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归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竹酒香
“方城主,奎山商会现在是兼带劫道一行吗?”季江南干咳两声开口,话说的当然是开玩笑的,但看到方唯玉现今这副样子实在是令他很想笑。
在最近接触的人当中,沈云川是最不修边幅的,除了那张脸能擦干净,头发永远不会好好理一理,衣服也穿的七扭八歪,好好一把剑被他糟蹋得不成样子。
和沈云川的邋里邋遢相反,方唯玉是个极为精细的人,季江南在奎山城住过几日,不难看出方唯玉是个讲究人,就算本身是个土匪,在外也是一派云淡风轻飘逸出尘的样子,品味不俗,穿衣束发一丝不苟,行走坐立有大家之风。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往日里极为精致的一个人,现在就穿的一身碎布拼起来的杂色短衫,穿了一双磨边的棉鞋,头发拿一根竹棍子挽起来,大刺刺的坐在凳子上,鞭子随意的别在腰后,一只脚搭在一旁的大石头上,一脸郁结的抬着破口的陶碗喝酒。
方唯玉是个土匪季江南是知道的,所以对他这副仪态也不意外,令他好奇的是为什么方唯玉会出现在这个寨子里,貌似……还是这群傻不愣登劫匪的老大?
方唯玉本就因为被熟人撞见自己这副德行而很是郁闷,听见季江南的问话就更郁闷了,当即把酒碗往桌子上“嗒”的一放,木头桌子很旧,缺了一条腿,是大当家拿石头土块搭住的,相当脆弱,方唯玉这一搁碗,整张小桌晃了晃,破口碗里的黄酒洒了出来,方唯玉的短衫下摆湿了一小片。
方唯玉看着湿掉的衣摆嘴角抽搐了一下,单手扶上额头,深吸一口气。
“我现在不是城主了。”
季江南闻言不禁追问:“这是为何?奎山城有变?”
半月前季江南还在奎山商会慕兰分会住了几日,期间一日方唯玉突然离开,现在又听方唯玉这么说,怕是奎山城生了大变动。
方唯玉表情扭曲了一下,平复下呼吸:“方修凛回来了,现在他是城主。”
季江南诧异,方修凛在奎山城也就是比较受方海平重视,论武功论手段论人脉,他又哪一点比得过方唯玉?今年元宵武擂方修凛已经败了,怎么不过两月时间就能把方唯玉赶出奎山城?
对于季江南的诧异,方唯玉阴着脸,将自元宵武擂之后的事情一一说来。
元宵武擂过后,季江南离开奎山城去往夔州,方唯玉在众人见证下赢得武擂,方海平怒急攻心,伤势加重昏迷数日卧床不起,几年前方唯玉在方海平的饮食中动过手脚,导致方海平筋脉逆行,武功半废,需日日服药才能忍住那寸剐之痛,而后又被他一向最为厌恶的儿子夺走了城主之位,血气上脑,就算后来醒了,也是油尽灯枯。
方唯玉接任城主,将方修凛生母与方海平一起软禁在后院,吃穿不缺,也没有缩短用度,之前吃的用的还是原样,只是不能出后院半步。
方修凛外放到西北道荔阳分会主事,离奎山城千里之遥。
虽方家对方唯玉不起,但方唯玉始终是方家子嗣,因他母亲的幼时情怀导致方唯玉十多年在方家活的比下人还不如,该干的活一样不少,得到的吃食却少之又少,身体虚弱又饱受各方欺凌。
废了方海平,逐了方修凛,不杀他们,是方唯玉对这个姓氏最后的交代,只要他们不惹事,他也不介意养两个闲人。
然而他软禁生父的行为还是遭至了长老会的诟病,其中叫得最凶的是石磊的爷爷石万全。
方唯玉深知长老会上门肯定是石万全一手挑拨,他隐瞒石磊拜入霸刀堂的消息,就是为了让石磊也一争城主之位,结果石磊落败,他的所有心思曝光在太阳底下,引来二人的愤怒,既然已经撕破脸,就没必要再虚与委蛇,方海平才刚被方唯玉送到后院,石万全就带人来堵门,大骂方唯玉伤亲囚父,猪狗不如,势要把方唯玉从城主之位上拉下来。
方唯玉对此早有准备,一番解释之后长老会众长老相信了方唯玉,毕竟方唯玉在奎山城不论名声还是行商本事都是有目共睹,不管是真相信还是假相信,多半长老都表示服从,少部分在观望,只余石万全一人与方唯玉站对台,先前一同反对方唯玉对就剩他一人。
事后石万全阴着脸无功而返,方唯玉提起几分小心,石万全今日这一出,怕是以后在长老会都会遭至排挤,失了孙儿的希望又即将被挤出理事边缘,石万全这会儿怕心态有失,干出什么事情都不意外。
方唯玉的小心很快就派上了用场,不久后石万全买通白姨娘对方海平下毒,想扣他一个弑父的罪名,但方唯玉警惕提前有部署,迅速带人前往后院抓人,结果来晚一步,方海平已经中毒气绝,白姨娘被拿下,集结长老会同审。
白姨娘供出受石万全指使,石万全矢口否认说方唯玉贼喊捉贼,但白姨娘受方海平多年偏宠不衰,自然不是那种没脑子的女人,在石万全找上她的第一时间就留了些证据,以防事发还能将自己洗轻一点。
石万全没料到白姨娘会和他玩这些手段,当场变色,这些证据不多,但已经足以证明毒药是他给的,是他唆使白姨娘杀夫,证据确凿,当场将石万全拿下,关入地下水牢。
石磊年少气盛,得知爷爷被关当晚就去水牢劫人,动静太大引来大批府卫,石磊只能逃走,中途见被关在阁楼的白姨娘,深恨这个女人害的爷爷受此大罪,闯入阁楼将白姨娘杀死,准备逃跑时被赶到的方唯玉拦下。
方海平之死还没有完全摘清楚,白姨娘的证词很重要,结果白姨娘被石磊一气之下所杀,方唯玉大怒,两人交手,石磊不敌,被方唯玉一鞭抽断胸肋骨,心肺受损,靠着一支飞花弩重伤逃离。
白姨娘的死让方唯玉很火大,白姨娘一死,他弑父的罪名就洗涮不干净,下令全力追击石磊,死活不论。
后来梅花山一事在江湖上传开,方唯玉才知道石磊已死。
因证人白姨娘已死,方唯玉洗涮自己罪名的证据就要重新找,毕竟商人不同于江湖人,信誉人品在交易的过程中至关重要,这个罪名必须洗掉,是以一时半会还不能杀了石万全,就一直关在地下水牢。
而后的半个多月,方唯玉一边处理奎山城事物,一边找当时留下的蛛丝马迹,直到得知年前在雁云关拦下的硝石一案又了消息,当时又是他接收的这件事,就马不停蹄的前往东陵。
而后,就是围剿平湖。
说了半天,方唯玉口干舌燥,重新端起那只破口碗,刚想喝一口,突然发现碗底刚刚被他一下磕重了,裂了一条缝,碗里的黄酒都顺着桌子流光了。
“人呢!换碗!”方唯玉暴躁的将碗一丢,喝道。
蹲在远处的大当家一哆嗦,看了看左右,没见着平日里伺候那位大爷的黑瘦男子,只好自己找了个陶碗,洗了又洗小心翼翼的递过去。
方唯玉正等得不耐,劈手把碗拿过来,自顾自倒酒。
大当家松了一口气,逃也似的跑回刚刚蹲的地方,在石头上坐下,拍了拍胸口。
艾玛吓死个人了,一个瘟神,又来一个瘟神。
“对了,三耗子哪儿去了?”大当家问。
三耗子,就是那个黑瘦男子。
众人摇头,表示不知。
云翠山另一侧的下山路上,黑瘦男子正偷偷摸摸的往山下走,快到山脚时回头看了一眼,恶狠狠的啐了一口。
“呸!都是爷!都不拿老子当人看!老子今天倒要看看!谁他娘的才是老大!”
第一百二十九章 活路
青竹寨很穷,酒都是自己酿的黄酒,还很精贵,平日里都舍不得喝,统共也就一坛,全在方唯玉手里了。
大当家紧盯着顺着桌边滴下来酒液,觉得心在滴血,哇凉哇凉的,要不是那两个瘟神坐在那里,他一定会趴在桌边嘬两口。
这边大当家在心疼洒掉的酒,方唯玉喝了一口就把碗搁在桌上,小桌子不平,酒液又随着晃动撒出来一部分。
大当家心口又是一疼。
季江南不说话,静静的坐在一旁,方唯玉端起酒碗。
“来一口?”
季江南摇头表示不喝,方唯玉放下酒碗,忽而轻笑了一声。
“后来我在慕兰分会接到消息,说是方修凛回了奎山城,奎山城半数已被其掌控,来人是以宋三思的名义来给我传信,当天我就出了东陵赶回奎山城。”
“当时我就觉得方修凛引狼入室,路走到一半我发觉不对,方修凛会阻止我回奎山城我是知道的,路上遇到的劫杀也有好几起,但来的几批人实力都不是很强,感觉就像是意思性的拦我一下。”
“我觉得不对想停下,不料东陵生变,大批朝廷军队前往东陵,沿路开始封城,至于封到何时也不清楚,若我被困在路上,恐奎山城生大事端,不管是方修凛故布疑阵还是故意放我回城,奎山城是不会也得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方唯玉走天下商道,什么阴招没见过!若是方修凛想跟我玩点手段,那我奉陪到底!”方唯玉呵呵冷笑,笑着笑着又开始自嘲,“可我忘了,无论手段再如何高明,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狗屁!”
季江南眸光一正:“方修凛身边有高手?”
方唯玉道:“的确是高手,都是生面孔,没见过,也没听过,一行十二人,都是丹心境武者,其中有两个还是丹心七劫的武者,奎山城长老会中,只有汪老勉强能对付,但也只能对付一个。”
季江南心头一跳,忙问:“是不是身着黑衣,戴鬼面具,武器是一把带铁链的镰刀?”
方唯玉眉头一簇,想了想点头,又摇了摇头。
“的确都是穿黑衣的,但没戴面具,武器是镰刀,但不带铁链,而且拿镰刀做武器,我倒还是头一回见,而且这些人的武功路数,不像是出自大晋,当然我也不确定,只是猜测。”
季江南大概可以确定,这就是黄泉天的黑无常,毕竟会以镰刀为武器的,除了那个耍大镰刀的李飞以外,就只有黄泉天的人会用。
“而后呢?”季江南问道。
“我以为凭借我多年经营的手段,就算不能将方修凛驱逐,但保自己性命安全是可以的,”方唯玉脸色复杂,“但我踏进奎山城才发现,之前那人传给我的消息是错的,方修凛不是占据了大半奎山城,而是整个奎山城已经不在我的控制范围,汪老重伤,长老会一众长老尽数被囚,而且已经被囚了不短的时间,应该是我才离开奎山城没多久,对方就已经开始安排。”
“我回去的时候,方修凛已经是新一任的城主,石万全被放了出来,之前石磊死的消息他并不知道,被放出来后才得知消息,要杀我为孙儿报仇。”
“也得亏这老混蛋失了理智,我才进奎山城就迫不及待的对我出手,方修凛本是布置了口袋阵让我钻,奎山城就是袋子,我若是进去了,生死就由不得我,结果才走到袋子口就被石万全破坏,埋伏的人马不得已提前围上来,就是那些使镰刀的黑衣人。”
季江南之前与黑无常交过手,黑无常与白无常不同,人均丹心境之上,当日季江南在瓦罐村杀了其中一个,还是凭着自己体内那股诡异的增幅,数息之后内力修为暴跌,若非和老大带着他离开,恐怕他当晚就得死在那里。
方唯玉的武功修为与瓦罐村之前的季江南相仿,从一群丹心境武者包围中逃走,可能性几乎为零,除非他也和季江南一样,能在瞬间爆发出逆杀丹心境的实力。
至于这股力量是好是坏,季江南自己都还不清楚,他现在的内力修为在以一个缓慢的速度在回复,修为忽高忽低,他也不清楚其中的问题。
“我敢直接回奎山城的原因,是因他方修凛若想坐稳城主之位,就不能光明正大的杀我,商人最重名声,他若敢当众杀我,那就等于把奎山商会的名声丢在脚底下踩,之前我以为他和那群人是互相交易利用,直到那群人毫无顾忌的对我出手,我才发觉我想错了,方修凛只是他们的傀儡,掌控奎山城的傀儡,他这个城主做不了任何决定,对方也毫不顾忌会因此损失人脉。”
“他们要的,只是奎山城,以及奎山商会几辈积攒的财富,至于知否长久,不在其考虑范围。”
“以我的武功,被杀也就是半刻钟的时间,”方唯玉说着说着顿住了,语带伤感,平添了几分压抑,“是宋三思救了我。”
“宋三思?”季江南一愣,奎山武擂之时季江南见过长老会的所有长老,宋三思在其中年纪最小,武功修为也最低,刚过丹心二劫,比季怀远还要差上一些,如何能帮方唯玉突围?
“是,就是宋三思,他原先被关在水牢,因他武功较弱,所以看管他的人手并不森严,他带伤逃出来,自爆筋脉为我断出一条生路。”方唯玉苦笑,神情哀伤,“我前半生被至亲所弃,深觉人性可怖,除自己以外从不相信他人,幼时偶得过他几分照拂,就一直唤他一声三叔,众人皆道宋三思是我最亲近之人,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信他,除了我自己以外,我谁都不信。”
“可就为了这一声三叔,他自爆筋脉为我开路,死前犹受凌迟之苦。”
方唯玉闭目,脸色苍白,一时间无话。
季江南默然,方唯玉的前半生与季江南相似,但季江南又比他幸运一些,不敢信任何一个人,只能相信自己的感觉,大抵就是和当日得知自己一直极力维护的季怀远才是嫁祸他的凶手时,那一刻感受相同。
因此,季江南走火入魔差点丧命。
季江南是因相信后被弃,方唯玉则相反,他是因被弃而不再相信,而后又在只能相信自己的情况下被人托付以信任。
风拂过竹林,又窸窸窣窣的下起小雨来,今春的雨水似乎特别多,大当家等人都挪到了草棚子下,唯恐这两位爷要人伺候,也不敢离开,眼看这都快午时了,肚子里一阵一阵的响,都饿得不行,又不敢走,只能眼巴巴的等着。
雨下得很小,窸窸窣窣的像柳絮在飘,桌边的两人也没挪动位置,季江南拎着酒坛把方唯玉的酒碗满上,重新将坛子放回桌上。
方唯玉侧脸一看,突然笑了起来:“谢了!才说的我不轻信旁人,结果还在这里和你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这些话,我可从没对旁人讲过。”
季江南挑眉:“就像没人知道你其实是个土匪?”
方唯玉一噎,啧了一声:“你这人可真不会说话,不过也好,像你这种人,我跟你说过什么你都不会往外传,也许在我自己看来这些话是不能和旁人说的心里话,在你看来就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传都懒得传。”
季江南不可置否。
方唯玉很快收敛起情绪,压抑已久的往事说完,似乎心情都轻快了许多。
“说起来我能从奎山城活着出来,一来是因为宋三思,二来,是因为薛双。”
“薛双?”季江南瞬间想起那个一脸不好意思十分腼腆的小姑娘。
第一百三十章 来剿匪
薛双是季江南当初从方修凛随从手里救下来的一个小姑娘,薛老头的孙女儿,人很瘦小,却生了双黑亮的大眼睛,乖巧听话很是讨喜,年纪大概是十三四岁的样子,离开奎山城时,她还送了两条赤尾鱼给季江南,有模有样的道谢。
“你别小看这个小丫头,你离开奎山城后,我本来只是让人多照顾薛老头一家,后来意外发现薛双是个习武的上好苗子,她很聪明,天生对武道有绝佳的感知力,看一遍就能得其两分神形,只是因出身微末,没有机会得以施展。”说起薛双,方唯玉赞叹不已。
“如此天赋被埋没着实可惜,所以我将她引荐给了长老会的首席长老汪径踪,汪长老独身一人,膝下又无儿女,薛双聪明伶俐,又天赋过人,汪长老一见之下很喜欢,将她收做弟子,亲自教她武道,我索性将她编入城卫,顺带将薛老头老夫妻两个一并接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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