愤愤然的口气,放下手里的新文学刊物,一声轻叹。
第二天,是他假期结束回学校的日子。
学生仍旧在放假,教师们却不能得闲太久。然而童雁翎并不介意,能跟那些饱读诗书出口成章的前辈一起研讨课程,他求之不得。
又过了几天,该正式给叶家二少爷上课的时候到了。心里多少还是介意着某些东西,他进了叶宅。
不知该不该庆幸,这一次他没有见到那冷冰冰的大少爷,于是,整堂课,他都觉得轻松愉快。二少爷似乎很是喜欢他的文章,颇有几分调皮的拒绝了他用当代文人名篇做范例的计划,偏要拿着他在杂志上发表的一篇小品文研究。童雁翎被磨得没有办法,终于还是点了头。别扭又好笑的拿自己当了一次范本,他给对方讲解行文的要素和技巧。也不知是不是这种方法更有效果,他发现这位二少爷还是很聪明的,接受力也够强。课越上越有趣,到最后竟然不自觉超了时间。
课后,他原本想要告辞,但二少爷非要拉着他去上次提到的后花园转转,想来应该也不至于耽搁太久,更何况天也还亮着,走走亦无伤大雅,他点了头。
叶家的后花园,果然不小。亭台假山,苍松翠柏,虽说正值隆冬,池塘结着冰,春夏的花草也看不到,但仍旧更能感受到那种致奢华的氛围。
花园西北角,隐约能看到一个外观特别的建筑。黑色的钢骨,蚀刻着花纹的玻璃,组成一间格外巧的暖房。叶鹏兴致勃勃,拉着童雁翎往那边走。
“童先生,那个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里头可暖和了~我父亲有时候就在那儿看看书,喝喝茶,我也偶尔过去~快来,里头的花花草草都漂亮得很呢~”活泼的少年在前头带路,童雁翎有几分无奈,却也开心的在后头跟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暖房。然而进去之后,情况,却完全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先是被一阵湿热的水汽瞬间模糊了镜片,童雁翎有点尴尬的摘掉眼镜,用手帕去擦拭时,发现旁边的孩子突然没了声音。
又把眼镜戴上,他再侧脸看,叶鹏已经僵住了身体,规规矩矩站在原地,把头低下去了。
直觉不妙,他转头看,发现就在暖房玻璃墙边的一张很漂亮的西式写字桌旁,一把铺着黑羊皮毯子的摇椅上,坐着那个仍旧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
不……
应该说这一次,只穿了黑色的西裤,上衣外套搭在椅背上。那男人上半身是苍白的衬衫,扣子敞开着三四个,领带也松开了大半,衣领散向两边,半露着里面结实的胸膛。
男人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另一手指间夹着烟,悠然自得却也霸气凛然的翘着二郎腿。看见两人进来,脸上不见有什么表情,只是抬了一下眉梢。
“天淼,功课念完了?”那低沉的声音如是问。
“是……大哥,您也忙完了?”叶鹏赶紧回答。
“嗯。”应了一声,略作沉吟,叶鲲再度开口,“你带童先生过来,是要看这些花花草草?”
“是。”根本不敢多做解释,少年只是点头。
“你刚念完书,也累了,就先去吃点东西吧。我回来时,让司机顺便买了福林号的金丝糕和桂花饼,就在堂屋摆着。”
那话语说得不快不慢,但意图已经格外明显。叶鹏没有忤逆的心思和胆量,只得准备离开,然而就在他想要叫上童雁翎一起走时,却怎么都没想到,那声音会加以阻拦。
“天淼,你先去,童先生暂且留步。”话音落下,那男人又吸了一口烟,随后将报纸放在膝头,眯起眼,看着脸上已经明显局促不安起来的童雁翎,微微挑起一边嘴角,“我刚看过童先生发表的文章,觉得颇有点味道,想私下里跟童先生探讨探讨,不知……是否肯赏脸啊……?”
第4章
听叶鲲说要童雁翎留下“探讨”时,叶鹏脸上是慌了一下的。嘴张开又闭上,翕动了几次,还是没能说出一个不字,抬眼看了看旁边同样在莫名紧张的老师,他最终对着兄长点了个头,然后又说了句“童先生,那我先走了”,便转身出了暖房。
门打开,又关上,钻进来的一阵清冷的风撩过童雁翎的长衫下摆,让他好像被猛然抓住了脚踝似的打了个寒噤。
“之前,天江报的李敬亭一直吹嘘童先生的本事,说什么才华过人,绝不是一般只会遣词造句写个对子的穷酸文人,我从那时起,就很想看看,这位童先生,到底有什么能耐。”慢条斯理说着,叶鲲用没拿着烟的那只手轻轻敲了敲腿上搭着的报纸,“这两天,终于有了点空闲,才得了机会,坐下来好好拜读一下童先生的文章。果然……不一般呐。”
“大少爷过奖了。”脸上是恭谦,心里,则全是不满。童雁翎对于面前这个男人,着实是没有办法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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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心尊敬的。一脸的孤高狂妄,话说出口,都感觉不到情绪的热度,褒奖的言辞,怎么听怎么像是讽刺,而至于那坐在摇椅上还翘着腿抽着烟敞着领口的姿态,又哪里像个尊师重教之家的少爷?!就算现今世风日下,读书人空有一腔报国之志却无奈于生活所迫一次次被逼着向现实低头。可……可象征性的面子,总可以给的吧?!那么傲慢那么高高在上,真的有必要吗?!
心里一开始翻腾,脸上就略微带了颜色,眉头微微蹙起来,童雁翎不自觉间泄露了自己的心思。
而这些,那眼神毒辣的叶家大少,全都一目了然。
但即便已经了然,也还是没有进行任何改变,仍旧保持着那姿态,叶鲲干脆抬起夹着烟的那只手,掌心向上,朝童雁翎勾了勾指头。
看见那个动作,觉得不被尊重已经进一步上升为屈辱,童雁翎咬着牙,忍着某些似乎即将大爆发的情绪,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叶鲲面前。
他倒要听听,这个男人要说些什么。
“只是……我想问问童先生。”抽了最后一口烟,随手将烟蒂熄灭在写字桌上的色玻璃碟子里,叶鲲在缭绕的烟雾中指了指那张报纸上的某篇文章,“你针砭时弊口若悬河说了一堆,遣词造句滔滔不绝,文章写得漂亮,可,这意义何在啊?”
这一下,头脑里就不只是怨愤了。刚才还沉浸在念书人自命清高却被一个商人勾勾手指就叫到脚边的羞耻里,现在,则完全是更高层次的打击。
他居然明里暗里指摘他的文章没有意义!!
那都是他捧出一颗赤子之心来忧国忧民的证据啊!意义何在?你说意义何在?!
“识文断字,饱览群书,就有义务做民之喉舌。现如今天下不太平,为百姓说几句真话,就是意义所在。”声音不高,但是铮铮然落地,童雁翎突然有了一种被逼上了绝路之后才会出现的泰然,反正也要一步步走上悬崖的,那不如像个烈士一般走得壮阔些!
可是,把他往悬崖上推的人,却好像并无心让他真的往下跳,而只是在欣赏他慌乱中的强作镇定,并饶有兴致等着看他会怎样反击而已。
“问题是,你为百姓说话,百姓除了愚民就是刁民,谁又能真的领你的情呢?”
童雁翎忍不住轻轻将手攥了拳头。
“哪怕万人当中只有一人能被点醒,也是值得。”
“哪里值得啊~”竟然笑出声来了,叶鲲单手撑住太阳穴,犀利的眼盯着童雁翎看,“投资上万,只回万分之一,这买卖赔得也太惊天地泣鬼神了吧。”
“为民说话,岂能和做买卖相提并论?”
“如何不能相提并论?个中道理是一样的啊~”
“哪、哪里一样!”
“啊……也对,是不一样,做买卖只图个钱,图不到,大不了空手从生意场上败下阵来,改日还能东山再起也说不定。可为民‘说话’,在现如今,一旦赔了,还往往连命都一块儿搭进去。要说,还是你们胆子大啊,张嘴之前,都不带想想会不会话音刚落,那‘吃饭的家伙事儿’就都让人给砍了去的~”
那男人,边说,边挑着嘴角,微微笑着。
站在对面的童雁翎,则已经连指尖都要抖起来了。
他真想喊一嗓子我是何时何地得罪你叶大少了吗?!这样步步紧逼刁难于我,你到底是图个什么?!
但最终,他没有说话,他就只是低垂着眼,看着对方腿上那张报纸,呼吸着湿热的空气中散不净的烟草味,用沉默抗争。
叶鲲欣赏着他的抗争,然后轻轻哼了一声,脸上带着莫测的笑,站起身来。朝前迈了一步,他站在童雁翎对面,把卷上去的衬衫袖口一点点放下来,又一颗颗扣好胸前的纽扣,他眼看着对方错开眼不去看他的手臂和胸膛,而后,他重新打好领带,抓过椅背上的外套穿上,冲着暖房的门口抬了抬下巴。
“天不早了。我也不好耽误童先生太久,走吧,我送你出去。”
听着那似乎挺客气的语气,童雁翎是真的陷入迷惑了。
这个人,到底要怎样啊……
刚才还咄咄逼人不留活路,现在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要送他离开了?那一番辩论,难道这就算是场了?莫非,这飞扬跋扈的男人是觉得自己赢了吗?从气势上赢了?从道理上也赢了?
实在觉得身心俱疲的,童雁翎一声轻叹,无力再争。仍旧低垂着眼,他回转身,带着不安往外走。
从温暖的玻璃房走出来,立刻觉得外头冷得够劲儿,童雁翎瑟缩了一下,抓紧了手里的文件包。而走在他斜前方的男人,却还是一身泰然,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尘不染的皮鞋踩在石子路面上,发出沉稳坚实的声响。
“童先生,是本地人?”叶鲲问。
童雁翎皱了皱眉,点了个头:“是。”
“可曾去过外省?”
“只去过天津和苏杭。”
“游玩?”
“家里……有亲戚在天津,去苏杭,是受李学长所邀,算是……游玩吧。”
“你和李敬亭,如此亲近?”
“学长与我,算是志同道合。”总觉得这你有来言我有去语的聊天,比刚才在暖房里被挤兑更加别扭了几分,童雁翎小心谨慎,尽量不让话语带有什么感情成分,“他几年前,在《申报》任职过,休假时,便邀我同游苏杭。”
“他在《申报》做过记者,这我倒是知道。”边应着,边从西装内兜里掏出一个银亮的烟盒,又抽出一支烟,点上之后,抬眼看了看远处渐渐暗下来的天,“李敬亭,勉强算个聪明人,不显山不露水的,就结交了不少名流权贵。只可惜,大上海能人太多,轮不到他飞黄腾达。回了北京,倒是当上主笔了。”
自己敬佩了整个学生时代的人被这么品头论足,童雁翎又格外的不自在起来,本想抓住机会为学长说几句公道话,可谁知那男人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的打算。
“李敬亭人不坏,就是有书生的通病。”淡淡说着,淡淡笑着,叶鲲吐出口中的烟雾,看了一眼旁边低着头只顾走路的童雁翎,“这是你们所有念书人的通病,就是想左右朝纲,改变世界。”
“我……”发现果然还是要被挤兑刁难,童雁翎有点想要急眼,但潜意识里又知道大概是辩论不过这个根本不讲理的男人的,堵着气一样,他选择了主动放弃。
“每个念书念多了的人,都觉得自己能安天下定乾坤。”似乎很满意对方的退却,叶鲲故意站住脚步,看着童雁翎也下意识停了下来之后,继续用低沉的声音开口,“可天下,是手上有利器者的天下,不是腹内有文章者的天下。偶尔一两个左右了一点点时局,到头来,也还是会掉进利益的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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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洞。不管到什么时候,利益都是时局走向的灯塔,而强者,永远都是来硬的,永远都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份儿闲心做什么‘民之喉舌’。你们这些念书人呐……归根结底,还是太闲了。”
一字一句,都戳在心口,听到最后,童雁翎已经不想辩驳了。
道不同,不相与谋。
跟这样一个生意人,一个太过现实的人争论,到头来,也只是惹恼自己而已。
他何苦,他何必。
“所以……我来教二少爷国文,大少爷您,其实是觉得没必要的吧。”感觉自己好像猜到了对方如此不放过他的根由,童雁翎一声苦笑。
这个男人,大概根本就最厌恶假清高的念书人吧,大概在他看来,只有白花花叮当响的现大洋,才是现实世界摸得着的真理吧。
“倒也未必。”给了个令人意外的答复,叶鲲抽了口烟,然后把烟雾缓缓吐出,撩拨着对方的发梢,“国文这东西,多少还是有用的,我只是不想让天淼脑子里,塞满了空谈的所谓‘理想’。”
“……”
“他从小被保护得太好了,根本不知道现世残酷。童先生,劳驾,你教他诗词歌赋,也就罢了,那些‘别的’,就还是留着你自己享用消磨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童雁翎已经完全明白了。
他的推测是对的,这叶家大少,确实就是讨厌他这种好为民之喉舌的文人的,刚才在暖房里步步紧逼的为难,此时在花园中毫不掩饰的施压,全都足够说明问题了。
好吧……
好吧……
就如你所说,我这个穷酸文人,就还是老老实实教些个诗词歌赋吧,我这个腹内有文章者,就还是识时务一点,让你这个手中有利器者三分吧。
只是做个家庭教师而已,我又有什么必要跟你较这个真呢?
带着苦笑叹了口气,童雁翎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他说。
对方没有马上开口,只是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看了一会儿,不知怎的竟然又挑起了嘴角。
“童先生,今年贵庚?”
“……未及而立。”
“哪年生人?”
“光绪二十四年。”
“……啊~戊戌变法那年?”
“是。”听着那样的疑问,童雁翎忍了又忍,终于还是不冷不热给了对方一句,“大少爷是不是想说,戊戌六君子就是好为民之喉舌者所遭下场的典范?”
叶鲲听着,先是一愣,随后一皱眉,跟着,便突然低低笑出声来。
他在对方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笑了一会儿,继而摇了摇头,一声舒叹。
并没有回答童雁翎的话,那男人只是示意了一下前头包拢着假山石的小径,然后告诉他,从那儿走,可以直接穿到第一进院子的侧门,不必再绕到天淼的书房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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