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婚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ceer
阿河很开心,朝郑医生笑笑,他也朝阿河点了点头。医生跟病人都心知肚明,所谓回光返照就是这么一回事,只不过都不想明说。
沈郁翔简单拾了下东西,又给宝心打了电话。上车的时候,阿河甚至没用翔背,自己坐上了副驾驶。翔把轮椅和吸氧机都放好,这才上了车。
“直接回家吗?我叫宝心带孩子过来了。”
阿河沉吟片刻,说:“我想先去别的地方……”
翔顺着他,一路开到了高新区,在他原来的线圈厂那边转了转。正好有车辆停在小厂门口,有一两个翔认识的聋哑员工正在搬运东西,看来新厂主人不错,经营的也算挺好。阿河看了一会儿,又让翔开到他们以前租住的房子那里。原来这边已经是郊区,比较荒凉,现在却发展得不错,俨然又是个副城市中心了。
“要上去吗?我背你。”
阿河摇摇头,在车里静静朝那间房子看了一会儿,说:“走吧。”
他今天还有更重要的计划,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
回到自家小区,阿河没让翔把车开进地库,直接从地面上下车,然后环顾一圈熟悉的风景。夏天已经过去,蓝天显得分外高,万里无云,初秋的天气凉爽而干燥,令人心旷神怡。进了电梯,翔按楼层的手迟疑片刻,只按了二十六楼,阿河看看他,什么也没说。
这是阿河唯一一次从顶层进家门,唯一一次,进门就在楼梯的上方,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他从轮椅上站起来,兀自笑了一会儿。
“笑什么?”翔问。
“原来你每天回家看到的是这样风景。”
“你又不是没在这儿看过。”
阿河强调:“站在这儿,和从门外进来,是两种感觉。”
翔不反驳,由他。
阿河刚回到床上,宝心带着孩子跟狗到了,黎嵩跟叶飒也过来,还买了些菜。两个孩子轻车熟路地在各个房间里玩起来,这个家里他们每周都要来一趟,有他们很多东西,毛巾牙具拖鞋等生活用品,喜欢的玩具书籍,还有游戏机。萨姆倒是头一次来,兴奋地到处嗅闻着。几个大人不太说话,在厨房忙了一阵,然后就离开了,给这一家留出独处的空间。他摸了摸狗,一步一挪地下楼梯。萨姆很好奇,在他身边上上下下不停地来回,像在教他如何正确下楼。养狗可以降低心脏病发作率,阿河页喜欢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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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一直没养。他已经要注定抛下沈郁翔、父母跟孩子,如果养个宠物再变成忠犬八公,那太可怜了。
阿河走进厨房,倚着门框看翔做饭。
“你去外边吧,这里油烟太大……”
“我想再给你和孩子们做顿饭。”阿河说。
沈郁翔沉默片刻,停下了手上的活儿:“你想做什么?”
“我让宝心买了材料,给你煲个汤吧。”就是上次那个白水青菜汤。
沈郁翔默默让出了流理台。阿河有点站不住,翔搬了个吧凳给他,看他慢慢地、仔细地洗菜,切肉,一点一点完成那些麻烦的步骤。翔硬逼着自己不去帮忙,不去打断,只把眼前的一幕幕都刻进心里。
因为煲汤很麻烦,这一顿饭直到下午两点才吃上,好在孩子们有水果和零食一直垫巴着小嘴,倒也没喊饿。沈郁翔给孩子和自己各盛了碗汤,甚至给狗也盛了半碗,率先喝了一口朝阿河笑:“特别好喝!”
两个孩子也跟着喝了一口,不约而同地皱着眉放下了碗,萨姆闻了闻,不屑地走开了。
“这是阿河爸爸特意给你们做的,快喝!”沈郁翔管不了狗,只得向孩子们施压。
两个孩子刚刚上了小学,人越来越,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安初斟酌词语说:“阿河爸爸,你身体不好,以后还是让我爸爸做饭吧。”
安末比较实在:“就是,你做饭简直是浪粮食……”
阿河被这两个孩子殊途同归的话逗得直笑,自己尝了尝,明明是一样的食材,宝心做的挺好喝的呀,不过他不太尝得出来味道了。但是狗都不理,想必不会怎么好。他已经切不动火腿,控制不了菜刀,他端不动装满水的锅,甚至连慢火煮上三四个小时的时间都没有。这锅汤不难炖,对于宝心很容易,可是对他却异常困难,她不怎么用心就可以做得很好,可他已经用尽了全力。就像跟沈郁翔在一起这件事情,对于她来说轻而易举,往那里一站就是明媒正娶的沈太太,而他却需要竭尽生命。
幸好,阿和也有宝心得不到的东西,就是沈郁翔的感情。可是,感情这东西是会变的,等他死后,他们还有无限时间,到时会怎么样呢?那已经超出了他能想到的范围,阿和不想再考虑了。
吃完饭,孩子们都困了,爬到床上睡觉,阿河跟沈郁翔一人一边守着,狗趴在门口的地板上。以前孩子小的时候也经常在这里跟阿河睡,说起来,他并没有错过孩子们成长的环节。婴儿期,他给他们喂奶换尿布洗澡。幼儿期,他教他们说话走路,念故事书,逗他们笑。后来,他送他们上幼儿园,接他们放学,带他们去博物馆、美术馆,看他们踢球跑步。最后,他们终于接受了这个爸爸,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所以,阿河觉得自己没什么遗憾了。
但他现在又很心疼孩子,有点埋怨翔。干嘛非要为了他,要在最后时刻让孩子们接受自己多了个爸爸呢?再过几天他就不在了,到时候,还要向孩子们解释死亡,小孩子几天内要接受这样大的两个概念,心理会不会受到伤害?多可怜啊。
在这一家四口共处的时候,宝心回了趟家,翻出书房里一个落灰的箱子打开。那是她以前所有的设备。小时候的凤凰胶卷相机,中学时沉迷的拍立得,花大价钱弄来结果不怎么能用的古董双反,大学时挚爱的尼康f6。还有各种镜头,长焦、广角、微距,灰度镜,偏振片,星光片,各色滤光镜,这些还是她上学时爱好风景和古古怪怪的效果买的,都不是很好的东西,不算太贵,却用了她大部分生活。毕业后,她咬牙买了个5d2,结果没用两年,就被跟着往事一起尘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电子产品更新换代频繁,现在都已经出到6d了,不过5d2仍然是经典机型,也算是买值了吧。宝心试着充电,开机,居然还能用,但是电池不行了。她带着相机出来,重新买了两块电池,打车去阿河家。
叶飒跟黎嵩一直没走,在阿河家楼下的小酒吧里坐着,宝心到的时候,两人正吵个不停。
叶飒说,他觉得应该通知阿河的父母了,黎嵩强烈反对,既然阿河本人不愿意,应该尊重他的意见。宝心听了一会儿,不发表任何看法。叶飒说不过黎嵩,转向宝心求助:“你说说,如果他父母最后也没能见他一面那多遗憾啊!”
宝心却没能随他所愿:“我知道你没家人,总想着亲情宝贵,可是实际上,有时候血缘只是一种关系,并不代表你非要怎么怎么样。我觉得人之间最好的关系是可以选择的关系,比如友情,爱情,那种天生的拘束你的,如果不能理解支持你,就只剩下伤心了。阿河说过,他希望父母能记得他最好最懂事的样子,不想在最后时刻还闹得那么伤感,你就让他平静地走吧。”
叶飒无语,看看宝心又看看黎嵩,终于垂下头去弱弱地说:“可是我已经告诉他们了……估计现在他们就在来的路上……”
昨晚叶飒宠物店打烊前,有个男人急匆匆地擦着汗跑进来,非要送给他一摞自家做的煎饼,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上次宝心让他帮忙送回家的黑狗主人。他推辞着:“都是小事儿大哥,不用客气……”
来人还是要他着,说了不少感谢的话,叶飒只得下,把人送到外面。男人是跟着工友下班路过这儿的,车还在路边停着,就赶紧爬了上去,跟他挥手告别,叶飒一眼看见了他身边穿着工地服装的人,不由大吃一惊。那人晒黑了,划伤了,可是,明明就是叶飒的亲生父亲。他也认出了叶飒,突然慌张地朝旁边转过脸去,车子开走了。
他父亲这次出狱时来找过叶飒,叶飒当然还是接受了他。男人年近五十,不再年轻,两次入狱,什么都不会,还害得儿子断过腿,可是叶飒一点都没嫌弃他。男人在宠物店待了两天,突然人间蒸发一样带着几百块钱走了,叶飒怕他又去赌,找了好几天都没有找到。原来这回,他终于有了走上正路的打算。
叶飒看着开远的工程车觉得非常欣慰,他觉得他是对的,阿河是错的。突然间,他有个冲动。人不可以和父母永远决裂,哪怕到了世界尽头,父母也是父母啊!阿河的生命不长了,如果最后都没有见到父母一面,该多么遗憾!他看着手机犹豫了很久,还是多事地拨通了那个号码。
听叶飒说完,两个人用恨其不争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眼看着时间已经不早,便押着他去了阿河家。
下午五点,孩子们还没醒,沈郁翔来开了门,阿河在房间里,萨姆撒着欢按个人闻着。阿河出来后,听叶飒坦白承认了他的告密举动,只是笑了笑。叶飒以为他默许了,立刻两眼放光:“你们看吧,我就说阿河会想通的……”
“因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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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没劲儿打你了。”阿河说完朝宝心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会意上前狠狠踹了叶飒一脚,心里想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事情:不就一块表,赔你了就拿着钱滚蛋多好,非要让我请吃饭,认得这几个人,卷进这一堆事。在她看来,爱上沈郁翔,跟他形婚,陪着阿河离世,叶飒都是始作俑者。
叶飒跟阿河断断续续讲了他爸爸走上正路的事,激动得自己都哽咽起来:“父母跟子女,哪儿有那么大的仇恨啊,阿河,你体谅体谅他们好不好?这是……这是最后一次了啊……”
阿河还是笑笑。他这一辈子最多的表情就是笑,开心时大笑,平时保持微笑,难过了苦笑。他很少有太大的情绪波澜,仅哭过几次,除了生病以外,也都和父母跟翔有关。至亲的人不能宽容他,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悲哀。他叹口气:“翔,如果我爸妈来了,可以住这儿吗?”
沈郁翔点头:“当然。”
“叶子,麻烦你照看他们了。”
“你答应见他们了?”叶飒眼中闪光。
阿河摇头:“不见。”
刚得病的时候,阿河给家里打过两次电话,都是响了几声被挂断了。他知道,他们不原谅他。可他也知道,如果发个信息告诉他们自己的情况,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可他不想。阿河从此了断了再见父母的心思,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以后也不再想要。所以,不是他心狠,而是命运所迫,他接受了。
孩子们醒了。人一多,孩子跟狗就更兴奋,闹得厉害,气氛越发轻松起来。宝心招呼大家照相,小孩子笑的很开心,狗也很活泼,大人们都非常配合,竭力露出笑容轻松搞怪。
可是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沉重的不行,他们都知道,这是死亡来临前最后的仪式。
第49章18终章
回到医院以后,阿河的状况就急转直下,越来越严重,各项指标都显示着,这个人已经无法挽回了。他很久没有吃过什么东西,就连那天回家,也只吃了几口菜。肝腹水,下肢肿胀,颈静脉明显爆张,唇色泛蓝。郑医生告诉沈郁翔,阿河的身体各器官已经衰竭,如果强要再维持也可以,但是比起再次发作痛苦地离世,这样安宁地走会更好一些。“最多一两天。”他说。
阿河现在随时会死。沈郁翔衣不解带地守在这里,他要在最后的时刻陪着他,尽管阿河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迷状态。他父母已经到了,叶飒把他们带去了阿河家里,任他们苦苦哀求,硬是没告诉他们阿河在哪个医院。叶飒觉得自己干的真不是人干的事儿,特意通知了人家儿子快要过世了,又硬是不让人家见一面,这真是他自己做的孽。
这天夜里,沈郁翔和衣睡着病床旁边的沙发上,迷迷糊糊中听到阿河叫他:“翔……”
他本来睡眠质量特别好,自从阿河生病,就不自觉警醒了许多,马上醒过来看他:“我在呢。不舒服吗?”
黑暗中,阿河睁着眼睛朝他眨了眨。翔打开灯,看到他面容平静。阿河力地朝床边挪了挪,说:“上来。”
翔顺从地坐下。阿河摇摇头:“躺上来。”
“我身上脏。”
“没事儿。”
翔把外衣都脱掉,上床挨着阿河躺着。阿河的手攀上了他的肩膀,顺着摸到衣领里。
“你瘦了。”
“我这是壮。”
阿河沉默着笑。又过了一阵儿,他说:“我爸妈……”
“在家呢,叶子照顾他们。”
“嗯。”
“你……真的不见见他们吗?”沈郁翔有点犹豫,他不确信阿河的决定是否坚定,还是在呕气。
阿河没回答,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问:“翔,你爱我什么?”
“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想问问。”
翔叹口气:“我真不知道。爱情可能真的没有理由。”
“那你再说,你喜欢我什么?”
“你好看,善良,懂事,聪明……”
“我没让你在这儿罗列优点。”阿河叹口气:“虽然你说的都对。”
两人对着微笑了一会儿。
“我现在的样子还好看吗?”
“好看。”
“滚蛋,我还没瞎。你说,如果我爸妈看到我这个样子,会怎样?”
翔没法回答。
“我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心情。肯定会心疼,肯定会埋怨。可是他们是不是后悔对同性恋的看法,是不是原谅了我,我不确定。我也没原谅他们。如果最终,他们还是不能接受,我们在这个问题上还是有分歧,那么见这一面不过就是加深彼此的怨恨吧?如果他们看到我要死了,才原谅了我,那……该多凄凉。翔,我不想死前还那么复杂地顾虑一番,你明白吗?”
“……明白。”
“那你要保证,如果我断气儿之前,我爸妈要来,你千万要顶住。我就靠你了。”阿河捏捏翔的肩膀,委以重任。
翔握着他微凉发紫的手揉搓:“好,一定完成任务。”
“谢谢你。”
“不客气。”
阿河摇头:“谢谢你……”
翔有些诧异:“谢我什么?”
阿河不说话。谢谢你理解我。谢谢你支持我。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从头到尾。契而不舍地追求我直到我接受,强制我参与到你的生活里,将我们的感情坦诚地告诉你的母亲,就算全世界都反对也不放弃我,甚至包括形婚,包括让孩子认下我。谢谢你尊重我最后的任性。谢谢你爱我。
沈郁翔看阿河半天没说话,将他轻轻揽进怀里,在他耳边不住呢喃着告白,就像他每天都不疲倦做的一样:“我爱你。”
星期二早上,宝心接到翔的电话,让她带着孩子们过去。
她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潘小姐无言地看着她忙忙乎乎准备打车,叹了口气,自己开车跟着她们一起过来。到了医院,黎嵩跟叶飒都在,还有一对神情委顿面貌凄楚的老夫妇。潘小姐想,这大概是那孩子的父母了。
沈郁翔堵着门,不顾他们怎么说,都固执地不让他们进去。阿河母亲无助地以手掩面,不住哭泣,断断续续地叫着阿河的名字。潘小姐实在看不过去,上前推着儿子:“你干什么?你就让他们进去吧!当父母的想看看孩子最后一眼,你凭什么阻挠?”
沈郁翔丝毫不为所动:“阿河说不见。叔叔阿姨,他不恨你们,只是想平静地走,他为别人着想了一辈子,希望你们最后能成全他。”
阿河的父母顾不得当着人面,嚎啕大哭起来,潘小姐看得转过身抹眼泪。
宝心带孩子进病房去看了阿河一分钟。他全身的管子都拔掉了,虽然瘦骨嶙峋,但至少看起来不再那么可怜,只是显得异常疲倦。孩子们被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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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宝心把他们领了出去。
最终,病房里只剩下几个成人和郑医生。沈郁翔握着阿河的手坐在床头,其余的人站在旁边。
阿河这时候是清醒的,他睁开眼睛看他们。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郑医生问。
阿河力地开口:“……抱歉啊,没能给你创造医学奇迹……我这身体,也没什么能捐的了……”
郑医生后退一步,低头。
阿河又转向叶飒,埋怨:“让你多事儿,你负责安慰我爸妈……”话没说完,他呼吸急促,看起来很难受。叶飒脸上挂着泪,咧着嘴紧紧憋住哭声,拼命点头。
又停了一会儿,阿河看着黎嵩:“你也老了,找个好人定下来吧……”黎嵩咬牙朝天翻了个白眼。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却愣是没一句好话。阿河刚转向宝心,还没张口,她就突然后撤几步开门跑了出去。阿河轻笑,独自呢喃:“这个废物,还说要陪我到最后,就知道她受不了……”
最后,阿河转了转眼珠,定定看了翔好一会儿,吐出三个字:“不许哭……”然后环视一周,微笑着闭上眼睛。翔觉得阿河的手突然沉了下去,他走了。他说不让他哭。于是沈郁翔用力憋住,紧紧攥着阿河的手垂下头去。
郑医生走上前来准备测试生命体征。
可是阿河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翔惊讶地抬头,阿河半睁着眼睛朝向他。阿河的瞳孔正在扩散,这表示他的视力正在丧失,实际上他已经看不见了。阿河动着嘴唇,气若游丝,翔赶紧把耳朵附过去。
阿河最后一句话说完,勾起嘴角,像每次恶作剧后那样露出狡黠的笑容。
翔愣了半晌,突然笑出来。
阿河的表情定格了一秒,然后渐渐松弛,□□从他脸上消失。
悲哀的气氛被他诈死的行径骤然冲淡,连郑医生都吓了一跳,才敢上前试探阿河的生命体征。然后他后退半步,宣告病人已经去世。
沈郁翔笑着笑着,声音就变了调。
刚刚阿河拼尽最后的气力说的是:“你他妈……还真不哭啊……”
他用生命最后一点时间,跟沈郁翔开了今生最后一个玩笑。如果刚才他要是哭了的话,阿河肯定会睁开眼睛说,就知道你不听我的话。他永远有办法对付他,哪怕在生命最后一秒。翔笑着,朝阿河俯下身去,极力压制住眼泪,却发出难以自制悲恸的呜咽。
宝心坐在门外发呆,又一次生离死别,她又一次选择了逃避。孩子们乖乖坐在她身边,被肃穆的气氛压制住了。郑医生和黎嵩叶飒走了出来,朝他们摇了摇头。宝心知道,阿河走了。此时,阿河的父母终于破门而入,病房里响起痛苦绝望的哭声。
叶飒是个喜怒皆形于色的人,面朝窗户痛哭失声,毫不掩饰自己的悲伤,黎嵩拍拍他,自己也不住地擦着眼泪。潘小姐站在门口看着病房里的场景,怅然若失。
“妈妈,大家为什么都哭了?”安末小声问宝心。
宝心朝他扭过头去,反应了一会儿才回答:“因为……阿河爸爸去世了。”
刚刚七岁的小孩子,对生死的概念已经有了懵懂的理解,不必详细向他们解释,也知道,去世的人永远不会回来了。
“可是你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孩子是不能哭的……”安末继续缠着她。
宝心管孩子的方法就是给他们绝对的自由,从不说不许干这个不许干那个,看起来确实挺不经心,但是也很省事。她对他们说过唯一的禁止,就是不许哭。她自己不喜欢哭,也不喜欢哄别人哭,与其说是压抑,不如说是无奈。
“是的,人不可以轻易哭,不要为了疼痛、挫折而哭,哭不能解决问题。可是……”宝心对孩子说,也是对自己说:“人是可以因为难过、悲伤而哭的,因为这人的感情,没办法解决,所以是可以哭的……”
“妈妈……”
“嗯?”
安末和安初扬起两张稚嫩的小脸问:“阿河爸爸去世了,我们也很悲伤。我们也可以哭吗?”
宝心意外地看向孩子,为他们真挚的、由衷的悲伤而动容,点了点头。瞬时间,儿童毫不掩饰的哭声融入了大人的悲泣中,充斥着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我未曾爱过这个世界,它亦从不曾爱我
但,还是让我们和平分手吧
虽然我并没有发现,可我仍然相信
这个世界上
有真诚的诺言,殷切的希望不会被欺骗;
有善良的美德,并非向失败者布置的陷阱。
我也相信,当有人伤心时,
真的有人能够感同身受地为他而悲伤
至少有一个,或者两个,几乎就是他们所表现出来那样
善良不需要名字,幸福也不只是梦想
拜伦
宝心回到家,独自拾了个小行李包,拍拍院里的大槐树独自出了远门,她要回一趟娘家。
宝心有九年没回过家了,自从姜闯去世,她就断了和以前同学朋友的一切联系,只在过年时告诉父母,她结婚了,有了孩子。父母非常生气,也着急,但是她从小太独立,又怎么也不肯说现在的住址,他们也无计可施。这八年,她逢年过节会跟父母和弟弟通个电话报平安,除此之外再无一点联系。
其实,她的老家并不远,坐半天的大巴,就到了生她养她的那个小小的旅游城市。宝心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心里毫无波澜,径直回了家。
开门的一瞬间,母亲就愣怔着掉下了眼泪,看了宝心好久才颤巍巍地哭着搂上来:“你回来了……”
“妈……”宝心自己也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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