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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霭沉沉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viburnum
第17章
童雁翎说要送母亲去南京的这件事,在最短时间内决定,又在最短时间内实行了。
整个来龙去脉,他没让任何别人知道,除了叶鲲。而当叶鲲提出要不要他派个可靠的人送过去时,童雁翎婉言谢绝了。
“并非不相信大少爷派的人,只是……这件事,我还是想亲自办。”他是那么说的。
叶鲲听了,点了点头。
“那个……说起来,如果,大少爷不嫌麻烦,愿意辛苦再帮我一把,我想……”停顿了一下,童雁翎皱起眉心,“我想,找到那个孩子。”
“什么?”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叶鲲看着对方,“那可是你父亲的私生子,你找他干什么?”
“我知道他身世不算清白,可身世不是他的罪过,再说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今年才十四,比二少爷还小两岁,这个年纪,孤身一个在外头,要是没个谋生的事由,没个住处,就现如今这世道……我是想,找到他,看看他的情况,要是他有地方住,也有事情可做,我就不担心了。”
“你这个人,到底心肠要多软才算个头啊……”简直难以想象,却又觉得那些话从童雁翎口中说出来才恰恰顺理成章,叶鲲没辙的叹了口气,答应了对方的请求,“告诉我他叫什么,我让人帮你找。”
“真的?”一下子高兴起来,童雁翎脸上总算见了笑容,“那太好了……他叫叶龙,就是龙凤的龙。住处大概是城西那边,这是他来的那天说的。也是我从我父亲那儿问来的仅有的线索了。从那天开始到现在,他就没再说过别的话。”
“……”叶鲲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看得童雁翎一阵紧张。
“大少爷,是不是,还是太麻烦你了……”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一只手就轻轻摸上了那张清俊的脸,叶鲲嘴角挑起一个浅笑,话语有点无奈,但更多的是感慨。
“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了。”
“……大少爷哪里话。”微微有点脸红,童雁翎低下头去。
“是真的,都有点善良过头了。你就真的不恨那孩子?”
“恨,谈不上,可心里不舒服,是一定的。”
“那你还要找他?”
“总要看看他的情况,我父亲,是不会管他的,他会觉得有辱了他的斯文。”说着,嘴角挑起一个苦笑来,童雁翎叹了口气,“我们这个家,算是散了,我不求有朝一日一家子人还能凑到一块儿,只要别再更糟糕了就知足。找那孩子,其实,也是为我自己,我不想心有不安。”
“我就一句话。”说着,叶鲲搂过对方,然后用温热的掌心,拍了拍童雁翎的后背,“有什么要我做的,开口就好。”
“已经很麻烦大少爷你了,都不知该怎么感谢才好。”
“‘不知道’?”叶鲲眯眼。
当然听得懂那语气是什么意思,童雁翎一阵脸红,但抱着他的男人却不知是不是在安抚他一样,并没有接着说故意逗弄他的话,只是抱着他,过了一会儿,才用有点命令似的语气在他耳根低喃。
“觉得欠我的,你就拿这辈子好好还债吧。”
低沉的嗓音,说着那样的话,童雁翎听得浑身都热起来,心跳快得不行,但手,却还是抱住了对方的肩膀。
他觉得踏实。
叶鲲的存在,让他觉得身后有依靠。说起来,也真是奇怪,明明最开始那么冷峻,那么巧取豪夺的叶家大少爷,在不到一年之后,却成了他心里最热的地方住着的人。他觉得叶鲲是一座雪山,远远望去,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然而在终年的积雪和雄壮的山脉掩盖之下,藏在山体之中的,则全是滚烫的熔岩。
起初,他只是个受困于山中的人,后来,却发现了山的秘密。
只能说机缘凑巧吧……是老天给了他一个看起来最不可能跟他有什么结果的人。这个人可以跟他做伴儿,可以给他慰藉,可以成为他的寄托。
童家出事后的第三天,童母在儿子陪护下,上了开往南京的火车。
前一天,童雁翎给南京那边打了电话,简要讲了整个经过,告诉弟弟做一下照顾母亲的准备。
虽说不敢相信,更愤恨不已父亲的所作所为,听说母亲要来,从小就跟童夫人最亲的弟弟还是高兴得很。买了新的床铺摆在有阳光的窗边,准备好干净的被褥,还有一系列的生活用品,又在床旁边拉了钢丝,挂了布帘之后,他请了半天假,去火车站接人了。
明明已是秋天,却还闷热未退的南京,母亲是第一次来,两个儿子帮她安顿好,三人一起吃了饭,天黑下来之前,童雁翎准备启程回京了。
“哥,我想多陪陪妈,怕她孤单,就不送你去车站了。”童雁声拉着他的手,把自己提前买好的一大包南京特产交给哥哥,“你路上千万小心,到了就马上给我消息。”
“好,不用担心。”对弟弟笑笑,童雁翎接过东西,又交代了几句好好照顾妈,好好照顾自己,便咬着牙,迈开步子,转身离开了。
他去了车站,上了回程的火车,一路无言。
母亲安顿好了,弟弟会照顾,他以后多汇些钱过去也就是了。
父亲这边,该怎么办?恐怕,需要先静置冷却一段时间,才有办法正常交谈。那就先冷却着吧,反正此时此刻,他是真的想不出别的招数来让自己面带微笑原谅那个在他心里道貌岸然了将近三十年的人。
还有,就是叶龙。
那个孩子,又该怎么办?叶鲲是肯定有办法找到他的,那找到之后呢?如果他没有住处没有工作,难道就要把他接到家里来?他童雁翎有这么宽宏大量吗?是,圣人们都说要善待他人,要笑面世道对自己的不公,可圣人们真遇到不公时,真的做到笑面了吗?就算他学着笑面了,那笑里藏着的泪,泪里藏着的苦痛与愤恨,难道不会把他的本心出卖个彻底吗?
笑面?他这是想骗谁呢……
一路上,童雁翎心里不平静,回到家,是第二天傍晚,金嫂刚好做了饭,招呼他快点洗洗就来吃。
去堂屋看了一眼坐在太师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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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呆的父亲,说了声自己回来了,他没等对方回应,就转身出了屋门,去帮金嫂端菜了。
从那天开始,这个家,就越来越变得不像个家。
父亲的情况,时好时坏,时而暴躁,时而木然,拒绝再吃调养身体的药,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人要加害自己。这些情况,童雁翎都冷静处置了,暴躁了,就任其暴躁,木然了,就任其木然,疑神疑鬼不想吃药时,就好言相劝,找到机会,再把汤药端来。
这期间,叶龙那孩子,被找到了。
童雁翎亲自登门,见到了那个跟自己同父异母的少年。
而就是在那一刻,他心软了。
瘦小的,年龄只是他二分之一的孩子,住在破破烂烂的房子里,同住的,是一群臭气熏天的搬运工,为了谋生,他成了搬运工的一员,肩头的衣裳磨破了,手上也有血泡。这样的情景,让童雁翎受不了。
这个孩子有什么罪呢……他又有什么罪呢……
他只是一段不该有的关系的产物,他的出生,他的存在,都可悲,又可怜。
童雁翎没有当面提出让那孩子跟他走,他只是掏出一点钱,交到对方挂着血泡的手里,握了一下那纤细的腕子,摸了摸那看上去还不到十四岁的窄窄的肩膀,说了句“要是没路走了,你知道我住在哪里。”,然后,他在对方有点惊恐有点慌乱的目光中转身离开。
去找叶龙的事,除了叶鲲,他仍旧没告诉任何人。
母亲,大概还是不能接受的吧,弟弟呢,没有亲眼看到那个孩子的惨象,怕是也没办法简单接受。父亲,更甭提了,他怎么可能告诉。金嫂从来不拿自己当童家的一份子,更不愿意掺和童家的事儿。
而叶鲲,他是必须告知的。
不仅仅是因为叶鲲在这件事上帮了他的忙。
“他去找过你吗?”抱着怀里赤裸裸的,神情有几分疲惫的人,叶鲲低声问。
“没。不过,应该会的吧。”贴着那结实的胸膛,童雁翎闭上眼。
“他要是去找你,你就留他?”
“应该会……”
“这不就等于养了个孩子一样?”
“……至少,我也可以帮他找个轻松的工作,就算不能抄抄写写……去报馆做个跑腿的小工,总比累死累活要强。”
“那你要他住你家?”
“不知道……兴许,帮他在外面找个住处……”
“这岂不又是一笔开销?”
“……那有什么办法。”
叶鲲抱着窝在他怀里的人,衡量了片刻之后,叹了口气。
“你回头带他去叶家老宅吧。”
那句话一灌进耳朵,童雁翎整个人,就愣了个彻底。原本情事后的困倦,和近期太过劳心的疲乏,全都瞬间一扫而光。
他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叶鲲。
“大少爷……你……什么意思?”
“老宅人口多,需要的帮手也就多,他要是不介意给那群老爷太太们端茶送水扫地擦车伺候牌局,你就让他去吧。”叶鲲侧躺着,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轻轻帮童雁翎撩开挡住眉梢的头发,“到时,就实话实说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我父亲妻妾成群,对‘同父异母’这件事,接受起来再容易不过了。更何况,他又姓叶,也算个本家。只要他本分听话别手脚不干净,吃口踏实饭,睡个安稳觉,还是不成问题的。”
叶鲲说完,等着对方反应,而他等来的,却是童雁翎泛红的眼眶。
“大少爷,你对我……未太好了,我是真的……承受不起啊……”
“这有什么承受不起的。”没辙的笑了一声,叶鲲拉过说话声音微微发颤的人,亲了亲那湿润起来的眼角,“你只要好好跟着我,只跟着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办‘自家’的事,你这个‘自家’的人,要是再说什么承受不起,也太见外了吧。”
话,是有分量的,分量十足。
童雁翎是真的感动了,但他的感动,很快就被那再度压过来的男人给推到了一边。
“再说,你让他去报馆工作,是想再去拜托你那李大学长吗?嗯?你啊……以后少去求他,不是早就说了吗?有我在,你就让他趁早歇了吧……”
言辞是霸道的,行为更是。
但童雁翎感激这份霸道,因为这样他就不必一直沉浸在亏欠的情绪之中,他可以尽情享受这份霸道施加在他身上时带来的快乐,那是被需要被重视的快乐。需要和重视,让他觉得安心,让他觉得这不是亏欠,那个男人疼他,在乎他,想为他付出。
而他只要心安理得接受这份付出,然后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和自己整个人一起,好好留在对方身边,陪着他,把能给的温柔都给他,就足够了。
身体再度被激烈贯穿时,童雁翎思路渐渐混乱,他无法预料家里还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出什么让他几近崩溃的大事,但至少此时此刻,他只知道自己想抱紧这个男人,颤抖着,呻吟着,喘息着,贪心的一次次索要湿热的亲吻,以及更多,更深,更不顾一切的掠夺……
第18章
时过境迁,尘埃落定之后的日子里,童雁翎曾经回头去想过,事情对他来说,到底是哪一刻变得最可怕,最崩溃的呢?
弟弟出走,是他经受的第一重打击,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的双胞胎弟弟,“背叛”了家人,“背叛”了家规,只为一个梦,只为能喘一口自由的气。那时候,童雁翎才知道,原来人是可以违背自己的出身,抛却诗礼传家的光环的。
而紧跟着,父亲的背叛,那真正意义上的背叛,则让他发现,什么诗礼传家的光环?那只是一重禁锢!道貌岸然的外表下,是糜烂不堪的内在,是披着最体面外衣的最肮脏的糟粕,是以温良恭谦当幌子的,裹挟着世俗恶臭的勾当。
童雁翎始终记得在南下的火车上,母亲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时,口中的喃喃。
她说:“你看上别人,为何还不肯放过我?想跟别人好,你可以先休妻啊……谁也不是非要跟谁一辈子,那你倒是先休了我啊……啊……对了,我出身干净,可她是个戏子,你瞧不起她,你也不能娶她……我是瞎了眼瞎了心,你倒是从始至终都明白得很呐……”
母亲没有哭,就只是靠着窗喃喃,童雁翎听得心如刀绞。他一语不发,只把手放在膝头,死死抓着自己的长衫。
母亲无错,叶香兰也无错,甚至连那个也许不该出生的孩子同样无错,那么唯一的罪人,就是父亲了吧……一个曲解了礼教伦常,把荆棘织成的光鲜外衣裹在身上,刺伤别人,也同时在刺伤自己的男人……也许瞎了眼又瞎了心的,是父亲才对……
弟弟安顿好了,母亲安顿好了之后,叶龙,也安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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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后来真的在某一天下课回家时,看见了那个站在院门口,不敢进门,只是靠着院墙,低着头的孩子。
那一刻的心情有多么难以描述,只有他自己清楚。
告诉对方先等一下,他进屋去放好公文包,告诉金嫂自己有事出门就不在家吃饭了。然后,他拿了些钱,带着叶龙,去了家附近的一间成衣店。选了两套已经做好的,尺寸差不多的衣裳买下来,童雁翎又带着那孩子去了澡堂。
那个单薄的身体,赤裸裸展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几乎心都绞痛起来。
太瘦了,是真的太瘦了,而且肩头背后还挂着伤,那根本不应该由他来做的粗重工作造成的伤,那么明显,明显到刺眼。
没让澡堂师傅给叶龙擦背,他亲自拿着手巾,一点点,小心翼翼,洗掉污渍和血痂。他没有打听对方这些年来和母亲生活在哪儿,是怎么生活的,只是偶尔问一句自己的力道重不重,擦到伤口时疼不疼。
叶龙不说话,仅仅用摇头来回答,直到洗完澡,又叫来澡堂里的理发师傅给剪过头发,并最后换好了新买的衣裳,童雁翎看着对方,才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这多好。”他轻轻笑了,整了整衣服领子,他把叶龙推到镜子前,扶着那矮他不少的肩膀,“这就有个模样了,能在宅门儿里做事了。”
看着对方疑惑的眼神,他告诉那孩子说,自己会带他去叶家老宅,叶家大少爷说了,那儿缺人手,你去了,也不会让你做苦工,端茶送水,擦车扫地,如此而已。在叶家,吃住都不成问题,叶老爷虽说是商人,又娶了好几房姨太太,但为人温和,不会虐待你。你只要规矩本分,恪尽职守,也就行了。这种安排,你可愿意?要是愿意,你就点个头。
叶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抬头看了看童雁翎,点头的同时,眼泪就瞬间滴落了下来。
童雁翎在那孩子用指头去擦泪时,掏出自己的手绢塞到血泡仍旧未退的手里。
那天,他带着叶龙去吃饭,安顿他住在家附近的小旅店里,交代好第二天会在下班后带他去叶家,再三叮嘱天晚了,早点睡觉别乱跑,看着对方点头答应,才带着些许的疲倦离开。
第二天,他如约带着叶龙,去了叶家老宅。
而事情的结果,也如叶鲲预料的那样,顺利。
叶老爷似乎很是喜欢这个孩子,笑呵呵问长问短,就算其中肯定有探底的成分,但仍旧让人觉得亲切。
又一件事情平息,童雁翎长长一声叹。
此后,还算平静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
天又冷了。
这段时间,叶龙在老宅过得不错,多少上过几年学的他,因为识文断字,加之手脚麻利,少言寡语从不嚼舌根,被叶老爷安排给自己传传口信,送送东西,平时就扫个院子擦个车,倒是也算轻松。老宅的下人们毕竟也是筛选过的,没有地痞无赖,绝大多数对这个孩子还算照顾,有的还挺喜欢他,这也让童雁翎更加安心。
和弟弟住在南京的母亲,情况也是不错。虽然不太适应潮湿的气候,可作为同样辛辛苦苦养大了儿子的老太太,母亲跟房东太太倒是聊得来。每天一起坐在门前,晒着太阳,洗着衣裳,做着针线活。一个操着改不掉的老北京口音,一个则用从白话剧里学来的满是南京口音的腔调,连讲带比划,谈天说地,甚是开心。
离开令人窒息的家,母亲好像换了个人,以往紧锁的眉心展开了,没了陈腐的规矩,有了聊天的伴儿,白天做做活计,打理家务,晚上跟儿子一起吃个饭,散个步,甚至去剧院看看童雁声玩票演出,将近两个月下来,居然人也胖了点,身体和神也都好了不少。
这些,童雁声都在信里和电话里写给哥哥了,童雁翎每每看到听到,都欣喜异常。
他是期待着日子能就这么平静下去的。
就算期待与现实,往往处在相反的两个方向。
父亲的神状况越来越令他担忧,请过不少医生,却也都只说是需要静养调理,这些事,他都比较隐晦温和跟母亲与弟弟说了,但他告诉他们,自己可以应对,目前还没有什么太不正常的现象发生。而他最害怕的太不正常的现象,终究还是不期而至,发生了。
那天,他刚刚下课,还没回家,就看见邻居董大哥的儿子跑来找他,跟他说,家里出事了,快回去看看吧!
童雁翎一下子觉得脊椎一阵发凉。他用最快速度赶回家,还没进院门,就听见里面拍门的动静。赶紧迈步进去,他看见金嫂正站在堂屋门口,疲惫不堪,两手拍着屋门,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董大哥就守在旁边,也是一脸焦急,看见儿子把童雁翎带回了家,赶紧几步跑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腕子。
董大哥说,你快把你爸喊出来吧!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大半天了!起先还只是锁了门,现在好像用什么柜子椅子的把门窗都顶上了!金嫂打不开,我从外头踹都踹不动啊!而且……而且还听见你家的猫惨叫,他在里头骂骂咧咧好一阵儿,现在人也好猫也好,全都没动静了!!
雁翎!你快想办法把他喊出来吧!……
听了那样的说法,童雁翎整个人都一颤。
他最怕的情况,还是来了。
丢下公文包,扶着摇摇晃晃的金嫂在石凳上坐下,他拼命在外头拍打堂屋的房门,他用了各种办法要把父亲喊出来,但都不奏效,直到最后,他灵机一动,谎称自己是童雁声,谎称自己已经回来,而且回归正途,潜心致学,再也不唱戏了,打死也不唱戏了,那屋里,才最终有了动静。
家具被挪开的声音过后,门,被从里头打开了。
目光先是呆滞木然,继而突然炯炯有神起来的童老爷子,三两步冲出来,一把抓住童雁翎的衣袖,脸上是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嘴张了几下,像是要说什么,却到最后也没发出半点声音。整个人晃了几晃,枯瘦的老人就直接扑倒在儿子身上,然后又脚下一软,轰然倒地。
董大哥赶快叫自己的儿子帮忙搀扶,但倒地的人却好像格外沉重,怎么也扶不起来。了好大气力,才总算搀着,抬着,送到了厢房,放在了床上,童雁翎看了片刻紧紧闭着眼的父亲,忽然打了个冷战,惊醒了似的,跑回堂屋去找猫。
猫,不在平日里会出现的桌边柜顶,唯独见到地上有血。
膝盖已经发了软,童雁翎扯着嗓子喊了好几声“海棠”,疯了一样满屋寻找,最终,看见就在多宝阁旁边,樟木箱子后头的缝隙里,缩着那只黑白花的猫。
“海棠”瞪着一双瞳孔扩散到最大的眼,惊恐万状看着他,而直到童雁翎在海棠拼力却也已经无力的嘶叫,挣扎和抓挠中,忍着皮肉被抓破的疼痛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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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抱出来,才看到猫尾巴已经被剁掉了。
鲜红的血,溅了一身,染得皮毛上斑斑点点。不知是不是意识到来者是童雁翎,“海棠”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安静下来,然后就整个身子死死缩到他怀里,剧烈颤抖,一动不动,喉咙中,是嘶哑的低叫,好像在哭诉。
猫,没有眼泪,真的哭出来的,是童雁翎。
但他也只是落泪而已。
他发不出声音。
干张着嘴,他一声都发不出来,心里疼到快要死了似的,头脑却异常清醒。
还不如死了的好!!!还不如死了的好啊!!!不管是人,还是猫,不管是父亲,还是他,都不如一死了之!!!何苦要活着受罪!何苦要活着受这份儿罪孽啊!!!
董大哥跑过来,把呼吸困难腿脚僵直的童雁翎扶到椅子上坐下,金嫂踩着小脚赶来查看情况。看见身上都沾了血的人和猫,扁了扁嘴,也红了眼眶的老太太,冲董大哥的儿子招了招手,让那孩子去帮忙拿一下药箱。
童雁翎亲手给“海棠”上了药,包扎了断尾。他抱着仍旧不肯从他身上离开的猫,对董家父子再三道谢,将两人送出了门。然后,他告诉金嫂先休息一下,喝口茶,又把还缩成一团的“海棠”放在床上,用带着自己味道的被子裹好,拿了钱,关好门,便去街上叫了三轮车,跟车夫一起合力,将已经昏迷不醒的父亲,送去了距离最近的大医院。
等医生做过了检查,住院手续也办完时,童雁翎觉得,自己的体力和力,都已经消耗到了极限。
是真的,真的,极限了。
他已经没力气愤怒或是悲哀,他只剩了无力的镇静。
“童先生,恕我直言,令尊心脏功能已经不行了,恐怕……没办法再出院了。”
话,虽有几分婉转,意思却还是再明确不过。
点了点头,童雁翎面无表情:“大夫,您就告诉我,我父亲他……还有多少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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