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刃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旧雨封池
椅子是十九世纪的古董,画家不拘小节,绒布上还蹭上不少颜料。
程锡只是草草地扫了一眼,却感受一种宁静和自在。
一路奔波过来,到了安稳的住处才有了饿的感觉。冰箱里有徐至托人买的一些简单食材,程锡拿罐头番茄和绞肉做了肉酱意面,厨房里竟然就种着一小盆罗勒,他摘下一小簇,用眼神询问徐至能否接受,后者断然摇头。
他笑,这人对香料还真不是一般的排斥。
想想最开始错送的那袋茴香糖,也难为他还吃了一粒再扔。
简餐过后,程锡认真履行洗碗的职责,徐至就从车上搬他的行李。
说是行李,其实生活用品不多,都轻巧,就放在后座。书倒是成箱地往下搬,这儿的主人搬出去的时候也没动房子里之前的东西,书房里的画册却都被宝贝似的带走。书架空落落的,他清点了一下数目,觉得似乎还得添几个架子。
“要帮忙吗?”程锡拾好一切,见书房门开着,便敲了敲。
徐至就站在满屋子的书中间,听见程锡的声音,也顺势应下来:“嗯,来得正好,帮我递个书,念念名字,我好分类把它们腾上去,这样节约时间。”
程锡找了块空地,直接坐到地上,周围都是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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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和他差不多高的书。伸长了手就能递给徐至,这样他就不用来回走动,老是弯腰找书。
徐至读的书杂,专业性很强的书有,社科类有之,艺术味儿浓的也多。再想想自己贫瘠的阅读面,文化水平似乎差得还不是一点半点。
他虽然含着金汤匙出生,却还是不骄不躁,一点一滴地把墨水吸进肚子里。
写进基因里的优秀是一部分,他必然在后天比别人付出了更多,才能站在这样的年纪同龄人尚无法企及的高峰。
这就是他喜欢的人。
徐至的肩背宽厚,接过书的手上每块骨头和覆盖着的皮肉都长得妙。他有些愣神,递给徐至的一本厚书没拿稳,磕在地上。
他连忙去捡,听声稀里哗啦的,书本劈开内页朝下掉下去,捡起来难有褶皱。他赶紧顺好折起来的书页,发现里面卡着不少已经干枯了的花瓣。
“这是什么花?”这些花瓣看上去已经被卡在里面压了很多年,只能隐隐看出形状,一碰就成了粉末。
“腊梅,小时候在家里捡的,”徐至把那本书拿到自己手里,“这本书后来出了更好的版本,有七八年没看了。”
徐至随手翻翻,在书的后半部分发现了一张照片。
程锡忍不住凑过去看,那是一张尺寸很小的全家福。
四个人,长相正派的男人站在椅子边,美丽的女人端坐,身边坐着小儿子,徐至也站着,手里攥着徐更的手。
看模样徐更也就三四岁,徐至也大不到哪里去,一脸正经和严肃,像是有满腹心事。
明明再和乐不过的画面,程锡却莫名感到一丝丝暗流涌动。
第19章
徐至没有动那张照片,他什么也没说,稍微缓和下来的神色又恢复一如既往的淡漠。
断下来的动作又重新衔接起来,程锡报着书名,脑子里却在独自思索。
后来他想明白了。
照片上那个人的那副神情,就像是下定了决心。
一种也许并不被人理解,坚定而孤独的决心。
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日子没什么矛盾和波澜。
二人每天一起去晨跑,不过程锡对锻炼身体这件事可谓是相当不喜欢,用尽演技表现出自己没在划水。
只是最近还发展到荷包里揣一两块削好的苹果出门,徐至在玄关穿好了鞋,催他:“回来再吃。”
他当然不是自个儿吃,苹果的享用者是中央公园里的小松鼠。
喂松鼠比跟在一只飞快的闷葫芦后边儿哼哧哼哧跑步有意思多了。
毕竟入了演员这一行之后,他锻炼的时间很零散,做不到像徐至这样数年如一日的自律。
他们每天路线固定,甚至都不需要程锡找,松鼠就在路边竖着尾巴等他。
徐至听见脚步声和呼吸声没了,头一回停下来回头。
树并不常青,变黄掉落,一只北美红松鼠就坐在干枯的叶子里。程锡半蹲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子,里边装的是切好的苹果。
他也没去摸松鼠,一块苹果风卷残云般被它消灭干净,小松鼠拿跟它身子差不多长的尾巴去蹭蹭程锡的鞋,一骨碌地蹿到树上。
之后从另一边又来了两只松鼠。
他手里只剩一块了,只好一分为二,喂给了新来的那两只。
这还不算完,徐至看见那人把空了的袋子揣进包里,总算有起身离开的意思时,一只挺肥的松鼠从灌木丛里跑出来,大爷似的拦住他,一看就知道是老手。
徐至:“……”
没完没了了还。
程锡感觉自己是别是戳了松鼠窝了,怎么这些小家伙跟赶趟儿似的过来要吃的。
他道:“你明天再来吧,你都这么胖了,少吃点儿。”
“跟美国的松鼠讲中文,它理解起来恐怕有语言障碍。”
程锡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然后换了英文说这只松鼠是个小胖子。
长期骗吃骗喝的肥松鼠大受打击,爬树的速度都慢了不少。
不过程锡觉得主要原因还是胖。
徐至忍不住笑:“走了,明天多带几块吧。”
早餐被程锡一手包办,彼时徐至取完邮箱里的信件,回卧室洗漱换衣,吃完早餐差不多就到了上班的时候。
不过程锡最近接了个广告,得跟着团队外出一周拍摄。徐至也没追问去哪儿、工作的内容是什么,只是觉得程锡不在,自己的早餐时间似乎变得有些仓促和紧迫。
也许是洗澡的动作比以往拖沓了一些。
与人同住并没有他想象中难,程锡个性随和,生活习惯和他差异不大,就是相对懒散了一点。
每天晨跑抄捷径然后装作追了他一路这件事他还是知道的。
偏偏那人总爱装得气喘吁吁,力地攫取空气,偶尔还咳嗽一两声。
实在不枉为一名演员,徐至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天他正准备下班,秘书敲门进来,给了他两张百老汇的票,表明自己临时有急事去不了,并力劝他不要让这两张票白白浪,晚饭后可以去观看一场。
徐至没来得及谢绝,性格直率的秘书小姐就把票留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西贡小姐》,晚七点,座位似乎视野绝佳。
离剧场开演还有两小时,回家吃饭、换衣绰绰有余。不过另一张得遗憾报废,他临时也找不到伴儿和他一起去看演出。
徐至回到家,玄关多了双有些泥泞的鞋,灯亮着,房内传来阵阵香气。
他换了鞋进去,行李箱还在客厅放着,厨房里站着一个人,手里握着平底锅让它微微倾斜,另一只手拿着一柄小勺,正往牛排上浇黄油。
程锡身上的白衬衫有很多褶皱,皮带被他扔在沙发上,一部分衣摆直接从裤腰里跑了出来,他大约从搬进这里之后就没有剪发,此时已经稍稍有些长度。像是察觉到有人向他靠近,他抬眼,露出再平常不过的笑:“我看今天买的食材有西冷,正好我学了牛排的煎法,试试。”
他眼下一片青色,下巴也有没挂得太干净的根茬,也许是笑,所以看不出疲倦。
“什么时候到的?”
徐至在橱柜里找了两个盘子。
“刚到半小时,一个盘子就够了,我坐了挺长时间的飞机,没什么胃口,一会儿下碗面吃。”程锡关火,夹起牛排放到另一边的案板上,让它静置,好锁住肉汁。
徐至拿着盘子出去,桌上还有份淋着油醋汁的沙拉和口味清淡的汤。
他也不着急吃,等着程锡做好自己的晚餐出来。
不知道那人现在对音乐剧还提不提得起兴致。
“工作完成得如何?”
程锡道:“也就那样吧,赶工赶得比较厉害,我还以为是老关转行了呢。我去的什么地方我都没记住,光顾着嫌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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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了,真的是冰天雪地,跟那副画上的雪原特别像。”
他目光移至客厅挂起来的那幅前主人的赠礼,想起自己这一个星期所见的耀眼刺目的白。
那儿辽阔空旷,落地无声。
于雪原中,雪山下,他踽踽独行。
可想起徐至,便心似火烧。
“什么广告,要去那么冷的地方?”
“香水,”程锡说,“很有意思的一款香水,可惜他们给我的那瓶不小心被我摔碎了,之后上市了我再去买一瓶送你。”
程锡并不用香水,不论是花香、水生或是木质调,他觉得都不如沐浴露的味道来得实在。
他也压根没想过会做拍电影以外的事,这次机会也是因为调香师偶然看到了自己的电影,几经辗转联系到他,他又恰好无事可做,试闻了对方拿出的香水之后一拍即合。
徐至点点头,对香水本身并不是很感兴趣:“再叫他们送几瓶给你,也不是过分的要求。”
程锡笑了:“那得喷到什么时候去,我还能拿它泡衣服不成。”
再说,要来的东西,怎么能送给喜欢的人呢。
情意也薄了几分。
程锡很自觉地想了碗筷去洗,徐至却拦住他,用了复杂的洗碗机。
他把东西都复原归位出来,离音乐剧开场大概还有四十分钟。
程锡睡着了,靠在沙发上。
他衬衫的扣子不知何时崩了一颗,衣料跟着他的动作拱起来,透出几分肤色。脆弱的耳廓被冻伤,看上去很红,微肿。他紧闭着双眼,睡得沉而安静,也许是因为天气太干冷的缘故,嘴唇似乎不如以往柔软和健康,有几道开裂的纹路。
看样子是相当疲累了。
徐至没叫醒他,上楼随手拿了本书和绒毯下来。
他翻开书,将票卡进书页里。
音乐剧什么时候都能去看。
一个好梦却不常有。
第20章
四月,程锡说的那支香水总算上市。
广告时长不到一分钟,投放的数量和覆盖面只求到位,无需泛滥,过度宣传反而不适合这类产品。
时代广场有它一块面积不小的广告牌。
玻璃瓶浮在画面左上方,无色的香水从倾斜的瓶口倒出,没有沿着复杂的轨迹下落,最终到达右下方一只手的掌心里,便变成了渐渐融化的雪。
那只手修长细瘦,微微蜷起,手背贴着薄薄一层积雪,它没能完全埋掩一切,仍能看见底下光裸贫瘠的土地。
本该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它的存在却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幽幽冷意。
朴素的字赫然印在大片空白的画布中央。
iseekyou
byh.
因为不在电视上投放,程锡又不去会所之类的地方,品牌方便给他寄了广告成片。
徐至家门前的邮箱还算新,年岁大概和房子差不多,在能被挡住风雨的地方,所以没有斑驳陈旧的锈迹。他每天查订阅的报纸和信件,这次徐至从里面取出录像带:“你的广告片到了,要一起看吗?”
那人不知在忙活什么东西,他瘫在沙发上,头也不抬:“啊,你可以先看看,他们之前给我看过样片,我挺满意的。”
他被骗一事早就被徐至利落地解决,对方委托了位嘴皮子厉害的律师,连本带赔偿要回了两年租金金额的钱款。他试探性地提了一嘴另租的事,徐至正在洗树莓,回应得有些漫不经心:“你自己决定,我没有意见。”
于是程锡脑中紧绷的弦一下子垮下来。
也留得明目张胆、心安理得。
生活平淡如水,除却偶尔凝望徐至后背时,胸中涌起想要拥抱和亲吻的冲动,他已经足够满意和快乐。
徐至真诚地对待他,可这并不代表他们怀有同样的悸动。
友情和爱情,一字之异,天差地别。
他渐渐明白这之间微妙的平衡,打破就覆水难。
他不介意以任何身份站在徐至身边,即便最想成为的还是爱人。
徐至调试一番影碟机,程锡见状挪了位置,坐到地上去继续写写画画他手里的东西。
镜头由远及近。
衣着单薄的人历经了一场久途的跋涉,他一头黑发,肤色苍白,身上的衬衫因为有风紧紧贴住他的身体。他似乎感觉不到冷,只懂得挺直了脊背在雪原中徒步。
画外,琴声跟随他的脚步,零零碎碎响起。
行客驻足,他缓缓俯下身子,匍匐在雪中,微微发红的鼻尖凑近白雪,眼皮轻轻颤抖,睫毛落上两粒松散的雪。他沉重地吸气,低哑的琴声戛然而止。
隐隐风声掠过他轻薄洁白的衣角。
他用红润干燥的嘴唇亲吻雪,然后睁开眼,冰晶就在他深棕色的眼仁中融化,成为咸涩温热的眼泪。
此时,悠扬静美的琴声流淌而出,他仿佛看见了一阵清润的甜风,吹开松软的雪面,镜头拉远,逐渐露出由花朵拼凑的香水名字。
徐至几乎已经想象出了它的味道。
它也许有忍冬的凉,雪松带来的湿润的木头味,最后是冲出的花香。
就像是草草走过隆冬,来到一个寒意料峭的春天。
徐至不太能想象穿戴这支香水的场合。
它应该是一支仅仅秉承调香师意志的沙龙香水,可它没有安安静静地站在沙龙的陈列柜中,而是被搬上镜头,大胆地请了一张陌生的东方面孔为它作诠释。
名字也起得相当奇怪。
iseekyoubyh.
拆分来看尚能理解,可显然后面的字母也是名字的一部分。
“在写什么?”
程锡给他看那张瞎写了些字母的纸。
徐至看他把字母全部摘了出来,企图重新拼写,道:“密码吗?”
“啊,调香师告诉我这支香水的另外一个名字被他藏起来了,我要是推出来他就把这瓶香水的第一个版本送给我,我挺好奇的,但没什么头绪。”
徐至盯着那张纸片看了半分钟:“也许是用很简单的方法转换了一下。”
“你有什么看法?”
“初步的想法是维吉尼亚密码,但密钥才是关键所在。”程锡到他眼神的示意,将笔递给了徐至。
他把白纸翻了个面,在上面画了张合并的凯撒密表:“比较基础的加密方法,以明文字母‘i’为例,如果‘a’是密钥,那密文就是它本身,如果‘b’是密钥,对应的密文就往后移一位,是‘j’;他想让人知道,所以不会设计得太复杂,保密性不是最主要的,密钥可能就是你知道的东西。”
名字听起来挺玄乎,理解起来还挺容易的。
程锡心里嘀咕,一只手撑着脑袋,看向徐至:“hans先生将一生都献给了香水,密钥会不会就是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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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至点头:“试试。”
程锡有点心虚,感觉自己在老师面前做数学题:“你别看着我啊,我比较笨,推不出来怕你笑话我。”
“好,seekyou可以被写作cq,我在楼上书房。”
好吧,这位老师还很有责任感,不仅给了解题思路,还留了一手至关重要的提示。
程锡又在客厅待了一晚,他尝试了所有的排列,发现换出的密文无论如何都很怪异。干脆反其道而行之,换了一种思路,将现有的字母作为密文,又将所有排列试了一遍,才得出一个切合的单词。
他热了杯牛奶,上楼去找徐至,发现他似乎在看信。
“小更的信吗?”
徐至接过杯子:“谢谢。不是徐更,他最近比较习惯用电子邮件。”
他并不闪躲,把那封信不紧不慢地叠好,放回信封里:“知道答案了吗?”
“嗯,”程锡道,“是‘melted’。”
徐至并非通密码学。
他能这么快解出答案,得益于那副海报和广告。
虽然没有试香,但以他个人的角度出发,并不会将沙龙香水以商业香水的形式进行推广。
众口难调是因,吃力不讨好是果。
他能感受到这支香水以“melted”为名的用意,至于现在这个别扭的名字,他觉得是调香师和品牌方面产生分歧,也不愿意花过多的心思去起新的名字,而随意变换推出来的。
就如同他这所房子的前主人一般。
为了上好的矿物颜料,低价出售房屋换取路和采买的钱,明明马上就是居无定所之人,却还是兴高采烈,踏上了周游世界的旅途。
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在“任性”。
徐至不动声色地以目光扫过那个信封。
他其实偶尔,也想任性一次。
第21章
“程锡,”徐至抬头看他,“这支香水的味道……是什么样的?”
程锡眨了眨眼。
然后他笑,走到徐至的椅子旁,俯身凑过去。
点涂在耳后和颈部的香水晕开。
果然,一种并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味道闯入鼻腔。
冷冽,还有一丝湿意,冰还没被完全融化。但流动的水已经悄然浸润大片的木头和土壤,历时一个冬天,短暂地,开出不知名的花。
“闻到了吗?”
离得太近,能看见对方修剪得不太整齐的鬓角。
程锡去了一次理发店之后便开始学着自己理发,对着镜子拿推子修理,打理不到的地方就顶着一头杂乱的头发出去,找在客厅看报的徐至帮忙。只是两人的技艺都不娴熟,剪坏了的情况更多,也就是这人靠一张脸在撑着。
他出门便戴上一顶帽子,遮住胡乱动过的头发,等长了,又再剪坏。如此往复,头发越来越短,人也更加神,显得英朗。
徐至还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嗯,”他神色有些不自然,“不太适合你。”
即便当初只有短暂的接触,徐至也隐隐记得程锡身上的味道。
那不属于任何一种或清雅、或甜美的香,安定而可靠。
带着冷意的香水,不管核心是不是“融化”,都不适合他这样随和热心的人。
“我也这么觉得,尤其是最后那抹甜香,”程锡顺着他的话说,做了一晚上益智活动,他这会儿也累了,于是拍拍徐至的肩,“早点休息。”
“好。”
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徐至失速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
第二天,程锡去了趟调香师hans的工作室。
“我虽然将它命名得很随意,也没想到你这么快。”年届五十的调香师才刚刚开始上班时间,他一头灰白短卷发,穿着得体的深蓝色套装,两人时隔一个多月再次见面,握手时不久了一点。
“得益于我一个很聪明的朋友,”程锡坐下,“如果不是他的话,我可能没办法踏进这间大门。”hans履行诺言,他将早早准备好的香水从柜中拿出,又抄起一张试香纸:“那看来这瓶香水的真正赢家应该是你那位朋友。”
他在职业生涯中试了无数次香,喷涂、摇晃纸条使酒的干扰散去的动作一气呵成。调香师的脸上露出只有在展示满意作品时才会有的自信神色:“希望您能耐心地在这里待到它的后味出来。”
程锡愿意等待,hans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他介绍各类气味。
“所有的白色花卉里,我最喜欢忍冬。你能想象到吗?一个陌生的身着碎花裙子的小姑娘,绑着麻花辫、拎着行李,脸上一点儿粉饰也没有,有些难以靠近。她冷脸从傻站着的你身边经过,谁知她又突然笑了,很甜,就像蜂蜜。”
调香师必然想象丰富,否则也不会产生那么多奇思妙想,将世间杂陈的味道组合在一起,激发出各类香气的个性。
他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回到了一个春心萌动的青涩年代。
程锡只是礼貌地笑,他对忍冬没有那样浪漫的感受。只是想起从前他母亲在总爱给他和父亲端上两碗金银花水,父亲总是喝得毫不犹豫,他自己却嫌碗中的水没什么味道,磨磨蹭蹭不肯喝,让母亲逮住了一顿好说。
这时街边“叮当当”的声音响起来,他就趿拉着鞋溜到外边,手里捏张皱巴巴的角票,让小贩掀起纱布锲下一块儿,没等进屋一小块儿糖就进了肚,上牙膛和臼齿都被黏得紧紧的。他跑进屋,“咕咚咕咚”两三下把水给喝了,好专心致志地吃。
他妈看见了又是一顿好说,他爸在一边儿帮她择菜,劝:“你让小橙子吃呗,水也喝了,他最爱吃的就是这个。”
母亲一巴掌轻轻拍在男人脸上:“都是你给惯的,牙疼了可别找我。”
他后来也真的牙疼,母亲却还是牵着他的手带他去看医生。
hans见他陷入思绪,说得更加起劲,生生把他这里几乎所有的香都挑了代表性的说了一遍。
时间差不多了,调香师将试香纸递给程锡:“请。”
他毋需凑近去闻,便嗅到苦味。
在他的印象里,melted的后味是清甜的,也正因为如此,它虽然不是一支挑性别的香水,但也更受女性的喜爱。
“是香根草和广藿香,”hans道,“它本该是苦涩的,就像忍冬小姐笑了,可她的笑容并不属于你。于是你心里化开的雪又冻上了,春天总是姗姗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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