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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缝阳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鹿卢凝风

    那个时刻的母鸡像只大伞盖,不啻于一个英雄。再看看,哪里还有公鸡们的身影。

    “轰隆隆”,一声巨雷在天空急遽炸响,一道“N”型的闪电夸张地跨过整座天空,“哗……”,雨骤然而下,倾盆而来。我和姐姐指着外面喊着,“娘,你看,下雨了!”母亲说,“是啊,这雨不小哇……下雨好啊,也该下雨了!”

    站在屋檐下,我能听到雨滴沉重地击打在苇草与泥土筑成的轻薄屋顶上。渐渐地,母亲的脸上浮现出淡淡而忧怨的哀愁。

    不一会儿,只听身后“啪嗒”一声,似是水滴砸落在木板上的声音。母亲迅速回过头去嘟囔着,“坏了,果然又漏雨了……刚才还在寻思这事儿……”我们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侧耳倾听,等了一会儿,“啪嗒”又一声,只见一滴雨水砸落在墙角的那只红木箱上。

    “这雨……这破房子!跟你爸爸说了多少遍了就是不听,也不找时间补补房顶……”母亲咕哝着。她推开我们,去土灶和火炕中间用碎砖和泥土砌就的板橱下捡出一只白瓷碗,转身放在红木箱上,雨水“啪嗒啪嗒”一滴滴砸落下来,敲在碗底,水花四溢。

    我们还没意识到这滴雨水穿房而过的意义,只是觉得好玩,雨滴敲击在碗底和木板上的声音不一样,悦耳动听,仿佛音乐。

    雨下得更大了,瞬间仿佛天塌地陷,几步之外无法辨物,院子里那些榆树在烈风里疯狂舞蹈的影子像被流沙稀释了一般,仿佛腾云驾雾的龙,要么不见头,要么不见尾,首尾莫辨。雷电的怒吼一声接着一声,从天边逼压过来,雨幕一片连着一片。

    看来,雨神一定是愤怒了,狠狠地抽打着面目狰狞的小鬼们搬倒雨缸,将大水倾向人间。一道闪电之后就是一声巨雷,一声巨雷之后又是一道闪电,那道闪电眼瞅着将天空炸裂,又撕开一道大口子,更多的雨水由其中从天而降,倾泻而来。

    雨水仿佛一片片密集的子弹扫向地面,首先激起地面上的尘土,然后很快淹没了地面,再次扫射的子弹,激起水面上簇簇的气泡。雨水混合了木屑、草叶和泥浆通过大门旁边冲刷的低洼处向外奔去,一只只气泡像一条条小船,扯着满帆顺流而下。

    过了好长时间,电闪雷鸣的气势减弱了,狂风收敛了许多,变得柔和一点了,雨不再那么猛烈了。我抬头望向天空,发现天空明快了不少,再低头看看院子,积了一层厚厚的雨水,形成了一座小池塘。雨丝就像发丝,在清风里缠绕着,时不时地奏响水面。

    我突然很想出去,于是向前迈出左腿。

    姐姐一把拉住我问,“你想干啥?”

    “我想出去玩玩。”

    “外面都是水,冻着你咋办!”姐姐毕竟比我大三岁,俨然是个小管家。

    “我不怕冷!”我说,边说边回头望着母亲,“娘,我要出去玩玩!”

    母亲笑着说,“好吧,‘伏雨不伤人’,你出去玩玩吧。”我一阵兴奋,歪头朝向姐姐一笑,转身跑到雨里。

    我只穿着一只短裤,不穿上衣,赤着脚,整个夏天都是这身装束,皮肤晒得黑黝黝的。一到屋外,我就趴到水里了,溅起一片浪花,浪花还没完全落地呢,就听见身后姐姐的尖叫声。

    雨水太多了,我太瘦小了,趴在地上,院子里的积水完全没过了我的肩膀、腰身和屁股。这还真不赖,我想,这完全是一个天然池塘嘛!况且池底平整,也没有危险性。我伸出手指抓住地面,挺直脚掌向前猛然一蹬,身体像箭一般向前滑出,拉出一道宽阔优美的水线。

    我坐在水里,模仿池塘里拍打着翅膀踩水的鸭子,用双臂不断拍打水面,身体随着节奏一起一伏,仿佛在水面上飞翔。

    我大笑着问屋子里的母亲和姐姐说,“看,我像不像一只鸭子?”

    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停了,院子里的水流出院外,流出胡同,成百上千家的积水在大街上汇合,最后倾入西湾池塘。水落石出,我尴尬了,坐在院子里的泥洼里,像搁浅的一条小鱼儿,头上、脸上、身上全是泥水。

    太阳出来了,我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泥水和短裤被渐渐风干,用双手一扒拉,尘土飞扬之后,甚至不用洗澡就很干净了,干净到可以上炕睡觉了。




第8章 挨揍
    湾边到了,我收回思绪站在岸上看,池水碧绿、清澈透明,宛若流动的翡翠,几粒小鱼在水里游动,清晰可见。这可比雨后院子里的“池塘”强多了吧,我这样想。看看四周无人,我慢慢走了进池水,浅水区的池水热乎乎的,软泥挤到脚缝里痒痒的,舒服得很。

    再向里走,双脚被幽深碧绿的池水掩盖看不见了,池水变得清凉,阵阵舒爽从脚底经过腿部向上漫延。我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趴在水里呢?我弯下腰去试探着。

    突然,一声炸雷在耳边响起,“你给我上来!”

    我吃了一惊,蓦然回首,看到父亲正站在村口横眉立目,伸出食指,像指着一位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指着我。我一阵心虚,站在水里开始打哆嗦。

    “你还不快上来!”父亲继续怒吼。

    我没有选择,我又不是一条鱼,尾巴一摆就能潜入水底逃走,只好转回身,心怀忐忑地踅上岸,父亲已来到我的身边。

    “你想干啥!”父亲指着我厉声大吼,“你想被淹死吗?你又不会水,四外又没有人看着,一下子溜下去,非葬了你这条小命不可!”

    我站在那里,不置可否,既委屈又害怕。

    “今天,我非让你长长记性不可……这还了得,自己一个人跑到湾上洗澡……”说完他猛扑过来,一把将我摁在他的大腿上,高高举起右手,“啪啪”两掌,打在我向上撅起的屁股上。一半儿是疼,一半儿是害怕,还夹杂着一些无助感,我嚎啕大哭。

    我能哭,证明那时我的心还是温的,还未到完全用冷漠和倔强与这个世界对抗的程度。

    我在前面走着,咧着大嘴呜呜地哭,用右手背涂抹着泪水。父亲在后面紧跟着,我能想像出那个表情,是带着一种救了一条鲜活的生命般的沾沾自喜。

    回到家,母亲被我的哭声惊醒了,她一骨碌坐起来问,“啥事!出啥事了?”

    我只有哭个不停才最合适,这样既可以赚取同情,又可以夸大已经受到的惩罚。

    父亲大声道,“啥事啥事,你就知道睡觉,孩子自个儿跑出去了,你不知道?他自个儿跑到湾里洗澡你都不知道,你是干啥吃的,连个孩子也看不住!”

    父亲连吼带骂,将整个过程讲了一遍。母亲忙上前抱住我,褪下我的短裤查看,果然,屁股蛋上已经浮起了五个清晰的血手印。

    “你也太狠了吧,不是亲生的吗,你这个打法!”母亲心疼我,开始向父亲反击,“你还说我,你这一天一天的,天天见不着个面儿,好不容易没在天黑前回趟家,还将孩子打成这样……”

    “我不打他,他能记住吗!自个儿偷偷跑出去下湾洗澡,是好事儿吗!把他淹死咋办?我就是打死他,也比淹死强!”

    “那你直接打死他算了,以后就再不用淹死了……”

    ……

    我悄悄抽身离开了,来到屋外,一转身躲到夏季做饭用的小东屋里,在柴草上猫了下来,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战场,已经与我毫无关系。说不定,我再回来时,那张破旧的饭桌上会再少一只破旧的茶碗儿。当我这样想的时候,突然听到“砰”的一声,是从北屋里传来的,茶碗儿碎在坚硬泥地上的声音。呃,我在柴草上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只听母亲叫道,“都摔了吧,摔了干净,日子也不用过了……”

    看起来,我是罪魁祸首,是引发战争的导火索,这也许是我来到世上的唯一意义,有时候,我宁愿做那只茶杯,一摔即碎,一了百了。

    还有一次,正值深秋,种麦子的时节,二大爷和我家合伙种麦,他挥动长鞭,“里里……”“外外……”地吆喝着,架着犁,驱赶着两头牲口耕地,牲口紧凑而沉稳地向前走着,脚下的泥土被翻起一道优美的泥土浪花。犁刀被磨得光亮耀眼,那种“唰唰”的响动伴着草根不断被切断的“啪啪”声,就像音乐,让人心生梦幻和憧憬。大地上到处都弥漫着新翻泥土的清新。

    当两块地都耕完后,二大爷坐在堑边休息,父亲递过去一枚纸烟,不带嘴的那种,自己也点一支,一时间,烟雾缭绕,和大地上的微风、汗味、碾碎的青草味和泥土的芬芳全都交织在一起。我站在一边,无意间深吸了一口,感觉舒适而惬意。堂哥张建强在较远的地方捉蚱蜢。

    二大爷抬头看看天起身道,“嗯,还有时间,耙一遍地还行!”说完他走近牲口,卸下耕犁,父亲从地排车上卸下那只宽大的铁齿耙。二大爷套上耙,看了看远处的哥哥,又看了看身边的我,对我说,“小强,上来吧,你来压耙!”

    耙是个好东西,长一米半,宽一米,木头做的架子,在每根横木上打上孔眼,插上根根拇指粗细的大铁钉,下部尖锐,上部较钝,牲口拉着它,在行进间可以将新耕泥土上的土坷垃切碎,使土地变得细碎松软和平整。大耙本身并不轻,再放置一些重物就更好了,可加重大耙的重量,将泥块打得更碎。很多人在上面放置石块,但石块不会动,孩子最好,他可以抓住铁钉的上部蹲在耙上,随着大耙的行进抬脚或落脚,可使大耙的行进路线左摆右荡,施加横冲直撞的力量打碎更多的土坷垃。

    可我不愿意干这活儿,蹲在上面腰酸腿疼怪难受的,还有被甩出去的危险。

    “让我哥去吧。”我说。

    “你哥?你哥跑到远处逮蚱蜢了,还得去喊他……你快上来吧!”二大爷说。

    “凭什么让我上去,不让我哥上去,他比我大!”我抗议着。

    “快点吧,别再吊嘴拉舌的,天都快黑了!”二大爷抬头看看天边的夕阳,很不耐烦。

    “我也要去逮蚱蜢!”我说。

    父亲在一旁看不下去了,他跑过来叫道,“让你干点活儿你看你耍奸抹滑的,大人要是能干还屑用你!”

    我很不情愿,向耙边走去,边走边顺口咕哝了一句,“妈了隔壁!”可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赶快低下头反思,这脏话跟谁学的!

    父亲还是听到了,他怒道,“你说啥!有好不学你偏学骂人!”

    我本来不开心,又突然想到这句脏话就是跟他学的,禁不住大声嚷道,“就是跟你学的,跟着你学我学不出好来!”

    父亲怒了,对他来说,我是在面对着满坡的村民公然挑战他的权威,还顶撞他那赖以过活的好哥哥,这让他很没有面子。他二话不说,冲上前来,猛然举起我狠狠向外扔去,瞬间我感觉自己像一块土坷垃一样轻轻地飘荡开来。

    “噗”的一声,我跌落在两米开外新翻的泥土上,我感到疼痛,摸了摸屁股和小腰儿,还好没摔坏,但我因为害怕和委屈,报复性地大哭起来。

    那时的我,总觉得父亲好高大,臂膀强壮有力,简直是神,因此每次跟小伙伴们吹嘘起来我总是说,“你不知道,我爸有多厉害,他只是轻轻一扔,就把我丢出五六米开外……奇怪的是,我没被摔死……”

    小伙伴们听后啧啧称奇、羡慕不已,觉得我爸和我都是英雄,因为自己没被摔过而一度感到自卑,觉得小伙伴们简直不能在一块玩了。

    这次挨揍,它使我有英雄的感觉,所以我对父亲的暴力不以为然,反以为荣。

    后来我长大了,和父亲站在一块儿时,甚至比他高出两公分,精神也鲜活威猛,再想起往事,关于父亲那些力量的神话就被打破了,我似乎突然梦醒了。



第9章 秘密
    每天早上我起床时,父亲通常还没醒,晚上回来时我已睡了,白天看不到他的人影,所以我们之间几乎无话,我对他而言,既非累赘,也非宝贝,像风一样,什么都不是。我有问题只好问母亲。

    “娘,为什么我们和二大爷一起种地?”

    “因为我们处得最好。”

    “我还有别的大爷吗?”

    “有,还有大爷,三大爷、四大爷,还有个六叔儿。”

    “我咋有这么多大爷?却只有一个叔叔!那,天津他爸爸不也是我叔叔吗?”

    “是,可是他跟你爸爸不是亲兄弟。”

    “不明白。”我说。问这话时我才八岁,我理解的社会关系,只够延伸到喜欢吹胡子瞪眼的二大爷和那个热爱捉蚂蚱的堂哥那里。

    “亲兄弟就是同一个娘生的。你和建强哥不算亲兄弟,只是堂兄弟。你奶奶一辈子生了六个儿子,两个女儿,一共姊妹儿八个,你爸爸是老五。天津他爸跟咱们较远了,处在五服边儿上。”

    我还是不明白,搞不清之间的关系,只觉得跟二大爷和堂哥较亲近,跟其他的人相距很远。

    “那为什么不跟三大爷或六叔一块儿种地呢?为什么只跟二大爷?”

    “呃……长大了你就明白了,小孩子家家,问那么多干什么!”母亲摆摆手欲言又止,似乎藏着点什么,不大耐烦。我没放在心上,跑去找堂哥玩儿了。

    建强堂哥九岁,大我一岁,也没上学,正举着一把小铁锤儿,敲得一块铁砧板叮当作响,忘情地敲着,看见我头也没抬。

    “小孩儿能玩铁锤吗!快放下。说的不是你吗?砸着手咋办!……说你咋不听呢!你甭不信,一会儿就砸着手……”二大爷站在旁边唠叨着,哥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眉头皱成一团就要爆发,二大爷不理,继续唠叨。

    “不屑玩儿了,玩啥啥都不让,玩个破锤子又玩不烂!”哥哥“啪”一下扔掉锤子站起身来,锤子落到两米开外的空地上,砸在二大爷的脚旁边,“我不屑玩了,我不玩还不行吗!”

    “你要干啥!你要砸死我吗……”二大爷继续唠叨着。这个时候,哥哥已经挽着我的手,拉到到胡同里去了,“走,去你家玩。”

    我家没人管,想玩啥玩啥,对于幼年的我们来说,简直是天堂。

    跑到我家还没进门,就听到屋子里传出放肆的笑声,原来是村东头的姨奶奶带着她两岁多的小女儿来串门。姨奶奶和母亲聊得热火朝天,哈哈大笑,连嘴巴里的茶水都喷了出去。她的女儿小燕儿则坐在桌子旁,表情落寞无比。

    我不喜欢听无聊刺耳的笑声,干脆退出屋子,和哥哥在院子里玩儿挖土,小燕儿转头望着我们。不一会儿,小燕儿瞥了一眼前仰后合仿佛患了癫痫似的两个妇女,转身出屋加入了我们。

    院子有个小凳儿,小燕儿规规矩矩地坐在上面,两只大眼睛又明亮又可爱,仿佛凝满晨露的紫葡萄。过了一会儿,我环顾左右无人,悄悄凑上前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儿,哥哥惊呆了,“你……”小燕儿坐着没动,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我离开她后,她捧起脸依旧认真地看我们挖土。

    “小燕儿,走了,咱回家了。”姨奶奶从屋子里跨出来,敷衍了我们几句,拉起小燕儿离开了我家,盯着她们的背影,我和哥哥在后面窃笑不已。

    后来,姨奶奶不来玩儿了,我几乎见不到小燕儿,那段记忆凭空消失了。这个秘密被我藏在心底,在内心漾动了好久。

    后来哥哥上学了,我没了最好的伙伴儿,爸爸整天不在家,姐姐有了自己的好朋友,母亲要么出去串门,要么在家以茶水待客,我的印象中,她从没亲昵过我一次。纵然生在一个家庭,我总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一道墙。

    我很孤单,也没有玩具,更别说书籍,常常在角落里独自呆一个上午,谁也不打扰我最好。尤其在午后,天色将暗未暗时,斜阳从破旧尘封的窗户里透进来时,屋子里浸泡在一大片阴影里。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我躺在大炕上,眼前总是晃动着小燕儿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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