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蹉跎兮自逍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祢处士
有传说后
第一百六十六章 笑文武
暖阁中,早有姬鲂身边侍酒的姬妾下来,引着杨季白和梁谋到银帘后入座。酒又重添,舞姬们不再登场,乐师那边铮铮奏起古乐。
姬鲂吟吟笑着给梁谋杯中斟上甜醴:“陇右梁氏,名不虚传!有这样的壮志,有什么舞姬配和你共舞禁军幕府一个小小的长史,怎么能让你施展抱负”
梁谋有些惊讶,此时姬鲂全然换了语气,也看不出庸庸碌碌的老态,眼神深藏不露,静静地看着她。她只得顿首,一口饮尽了那杯甜酒。
“我知道梁将军以为我昏聩,梁将军却不知道我要看的不是女子之舞,而是你的破阵之志。”姬鲂坦然笑笑,“王都有难诸侯并起,这是良将奋发的时代。我亲点梁将军来此饮酒,可不是仰慕一个陇右梁氏的威名。”
“大人……过誉了。”
梁谋忐忑不安起来。原先对于姬鲂的不屑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惶恐。在这种参政数十年的权贵面前,她有种感觉,自己进入王都,竟是踏在一个悬崖的边上。
“庸庸之人,他有什么身份下令给运筹帷幄的人才”姬鲂话锋一转,“不过总有兵戈之志,从政却要小心。从来硬弩先断弦,总是钢刀口易伤,这句老话梁将军不知么”
“谢大人。”梁谋起身要拜。
“不必。”姬鲂伸手拦住,忽地转向了一旁的杨季白,“名家士子,风流贵胄,可是今夜寒舍下并没有请这样的贵客啊。”
能在阁中饮酒的不过四十余人,下人们也许记不住,却没有一个人能瞒过姬鲂的眼睛。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杨季白,非喜非怒,心意难测。
“在下杨季白,没有请柬。也曾在堂下以薄礼贺寿,可惜难见大人尊容,于是冒险进入后园,以求闻达。”
“
第一百六十七章 桀骜
“那么杨公子以为什么样的才是英主”姬鲂话锋一转。
杨季白沉默片刻,笑道:“举火之帝,其志燎原。”
“高祖武王”姬鲂拍案大笑,“我大周朝开国之主,果真是雄才大略。不过强攻阳关,虽然攻入洛邑,但伏尸数十万,也折损了锐气。否则大可以掌握天下,不必分封诸侯,也是憾事。”
“杨先生以当今天子为英主,可有什么说法么”武韬打断了姬鲂的话。
杨季白脸色严肃,一手拾起姬鲂案上传唤下人的醒木,托在掌中:“各人生来,都像是这块木头,是一根薪柴。不过天生才能有高有低,有的可以说是硬木好柴,有的不过是枯木残枝。有的人不怀大志,庸庸碌碌,到死自己的柴不过烧了一半,根本就是庸夫,不值得一提;而有人立意做一番大事,可是才具终究有限,乃至功亏一篑。文王武王都是难得一见的雄主,可惜文王帝一生积劳,老来精神不振,体弱多病,才有服玉求取长生的做法。而武王振拔威武,铁血征战,统一天下,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力量。他们的薪柴年轻的时候烧得过了,于是后来乏力。逃不过月满则亏,水盈必溢的天道。”
“杨公子是要全始全终才算英雄”姬鲂点头,“不!”杨季白一扬手,“当今天子的才具,说心思缜密操纵权术,不如文王,说雄才大略一呼百应,不如武王。可是在下敬仰当今天子,是他起兵过程中屡屡遭遇绝境,本来主掌天下的并不该是他,他这根薪柴在乱世中,根本烧不起多大的一团火,怎能成为‘举火之帝’可他偏能在绝境中每每奋起,刚极不折,愈战愈强!敢问烧尽了自己的生命,又怎么再燃火”
姬鲂和武韬都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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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推心置腹
“我初去先天子身旁,被前来接待的官员安排在外使驿。在先天子身旁我并没有再受到与在宋作质一样的屈辱,反之人人对我恭敬有加,下人仆役随意使唤,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除了两国盟约之中划定的规矩以外,我什么都可以做...我可以随意出入驿馆,也可以随意出入东西二市,甚至能在上元之时欣赏花灯...”申公鹿显然是陷入了回忆之中,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空旷的广场,盯着屋檐上的一只小雀。
魴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可这并不是我去先天子身旁的目的...我以为这位曾经的至交好友会见我,可事实上,自我入都镐京伊始,直到我离开,其人都未传唤我哪怕一次。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再见我,既然给了我与其他质子截然不同的优渥生活,就证明他还是念及我二人之间昔日的友谊...我想弄明白,我给他写过无数封拜帖,无数封书信,无数次或是旁敲侧击或是直言地请人带我去见他,可他从来不给我机会...他给我的回答总是拒绝的。”
“人嘛,被拒绝的时候总会是失落的,我也不例外...更何况是无止境地被拒绝那时我心如乱麻,他不见我的原因其实一点也不多,于是我便往最坏的方面想去了。”
“我开始笼络周围的仆下,替我打听一些我平时听不到的风声...可现在想想,当初真是愚蠢,那些仆下是他安排的,那这些打听给我的风声想必也是经过层层筛选的吧...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野心日渐膨胀...魴公,你可记
第一百六十九章 旧事
“哈哈哈,是我糊涂了...当年魴公可是直击乌桓王帐的先锋,是大功臣!”申公鹿笑了笑,继续说道:“便是那次,君父借兵先天子身旁北击乌桓,起初成效惊人...宋申盟军一直将乌桓人打过了兴安山北,惹得乌桓人一时间都不敢再度南下。可好景不长,北地遭遇百年不现的冻土天灾,那时候漫天冰碴,千里冻土,积雪得有一腰之厚。草木鸟兽皆无法生存。大亮农物被冻死,整个北地陷入食物缺乏的恐慌。北境遭此灾祸,申国亦是无法幸免...更莫说再北一些的乌桓人了...即算是被我辈汉人打怕了,他们也要冒死求得一线生机。于是东西乌桓大人握手言和,团结一致,聚兵三十五,决心南下攻入中原王朝。到了那个时候,事情已经不再是一家一国能够做主的了...在得到确切的情报之后,君父书信天子请求相助。”“到了这个时候,先天子尚且为长君上野心的獠牙终于显现了出来。他亲自入洛,劝说天子此战还须再寻个良机...贸然派兵极有可能大败而归...不知他是如何巧言令色的,天子还真就信了他的鬼话...于是我的国家,我的子民们,用血与肉生生地硬扛了三个余月。直到君父派遣使臣与其人谈判,再次割城五座让给先天子的藩国,其中包括北地重镇当阳...后又要求和亲...起因是其叔父听得我家阿姊是中原三河之地第一美人的说法。”
“我家阿姊自幼与我最是亲密...什么都让给我,我还记得当年每每被父亲罚不许吃饭的时候,她都会偷偷给我带一点我最喜欢吃的糕点,还在我吃的时候替我放风。要知道,先天子的叔父,自然是天子之弟,已经年过五十,妻妾成群...为了讨好其人居然也敢厚着脸皮奢求我家阿姊嫁之为妾...堂堂一国之长公主,居然沦为他人妾氏,若是如此做了,我中原申氏公爵之姓,当真是再也抬不起头了。”
“可是...父亲他同意了。当时身在先天子的藩国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被他派到我身边的人哄骗,天真地以为外界海晏河清...哈哈哈哈哈。”说着说着,申公鹿突然狂笑,晶莹的泪珠在其眸中流转,然后顺着脸颊流淌,划过嘴唇,落在地上。
“我家阿姊她啊,嫁过去不到一年,便死了哟。哈哈哈哈哈哈,死啦!”申公鹿眼中凸显疯狂,笑得更加诡异桀骜了。
姬魴没有被申公鹿的笑声所吓倒,反而是默默从袖中抽出一方手帕,走上前去,轻轻替这位申国长公子,这位受尽屈辱,失去至亲的孩子擦拭脸颊上的泪水。
“对不起,魴公,我有些失态了。”申公鹿察觉到了帕子摩擦皮肤的质感,他看了看眼前的姬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忙口称道歉...然后抬手接过姬魴手中的帕子。
“魴公此时倒也不讲究礼数了...是觉得我太悲惨了吗?”申公鹿一边替自己擦拭泪水,一边问道。
“不是...”沉默了一会儿,姬魴摇了摇头道:“只是公子的悲伤,我能有同感罢了。”
申公鹿愣了愣,旋即点了点头,倒也没有追问姬魴话中意思。
“先天子得偿所愿,还主动与天子请缨,当诸侯军的联合长,统帅诸侯,持节,代天子战。自此之后,先天子的储君地位再也无人可以撼动了。”
第一百七十章 申戎
围观叫好的多半是世家女眷,严冬腊月都是重锦的宫裙,狐裘貂裘的大氅,却坦然露出堆霜砌雪的胸口,争抢中裙钗散乱,玉臂纵横。就有好色的世家子弟混在人群里摸捏,家奴们也不阻止,只在暗中偷笑。
灯会的声音、挤挤撞撞的动静、娇气的惊呼和窃窃的笑声正好成就这场热闹,谁也不好在这个日子翻脸怒骂。
而饥肠辘辘的贫苦人是不得靠近府邸的,东街的民巷口有家奴摆下了铺子,有热腾腾的热粥和面饼赈济。长长的队伍排到了一里半之外,拿到粥和面饼的饥民们要说一声“谢公活命大恩,再生不敢相忘”,然后立刻就找个角落里吹着粥大口地吞食起来。偶尔有人痛喊一声,随即却转成惊喜的声音,是大口啃咬面饼的时候咬到了里面的金马钱。
一个金马钱,贫民人家吃饱肚子可以吃上两个月之久,纵然为它掉了牙齿,也是高兴的。
“又下雪了呢。”白衣的人站在街头,喃喃自语。
新历八年冬,腊月初九,这是晋公袁靖的叔父,上史大夫袁奎的生日。
数十年罕见的漫天飞雪笼罩了王都洛邑,有大臣上书说是百年不遇的盛世,所以有祥瑞降下,但代表着晋国朝廷一半势力的武夫们却纷纷沉默。王都张灯结彩预备迎春,市面上透出了非常繁华的景象。
繁华的表象,却终究掩不住周王室衰败的事实。
当今周朝天下有诸侯十六国。而其实天子真正可以掌权的,只是洛邑为中心的一片浩大的“王畿之地”罢了。王畿是整个周帝国权力的心脏。
往时诸侯按时朝贡,民间金钱和赀货的流通也难以估算,周天子号令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可自从一头桀骜的猛狮忽然将它的爪牙刺进这颗心脏,极盛的周王室就面临了崩溃。
秦戎,周王室永远背负的痛,永远也解除不掉仇恨的敌人。
一个原本微不足道的西蛮族,却出了一头颔首望关的头狼。秦戎王苏喀戎少负勇名,狂悖尚武,以一己之力统一内分崩裂的秦戎六部。不惜放弃沃土也要扩军备战。灵王二十年,烽火戏诸侯后,苏喀戎凭借申公鹿的策应和一万戎狼铁骑开道,直逼镐京城下,掳掠财富。
从此,苏喀戎以霸主之姿威凌中原。
申公鹿的背叛却是另外一个打击。
王畿本身并不聚兵,空虚日久,王室大臣多半是只知道玩弄权术的文臣。当日苏喀戎带剑入宫,在大殿上逼死灵王。
大臣们知道这位秦戎来的蛮夷绝不会屈尊和他们合作。于是当夜苏喀戎的军营中就堆满了皇室大臣送来的名刺,无不是表示效忠于新主。而苏喀戎只冷笑一声,令随军长史记下信封上的名字,而后把这些东西都付之一炬。
写信的大臣中,就有晋公的叔父,袁奎,他是当时朝中青年一派的代表。。
灵王二十年,也就是苏喀戎占领洛邑一月之后,申侯拥立自己的外甥,和王即位,诸侯响应,十万甲兵围城,苏喀戎困死洛邑,天下神器重归于周。
第一百七十一章
因为侄子得国不正。申公鹿必须要借助姬鲂在王室中的影响力,所以对他还算尊敬。姬鲂也靠着这申公鹿,隐然成了朝臣中的第一人。
姬鲂五十岁生日,府邸宾客如云。
成箱的礼物从中堂一直摆到门口,司仪的家奴手持礼单,一人还念不过来,需要两人同时念诵,整整念了一天也不知最后有没有念完。前来恭贺的世家豪门能够和姬鲂握手寒暄,已经算是得到了恩宠,更多的人只能在堂下遥拜。
申国公申公鹿也派人送来了一对纯银打造的长剑,姬鲂将长剑连着盒子供在中堂上,就像以前贡着宫中的赏赐一样,宾客们艳慕之余不敢多看,那双长剑就如申公鹿本人一样,闪闪的寒芒有些刺眼。
夜色降临,外面的大宴还未撤掉,后园的筵席又开了。宾客却只剩下四十余人。点着数十盏大红宫灯,“熏风暖阁”里一片光明。
此时能够入席的宾客,都有与众不同的身份。姬鲂刻意地不设桌椅,排下烧羊大宴。宾客们一概屈膝跪坐,面前一张矮桌,伸手就有烈酒烤羊,佐以吴越购来的绣织,醉了就可以躺在地下大睡,全没有白天的隔阂。
暖阁正中是姬鲂府中的女怜作赋中歌舞。舞姿狂放,姬鲂府上的舞姬十分妖娆,只在身上披了件若隐若现的轻纱,**处嵌了几块小小的皮子,挂着银链,旋舞起来肤光致致,令人目眩神移。舞到最后,纤软如绵的腰上全是细细的汗珠,乳臀款款扭动,竟有投怀送抱的妖冶味道。
宾客中最下首的人心情似乎有些烦乱,手中的银匕首将一条焦香的烤羊腿切得零零碎碎,却丝毫没有食欲。她终于狠狠地一推桌案,想要站起来,却终于忍了忍,又坐回原处。
禁军幕府的长史梁谋,原本她根本没有资格坐在这间暖阁里饮酒,此时她想要离去,却也身不由己。
她是姬鲂亲自指定的客人。
周朝立朝四百年。
,而梁谋是陇右梁氏的女儿,也是梁氏最后的军人。
自从她父亲病重瘫痪以后,家族中已经没有可以出征的男子,十余代名将之血的家族,男子们都把鲜血洒在了战场上。父亲亲手把梁氏祖先留下的剑放在梁谋的掌中,话语外的殷殷企盼令梁谋无可退缩。为了梁氏的威名,她十六岁就加入王室禁军的幕府,希望续写梁氏的辉煌。
不过梁谋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所渴望的并非金戈铁马的生涯,她与宿命中的对手相遇的时候,是十八岁,本应该枕着心爱男子的肩膀,共坐在花前看月,两颊羞红。
舞姬们的舞姿越发**起来,柔若无骨地贴在几个贵客身边。姬鲂只顾坐在银帘后殷勤地举杯,向身边的王帝幼弟建王频频劝酒。下面宾客渐渐男女杂坐,醉眼朦胧,几个好色的年轻家主凑在舞姬身边捏她珠圆玉润的双足,姬鲂偷眼看去,笑意越发地浓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你叫什么名字?”
“将平。”
“从哪里来。”
“很远的地方。”
“为何不辞长路?”
“望能持箕帚,侍奉先生。”
“侍奉于我又如何?”
“望能从先生学王道之术。”
“那你回去吧。”
头顶的松枝咯喇喇一阵低响,忽地一震,大片的积雪在空中散成飞沫,洒落在少年人凌乱的长发中。他站在古松下,破敝的白衣上沾满雪泥,默然得像是冰雪雕成。严冬十二月,山顶的风刮面如刀,随时都能像掀起一张枯叶般卷起他略显纤弱的身子,把他葬送在面前漆黑的深谷里。可是他已经在那里站了一日一夜,并无离去的意思,也不畏惧。
两山峭壁上架了一座简陋的悬桥,在朔风中摇摇欲坠。悬桥的对面,雪峰的背风处,是独门独户的茅舍院子,木门半敞,门前坐了一个老人。他坐在厚实的毡毯上,头顶撑开一张巨大的油伞,面前置一张小条桌,条桌上有温好的酒。
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老人举锡杯饮尽了杯中的剩酒,转过身去。他没有站起来,是以双臂撑起身子转身的,谁都可以看出那双虚软的双腿已经断了。院子里黑巾覆面的下人们踏雪而出,他们的步伐轻飘,踏在雪上无声无息。两个下人以扛轿托起了老人,第三人收起油伞和条桌。院门砰地闭合,自始至终没有人再看少年人一眼,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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